那天剛過6點,太陽正在不遠處的叢林中噴薄欲出,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老撾的古都——瑯勃拉邦的街上,成群結(jié)隊的僧人正赤腳走出寺院。他們大多是十三四歲的孩子,稚氣未脫,在淡淡的晨霧里,披著橘紅色的袈裟,挎著黃銅色的缽盂,明亮而鮮艷。
街邊早已跪滿虔誠的布施者。當僧人們沿街走過,布施者就打開竹籃,把準備好的糯米飯、香蕉、餅干、果汁、牛奶放進他們的缽盂里,然后雙手合十,靜靜祈禱。
這一幕仿佛默片的畫面突然出現(xiàn),既無預(yù)兆,也無喧囂。在這個篤信小乘佛教的國度,僧人們清晨托缽化緣,所得到的便是這一天的飲食。他們接過食物時,臉上帶著幾分莊重;而布施者的表情只能用圣潔來形容,好像面前走過的每一位僧人都是佛祖釋迦的化身。
在很長的歲月里,瑯勃拉邦一直是東南亞的文化和政治中心,也是老撾的前身瀾滄王國的首都。1694年蘇里亞·馮薩王去世后,瀾滄王國分崩離析,開始向暹羅、緬甸和越南納貢。1887年又遭到中國流寇的洗劫,瑯勃拉邦最終選擇接受法國的保護。
其實,即使在瀾滄王國最輝煌的時期,這里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根本性的變革。統(tǒng)治者只是令與他們自己有關(guān)的各種佛教用品日趨精致而已。一位叫作維遜的國王被老撾人銘記,他的功績是把勃拉邦佛設(shè)置為瀾滄國王的守護神。這尊來自斯里蘭卡的佛像被放置在維遜寺里,領(lǐng)主必須在這個佛像前向國王宣誓效忠,這也成為“瑯勃拉邦”的由來,即“勃拉邦佛像之地”。
與東南亞眾多的旅游目的地相比,瑯勃拉邦容易給人一種世外桃源之感。一方面是因為湄公河與南康河在這里匯流,兩岸皆是原始而蔥蘢的山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精致小巧的街道上遍布著金色的佛寺和法國殖民時期的建筑。這里充滿了淳樸古老的氣氛,就像這已經(jīng)持續(xù)幾百年的清晨化緣。盡管瑯勃拉邦從來都不是天堂,戰(zhàn)爭、侵略、殖民與意識形態(tài)的爭斗始終纏繞著它的歷史,然而清晨化緣卻如同白晝,每日準時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為了布施,很多山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走上幾小時的山路。這些人皮膚黝黑,頭發(fā)蓬亂,樸素的衣著顯示著生活的艱辛,然而一切都不妨礙他們表達虔誠的信念。當他們把一小團糯米飯放進僧人的缽盂,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喜悅和安然。這種喜悅和安然,隨著僧人的腳步,走過皇宮大門,走過一棵棵碧綠的榕樹,走過一幢幢重新修繕的法式別墅,瑯勃拉邦的山河仿佛都沉浸在這種喜悅和安然中。
我看到路邊還跪著很多拿著口袋或籮筐的窮苦孩子。他們并不布施,相反,僧人們走過時,會把自己的一些食物分給這些孩子。這是一種以佛教為圓心的社會救濟系統(tǒng),僧人同時扮演著財富再分配者的角色。通過這個系統(tǒng),富人可以獲得心靈的慰藉,窮人可以得到生存的口糧,而信仰的重要性就在于提供了一種普遍的意識形態(tài),把分散的民眾聚合到一個共同的文化框架內(nèi)。
無論在什么時代,無論是何種政體,只有做到周富濟貧才是文明的本意。
布施,帶有鮮明的佛教特色,但如今的布施者里,已不乏像我一樣的旅游者。他們中不少來自臨近的泰國,也有很多滿懷印度支那情結(jié)的法國人(他們熱愛在咖啡館里,對一頭霧水的服務(wù)員大講法語)。這些年,中國人也開始大舉來到瑯勃拉邦,不過這支浩蕩的大軍很少出現(xiàn)在布施的隊伍里?!爸袊撕軐嶋H,都是來做生意的,”一個老撾人指著城市的郊區(qū)對我說。在那里的小商品市場,正如同在世界的很多地方,中國人正忙于販賣廉價的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