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沖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回中原/放下西涼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寶釧”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我還不知道王寶釧,亦不知是誰為她身騎白馬走三關。
歌是沈嘉棋推薦給我的,他發(fā)了個壞笑的表情說:“好巧啊,唱歌的也叫徐佳瑩?!蔽野俣攘艘幌拢挥羞@么一位臺灣女歌手,氣質(zhì)清新。那時候我并不明白,只覺得這一小段閩南唱詞很是動人,于是將播放模式調(diào)成了單曲循環(huán)。
當天晚上,我在這首耐聽的歌曲中打包好行李———明天,我就要去一個陌生的城,去認識陌生的人,和他們打招呼時,我會告訴他們我是徐佳瑩。
播放
“我愛誰/跨不過/從來也不覺得錯/自以為/抓著痛/就能往回憶里躲/偏執(zhí)相信著/受詛咒的水晶球/阻擋可能心動的理由”
拖著行李走進象牙塔的那一刻,我以為我可以開始另一種人生??晌也铧c忘了沈嘉棋,忘了他就住在這座燈火闌珊的城市里。
沈嘉棋曾說過,他是我的宿命,我信命,卻難信他。所以我也說過,如果看見沈嘉棋,我寧繞半座城也要避開他。
我以為我可以繞過去,誰承想終究沒能繞得過宿命。當我在A大校門口遇見他時,就真應了那句話: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沈嘉棋與我是結拜之交,并非現(xiàn)實,我們相遇在某個大型網(wǎng)絡游戲里。那段時間為了減壓,我頂著無數(shù)個垃圾男號游走于各大網(wǎng)游之間,直到遇見帶刀的極品沈嘉棋。我們一拍即合,相見恨晚,立馬組隊飛去洛陽陳夫子那里交錢結拜。
我和沈嘉棋有些異于常人,我們不愛組隊打怪,而是喜歡坐在地上欣賞游戲里的美景和美女。偶爾他也會帶我去夜西湖抓螢火蟲放焰火,去蒼山采礦釣魚,又或者替我滿世界追殺仇家。
這樣的日子平淡如水,我卻在慢慢習慣。每每我盯著電腦屏幕想象著坐在那頭的人,就會無端傻笑出來。妹妹說我這是網(wǎng)戀了,她說這是被列為最不靠譜的愛情之一。
愛情?我忽然感覺頭上掉下了個青蘋果把我給砸暈了。我敲下一個問題發(fā)給沈嘉棋:“如果我是女生怎么辦?”
幾秒鐘后他回復我:“我早就知道了。”
這也太平淡了,不應該是梁山伯知道祝英臺是女兒身后那樣驚喜萬分嗎?我茫然地關掉電腦,發(fā)誓高考結束前再也不登陸游戲了。我向來說到做到,此后便一心向學,沒日沒夜,仿佛末日了般。
高考開始倒數(shù)時,沈嘉棋突然從QQ上冒出來:“地址給我,我來找你?!蔽毅读艘粫?,還是把詳細的家庭地址發(fā)給了他。我以為他會來,隨時會來,我每天都仔細打扮一番,可他的QQ頭像卻一直灰著了。
就在我準備拉黑沈嘉棋的時候,他發(fā)了條信息給我:“我在你家門外,開門?!蔽乙呀?jīng)懶得回復他了。
其實那天沈嘉棋真的來了,不在門外,而是在樓下大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徐佳瑩,我來找你了!”
我在爸爸媽媽妹妹集體詫異的目光中慌慌張張跑下樓,一把捂住了沈嘉棋的嘴。這便是我們的第一次碰面,他長得比視頻里還要好看些,眉眼里全是孩子氣。我的手覆蓋住他的唇,涼涼的觸感伴隨著呼出來的熱氣,而后我聞到一股酒氣,還來不及抽回手,他就吐出來了。
那天離高考倒計時正好還有40天,沈嘉棋卻從學校退學了。他說他愛上了兄弟的女朋友,他說:“徐佳瑩,你明不明白,愛一個人有多么痛苦?!蔽乙е揽粗?,原來他穿越千山萬水走向我,卻只是來向我訴說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的事情。
沈嘉棋最終還是沒能回到學校去。他買了輛拉風的機車,那輛車載過無數(shù)的女生,每每換一個新的他都會來向我炫耀,我總是回復他一個不屑的表情。即使我也曾無恥地幻想過他從那輛拉風的機車上下來,然后微笑著朝我走過來。
現(xiàn)如今,沈嘉棋真的朝我走來了。我拖著行李箱剛想轉身,就被他喊?。骸靶旒熏?!”我只好僵硬著身子回頭,朝他尷尬一笑。
“怎么,不認得我了?”他故作瀟灑地甩了甩頭發(fā)。
怎么會不認得,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兩鬢斑白我都認得你。
暫停
“而你卻/靠近了/逼我們視線交錯/原地不動/或向前走/突然在意這分鐘/眼前荒沙彌漫了等候/耳邊傳來孱弱的呼救/追趕要我/愛的不保留”
在認識沈嘉棋的第二年,我如愿以償?shù)刈狭怂臋C車后座。這感覺比坐在寶馬轎車里舒服得多,我能清楚地聽到風呼呼刮過,吹得沈嘉棋的衣服獵獵作響。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不屬于煙草之類———他為那個女生戒了煙,也不屬于香水洗滌劑之類,聽說那是一種只有戀人才能聞到的味道。
我把臉埋進沈嘉棋后背的衣服里,此刻我多么希望時間能夠暫停或者前方的路并無盡頭。
但時間會走,而只要是路總會有盡頭。
我20歲的生日,沈嘉棋沒有如約而來,我打他電話無人接聽。我固執(zhí)的一遍又一遍地打,一小時后終于接通了,是個女生,軟綿綿地問:“誰呀?”
我的心一沉,確認了一遍號碼,反問道:“你是誰?”
當她說出那個名字時,我徹底崩潰了。那個與沈嘉棋一起闖入我夢里來的名字,沈嘉棋吻我時口口聲聲喊著的名字,雖素未謀面,卻成為了我的夢魘。
我掰斷了手機卡,不再與沈嘉棋聯(lián)系,而沈嘉棋也沒有再和我聯(lián)系過。無論是現(xiàn)實還是網(wǎng)絡,因為我把他拉黑了。
播放
“滿身傷痕累累也來不及痛/那是指引我走向你的清楚感受/不管危不危險/都要放下一切跟你走/只要一起承擔/只要你不放手”
我知道沈嘉棋不可能那么輕易地從我生命里消失,因為他說過他是我的宿命。
畢業(yè)前夕,我在酒店做兼職服務員時再一次遇見了沈嘉棋,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女生,正笑盈盈地同他說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名字的主人,但我知道這是他們的訂婚宴。
難道這么長時間全是一場夢嗎?我連痛苦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腦子“嗡”的響了一聲便在沈嘉棋面前倒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沈嘉棋的車子里,他新買了一輛豐田,有著溫暖舒適的空間。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好好睡一覺,卻聽見他說:“裝死可不行,我的結婚對象都沒了,你得賠償我?!?br/> 這點小把戲果然騙不過他,于是我干脆坐了起來,但仍舊不說話。
“不如你跟我私奔怎么樣?”他偏過頭來問我,一臉認真。
我也很認真地伸手給了沈嘉棋一個巴掌,為什么事到如今他還要拿我尋開心,即使我再愛他,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了。
我執(zhí)意不讓沈嘉棋送我回宿舍,我瘋了一樣的敲打車窗,直到他妥協(xié)。他拿我沒辦法,只好搖上車窗緩緩開走了。我原地蹲下捂著臉大哭起來,他已經(jīng)不是我認識的沈嘉棋,我們不明不白的開始,現(xiàn)在又不明不白的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一年后,我已經(jīng)不再聽《身騎白馬》,可我依舊愛做夢,其中有一個很特別———那個夢我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依稀記得有個人騎著白馬帶著我走到大漠里,我將臉深深埋進他的后背。我看不見他的臉,唯有記得,那種溫暖,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換了個新號偷偷溜進沈嘉棋的空間,他已經(jīng)領證了,兩本大紅色的本子安靜地躺在相冊里很是耀眼。里面還有一篇日志,題目是我看不懂的語言,跑去在線翻譯過來:告訴你,我想你,但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
我忐忑不安地點了進去:
你聽說過王寶釧的故事嗎?
相傳相府千金王寶釧愛上了窮小子薛平貴,不惜與父親三擊掌斷絕父女關系,嫁與薛平貴為妻。咸通九年,薛平貴參軍,卻陰差陽錯成了駙馬,后來還登上了王位。此時王寶釧已經(jīng)在家苦守十八年,薛平貴得知后,即刻打馬走三關,只為趕回中原見她。
我很愛徐佳瑩這個故事,即使有人認為是一個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
日志的最后放著一首《身騎白馬》,我沒有點開,我怕眼淚會潰不成軍。
沈嘉棋,這是唯一一次你沒有騙我,我卻沒信。
曲終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回中原/放下西涼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寶釧”
可惜我不是王寶釧,你不是薛平貴,你不會在十八年后兒女都承歡膝下時還拋棄妻子走向我。
否則我就等你十八年。
否則就算是狂風暴雨地震海嘯世界末日。
我都會一步一步奔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