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藍英年,中國譯協(xié)和中國作協(xié)會員,長期從事蘇俄文學(xué)、歷史的翻譯研究和寫作。
我的童年是在北平海淀成府街度過的。那時海淀算郊區(qū),進城要坐一段火車。我小學(xué)三年級便輟學(xué)了,父親不讓我受奴化教育。上午姐姐有時教我算術(shù),父親偶爾也教我讀幾頁書,其余時間便都玩了。出家門,穿過一條狹窄的胡同,便來到田野。胡同口有個土崗子,上面長滿各種樹。對于一個從市內(nèi)遷移來的10歲孩子,簡直是個樂園。春天榆樹上長滿“榆錢兒”,我們爬上去一邊摘,一邊吃。“榆錢兒”有許多花瓣,吃起來清香有甜味。外婆摘回去拌在玉米面里蒸窩頭,蒸出來的窩頭,甜絲絲的,非常好吃。還有小熱熱和屎殼郎呢。小熱熱是蟬的一種,體積小,沒有知了那樣黑,叫聲也沒有它響亮,只在初夏才有,趴在樹干上,順著它的叫聲,悄悄走到樹跟前,一把便把它按在樹干上。屎殼郎雨后才出現(xiàn),它前面常推個“屎球”,我們把它捉住,用“細敏”(高粱干皮)編一輛小車,套在它身上,它拉幾步便翻過來,幾條腿亂蹬,我們看了哈哈大笑。大人們說屎殼郎臟,我們便不捉它了。
向前走不遠,便是一條流入清華園的小河。這條河如今仍在,但已經(jīng)一點也不吸引我了。當年它卻給我?guī)磉^無窮的樂趣。這條河雖小,但魚卻不少。有大眼賊、白條、鯽瓜子、屎瓜皮、泥鰍,等等。釣竿是自制的,魚線和魚鉤則是在小鋪買的。蚯蚓必須挖橋下爛泥里的,只有這種細蚯蚓魚才愛吃。坐在歪脖柳樹下,眼睛盯著浮漂,浮漂動了,從浮漂的上下擺動上,便知道什么魚在咬鉤。浮漂突然下沉,慢慢拉釣竿,一條鯽瓜子釣上來了,高興得把世界上什么事都忘了,心里只有這條在空中拼命晃動的魚。
胡同口的土崗子上就有蟋蟀,但我們看不上。那里最多的是油葫蘆、老米嘴和棺材板,是蟋蟀中的劣種,不善斗,我們不稀罕。要捉蟋蟀還得上圓明園,圓明園才有好蟋蟀呢。不止有蟋蟀,還有金鐘和金鈴。它們大概也屬蟋蟀的一種,只是軀體比蟋蟀小。把它們捉回家,放入玻璃缸里,晚上聽它們發(fā)出柔和而又清脆的鳴叫聲,像搖鈴,又像擊鐘。我已經(jīng)半個世紀沒再聽到它們的鳴聲了,甚至懷疑這種昆蟲早已絕跡。提到圓明園,不能不說摘酸棗。坍塌的亂石間長滿酸棗樹,不費勁便能摘一書包。你正摘著,抬頭一看,前面的一棵掛滿紅艷艷的酸棗,比你摘的這一棵還要好得多,心里快活得不得了,趕緊過去摘,手腿都被酸棗刺劃破了。這是孩子的快樂,童年的快樂。
我親戚的外孫多多今年9歲,他的童年跟我的童年就不一樣了。多多父母是白領(lǐng),收入豐厚,望子成龍心切,想把兒子培養(yǎng)成全才。孩子七八個月時,星期日便送他進培訓(xùn)班。我感到驚奇,不會說話的嬰兒能培訓(xùn)什么?原來教他學(xué)爬。從托兒所到小學(xué)還有很多名堂。今年多多上小學(xué)三年級。我把他一周的日程排個表,看看他是怎么度過的。星期一至星期五:早上6點40分起床,7點30分到校。上午上4節(jié)課,吃午飯。下午1點30分上課,上2節(jié)課。這兩節(jié)課上完,“困難班”還要補課。雖說困難班補課,但全班同學(xué)幾乎都參加。下午5點10分下課,回到家里差不多5點半了。一回家馬上做功課,一直做到吃晚飯。功課很多,晚飯后還要做,10點鐘才能睡覺。星期六和星期日更忙,社會上辦了很多班,如奧數(shù)班、外語班、語文班,還有鋼琴、二胡、手風(fēng)琴、書法、美術(shù)、舞蹈和圍棋等。多多星期六上午上奧數(shù)班,下午上外語班。星期日上午學(xué)樂器,下午學(xué)美術(shù)書法。
我問多多,是他一個人上這么多班還是別的同學(xué)都上?他說同學(xué)都上。我問他最想干什么?我期待他回答:“玩兒!”可他卻仰起小腦袋,認真地說,像爺爺一樣,退休!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他還有多少年才能退休。這意想不到的回答讓我吃驚,我苦笑著說:“還有50年!”他失望地低下頭,重重地嘆了口氣??蓱z的孩子們,生活沒開始就想退休了。你們還會不會玩兒,會不會淘氣?你們爬過樹嗎?知道怎么釣魚嗎?分得清蟋蟀和老米嘴嗎?你們的童年沒有童年!
?。ㄕ越逃茖W(xué)出版社《小學(xué)學(xué)什么——英才是這樣煉成的》 主編:蔣保華 本文作者:藍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