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曉慧,馬青春
(天津市人民檢察院 法律政策研究室,天津 300073)
2012年3月14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修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新刑訴法)。新刑訴法為加大保護未成年人的保護力度,特別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特別程序,其中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一大亮點。附條件不起訴是指對一些犯輕罪的未成年人,有悔罪表現,人民檢察院決定暫不起訴,對其進行監(jiān)督考察,根據其表現再決定是否起訴的制度[1]。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在新法頒行之前,各地司法機關已有探索,取得了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但此制度在實施中也存在著一些爭議問題,如:執(zhí)法尺度不統(tǒng)一、寬嚴失當;與不起訴制度混淆,案件處理不合法意;裁量權濫用,影響執(zhí)法公信;訴訟效率不高,成本高昂且造成訴累;對被害方利益保護忽視,修復社會關系效果不佳等。這些問題值得正視和反思。此次修法予以明確規(guī)定,說明立法層面充分肯定了附條件不起訴正面的程序價值,為檢察機關對涉罪未成年人落實“慎訴”政策提供了必要的法律依據。但是如何保證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在司法實踐中得到公正而規(guī)范地適用,解決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避免其實踐運作與立法精神相背離,仍然需要高度重視。
“訴訟制度真正永恒的生命基礎在于它的公正性”[2]。公正是衡量一項訴訟制度的基本標準,也是訴訟制度在司法實踐運行中的最基本的價值取向和追求。因此審視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不可能脫離公正的視角。按照程序正義的內涵要求,一項訴訟制度應保證訴訟各方對等的參與性、程序進行應理性自治、裁判者應客觀中立以及程序應及時終結[3]。以此為標準,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應當做到:程序的主導者在權力有限的前提下能持客觀中立之立場進行案件審查,訴訟參與人的權利能夠得到均衡的保護,程序適用高效快捷地進行并能促成罪責刑相適應的實體公正。從這一視角完善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筆者認為可從以下幾個層面認識和分析。
平等原則是公正的首要內涵,一項訴訟程序的設計首先應保證法律的平等適用。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作為新創(chuàng)制度,需要與原有刑事訴訟程序緊密銜接,作為介于起訴與不起訴之間的一種臨時性處理方式尤其要注意與不起訴制度的彼此協調,這樣才能保證程序平等和程序公正。
新刑訴法修改之前由于法律尚未明確規(guī)定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一些地方為確保辦案效果,發(fā)揮不起訴對涉罪未成年人教育挽救的效果,采取了暫緩起訴、訴前考察等形式,名為不起訴實為附條件不起訴,無形中將這種制度等同起來,造成了司法實踐中的混淆①。新刑訴法修改后對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進行了明確規(guī)定,但是在法律實施過程中仍然要注意這種傾向。客觀比較,附條件不起訴程序與不起訴制度之間是存在著一定銜接漏洞的。根據新刑訴法第271條規(guī)定,對于未成年人涉嫌刑法分則第4章、第5章、第6章規(guī)定的犯罪(即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侵犯財產罪和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符合起訴條件,但有悔罪表現的,檢察機關可以作出附條件不起訴的決定。而不起訴制度包括絕對不起訴、相對不起訴和存疑不起訴。絕對不起訴是指犯罪嫌疑人沒有犯罪事實,或者有刑訴法第15條規(guī)定的情形之一的,檢察機關應當作出不起訴決定;絕對不起訴沒有斟酌裁量的空間。存疑不起訴是指經補充偵查證據仍然不足,檢察機關應當作出不起訴決定,其中檢察機關仍沒有選擇余地,是法定義務。絕對不起訴、存疑不起訴與附條件不起訴明顯不同,前兩者是指對不符合起訴條件的案件依照法律義務而不起訴,而后者則是對符合起訴條件依照法律授權而附條件的不起訴,所以沒有交叉,不能交互適用。需要格外注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針對未成年人教育保護的一項制度,如果案件沒有達到起訴條件,或者證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不應適用附條件不起訴,而應直接作出絕對不起訴或者存疑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不能成為證據瑕疵案件的出口,不能成為絕對不起訴和存疑不起訴的替代品。
相對不起訴是指檢察機關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依照刑法規(guī)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所謂“相對”,是指法律規(guī)定的“可以”,即人民檢察院對于起訴與否享有自由裁量權,對于符合條件的,既可以作出起訴決定,也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4]。這與附條件不起訴存在共性?!度嗣駲z察院辦理不起訴案件質量標準(試行)》曾專門就不起訴工作做出規(guī)范,就相對不起訴禁止適用、不起訴錯誤、不起訴質量不高等情形作出了明確界定。在實踐中相對不起訴以過失犯罪、輕微侵財案件、輕微傷害案件三類案件為主,通常而言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是可以適用相對不起訴的。這也就存在著一個法律適用不平等的問題。在非未成年犯的普通刑事案件鑒于情節(jié)輕微,依刑法可不判處刑罰或免除刑罰的,可以適用相對不起訴,不起訴即意味著訴訟程序終結,不必再承擔責任,不需要再行考察;而未成年犯的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案件卻需要附條件才能不起訴,具有考察期,具有附屬義務;兩相比較這兩類案件,顯然前者社會危害性較之于后者要大,但法律責任后者明顯重于前者,這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違背,不符合刑法平等保護的精神。而且附條件不起訴目的在于保護未成年人,出于教育挽救而給予未成年犯重新返回社會機會,是一種特殊保護,可是如上所講,可能不僅沒有給予特殊保護而相反還加重了負擔,顯然違背立法初衷。
此外,附條件不起訴僅適用于涉嫌刑法分則第4章、第5章、第6章規(guī)定的犯罪,而不包括之外的過失犯罪[5],如交通肇事罪、危險駕駛罪等。適用范圍狹窄,也會造成刑法適用的不平等。過失犯罪通常主觀惡性低于故意犯罪,但未成年人交通肇事等這類犯罪卻不在附條件不起訴適用范圍,而較其社會危害性更大的罪名卻可以適用,罪責刑失衡有違法律的平等公正精神。再如,新刑訴法規(guī)定了刑事和解特別程序,適用于“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刑法分則第4章、第5章規(guī)定的犯罪案件,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顯然較附條件不起訴適用范圍要廣,而刑事和解成功也可適用相對不起訴,這也會形成成年人犯罪輕微案件可以適用相對不起訴不必再附有考察期,而未成年人犯罪卻適用附條件不起訴的不公平格局。
因此,為有效銜接其他訴訟程序,尤其是為順利銜接不起訴程序,真正落實保護社會與保護未成年人有機結合的原則,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有必要重新設定適用范圍。筆者認為要明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上限與原則,包括: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累犯以及在緩刑、假釋期間、附條件不起訴考察期間又犯罪的不應當適用附條件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必須有利于犯罪預防和有助于化解矛盾促進和諧;附條件不起訴要與刑事政策和檢察官的司法裁量相統(tǒng)一。在此基礎上可適當擴大其適用范圍②,即對于可能判處三年以上的輕罪案件,包括過失犯罪,也應可以適用附條件不起訴。
為了兼顧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功能,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訴訟程序的設置不得不奉行訴訟經濟原則,以達到最小的投入換取最大的產出。所以,在立法設計和司法實踐中,附條件不起訴程序既要充分考慮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法律最為基本的價值追求,也要兼顧刑事訴訟過程的經濟合理性,充分考慮程序理性、司法效率以及訴訟資源科學配置,促使程序適用達到公正與效率的最佳平衡。
附條件不起訴程序設置的初衷之一即是為在起訴與不起訴之間打造過渡空間,以充分體現寬嚴相濟刑事政策,避免有限的司法資源浪費在大量本可以非犯罪化處理的案件上。附條件不起訴在檢察環(huán)節(jié)作出,保證了訴訟程序的及時終止,這也有利于案件的繁簡分流,減輕審判壓力[6]。如何將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正面價值充分發(fā)揮,還有賴于實踐中程序能夠高效運作。
一是附條件不起訴的適用程序可相對簡化。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可以由主訴檢察官決定做出,不必完全由檢察長或檢委會決定。減少層級決策,簡化決定程序,可以提高效率;而且這種“放權”也可以促進檢察官職業(yè)化程度,權責更加分明,檢察長作為領導者更好地中立地行使監(jiān)督職能,而不必事事躬親。而檢委會討論決定的程序相對繁瑣,這樣的程序一方面影響檢察官辦理不起訴案件的積極性,另一方面繁瑣的程序無端的拖延了訴訟,不利于訴訟成本的節(jié)省和訴訟效率的提高。如果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也啟動檢委會決定程序,勢必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附條件不起訴的適用?!度嗣駲z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以下簡稱《規(guī)則》)此次修改也簡化了相對不起訴和存疑不起訴的適用程序,不再如之前規(guī)定都須經檢委會決定,程序適用更加便捷。因此簡化附條件不起訴適用程序也符合這種立法精神。
此外應當注意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啟動模式是檢察機關依職權啟動。訴訟當事人可以依程序申請,但該申請并不是啟動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必要條件和必經程序。檢察官在審查案件過程中如發(fā)現具備附條件不起訴情形,經法定程序便可以啟動。司法實踐中,有地方采取依當事人申請模式啟動附條件不起訴程序,書面告知當事人的申請權利,如其不申請則不啟動程序。這種做法違背了附條件不起訴作為公權力的性質,也降低了訴訟效率。是否符合法定情形須由專業(yè)的檢察官進行判斷,如果把這種義務與責任轉嫁給當事人是一種權力的自行讓渡,不合法律精神;而權利告知、申請答復的環(huán)節(jié)也增加了檢察工作的負擔,無形中會延長審查周期。因此,無論從法理角度還是從實踐效率講,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啟動模式都應當是檢察機關依職權進行,這更有益于保護未成年人。
二是切實推進未檢工作的專業(yè)化。從某種意義上說,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不僅在于案件的辦理,還在于對涉罪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持續(xù)幫教,幫助他們及時重歸社會。實踐已經證明,凡是專業(yè)化建設比較好的地方,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開展的就好,成效就顯著。2011年11月,高檢院在公訴廳設立了未成年人刑事檢察指導處,專門承擔全國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宏觀指導?!敖刂?012年2月底,全國成立了298個專門的、有獨立編制的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機構。其中,上海市三級檢察機關,河北省院及11個地級院、64個基層院、甘肅省院都成立了獨立的未成年人刑事檢察處(科)。此外,各地共成立沒有獨立編制的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機構303個、專門辦案組1434個”[7]。成立專門部門或者由專人辦理未成年人案件可以保證辦案力量集中優(yōu)化,而且有利于分案處理。未成年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不僅需要做出不起訴決定,還需要設置一定的考察期限,需要檢察官持續(xù)跟蹤監(jiān)督考察,這樣就特別需要科學的辦案模式來保障。如果依然采用當下通行的不分類的輪案制,可能會導致附條件不起訴適用的標準不統(tǒng)一和后續(xù)考察跟蹤不到位的問題。因此可以嘗試推行捕、訴、監(jiān)、防一體化的辦案模式,由未檢部門同一案件承辦人負責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批準逮捕、提起公訴、訴訟監(jiān)督(對看守所、監(jiān)獄等地的監(jiān)管活動除外)和預防幫教工作。未檢工作專業(yè)辦案模式可以提高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適用效率,避免交接環(huán)節(jié)過多,可以全面掌握未成年人案件情況、思想狀況,有針對性地開展考察和幫教,從而提高工作質量和水平。
三是要注意考驗期與強制措施的解除與變更問題。附條件不起訴需要設置一定的考察期限③,附條件不起訴決定作出后,犯罪嫌疑人之前被采取的強制措施是否解除?學界存在不同認識。筆者認為附條件不起訴也是終止訴訟的一種方式,盡管是附條件的不完全的,但其類似于不起訴程序。刑訴法第173條、174條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決定不起訴的案件,應當同時對偵查中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解除查封、扣押、凍結。”“如果被不起訴人在押,應當立即釋放?!笨梢姴黄鹪V決定作出后,偵查階段采取的強制措施和強制性偵查措施應當解除。附條件不起訴也應當參照這一規(guī)定,決定作出后,犯罪嫌疑人之前被采取的強制措施應當然解除??简炂诘脑O置實質上是司法機關對未成年犯附加的法定義務,具有一定的司法裁決性質,其顯然不同于偵查階段為保障訴訟進行而采取的強制措施??简炂趦纫褜ξ闯赡攴敢?guī)定了相關限制,如果考驗期內仍然沿用強制措施是對未成年犯的雙重剝奪,既不合理也無必要。因此在作出附條件不起訴決定時,要及時解除未成年犯的強制措施。在考察期限結束后,檢察機關應及時作出處理決定,不能拖延辦案期間,防止辦案期限人為擴大,以充分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一部刑事訴訟法不僅是賦予國家機關一定權力的法律,也是限制國家權力以防止公民個人權利受到侵害的法律。”[8]訴訟程序的設定主要目的即在于規(guī)范公權力,避免權力恣意。創(chuàng)設附條件不起訴的實質是檢察自由裁量權的擴大,是檢察官權能的擴充。賦予檢察機關更大自由裁量權④,目的是促進訴訟經濟,更便捷地保護未成年人。但是這種權力同樣需要設定邊界,需要規(guī)制。無制約即腐敗,附條件不起訴必須輔以嚴格的制約制度,才能保障新制度的順利運行。
為保證檢察機關正確、規(guī)范行使附條件不起訴裁量權,《規(guī)則》設定了幾個層面監(jiān)督制約措施:一是聽取各方意見。《規(guī)則》第492條第二款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在作出附條件不起訴的決定以前,應當聽取公安機關、被害人、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辯護人的意見,并制作筆錄附卷。二是公安機關可以復議復核。對附條件不起訴的決定,公安機關可以要求復議、提請復核。公安機關的復議復核權可以形成對檢察機關附條件不起訴裁量權的權力制約。三是被害人不服不起訴決定可以向檢察機關或者法院申訴。四是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可向檢察機關提出異議。《規(guī)則》第494條第3款規(guī)定“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對人民檢察院決定附條件不起訴有異議的,人民檢察院應當作出起訴的決定?!北緱l規(guī)定不僅規(guī)定了犯罪嫌疑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異議權,而且明確規(guī)定了異議提出后的法律效果,即檢察機關應當作出不起訴決定?!皯敗笔怯残缘姆ǘx務,檢察機關必須履行,此項規(guī)定可以有效防止實踐中可能存在的檢察機關為規(guī)避壓力而以附條件不起訴替代絕對不起訴或存疑不訴現象。此情況下多是犯罪嫌疑人自認無罪,自愿接受法庭的審判,要求法院對其罪行予以判決,檢察機關不能剝奪其正當的訴訟權利。
附條件不起訴程序設有較長時間的考察期限,只有在考察期滿后經再次評價才會作出終結性的不起訴或者起訴決定,所以這也就意味著犯罪嫌疑人權利將有一段時間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因為考驗期的設置,附條件不起訴訴訟周期明顯長于普通程序,因此需要特別注意附條件不起訴的辦案效率。周期越長意味著犯罪嫌疑人的負擔越重,檢察機關應當根據案情與犯罪嫌疑人個體條件科學合理地設置考驗期限,包括期間的矯治與教育也應當有邊界,不能超越法律規(guī)定的手段侵犯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利。考驗期滿,檢察機關經評價應及時作出起訴與否的決定。此不起訴決定是終局性的決定,訴訟程序至此終結,犯罪嫌疑人權利狀態(tài)至此確定,公安機關不能再要求復議復核,被害人也不能再申訴,檢察機關更不能隨意撤銷或者另行起訴。
另外,檢察機關附條件不起訴自由裁量權主要體現在如何認定悔罪表現?;谧锉憩F是考察犯罪嫌疑人人身危險性的重要因素,也是決定能否啟動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關鍵因素。目前在制度層面對于悔罪表現沒有全面和可操作的規(guī)定,立法上應當對此進行明確,以免司法認定尺度不一,為權力濫用留下空間。
一項訴訟程序的合理設置取決于其對各基本價值的協調平衡[9],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同樣兼顧著多層面的價值保護。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作為保護未成年人的特別程序也承擔著打擊犯罪和保護社會的任務。法律之所以特別設立該程序是因為這一犯罪群體是未成年人,其關系著社會未來需要優(yōu)先保護;但不意味著未成年犯罪案件沒有或較少具有社會危害性,不能因對未成年的特別保護而造成刑法打擊犯罪功能的削弱,不能因過度保護一個群體而造成社會整體正義的失衡。在刑事訴訟中,被害人是犯罪行為的直接作用對象和傷害結果承擔者,是重要的訴訟參與人,是法律首先要保護的對象。“尊重和保障人權”并不是僅指學者們總是強調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同樣包括保護被害人的權利。如果一部刑事法律或者一項刑事訴訟程序不能充分保護被害人的合法權利,那么其還有什么資格講公平正義?因此,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在適用中不能忽視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否則其程序價值將失之偏頗。
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在適用中保護被害人權利表現在:
一是被害人被侵害的合法權益得到法律的及時維護,犯罪嫌疑人應當及時受到刑法的否定評價。檢察機關在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應當注意尊重和維護被害人權益,保護被害人隱私,盡可能將其損失降低到最小,減少辦案過程中“二次傷害”現象。尤其是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被害人往往也是未成年人,身心脆弱,需要更多的照顧。附條件不起訴程序適用應當建立在充分彰顯法律對被害人合法權益保障的基礎上。
二是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的適用應充分考量被害人利益和意愿。附條件不起訴適用的條件之一就是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有悔罪表現。而評判悔罪表現,是否具有犯罪中止、停止侵害被害人情節(jié)、是否具有積極救助被害人的行為、是否積極賠償被害人損失、是否積極向被害人悔罪、是否取得被害人的諒解等是重要標準。此外,《規(guī)則》規(guī)定適用附條件不起訴前必須聽取被害人意見,被害人同意與否將是適用附條件不起訴的重要條件之一,這也是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取得良好社會效果的基礎。
三是附條件不起訴程序應充分保障被害人的救濟權⑤?!兑?guī)則》第494條規(guī)定被害人不服附條件不起訴決定的,依照第415條至420條不起訴中的被害人申訴程序進行。這里存在著一個問題。在不起訴程序中被害人不服不起訴決定,7日內申訴的,是由上一級檢察機關刑事申訴檢察部門立案復查,而7日之后再申訴的則是由作出不起訴決定的檢察機關刑事申訴檢察部門決定是否立案復查。而對于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中的被害人申訴,《規(guī)則》規(guī)定由公訴部門或者未成年人犯罪檢察工作機構辦理。既然如此,是否還有必要設立7日之限?附條件不起訴決定尚未完全終結訴訟程序,不同于不起訴是訴訟終止程序,所以不必由刑事申訴部門復查[10];但如果仍由公訴部門或者未成年人犯罪檢察工作機構辦理被害人七日之后的申訴,那么也就意味著由同一部門處理同一案件的申訴,有先入為主之虞,難以再起到檢察機關內部分權制約的效果。筆者認為,關于被害人不服附條件不起訴決定,不必有7日之限,其可以直接向上一級檢察機關申訴,也可以向作出決定的檢察機關申訴,作出決定的檢察機關應當將申訴材料連同案卷一并報送上一級檢察機關。由上級檢察機關公訴部門或者未成年人犯罪檢察工作機構處理,可以保證相對客觀中立的立場,也可保證辦理未成年案件專業(yè)化辦理以有利執(zhí)法標準統(tǒng)一。簡化被害人申訴程序,相對擴張其救濟權利,與附條件不起訴程序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特殊保護形成平衡,不至于厚此薄彼,從而實現程序的整體公正。
“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立法價值最大化還需要在司法實踐中得到實現。從刑事訴訟的整體布局與效益以及近現代世界主流刑事訴訟理念看,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所帶來的良好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是值得充分肯定的[11]。相信在實施新刑訴法的過程中,在和諧社會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背景下,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在保護未成年人和化解社會矛盾、修復社會關系方面將扮演更為積極的角色。
注 釋:
①最高人民檢察院朱孝清副檢察長在全國未見工作會議上就曾指出要對照附條件不起訴的法定標準,反思在辦案實踐中對相對不起訴標準把握寬松的問題,正確區(qū)分兩者關系;要防止為減輕工作負擔把本應附條件不起訴的案件直接作相對不起訴處理,也要防止為追求考核數據,把本應相對不起訴的案件作附條件不起訴,徒增“監(jiān)督考察”環(huán)節(jié),浪費司法資源,造成當事人訴累。
②有學者主張將擴大附條件不起訴適用主體的范圍,如可推廣適用于在校學生、盲聾啞人或者懷孕、哺乳期間的婦女、嚴重疾病患者及其他老弱病殘等群體。筆者認為制度初創(chuàng),實施效果尚待觀察,改革步驟不宜過大,適用主體應當局限在未成年人,這樣更有利于法律穩(wěn)定。
③當前附條件不起訴考驗期內的檢察監(jiān)督還存在著許多問題,例如實施細則缺乏、具體監(jiān)督制度有待建立、檢察資源配置不到位、實現有效監(jiān)督難度較大等。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如何使考驗期內的監(jiān)督不流于形式,還需有效應對,如合理配置檢察資源、建立與其他機關的協同配合機制、建立案件回訪機制等等。
④事實上學界存在著對不起訴裁量權濫用的擔憂。主要因為刑訴法對附條件不起訴的規(guī)定過于籠統(tǒng),不夠明確;而附條件不起訴涉及刑罰裁量問題,量刑判斷和不起訴裁量權集中會增加權力的不可控。檢察機關尤其是基層檢察機關辦案壓力繁重,檢察機關會否因迫于壓力而隨意作出決定,也值得關注。
⑤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中被害人是否存在自訴權,存在不同看法。筆者認為被害人自訴權和申訴權是被害人救濟權體系的重要組成,均不能缺少;從新刑訴法條文看被害人也享有自訴權,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中,被害人在申訴不成功后可以提起自訴或者不經申訴直接提起自訴。需要注意的是應盡可能避免因被害人提起自訴對未成年人保護、檢察機關公信力的不利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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