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波
白菜是溫暖我們一冬的菜。菜窖里存有一窖滿滿的白菜,即使屋外天寒地凍,白雪飄飄,也會讓我們感到溫暖踏實(shí)。因?yàn)槟鞘俏覀兌瞧ひ欢囊劳小?/p>
白菜是北方的菜。立秋點(diǎn)白菜是千百年來不二的定律。耽誤了這個期限的懶漢們就只能站在田邊,看著別人瘋長的白菜而干著急,自己的菜永遠(yuǎn)也攆不上。到頭來只能提著一棵棵暄騰的,沒卷好的白菜,癟癟的塞進(jìn)空空的菜窖,然后端著空曠的大碗,吃著青菜葉子,思考著來年如何趕早下種。這就是:有錢買種,沒錢買苗;誤了一季,就誤了一秋。白菜給懶漢們上了印象深刻的人生一課。
白菜是菜園里最出眾的菜。她生長的過程就像開花的過程:葉片層層疊疊,像一位大方的村姑,濃綠的葉子像花瓣,像無憂無慮的心,更像不知煩惱的青春??粗撞说匿佌梗耸菨M心歡喜的。
白菜是菜,但我覺得她又是特立獨(dú)行的花。她沒有因襲眾花———花開花落的俗套,而是將花期逆轉(zhuǎn),將生命回溯。她的成長是由開放到含苞的過程。秋后,一陣嚴(yán)過一陣的寒霜下,白菜又長成了一朵含苞的大花骨朵。密密匝匝包裹起來。像是藏起了什么秘密,秘密是什么,沒人知道。因?yàn)榧词刮覀冇靡欢臅r間,吃掉一窖子的白菜后,白菜也沒有告訴我們。倒是在冬天將盡,角落里一棵沒吃完的白菜,在窗外還是萬物蕭疏,乍暖還寒時,沖破失水干枯的菜葉,竄出了一根青綠的花苔,在暖氣的熏蒸下,嫩蕊甫張,沒多久竟長出了綠葉黃花,讓看慣了灰暗蒼白的眼睛為之一亮,感到賞心悅目,春意盎然。
我驚異于這一生兩次開花的植物,一次開花走向成熟,一次開花昭示新生。我感到白菜是靈異的菜,更是了不起的花。神祇的力量讓生命在輪回中兩次綻放。
白菜的吃法很多,就是在農(nóng)村的灶頭上,連最不擅長做菜的農(nóng)婦也會讓白菜變化出不同的吃法。豐滿的白菜調(diào)劑了一個個單調(diào)豐盈的冬天。還有一種吃法是調(diào)白菜芯,把白菜芯細(xì)細(xì)切了,調(diào)以蔥末、姜末、蒜末和辣椒,香辣爽脆里有微微的甜味。香辣像家常話,甜像話里有話,那甜,是白菜的本甜,是更細(xì)微的關(guān)懷。
母親是操持家務(wù)的好手。將不太寬裕的生活調(diào)劑得豐衣足食,有滋有味。白菜褪下的翡翠一樣的老葉,被母親洗凈,用熱水浸一下去掉青菜味,加上自家的豆面,為全家獻(xiàn)上一頓可口的白菜小豆腐。吃了暖心暖胃,熨帖舒服。在母親手里,白菜身上沒有無用的地方。
如今,我住的大街上常有一位樸實(shí)的農(nóng)村大嫂,推著一桶熱氣騰騰的白菜小豆腐沿街叫賣。滿街清香,叫賣聲悠長,如同她做的白菜小豆腐一樣叫人回味雋永、滋味綿長。她那一聲聲“白菜小豆腐來買”,甜軟悠揚(yáng),仿佛是在召喚外出未歸的孩子。鄉(xiāng)音淳厚,讓腳手架上的民工漢子們,停手佇望,手搭涼棚間,循著香氣和聲音仿佛看到了回家的路——白菜的根是連著土地和家鄉(xiāng)的。
今冬,幾元一斤的豆角、菜花、香菇們,讓比它們便宜許多的白菜更加黯然憂傷。守著堆成山的白菜卻少有問津的菜農(nóng)們,如同一棵棵褪盡了層層菜幫的白菜,只能抖抖地站著,再也沒有吆喝的底氣。
大雪覆蓋下的菜田里,依然佇立在地里而沒有找到歸家路的白菜,裸露著蒼白的身體,如荒野一樣寂寞,讓我的心失血般地疼痛。
沒有了白菜的溫暖,我不知道我們是否能過一個充實(shí)而溫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