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師范大學(xué)

張智中

漢詩的反復(fù)之美及其英譯

天津師范大學(xué)

張智中

反復(fù)之美，乃是漢詩語言美的其中一個(gè)方面；其美學(xué)效果，乃是增強(qiáng)節(jié)奏、渲染氣氛、強(qiáng)化感情色彩。不怕重復(fù)甚至喜歡重復(fù)，乃是漢語抒情詩審美方式上的突出特點(diǎn)。漢語詩歌中的反復(fù)，包括同語反復(fù)(疊字和頂真)、異語反復(fù)、連續(xù)反復(fù)、間隔反復(fù)、混合反復(fù)、同異辭格等六種反復(fù)形式。因?yàn)橛⒄Z不太喜歡重復(fù)，漢詩的反復(fù)之美，在英譯的過程中往往若有所失。不過，因?yàn)榉磸?fù)也構(gòu)成英語的一種重要修辭手段，漢詩的反復(fù)之美還是可以在英詩中再現(xiàn)的，雖然需要靈活變通。

漢詩英譯;反復(fù)的分類;靈活變通

一、引言

漢詩的語言美，包括諸多方面，例如勻齊之美、參差之美、和諧之美、連環(huán)之美、呼應(yīng)之美、流動(dòng)之美、篦狀之美等。當(dāng)然，反復(fù)之美，也是漢詩語言美的其中一個(gè)方面。因?yàn)榉磸?fù)之美在漢詩中比較昭著，本文專門論而述之。

在詞語的反復(fù)方面，漢語與英語有所不同：“總的來說，英語比較忌諱重復(fù)，因而常用代替、省略和變換的表達(dá)方法；相比之下，漢語則比較習(xí)慣于重復(fù)，因而常用實(shí)稱、還原和復(fù)說的表達(dá)方法。除此以外，漢語傾向于重復(fù)還廣泛地表現(xiàn)在詞語調(diào)配、句式安排和篇章結(jié)構(gòu)等各個(gè)方面”(連淑能 1993: 188)。來看一下杜荀鶴的《閩中秋思》：

雨勻紫菊叢叢色，風(fēng)弄紅蕉葉葉聲。

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圖畫不堪行。

詩中，“叢叢”、“葉葉”、“北畔”、“南畔”、“只堪”、“不堪”等，都有著反復(fù)的成分在里面。詩歌語言的反復(fù)，從語言的相同和相異方面來講，可分為同語反復(fù)和異語反復(fù)。若從語言的連續(xù)或間隔來看，則可分為連續(xù)反復(fù)和間隔反復(fù)。

二、同語反復(fù)

同語反復(fù)系指兩個(gè)或兩個(gè)以上的漢字、短語、句子的完全重復(fù)或反復(fù)使用。那么，同語反復(fù)即包括疊字和頂真兩項(xiàng)。

(一)疊字

疊字是用來加強(qiáng)詩歌節(jié)奏的一種修辭手段，所以在詩歌當(dāng)中常用而不覺其繁?！隘B字是漢語言文字中一種特殊的修辭現(xiàn)象，因?yàn)樗浞掷脻h字語音音節(jié)的特點(diǎn)，把字音的復(fù)疊所具有的表情達(dá)意的作用，提高到了十分完美的境界”(陳蘭香 2008: 177)。與英語相比，漢語的疊字，實(shí)在具有優(yōu)勢。因此，漢語疊字的翻譯，往往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因?yàn)椤隘B字在漢語中體現(xiàn)一種音、形、義結(jié)合的多維美，但在英語中加以模仿似乎沒有什么美感可言”(劉宓慶 2005: 39)?！袄钋逭盏那Ч沤^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連用七對(duì)疊字，無論再美的譯文，也無法像漢語那樣重疊”(連淑能1993: 193)。不過，疊字英譯雖然難免“冷冷清清”，甚至“凄凄慘慘戚戚”，但經(jīng)過“尋尋覓覓”之后，總會(huì)有一些“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收獲。例如雍裕之的《蘆花》及其兩種英譯：

夾岸復(fù)連沙，枝枝搖浪花。

月明渾似雪，無處認(rèn)漁家。

英譯一：

ReedCatkins

Reeds line both banks and the sand bars they join also,

With their low-hanging leaves stirring many a wavelet.

And their catkins in the moonbeams simply like snow,

Thus the fishermen are not sure where their homes sit.

(邢全臣 譯)

英譯二：

ReedCatkins

From the banks to a stretch of sands,

White waves from waves atop the reeds.

Catkins in moonlight are like snow:

Fisherman’s home is hard to know.

(張智中 譯)

在原詩中，“枝枝”二字，何其生動(dòng)！蘆花隨風(fēng)搖動(dòng)之貌，如在眼前。在此，疊字雖然不多，卻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英譯一于此未譯，英譯二用White waves from waves, 不僅反復(fù)了waves一詞，還可傳其神韻與動(dòng)感。

(二)頂真

“頂真以形式立格，句子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頂接，語氣貫通，順流而下，十分綿密、緊湊。頂真從內(nèi)容表達(dá)來說，能夠突出事物之間的各種緊密的關(guān)系”(王德春、陳晨 2001: 330)。頂真的特點(diǎn)是：后句開頭重復(fù)前句結(jié)尾的詞或詞組，從而使相連的句子首尾蟬聯(lián)，上遞下接。頂真在古典詩歌中的運(yùn)用，概有以下幾種情形：

第一，行內(nèi)頂真。例如趙嘏的《江樓感舊》：

獨(dú)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來玩月人何處，風(fēng)景依稀似去年。

第二，跨行頂真。例如李商隱的《天涯》：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鶯啼如有淚，為濕最高花。

第三，雙重頂真。即行內(nèi)頂真和跨行頂真兼用。例如邢邵的《思公子》：

綺羅日減帶，桃李無顏色。

思君君未歸，歸來豈相識(shí)。

“頂真的好處是能夠使原來彼此相對(duì)獨(dú)立的詩句緊密相連，形成一個(gè)有機(jī)的整體，朗讀起來也顯得十分連貫，詩歌本身也會(huì)給人一氣呵成之感”(徐有富2007: 182-183)。

來看李清照的《憶秦娥》及其英譯：

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

煙光薄，棲鴉歸后，暮天聞角。

斷香殘香情懷惡，西風(fēng)催襯梧桐落。

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InMemoryoftheBelleofQin

Atop th’ tower I gaze

At the hills disarrayed and th’ plain wrapped in haze.

In the haze

Th’ crows return to their nests

At dusk and the horns craze.

My moods bad, of th’ incense burnt out or broken I pall;

Under the urge of the west wind parasol leaves fall,

The leaves fall,

Ushering in autumn

And solitude and all.

(卓振英 譯)

原詩中，“煙光薄”、“梧桐落”反復(fù)而且頂真。英譯以in haze和In the haze, 以及parasol leaves fall和The leaves fall來譯之，稍有變化。有時(shí)，漢語是充分的反復(fù)或頂真，而其英譯，則難以形成充分的反復(fù)，也就難以形成充分的頂真。

三、異語反復(fù)

異語反復(fù)系指兩個(gè)或兩個(gè)以上的漢字、短語、句子的不完全重復(fù)或反復(fù)使用。例如漢代樂府民歌《江南》：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詩具淳樸之美，離不開詩中的異語反復(fù)：五個(gè)詩行均以“魚戲蓮葉”開頭，其后貫以“間”、“東”、“西”、“南”、“北”等不同的語詞。詹杭倫、劉若愚指出，“反復(fù)最初并不是為了強(qiáng)調(diào)，而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種暫停的節(jié)奏和一種純真古樸的風(fēng)格?！?詹杭倫、劉若愚 2005: 126)《江南》中的異語反復(fù)，至少創(chuàng)造了“一種純真古樸的風(fēng)格”。那么，我們來看以下兩種英譯：

英譯一：

TheSouthoftheYangtzeRiver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teems with lotus seeds.

How dense and flourishing are the lotus leaves,

Around which the fish swims and breeds!

The fish swims to the east of the leaves;

The fish swims to the west of the leaves;

The fish swims to the south of the leaves;

The fish swims to the north of the leaves.

(汪榕培 譯)

英譯二：

GatheringLotus

Let’s gather lotus seed by southern river shore!

The lotus sways with teeming leaves we adore.

Among the leaves fish play and make love.

In the east they make love below and we above;

In the west they make love below and we above;

In the south they make love below and we above;

In the north they make love below and we above.

(許淵沖 譯)

比讀可知，兩種譯詩都再現(xiàn)了原詩中的異語反復(fù)，雖然采取的手段不盡相同，從而再現(xiàn)了原詩中的“純真古樸的風(fēng)格”。

四、連續(xù)反復(fù)

“反復(fù)的形式主要有兩種類型：連續(xù)反復(fù)和間隔反復(fù)。連續(xù)反復(fù)，指同一詞組或句子連接出現(xiàn)，中間沒有什么間隔，就像街道兩旁整齊排列著的楊樹一樣，給人以單純齊一的抽象一致的美感”(李榮啟2005: 260)。上述疊字、頂真，都屬于連續(xù)反復(fù)。來看徐志摩《雪花的快樂》及其英譯：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

我一定認(rèn)清我的方向——

飛揚(yáng)，飛揚(yáng)，飛揚(yáng)，——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yáng)，飛揚(yáng)，飛揚(yáng)，——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

認(rèn)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

飛揚(yáng)，飛揚(yáng)，飛揚(yáng)，——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shí)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ASNOWFLAKE’SDELIGHT

If I were a flake of snow

Flitting light and free in the sky,

I would make sure of my goal—

I would fly and fly and fly—

On this earth, I have my goal.

Not to go to that desolate vale,

Not to go to those dreary foothills,

Nor to feel sad on deserted streets,

I would fly and fly and fly.

You see, I have my goal.

In the air I blithely dance,

Making sure that is her secluded place.

I would wait for her in the garden—

I would fly and fly and fly—

Ah, she has a clear scent of plum blossom!

Then with body airy and light,

I would gently press close to her robe,

Pressing close to her soft bosom,

I shall melt, and melt, and melt.

Melt into the soft waves of her bosom.

(Julia C. Lin 譯)

漢詩中，三處三次反復(fù)“飛揚(yáng)”，一處三次反復(fù)“消溶”，均為連續(xù)反復(fù)。英譯照譯不誤，節(jié)奏輕快一如原詩。再如岑參的《日沒賀延磧作》及其兩種英譯：

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沒。

悔向萬里來，功名是何物。

英譯一：

ComposedatSunsetatthe

DunesofHo-yen

On the sands is seen the sun rising,

On the sands is seen the sun setting.

Regret for having come ten thousand li:

Achievement, fame, what things are these?

(Ronald C. Miao 譯)

英譯二：

ComposedatSunsetintheDesert

The sun is seen to rise above the desert;

The sun is seen to sink into the desert.

It is regretful to take such a great pain

To travel from afar for vain fame and gain.

(張智中 譯)

在只有短短二十言的絕句中，竟然重復(fù)了“沙上見日”四個(gè)漢字，如此做法，在絕句中不算多見，但卻取得了出人意料的藝術(shù)效果：極言沙漠太陽“出”、“沒”之永恒，并襯托出人與功名之微茫與渺小。兩個(gè)英譯，表達(dá)雖異，卻有同樣的反復(fù)效果，正是異曲而同工。

五、間隔反復(fù)

“間隔反復(fù)，指同一語詞或句子間隔若干詞句或段落而反復(fù)申說”(李榮啟2005: 261)。間隔反復(fù)有時(shí)又名隔離反復(fù)?！胺磸?fù)，特別是隔離反復(fù)，能夠形成排比句與排比段，從而造成鮮明的節(jié)奏感”(徐有富2007: 187)。所以，間隔反復(fù)在漢詩中經(jīng)常運(yùn)用。例如明代高啟的《尋胡隱君》及其英譯：

渡水復(fù)渡水，看花還看花。

春風(fēng)江上路，不覺到君家。

兩個(gè)“渡水”，兩個(gè)“看花”，間隔的反復(fù)，卻強(qiáng)調(diào)了幾乎不間隔的動(dòng)作。詩人為“尋胡隱君”而不辭勞苦之情，顯然可見。看其英譯：

OnaVisit

I cross stream after stream

And view flowers on flowers

I arrive as in dream,

Glad to forget the hours.

(許淵沖 譯)

漢詩“渡水”、“看花”之反復(fù)，英譯用兩個(gè)stream和兩個(gè)flowers來傳譯，效果極佳?！胺磸?fù)對(duì)于詩歌特別是自由詩來說能夠加強(qiáng)節(jié)奏感，當(dāng)然也有利于表達(dá)強(qiáng)烈的思想感情”(徐有富2007: 189)。如紀(jì)弦的《你的名字》及其兩種英譯：

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

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寫你的名字，

畫你的名字。

而夢見的是你發(fā)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燈，如鉆石，你的名字。

如繽紛的火花，如閃電，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燒，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樹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

當(dāng)這植物長成了參天的古木時(shí)，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來。

大起來了，你的名字。

亮起來了，你的名字。

于是，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

英譯一：

YourName

In the gentlest voice in the world,

I gently call your name each and every night.

I write your name,

Draw your name.

And dream of your radiant name.

Sunny, starry, your name.

Lamp-like, diamond-like, your name.

Sparkle-like, lightning-like, your name.

Fire-in-the-raw-forest-like, your name.

I carve your name

Carve your name on the tree,

Carve your name on the everlasting tree of life.

When it grows into a sky-piercing one,

Oh, how good, how good,

Your name grows with it.

Grown, your name.

Radiant, your name.

Then, gently, gently and gently I call your name.

(楊虛 譯)

英譯二：

YourName

I’m gently gently calling your name

With the lowest lowest voice in the world.

And every every night I write it down,

And mark your name.

In my dream your name is a beaming name:

Like the sun, like a star, your name.

Like a lamp, like a diamond, your name.

Your name is like colorful fireworks, like lightning;

Your name is like the primitive forest on fire;

Carve your name—

Carve your name on the tree.

Carve your name on the ever-lasting tree of life;

When it grows up, big and tall,

Ah, ah, how wonderful, how wonderful!

By that time your name will have grown big and striking.

It becomes well-known, your name.

It becomes great, your name.

And I’m gently gently gently gently calling your name.

(唐正秋 譯)

“為表現(xiàn)對(duì)戀人刻骨銘心、難舍難分、念念不忘的纏綿之情，它通過復(fù)沓回環(huán)手段的起用，創(chuàng)造了一個(gè)惠特曼式鋪排的濃郁的藝術(shù)氛圍，優(yōu)美獨(dú)特的旋律，使詩回腸蕩氣，一唱三嘆，風(fēng)情萬種，有如深情曼妙的謠曲。在一首十八行的小詩中連用十五個(gè)‘你的名字’可謂破天荒，首尾兩段的重復(fù)呼應(yīng)與大回環(huán)、二節(jié)與三節(jié)之間的近距回環(huán)、四節(jié)與二節(jié)之間的遠(yuǎn)距回環(huán)，使回環(huán)成為壓倒之勢也可謂‘前所未有’，但這種手法卻把纏綿的情思傳達(dá)得淋漓盡致，不著一個(gè)‘愛’字，癡愛之情卻溢滿字里行間，多情又別致，外在詩美與內(nèi)情運(yùn)動(dòng)狀態(tài)的同構(gòu)堪稱一絕。詩人這種形神一致的藝術(shù)追求是值得人們借鑒并加以仿效的”(羅振亞2002: 437)。漢詩之美，離不開語言的反復(fù)之美。顯然，兩個(gè)譯文都有所努力，并取得良好效果。

六、混合反復(fù)

無論同語反復(fù)還是異語反復(fù)，無論連續(xù)反復(fù)還是間隔反復(fù)，它們在詩歌中的運(yùn)用，經(jīng)常都不是單一的，而是多種并用的，即經(jīng)常是混合著使用的。此種情形，可謂詩歌的混合反復(fù)。例如蘇軾的《琴詩》：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

“此詩有理趣……明白平易，巧于譬喻，單看已不失為好詩，深入理解，更感豐富有味”(徐中玉2001: 676-677)?！柏S富有味”者，何故也？在此七言詩中，多有重言運(yùn)用：“若言”、“何不”二用；“上”、“指頭上”、“指上”，同中有異；“琴”、“琴聲”、“聲”，異中有同。在短短的七言詩中，詞語重復(fù)兼同異格的使用，將詩歌語篇連綴得密不透風(fēng)，渾然一體。看其英譯：

SongoftheLute

If you say music from the lute does rise,

Why in its case will not vibrate its string?

If then you say the sound in fingers lies,

Why have we never heard your fingers sing?

(許淵沖 譯)

譯詩中，If you say和fingers分別兩次反復(fù)。與原詩相比，譯詩的反復(fù)之美，明顯不如漢詩。林升的《題臨安邸》：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shí)休。

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山外青山”、“樓外樓”，與謝翱《秋夜詞》中的“山外山”、“樹邊樹”，相互仿佛?！昂贾荨?、“汴州”，雖為地名，卻不顯枯燥，因二者同“州”而異“杭”、“汴”，有同異之美學(xué)效果?！耙话愣?，重言復(fù)唱最擅長于表現(xiàn)人們無法忘懷的印象和無法擺脫的感情”(魏飴 2004: 159-160)?？雌溆⒆g：

WrittenattheNewCapital

Hills rise beyond blue hills; towers beyond high towers.

When will West Lake end its singing and dancing hours?

The travelers are drunk with vernal breeze and leisure;

They’d seek in the new capital for their lost pleasure.

(許淵沖 譯)

用Hills rise beyond blue hills; towers beyond high towers來譯“山外青山樓外樓”，漢詩的反復(fù)之美，終于被翻譯出來，幾具同樣美感。

總之，詩歌中的反復(fù)，可渲染氣氛，增強(qiáng)感情色彩。因?yàn)椤霸姼鑼徝劳嵌啻涡缘?，需要反?fù)進(jìn)行的——不怕重復(fù)甚至歡迎重復(fù)，乃是抒情詩審美方式上的突出特點(diǎn)”(章亞昕2006: 288)。

七、同異辭格

來看蘇軾的《陽關(guān)曲·中秋作》：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倘若僅就前兩句形象性描寫而觀，似乎尚不足以成為一首好詩。但是，一經(jīng)后兩句情緒化獨(dú)白的引申，全詩便有了靈性。隨詩人的詩思深入品味，隱約可感中秋月所引發(fā)的思緒牽掛”(陸籽敘2008: 44)?！按松艘埂薄ⅰ懊髟旅髂辍钡倪\(yùn)用，使得“全詩便有了靈性”。那么，我們看一下此詩的英譯：

YANGGUANQU

ComposedonMid-AutumnFestival

Evening clouds back in the fold,

Seeping crispy chill.

Milky Way silent,

Jade disc mills.

This life and this night

Only once in a while.

Who knows where we’d look

Next year at the next moon?

(Charles Jen 譯)

譯詩反復(fù)了This和Next兩個(gè)單詞，才有了一點(diǎn)情趣?！拔覀兿矚g重復(fù)，并會(huì)在有了第一次的重復(fù)之后而期待著又一次重復(fù)的到來。因?yàn)?，重?fù)產(chǎn)生繞梁三日的旋律。而旋律是與我們的心潮、生命的律動(dòng)、情感的起伏以及快感的振蕩構(gòu)成共振關(guān)系，從而使我們感到了一種眩暈式的愉悅”(曹文軒2003: 286)。同異格不是簡單的重復(fù)，是在變化中重復(fù)，在重復(fù)中變化。因而，同異格更能給我們帶來“一種眩暈式的愉悅”。簡言之，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是同異格的辭格特點(diǎn)；在變化中重復(fù)，在重復(fù)中變化，是同異格的美學(xué)特征。再看蘇軾的《自題金山畫像》及其英譯：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HisOwnAutographedPortrait

atJinshan

Heart as dead as ashes of wood,

Body adrift as unmoored boat.

Achievements to account for thy career?

Huangzhou, Huizhou and Danzhou.

(Charles Jen 譯)

Note: Huangzhou, Huizhou and Danzhou: three places in today’s Hubei, Guangdong and Hainan Provinces respectively, roughly corresponding to Su Shi’s three successive demotions and banishments.

“黃州惠州儋州”在被譯為Huangzhou, Huizhou, Danzhou之后，雖然每個(gè)英文地名也都因含有zhou而似乎具有一定的同異格之味道，但這種味道并不濃郁，概因這三個(gè)從漢語移植過來的英文單詞，因?yàn)楫愑蛭兜肋^濃而令讀者感到不快，非地道英文之同源格所可比擬也。這大概就是為什么譯者會(huì)加上一個(gè)注釋的原因吧。

八、小結(jié)

作為一種常見的詩歌修辭手段，反復(fù)可以增強(qiáng)節(jié)奏、渲染氣氛。“原始人詠嘆悲傷和喜悅歌謠，無一不是用節(jié)奏、反復(fù)等最簡單的審美形式做最簡潔的表現(xiàn)”(李珺平 2005: 53)。本文討論了同語反復(fù)、異語反復(fù)、連續(xù)反復(fù)、間隔反復(fù)、混合反復(fù)、同異辭格等六種反復(fù)形式，它們都構(gòu)成詩語的反復(fù)之美。另外，“復(fù)沓系指詩中對(duì)某些字句的有意識(shí)的重復(fù)出現(xiàn)，它用來增強(qiáng)詩中的音樂作用”(謝冕2002: 34)。這就是說，詩語的反復(fù)之美，往往也帶來聲音的反復(fù)之美。

比較而言，“漢語喜歡重復(fù)用詞，尤其是在排比中。重復(fù)的句子成分和句式可以體現(xiàn)一種鋪排的語勢美，有很強(qiáng)的渲染效果。而英語則往往避免重復(fù)，省略重復(fù)的詞語”(邵志洪2005: 264)?？傮w而言，情況確實(shí)如此。因此，漢語詩歌的反復(fù)之美，在英譯的過程中，往往有所損失。不過，情況也不盡然，因?yàn)樵谟⒄Z詩歌中，反復(fù)也是一種重要的文學(xué)手段。因此，漢語詩歌中的反復(fù)之美，是可以在英語當(dāng)中再現(xiàn)的，雖然存在一定的難度。在意識(shí)到漢詩中語言反復(fù)的妙趣之后，只要譯者不懈努力，總是可以有所收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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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9

A

2095-5723(2013)03-0092-07

本文是國家社會(huì)科學(xué)基金后期資助項(xiàng)目“漢詩英譯美學(xué)研究”(13FYY007)系列研究成果之一。

(責(zé)任編輯 侯 健)

2013-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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