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桂
(中共福州市委黨校,福建 福州350014)
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到今天,已被注入了越來越多的人文關懷,然而,刑事犯罪被害人的權益保護問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長期以來,所有刑事犯罪都被視為個人對國家、社會利益的侵害,在被告人的主體地位被強調和關注的同時,刑事犯罪被害人的主體地位卻長期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雖然199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訴法》)修訂以來刑事犯罪被害人的地位有所增強,但刑事犯罪被害人長期以來處于訴訟邊緣化的地位,刑事犯罪被害人在解決刑事糾紛中沒有主動權和決定權,而且犯罪發(fā)生后,刑事犯罪被害人的經濟損失難以得到充分、及時的賠償,精神損失難以得到撫慰和彌補成為司法實踐中的突出問題,導致刑事犯罪被害人不斷申訴、上訪。在此背景下,刑事和解應運而生。正如有學者所言:“至少有一些法律糾紛的解決并不只是‘一錘子買賣’而是涉及長遠的關系和利益。……那種正式的法律干預,盡管似乎更符合那種被認為是普適且客觀的權利觀和權利保護,似乎是‘與國際接軌’,但它不僅沒有令當事人滿意,而且?guī)砹烁鼮閲乐氐暮蠊?,損害了社區(qū)中曾長期有效、且在可預見的未來村民們仍將依賴的、看不見的社會關系網絡。”[1]282012年修正的《刑訴法》雖然注重和強調被害人的主體地位,加強了對被害人權利和利益的保護,但是卻規(guī)定由公檢法機關來擔任和解的主持人及刑事和解只適用于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三個階段,并且對相關規(guī)定沒有作進一步的細化規(guī)定,有一定的缺陷,需要進一步完善。因此,在新世紀新階段,探討重構我國刑事和解制度適用的訴訟階段,對于全面保護被害人的合法權益,修復被犯罪行為破壞的當事人關系和社會關系,化解矛盾,構建和諧社會,促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犯回歸社會,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西方國家自20世紀70年代提出刑事和解以來,這一理念不僅在世界范圍內得到迅速發(fā)展,形成了較為成熟的刑事和解法律,并在實踐中形成了比較穩(wěn)定的操作模式。然而,刑事和解制度對我國來說,還是一個新鮮事物。2012年修正《刑訴法》之前,刑事和解在法律上一直沒有“名分”,處于“無法可依”的處境。在西方國家,刑事和解,一般被稱為加害人與被害人的和解。我國學界尚未對刑事和解的概念達成共識。2012年修正的《刑訴法》沒有使用刑事和解這一概念,而是使用“當事人和解”或“和解”概念,《刑訴法》第277 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誠悔罪,通過向被害人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被害人諒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雙方當事人可以和解?!惫P者認為,所謂刑事和解“是一種以協(xié)商合作形式恢復原有秩序的案件解決方式,它是指在刑事訴訟中,加害人以認罪、賠償、道歉等形式與被害人達成和解后,國家專門機關對加害人不追究刑事責任、免除刑事責任或者從輕處罰的一種制度”[2]3。
2012年修正的《刑訴法》以專章形式規(guī)定了“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明確了適用案件的范圍、條件、主持人、訴訟階段和法律效力,對于規(guī)范刑事和解的司法實踐,保證案件處理效果,具有積極意義。但是從2012年修正的《刑訴法》的規(guī)定來看,刑事和解只適用于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而從我國刑事和解的實踐來看,在執(zhí)行階段也有個別案件適用刑事和解。因此有必要對刑事和解適用的訴訟階段進行評析和探討。
其實,從刑事和解的概念提出開始,對于什么階段可以適用刑事和解,就一直存在爭議。大多數學者認為適用刑事和解比較合適的階段主要是審查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通過對西方國家刑事和解的法律和實踐的考察可知,刑事和解制度在刑事訴訟中的任何階段都是可以適用的。筆者認為,在我國,刑事和解可以適用于刑事訴訟的任何階段,只是要注意,在不同的訴訟階段,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范圍是有區(qū)別的。
有人認為,刑事和解在偵查階段不能適用,其理由是刑事和解適用的基礎是,案件事實清楚與證據確實充分。而要做到這些,只有在偵查階段結束時才能可能,在案件事實尚未查清的前提下如果適用刑事和解,不利于保護刑事和解雙方的權利。所以,偵查階段不能適用刑事和解。
筆者認為,偵查階段可以適用刑事和解,理由如下:第一,《刑訴法》第279 條明確規(guī)定:“對于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案件,公安機關可以向人民檢察院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第二,在國外也有國家對偵查階段可以適用刑事和解給予明確立法,如日本就規(guī)定了偵查機關在偵查終結階段可以自行對案犯進行懲處和教育,而不移送檢察機關。第三,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公安機關在偵查階段對輕微刑事案件成功進行刑事和解的實例也不少。如2009年9月在天津市某區(qū)發(fā)生的一起鄰里糾紛。犯罪嫌疑人趙某因瑣事與鄰居發(fā)生爭執(zhí)進而相互廝打,造成鄰居輕傷的后果。公安機關接到報警后,及時趕到現場予以處理,以趙某涉嫌故意傷害罪立案偵查并將趙某刑事拘留。之后,趙某家屬主動到被害人處進行看望,并成功與被害人達成了和解。被害人家屬向趙某家屬出具了撤銷案件申請書。趙某家屬帶著雙方和解協(xié)議、撤銷案件申請書等材料依法向公安機關申請撤銷案件,經公安機關審查,決定將該案件予以撤銷,趙某隨即被釋放。
基于上述理由,筆者認為,在我國刑事和解可以適用偵查階段,但是應該將案件范圍嚴格限定為《刑訴法》第277 條規(guī)定的案件,即“(一)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刑法分則第四章、第五章規(guī)定的犯罪案件,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以內曾經故意犯罪的,不適用本章規(guī)定的程序”。在偵查階段設立刑事和解的程序,筆者建議應對《刑訴法》第279 條規(guī)定的“對于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案件,公安機關可以向人民檢察院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作進一步的細化規(guī)定,具體如下:其一,如果刑事和解成功,還沒有立案的,公安機關必須作出不予立案的決定;其二,如果刑事和解成功,已經立案的,公安機關必須作出不移送檢察機關起訴或撤銷案件的決定。為了防止公安機關濫用適用刑事和解的權力,應該規(guī)定公安機關在適用刑事和解結案后,必須把案件的處理結果報送給檢察機關進行備案。同時,賦予當事人的撤銷權或提起行政復議權,即如果當事人發(fā)現公安機關濫用適用刑事和解的權力,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撤銷已經達成的刑事和解或者向上一級公安機關或同級人民政府提起行政復議。
審查起訴階段可以適用刑事和解,不論是在西方國家還是在我國,也不論是在實踐中還是法律規(guī)定上,基本沒有分歧,一致認為可以適用。對此,筆者也表示贊同,但是認為應對《刑訴法》第279 條規(guī)定的“對于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案件,……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作進一步的細化和擴大規(guī)定。具體如下:其一,對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的處理辦法。由于該類刑事犯罪的社會危害性不是特別嚴重,如果在加害人和被害人之間和解協(xié)議能夠達成,被害人放棄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檢察機關在對和解協(xié)議審查后,對于某些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檢察機關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對能夠當場履行和解協(xié)議的,對加害人可以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而不能夠當場履行和解協(xié)議的,檢察機關應該作出暫緩起訴決定。在一定的時限內,如果加害人履行了協(xié)議,就不予起訴;如果加害人沒有正當理由不履行協(xié)議,就予以起訴。其二,對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案件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的處理辦法。由于該類刑事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比法定刑3年以下的輕微刑事案件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較大,即使在加害人和被害人之間達成了和解協(xié)議,被害人也明確表示放棄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檢察機關對加害人也應該作出起訴的決定,但是應該在提起公訴時,向法院提出對加害人作出從輕或減輕處罰的司法建議。
在審判階段,適用刑事和解的主要有以下的兩種情況:第一,在審查起訴階段,當事人已經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但由于該類刑事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較大,檢察機關必須提起公訴,案件移送到法院進行審判的情況;第二,在審判階段,當事人之間才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被害人請求法院對被告人予以免除刑罰、減輕刑罰或判處緩刑的情況。
在審判階段設立刑事和解程序,筆者建議應對《刑訴法》第279 條規(guī)定的“對于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案件,……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對被告人從寬處罰”,作進一步的細化和擴大規(guī)定,具體如下。其一,法院可以同意檢察機關的減刑建議。當事人在審查起訴階段己經達成和解的,檢察機關在提起公訴的時候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法院在審查被告人與被害人的刑事和解協(xié)議是不違反自愿、合法原則的基礎上,可以同意檢察機關的減刑建議。檢察機關的減刑建議權,不僅簡化了法院的審理程序,借鑒了辯訴交易的合理內容,而且對被告人的積極賠償還能夠起到促進作用。其二,法院對被告人可以作出免除或減輕處罰的判決。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在審判階段,如果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法院就不需要花費大量時間進行開庭審理,可以根據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達成的刑事和解協(xié)議認定的有關事實直接作出相關判決。由于被告人向被害人積極賠償損失并真誠悔罪,法院也無需開庭,所以法院可以根據被告人與被害人達成的刑事和解協(xié)議作出免除或減輕處罰的判決。其三,根據刑事和解協(xié)議的履行情況法官可以同意檢察機關撤回起訴的申請。在法院合議庭作出判決之前,如果當事人之間能夠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并且該刑事和解協(xié)議已經履行結束,法官對檢察機關的撤回公訴申請進行審查后,認為并沒有任何不正當的理由,并且被告人與被害人達成的刑事和解協(xié)議已經履行完畢時,法官可以同意檢察機關撤回起訴的申請。
總之,在審前程序中達成和解的,或者在審判階段和解成功的,法院可以對被告人作出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判決。
有些學者認為,在執(zhí)行階段法院的判決已經生效并執(zhí)行,此時罪犯與被害人進行刑事和解,在實質上已經沒有意義。但是根據我國國情,筆者認為執(zhí)行階段可以適用刑事和解。其原因有兩個:其一,根據聯(lián)合國有關條文的精神,在刑罰執(zhí)行階段是可以適用刑事和解的;其二,當前我國對罪犯改造的現狀需要。我國對罪犯改造采用的方式是把罪犯集中在高度封閉的監(jiān)獄,這種方式不僅改造的費用與成本太大,而且效果不太理想,不利于罪犯刑滿出獄后回歸社會。因此,在刑罰執(zhí)行階段,如果罪犯與被害人能夠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可以對罪犯給予減刑或假釋。
[1]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
[2]陳光中,葛琳.刑事和解初探[J].中國法學,20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