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良君,孫惠欣
(1.廣東海洋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湛江 524000;2.延邊大學(xué) 教務(wù)處,吉林 延吉 133000)
夢游錄是朝鮮古代以夢游的形式表現(xiàn)作家思想和寓意的、具有獨特結(jié)構(gòu)形式的一種漢文短篇小說,由朝鮮士大夫創(chuàng)作,在16至17世紀(jì)這段時間出現(xiàn)最多,作品有沈義(1475— ?)《大觀齋夢游錄》,申光漢(1484—1555)《安憑夢游錄》,林悌(1549—1587)《元生夢游錄》,崔睍(1563—1640)《琴生異聞錄》,尹繼善(1577—1604),黃中允(1577—1648)《達川夢游錄》,仁興君(1604—1651)《醉隱夢游錄》,以及作者不詳?shù)摹镀ど翡洝贰ⅰ秹凼m夢游錄》(又名《云英傳》)、《金華寺夢游錄》(又名《金山寺夢游錄》)、《浮碧夢游錄》、《江都夢游錄》等。這些朝鮮朝時期的夢游錄,除了那滿紙的漢文字符號在永久地昭示著它與中國文化之間存在著怎樣的血肉關(guān)系以外,同樣令讀者感到驚奇的是它們對于中國的歷史、地理文化的推崇和向往,從一個側(cè)面表明它們與中國文化的密切關(guān)系。
如同世界上許多民族及其國家政權(quán)的由來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著爭議一樣,對于古朝鮮民族及其國家政權(quán)的起源、發(fā)展過程中的許多問題,人們還未能圓滿而令各方信服地加以解決,其中尤其是它與中華民族及其國家政權(quán)之間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和糾葛,直到今天,國內(nèi)、國際學(xué)界還是難以取得共識。例如,“東夷”是華夏民族對東方民族的稱呼,朝鮮和韓國學(xué)者認為,現(xiàn)代朝鮮人可能是東夷的一支,朝鮮半島有5000年歷史,但因為缺少直接證據(jù),沒有得到中國以及日本史學(xué)界的承認。中國歷史上所記載的朝鮮最早是西周滅商之后,商朝遺臣箕子到朝鮮半島與當(dāng)?shù)赝林⒘恕盎虾顕?。中國西漢時歷史學(xué)家司馬遷的《史記》記載,商代最后一個君王紂的兄弟箕子在周武王伐紂后,帶著商代的禮儀和制度到了朝鮮半島北部,被那里的人民推舉為國君,并得到周朝的承認而成為諸侯,史稱“箕子朝鮮”。此事雖在朝鮮人的《三國史記》、《三國遺事》、《太原鮮于氏世譜》等書中亦有載錄,但當(dāng)代朝鮮、韓國史學(xué)家以缺乏考古學(xué)的證據(jù)為由,一般不愿承認“箕子王朝”的存在。然而,這種復(fù)雜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不正好表明半島朝鮮民族與中華民族之間的確曾經(jīng)存在著非同尋常的密切關(guān)系嗎?我們從夢游錄中就可以看到,這種關(guān)系密切到了怎樣的程度。閱讀一些夢游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它的由來,讀者會以為所欣賞的只是中國古代的哪一部野史筆記或者志怪、傳奇中的文學(xué)故事。之所以會產(chǎn)生這樣的錯覺,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小說中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如數(shù)家珍,表明它的作者必定深諳中國歷史文化。
在《金華寺夢游錄》中,作者寫夢中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四代王朝的“創(chuàng)業(yè)之主”舉辦宴會,“文武諸臣,各分東西而立”。有謀臣武將漢代張良、韓信等19人,唐朝魏征、李靖等18人,宋朝趙普、曹彬等15人,明朝劉基、徐達等16人;再有漢光武帝、漢昭烈帝、唐肅宗、宋高宗四位“中興之主”被請來,率光武左右侍衛(wèi)之臣鄧禹、吳漢等14人,昭烈前后侍衛(wèi)之臣諸葛亮、關(guān)羽等12人,唐肅宗左右侍衛(wèi)之臣李泌、郭子儀等7人,宋高宗前后侍衛(wèi)之臣岳飛、張浚等5人;又有秦始皇、晉武帝、隋文帝、楚伯王四位“非請之類”分率左右李斯、蒙恬等6人,張華、鄧艾等8人,王通、李澡等6人,范增、周蘭等5人趕來;還有漢武帝及其侍臣董仲舒、霍光等8人,唐憲宗及其侍臣韓愈、陸贄等3人,晉元帝及其侍臣周顗、王導(dǎo)等4人,宋神宗及其侍臣范仲淹、歐陽修等4人;還有陳王、魏公及其“討虜從者”郭嘉、荀彧等9人,等等,幾乎把清以前的中國政治、軍事著名歷史人物給全盤端了出來,并且對于許多人物都給予了基本符合歷史真實的評價和品鑒,如借漢高祖之口贊賞“張良運籌帷幄,蕭何固守根本,陳平杖計策,隨何知形勢”,借唐太宗之口評價“長孫無忌竭忠誠,魏征好直諫,杜如晦臨事善斷,褚遂良愛民憂國”,乃至借唐明皇之口歷數(shù)項王“背關(guān)之約”、“燒咸陽宮,掘驪山?!?、“坑秦降卒二十萬”等十大罪狀,所論皆與歷史事實相符。
更為有趣的是,小說結(jié)尾處還讓漢武帝時的東方朔出來替漢高祖的王朝重新“搭班子”,根據(jù)“古今圣賢”、“群臣”的個人才德專擅,分別安排相應(yīng)的職務(wù)和崗位:“以孔明為左丞相,蕭何為右丞相,范仲淹為左仆射,徐達為大司馬,曹彬為大將軍,韓信為都元帥,關(guān)云長為執(zhí)金吾,范增為京兆尹,龐統(tǒng)為觀察使,彭越為節(jié)度使,董仲舒為御史大夫,魏征為諫議大夫……”一口氣“任命”了75人?!鞍嗔幸旬?,滿座大笑曰:‘可合于職次也。’”東方朔原本就是一位擅長詼諧幽默的人,《史記》上說他在武帝身邊,其言談“人主未嘗不悅也”[1]滑稽列傳905。《漢書》上還記載了關(guān)于他的幾則小故事,例如有一次,在酷熱的伏天里,武帝詔令官員到宮里來領(lǐng)肉,卻不見分肉的官員到來,東方朔就自己拔劍割了一大塊兒,并鼓動同僚們都來自己下手割肉。第二天,武帝命他自責(zé),他說:“朔來!朔來!受賜不待詔,何無禮也!拔劍割肉,一何壯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歸遺細君(按指其妻子),又何仁也!”結(jié)果竟把武帝給逗樂了,說:“使先生自責(zé),乃反自譽!”[2]東方朔傳852《金華寺夢游錄》中讓這樣一位滿身都是喜劇細胞的歷史人物來為漢高祖的王朝主持“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式的“人事安排工作”,亦堪稱“知人善任”,難怪博得了個“滿座大笑”。不過,這“大笑”中也分明含有一種敬佩之意,即大家都認為東方朔的人事安排和調(diào)度才真正算得上是“知人善任”,所謂“合于職次也”。我們要說的是,無論誰的“知人善任”,總歸體現(xiàn)的是作者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素養(yǎng)和熟悉程度。
更有甚者,如比較早期的申光漢(1484—1555)的《安憑夢游錄》,其整體構(gòu)思既已出于“槐安之說”,就連小說的背景(包括書生安憑所處之現(xiàn)實背景及其夢中環(huán)境)、人物都完全是中國的。特別是敘及一些歷史人物的時候,憑著對中國歷史文化非同一般的了解和熟悉,信手拈來,驅(qū)遣自如:
有書生姓安名憑者,累舉進士不第,就南山別業(yè)居閑?!?入夢后有女侍稱其寡君有請)曰:“寡君氏,陶唐堯之胤子,丹朱苗裔也……”(又答生問曰:“妾姓絳名樂,第十二,漢世絳侯嬰之后……”(女王出,與生相見)登殿坐既定,王顧女侍曰:“可召李夫人來,令與班姬諧?!?/p>
丹朱,堯之子。《史記·五帝本紀(jì)》:“堯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權(quán)授舜?!迸跫瘸鲇诘ぶ?,所以說是堯的后代。李夫人,《漢書·外戚傳》:“孝武李夫人,……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憫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卑嗉?,即班婕妤,名不詳,《漢書·外戚傳》:“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選入后宮。始為少使,蛾而大幸,為婕妤,……趙飛燕姊弟亦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浸盛于前。班婕妤及許皇后皆失寵,稀復(fù)進見?!蠊拆B(yǎng)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小說中的女王年僅“十七八”的妙齡,卻因丈夫“東皇”,“自恃青年,霆車風(fēng)駕,月巡花遊”,致使上帝怒棄,謫于東方之地,因而使其夫妻“南北海邈,處風(fēng)馬牛不及”,只落得個“夜看牛女寬愁思”。李夫人與班姬,一個得寵而竟早卒,一個失寵而遠離皇帝,可以說都是不幸的女性,用這兩個人作為女王形象的陪襯,還是比較合適的。也就是說,如果作者不是熟諳中國歷史文化,要達到這樣的效果談何容易。讀這樣的小說,其口吻讓人感到已經(jīng)不止是把中國歷史文化“如數(shù)家珍”,而簡直就是在把中國歷史文化當(dāng)成“家珍”來“數(shù)”了。[注]只是小說中“漢世絳侯嬰”之說于史無憑?!皾h世絳侯”本是周勃,傳亞夫,直至其玄孫之子恭,不見有叫“嬰”的周姓絳侯;而漢代名嬰的侯有昭平侯夏侯嬰、潁陰侯灌嬰、魏其侯竇嬰等,沒有人受封絳侯??梢娝^“漢世絳侯嬰”是作者的一個小小的筆誤。見《漢書》。
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中載,宋神宗時高麗國主王微不堪契丹誅求,“常誦《華嚴(yán)經(jīng)》,祈生中國。一夕,忽夢至京師,備見城邑宮闕之盛,覺而慕之”,并為詩以記。如果說一定的外力壓迫是導(dǎo)致王微企慕中華文化的一個原因,那么朝鮮朝時期的夢游錄中對于中國地理文化的推崇和向往,表現(xiàn)得就更加自覺和突出了。
在崔晛(1563—1640)的《琴生夢游錄》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小說一開頭先明確交代主人公琴生為“東國”人,似乎很有些“東人意識”了,然而接下來的敘述卻令人頗感意外:
生跌宕不羈,常有遠游之志,乃慨然嘆曰:“登山必登絕頂,觀水必觀大海。大丈夫安肯瓢系偏方,窣窣為坎井之蛙乎!我欲縱觀帝都文物之盛,因遍游天下,禹跡之所未及,子長之所未睹,窮搜歷覽而無余焉。然行遠必自近,我既在日出之方,當(dāng)始于青丘,而終于昆侖乎?!?/p>
琴生之“遠游”,首先是“欲縱觀帝都文物之盛”,進而“遍游天下”,游大禹之所未及,覽馬遷之所未見?!蹲x史方輿紀(jì)要》(正文卷三十八)山東九?!扒嗲鸹蛟辉诟啕惥场!蹲犹撡x》:秋獵于青丘。蓋謂此。服虔曰:青丘國在海東三百里,《晉·天文志》有青丘七星,在軫東南,蠻夷之國也。唐討高麗,置青丘道行軍總管云?!?昆侖,即昆侖山,又稱昆侖虛、昆侖丘或玉山。地理觀念上的昆侖山,指西起帕米爾高原東部,橫貫中國新疆、西藏間,伸延至青海境內(nèi),全長約2500公里。琴生計劃從“日出之方”的青丘出發(fā),而以昆侖為終點,可見其心目中的所謂“天下”亦不出朝鮮半島與中國,聯(lián)系其“禹跡”、“子長”之視域,則所“欲縱觀”的富于“文物之盛”的“帝都”,所指自然應(yīng)該是中國王朝的京都[注]崔晛《琴生夢游錄》創(chuàng)作于1591年,時當(dāng)明萬歷十九年,如此則“帝都”當(dāng)指北京。。不過小說中的琴生雖然游歷了一些山水,但都是半島上的,最終還是沒有進入中國,自然也就無從得見“帝都文物之盛”了。原因是他在夢中得到了“四先生”的指點,接受其“圣賢之道,不外乎日用彝倫”,因此不必舍近求遠的觀點,夢醒后更感嘆“樂矣美矣,道在是矣。何必涉海登山,而跡窮天下,然后斯可謂之大觀也”,于是徹底打消了自己“縱觀帝都文物之盛”及“遍游天下”的計劃。
相比之下,后來尹致邦(1794—1877)《謾翁夢游錄》中的主人公倒是在夢中完成了琴生“縱觀帝都文物之盛”及“遍游天下”的夙愿。小說寫夢中的謾翁有意觀乎仙居,竟得仙人攜手飛舉,“共覽名山大川”:至泰山放眼“九州之宏大”,廬山瀑布體驗“天下壯觀”,祝融峰上“追憶朱夫子浪吟之氣象”,臨安城里欣賞“龍飛鳳舞之奇異”;登衡山、華山、恒山、嵩山,過碣石、洞庭、龍門、三峽;箕山瞻仰許由之墓冢,王廟懾于英雄之威儀。小說自始至終充滿了對中華名勝風(fēng)物的贊美與向往。
《金華寺夢游錄》以及較晚出現(xiàn)的《黃陵廟夢游錄》,則更是直接把故事的歷史、地理背景設(shè)在了明代的中國。黃陵廟位于西陵峽中段南岸黃牛巖下的九龍山麓,是湖北省西部的名勝古跡。據(jù)《宜昌府志》記載,此廟始建于春秋戰(zhàn)國時代,是當(dāng)?shù)厝嗣駷榧o(jì)念神牛助禹治水而建。三國諸葛亮入川經(jīng)過此地時重修,名黃牛祠。宋代歐陽修改名黃陵廟。《黃陵廟夢游錄》以此廟命名,一方面自然是出于對中華名勝的推尊和憧憬,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這座黃陵廟關(guān)系著大禹治水的傳說,其神奇的色彩恰好可與“夢游”之縹緲情境相合吧!小說稱故事發(fā)生于“大明崇禎年間”,主人公桂陽與同鄰叫做耿黯的,“生于東國”而為“南陽士人”,“每日攜樽于高臺,釣于襄江,萬山百壑,足跡無不遍焉”。后來夢中親睹洞庭瀟湘之景,耳聽黃陵廟中杜鵑啼聲,并得見二位湘水之女仙。這與《金華寺夢游錄》異曲同工?!督鹑A寺夢游錄》說故事發(fā)生于“至正末”[注]公元1368年為明太祖洪武元年,元代至正年間為1341-1370年,則“至正末”應(yīng)是元末明初了。,夢主成生為“山東游士也”。他“氣質(zhì)超邁,任俠放蕩,遂有志于山川,朝游泰山之陽,暮游洞庭之浪,四海八荒,足跡殆將遍焉。……歲在甲戌,向金陵入錦山”,到金華寺入夢,這才引出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創(chuàng)業(yè)之主、中興之主及霸主還有眾多文武能臣們相聚在一起評論歷史是非功過的離奇故事。
朝鮮半島與中國山水相連,北隔圖們江和鴨綠江同中國東北相毗連,西隔黃海與中國山東相望。朝鮮半島與中國在政治、文化等方面的關(guān)系和交流也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這里不說箕子率商朝遺民到朝鮮半島建立“箕氏侯國”,并得到周朝的承認而成為諸侯的歷史;不說燕人衛(wèi)滿于漢初帶領(lǐng)千余人逃亡朝鮮半島,推翻箕準(zhǔn)王,建立衛(wèi)滿朝鮮,并定都王儉城的歷史;也不說公元前108年,衛(wèi)滿朝鮮被滅,漢武帝把其國土分為樂浪、真番、臨屯及玄菟四郡的歷史。兩晉南北朝以來,先是西晉及十六國時期的鮮卑慕容氏的前燕都曾控制過原來漢朝在朝鮮北部的領(lǐng)地,后來在中國東北南部形成了高句麗王國,并逐漸強大,最強盛時曾控制中國遼東地區(qū)和朝鮮半島北部的原漢四郡地區(qū)。隋唐以來,高句麗、新羅、百濟、統(tǒng)一新羅、王氏高麗及李氏朝鮮等,都曾稱臣納貢,是中國王朝的藩屬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591年,日本豐臣秀吉率兵20萬侵入朝鮮,一度占領(lǐng)平壤,中國明朝派軍援朝;1598年,中朝聯(lián)軍擊潰日軍,朝鮮將領(lǐng)李舜臣和中國將領(lǐng)鄧子龍互相支援,最后都壯烈犧牲,史稱“壬辰倭亂”,現(xiàn)代中國稱為“萬歷援朝戰(zhàn)爭”。上述歷史事實表明,朝鮮半島與中國不僅在歷史、政治上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而且在地理意識方面也由于各方勢力控制范圍的此消彼長、不斷變化而時?;祀s不清。尤其是半島人,延續(xù)千年的藩屬國地位以及文化上的緊密關(guān)聯(lián)使其長期對中國地理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認同感,尤其推崇和向往中華風(fēng)物名勝。
也許正是出于完全被中國同化的擔(dān)憂,曾經(jīng)在中國唐王朝學(xué)習(xí)、應(yīng)試及第并為官的新羅學(xué)者、文學(xué)家崔致遠回國后,一再提醒國王樹立“東人意識”。所謂“東人意識”,實即朝鮮“民族意識”[3]72,是政治上的考慮,自然也是地理意識上的強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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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班固.漢書[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3] 金京振.朝鮮古代宗教與思想概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xué)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