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清
摘要:新加坡是一個由移民組成的多民族、多語言的小國,政府的語文政策關乎國內(nèi)民族平等和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在東南亞民族主義高漲、土著民族排華、冷戰(zhàn)對抗的時代背景下,新加坡脫離殖民統(tǒng)治,走向自治,加入馬來西亞聯(lián)邦,到最后獨立建國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極大地影響了新加坡的語文教育政策。20世紀50—80年代,新加坡政府以實用主義為原則,根據(jù)內(nèi)外局勢的變化不斷地調(diào)整語文政策,最終形成了統(tǒng)一的雙語教育格局。
關鍵詞:新加坡;語文;教育;政策
中圖分類號:G5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23X(2013)02-0143-06
新加坡是一個蕞爾小國,又是一個由移民組成的多種族、多語文并存的多元社會。這決定了政府的語文政策不是一個簡單的語言學和教育學概念,而是國家系統(tǒng)工程的一部分。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隨著新加坡擺脫殖民統(tǒng)治,實現(xiàn)自治,加入馬來西亞聯(lián)邦,退出馬來西亞建國等一系列重大事件的影響,政府根據(jù)現(xiàn)實的需要不斷調(diào)整語文教育政策,逐漸建立起較為穩(wěn)定的雙語教育制度,奠定了今天以英語為共同語文,華語、馬來語以及泰米爾語等各民族語文并存的局面。
一、自治前的新加坡語文教育
新加坡位于馬來半島南端,馬六甲海峽出口,由新加坡島及周圍的小島組成,在20世紀80年代大規(guī)模填海造地前的面積約600平方公里。①北面有柔佛海峽與馬來半島緊鄰,其南面有新加坡海峽與印度尼西亞相望。新加坡的歷史是一部典型的移民史。自1819年英國萊佛士登陸新加坡以來,實行自由港政策,廣招各地移民開發(fā),大量的華人、印度人來到這里。1836年,華人人口已達1.37萬人,超過該島原住民馬來人成為新加坡的第一大民族。1921年,新加坡人口達到41.8萬人時,華人、馬來人、印度人的比例為75.3%、12.8%、7.7%;②20世紀30年代殖民當局下令禁止大規(guī)模的移民進入后,這一人口比例被大致固定下來。自治初期新加坡人口已達165萬人(1960年)。③
由于英國傳統(tǒng)的自由經(jīng)濟政策,殖民當局對教育等社會事務并未做太多干預。在當?shù)赜匈I辦階層可利用的情況下,當局在教育問題上少有作為。多數(shù)移民也以僑居的心態(tài),只把新加坡當作暫時的謀生之地,沒有扎根當?shù)氐拇蛩?。移民子女早期在私塾,后來到各自的民族學校就學,只有部分家庭將子女送到英語學校讀書,逐漸形成了華語、英語、馬來語、泰米爾語等多種語文源流學校的局面。政府開辦的英語學校不教授民族語文,而民族學校以本民族語為教學媒介語,或不開設英語課程,或英語教育質(zhì)量低下。各源流學校各行其是,各族都只有少數(shù)人能通曉母語之外的其他語言,難以溝通。同一民族學生又因分別進入英校和本民族學校,分裂成兩個對立的語文群體。二戰(zhàn)之前,殖民當局采取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也樂見這種可“分而治之”的格局。
戰(zhàn)后興起的反殖民運動,尤其是馬共的武裝反殖民運動,使殖民當局開始意識到有必要通過教育向殖民地人民灌輸對英國效忠的思想。當局加大了英語學校的規(guī)模,吸引其他民族學生到英校就讀。1948年推出的《十年教育計劃》是首次在該地區(qū)提出實施雙語教育的主張,要求民族學校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教授英語,廢除之前只允許講英語家庭子女就讀英校的規(guī)定,各族學生均可進英校讀書。1950年推出的《五年補充計劃》和《學校注冊條例》,采取降低學費和為非英語源流學生轉(zhuǎn)入英校開設特別課程等手段,吸引其他源流的學生進入英校。1951年,以牛津大學社會科主任巴恩為主席的委員會提交的《馬來文教育委員會報告書》(即《巴恩報告書》),主張以國民學校取代方言學校,只教授英語和馬來語 。同年,馬來亞聯(lián)合邦政府邀請教育家方威廉博士和聯(lián)合國官員吳德耀博士領導的委員會調(diào)查聯(lián)合邦的教育問題,提出的報告書(即《方吳報告書》)建議:馬來人和印度人學習雙語,而華人則要學習三門語文(華文、英文和馬來語文)。1953年,政府發(fā)表《華文學?!p語教育與增加津貼金》的教育白皮書,以增加津貼金為條件,實施雙語教育,突出英文教育,限制華文教育。1954年殖民地政府制定《學校注冊(修正)法案》,加緊管制華校,擴充英語教育,鼓勵民族學校的學生轉(zhuǎn)入英校。
英國以英語教育消滅母語教育的政策遭到了殖民地人民的反對。但殖民地語文繁雜,缺乏一門各民族能接受的共同語文成為殖民地人民建立新國家的嚴重障礙。當時的新馬地區(qū)各族人民“南腔北調(diào),各說各話”(a Tower of Babel),像“水族館里的不同種類的魚”,看似在一起但卻彼此孤立,不能往來。李光耀指出,“我們成為一個民族, 但沒有一個民族的先決條件——共同語文、共同的忠心和共同的心理特征——來導致我們大家都期望的團結”。[1](P137)如何建立共同的語文成為建立一個新國家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為此,新加坡從1955年取得半自治地位起,政府開始以當?shù)氐囊暯?,為建立一門共同語文努力。首要的就是在教育上形成一門共同的教育媒介語。
二、爭取與馬來亞合并時期的教育政策
新加坡本屬于馬來亞的一部分,戰(zhàn)后英國推出的“馬來亞聯(lián)邦”計劃,卻把有著天然聯(lián)系的新加坡和馬來半島分開來。英國的做法遭到了新馬地區(qū)民眾的普遍反對,新加坡在爭取自治和獨立的過程中,把與馬來亞合并當作新加坡的奮斗目標。在此目標的指引下,新加坡的教育朝著以馬來語作為主要的教學媒介語的方向推進。
1.語文教育與政治
1955年,新加坡實現(xiàn)內(nèi)部自治,通過大選,勞工陣線政府上臺。鑒于教育的重要性,政府將教育局升格為內(nèi)閣級的教育部,以加強國家管理教育的權力,責成新加坡各黨派議員組成的委員會對教育問題進行考察,委員會于1956年提出《各黨派報告書》(A Party Report)認為,教育的目標是建立一個能對新加坡忠誠且具有馬來亞意識的教育制度,在平等對待各民族語文源流學校的同時,加強對共同語文的學習和普及。
當時的勞工陣線聯(lián)合政府接受了該報告的大部分內(nèi)容,并發(fā)表了關于教育政策的白皮書。政府采取措施平等對待各源流學校,增加對各民族學校的財政支持,并推動共同語文教育的發(fā)展。但是由于當時新加坡社會動蕩,政府羸弱,勞工陣線政府執(zhí)政時間短暫,其教育目標遠未達到。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語文教育制度的任務落到了行動黨政府身上。
行動黨上臺前夕發(fā)表的《我國青春的源泉》的教育宣言中宣稱,要通過語文政策的手段打破各民族間的隔絕狀態(tài)。李光耀本是1956年各黨派委員會的成員之一,行動黨上臺執(zhí)政,宣布接受該報告書,開始了對教育大刀闊斧地改革。
新馬合并的奮斗目標使新加坡在自治邦憲法中確立了馬來語為“國語”的地位。1959年,行動黨在《五年計劃書》中寫道:“學習馬來文,不但可以使之成為溝通四種語言學校的橋梁,而且可以幫助我們跨過柔佛海峽,加入馬來亞聯(lián)邦?!蓖?,行動黨的《宣言》再次強調(diào),“我們需要一個共同的通用語文,而基于道德上、政治上和實用上的考慮,明顯的選擇是馬來語而不是英語”。[2](P209)政府采取各種措施,積極推廣和提高馬來語,為以后與馬來亞的“合并”做準備。新加坡成立了“馬來語言及文化協(xié)會”、“馬來語教育咨詢委員會”等機構;規(guī)定政府學校教師須具有一級馬來語程度,公務員須具有二級馬來語程度;原來馬來語學校只有小學教育,這一時期因重視馬來語而開辦了馬來語中學,其他源流的學校也開辦中學程度的馬來語課程。
1963年,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聯(lián)邦后,政府加大力度推廣國語(馬來語),成立了國語行動委員會,開展“國語月”、“國語周”運動,增加媒體播放馬來語的時間,政府公文、公告開始采用馬來文等等。
20世紀50年代以前,多數(shù)民眾只把新加坡當作暫時的僑居之地,未把當?shù)刈鳛樾е覍ο?。各源流學校的教材幾乎都是來自新加坡之外。華校引用中國教材,教師很多也來自中國,教育效忠的是大陸和臺灣;英校教育宣揚的是英國文化和對英國的效忠;馬來學校有濃厚的伊斯蘭色彩,泰米爾學校關心的是印度。各源流學校的教育缺乏對當?shù)氐恼J同。吳慶瑞曾以華文高小的《國語》課本的第一課“咱們都是中國人”為例,指出課文內(nèi)容要新加坡人自稱為中國人,教導學生效忠中國而不是新加坡的傾向是錯誤的。而英校讀的是一些只適用于英國的課本,讓學生“不知效忠些什么”。李光耀在一次廣播講話中重申:民族、語言與文化的多樣性是新加坡資產(chǎn)的一部分,但是有一件事我們承擔不起,即多樣性的效忠精神。如果我們的公民不是效忠新加坡,而是效忠他們祖先的國家,那么我們的國家將陷入困境。[3](P219)政府要求各源流學校增加對馬來語的學習,以建立各族學生對新加坡和馬來亞的效忠意識。
2.語文教育與經(jīng)濟
由于新加坡自身資源匱乏,市場狹小,行動黨政府意識到,若要發(fā)展,必須依賴馬來亞的資源和市場。因此,新加坡積極謀求通過新馬合并建立新馬共同市場。在這種情況下,以馬來語為共同語,不僅符合新馬合并的政治目標,也符合建立新馬共同市場的目標。
同時,新加坡作為東南亞重要的國際轉(zhuǎn)口貿(mào)易港口,保持英語教育對新加坡來說有重要的意義。所以,新加坡自治時期以及加入馬來西亞之后,都把英語當作學校教育的一門重要語文。20世紀60年代初,為解決嚴重的失業(yè)問題和擺脫單一經(jīng)濟的不利局面,新加坡開始實施工業(yè)化戰(zhàn)略,大力建設工業(yè)園區(qū),吸引跨國企業(yè)到新加坡投資,急需大批懂英語的管理人才和技術員工。因此,這一時期新加坡實行的是雙語/多語的教育政策,即小學階段,民族學校的學生除了學習母語外,還要學習英語;英語學校學生還需學習本民族語文;中學階段,除了馬來人外,則需要學習馬來語、英語和本民族語文。
3.政府加強對教育的干預
長期以來新加坡的教育主要為社團、教會等團體興辦,不為政府掌握。新加坡為實行政治經(jīng)濟目標,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強對教育的管理和控制,逐漸建立起一套中央集權的教育制度。
(1)統(tǒng)一課程和考試。1960年宣布采用共同課程,所有課本以馬來亞為背景,加強教材內(nèi)容的當?shù)鼗?、馬來化。規(guī)定第二語文為小學必修科目,原來不學民族語文的英校也開始開設第二語文。
為了促進教育政策的落實,政府開始統(tǒng)一各源流學校的新生報名。1960年起,開始統(tǒng)一辦理小學入學登記手續(xù)。小學升初中必須經(jīng)過政府主辦的統(tǒng)一考試,及格者才能進入中學就讀。1961年開始進行統(tǒng)一的中學會考。
(2)統(tǒng)一學制。20世紀60年代之前,新加坡的學制分為英式和美式兩種。英式從小學到大學為“6-4-2-3”制,美式為“6-3-3-4”制。華文學校與中國相同,采用美式學制。早在1958年,勞工陣線聯(lián)合政府就提出要統(tǒng)一學制,但是由于政權更迭未能實施。行動黨政府上臺后,繼續(xù)推動學制的統(tǒng)一,認為要淡化華校的中國意識,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把華文教育融入英文教育,其中最重要的是以英校學制為統(tǒng)一的學制[4]。1962年正式實施改制,把華文中學由美式的三年初中、三年高中改為英式的4年中學和2年大學先修班,改制不僅使華校規(guī)模受到了壓縮,間接地限制了南洋大學的生源,還縮短了華文教育年限,使更多學生被轉(zhuǎn)入英語學校中去。這項措施被指責為政府企圖“使華校英?;?,爆發(fā)了華校與行動黨政府的沖突,發(fā)生了華校中學生罷考事件,反對黨也利用該問題與政府對抗,但政府仍堅持推進統(tǒng)一學制的政策。
(3)推進各源流學校的混合。由于教育的多源流,不利于建立一種共同語文和統(tǒng)一的效忠,政府希望通過創(chuàng)立新的模式打破這種局面。李光耀指出:“我們在四種不同語文的教育里,教導孩子們四種不同的是非標準,四種不同的理想的行為準則……將出現(xiàn)四種不同的人民,社會就不會有團結的凝聚力”[新加坡]吳元華.務實的決策。,“有必要把這四種源流統(tǒng)籌管理,使它們有共同的課程內(nèi)容、目標與效忠感”。在多源流學校并存的現(xiàn)實情況下,要把各種源流學校立即統(tǒng)一為一種學校還不現(xiàn)實。政府把開辦新的學校視為打破原來民族語文學校按族招生格局的契機。1960年1月,兩所實驗性的混合中學開始建立,之后又將這種模式向中小學鋪開。同時,政府將公辦的部分英校校舍借給華校使用,加大對原有學校的改造,推動共同語文教育。
三、獨立建國初期的語文政策
由于一系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新加坡被迫于1965年脫離馬來西亞而獲得獨立。獨立后的新加坡保留了自治以來不斷加強的中央集權的教育制度,但由于政治經(jīng)濟局勢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政府對教育政策做出了新的調(diào)整。
1.馬來語的地位
新加坡建國初期,周邊地區(qū)形勢極為險惡,新馬關系緊張,另一鄰國印度尼西亞又緊接著發(fā)生了9.30事件,掀起大規(guī)模排華浪潮。弱小的新加坡政府實行“生存政策”,最大限度地避免國內(nèi)的種族沖突和與周邊國家的外交糾紛。面對當時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新加坡前途渺茫,獨立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在適當?shù)臅r間仍會加入馬來西亞,故政府的語文政策并未隨著國家的獨立而驟然改變。
1965年10月2日,總理署宣布“在新加坡,四種官方語言——即馬來語、華語、淡米爾語和英語都是平等的地位的官方語言。馬來語是我們的共同語文,它是我們的國語”。憲法規(guī)定馬來語為國語,國歌以馬來語演唱,軍隊號令使用馬來語。獨立三個月后(1965年11月),政府仍按原計劃開展“國語月”運動來推廣馬來語。
2.英語的地位
新馬分離后,新加坡加入英聯(lián)邦,由英國負責防御,隨著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新馬分離可能并非暫時事件,國家的發(fā)展也出現(xiàn)了較為樂觀的局面,馬來語政治價值大大降低。新馬分離使新加坡謀求建立新馬共同市場的目標破產(chǎn)了。馬來語對新加坡的經(jīng)濟價值也大為降低。在這種情況下,新加坡于1967年停辦了宣傳國語運動。之后,馬來語雖然仍是新加坡的國語,但是僅具象征意義,不再作為各族的共同語言,也不再作為非馬來族學生必修的語文課程。
而此時英語的重要性卻凸顯出來,由于新加坡脫離馬來西亞,在防務上更加依賴英國以及后來的英聯(lián)邦的“五國聯(lián)防”,經(jīng)濟上更加依賴西方市場。英語作為一門世界通用的經(jīng)貿(mào)語言、科技語言,有利于新加坡吸引投資。在國內(nèi)的政治層面上,英語是一門中立語言,對各民族來說,提供了一個可接受的平臺。正是基于這種政治和經(jīng)濟的原因,使得政府決定把英語作為共同語言。政府的教育政策由多語教育政策變成以英語為中心的強制雙語教育政策,規(guī)定各源流學校都必修英語,以英語和母語兩種語文進行教學:英校以母語為第二教學語言,以母語教授歷史和公民課,而各民族語言學校則以英語為第二教學語言,以之教授數(shù)學和科學。
3.實現(xiàn)各源流學校的統(tǒng)一
為配合民族調(diào)和的政策,政府加大對混合學校的建設。混合學校在中小學教育方面取得突破,至1969年已達106間,占學??倲?shù)的近四分之一。政府引導家長把子女送入英校和混合學校,使民族語文學校在競爭中逐漸被淘汰,以建立統(tǒng)一教育制度。
在對各源流教育統(tǒng)一的過程中,以改造和關閉南洋大學最為困難和最受爭議。南洋大學是廣大華社創(chuàng)辦的、中國之外的唯一一所華文大學,在新馬華中有相當大的影響,華人中不少人將其視為華文教育的旗幟,而馬來族中不少人又將其當作“種族主義”、“沙文主義”的靶標。自創(chuàng)辦以來,政府不斷向南大施壓,要求南大加大對英語的學習,去除其“種族大學”的特征,以及與英語為教學媒介語的馬來亞大學(即后來的新加坡大學)合作、合并。因政見分歧和支持反對黨活動,政府剝奪了南大創(chuàng)辦人陳六使的公民權。政府在不斷加大對南大投入的同時,逐漸增加控制南大的權力。直到政府完全控制南大之后,才于1968年承認南大畢業(yè)生的學位(第一屆已承認除外)。之后,在政府的主導下,南大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把教學媒介語改為英語,并最終在1980年與新加坡大學合并,成立了國立新加坡大學。至此,高等教育的不同源流學校實行了合并。
在政府政策的推動下,民族語文的中小學校也日漸衰落,學生人數(shù)急劇下降。淡米爾語學校在1975年招不到新生,馬來文學校到1980年也沒有新生報名,華文學校在1984年只招得23名自愿報讀的學生。[5](P157)1987年,政府實現(xiàn)了四個源流學校的統(tǒng)一。
4.對母語教育的調(diào)整
由于實行英語為主導的語文政策受到很多維護華文教育者的批評。相當多的中老年華族不諳英語,過度偏向英語的做法加劇了代與代際之間的鴻溝,引起了華的不滿。更重要的是一些西方個人自由主義和頹廢風氣開始在年輕人中傳播,引起了李光耀的憂慮。如何在構建英語為尊的社會里讓年青一代保持東方傳統(tǒng)、維護社會秩序、尊重政府權威成為一個必須重視的問題。為此,政府開始強調(diào)在保持用英語作為通用語文的重要性的同時,也必須保持一定水平的母語教育。
進入20世紀70年代之后,中美關系開始正?;?,一些東盟國家紛紛與中國建交,亞太地區(qū)的冷戰(zhàn)局勢得到了很大的緩和,華語的政治色彩開始淡化。香港、臺灣的經(jīng)濟騰飛,中國的改革開放,使得華語的經(jīng)濟價值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以工商貿(mào)易為生存的新加坡對此不能視而不見。
面對國內(nèi)外新的形勢,政府開始在兩種語文之間尋求新的平衡點,以保持各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捕捉新的國際機遇。政府推動用民族語文作為道德和歷史課程的教學媒介語;開始建立特選學校,把母語(主要是華語)和英語一起并列為第一語文;發(fā)起“推廣華語運動”等措施以配合學校的母語教育。
5.推進語文的標準化
在推進國內(nèi)的共同語文形成的同時,新加坡政府亦重視各語文內(nèi)部的標準化問題,以便于學習和使用。馬來語文的標準化方面,新加坡全盤采用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組成的“馬印語文理事會”的方案。英語方面,讀音采用英國廣播公司(BBC)英語為準,文法和拼寫以英國本土為標準。淡米爾語由于在新加坡使用人口較少和在印度本土的不統(tǒng)一,在該問題上相對滯后。
由于20世紀上半葉華校已采用了中國的國語語音標準,華語標準化方面主要是文字和拼音方面。雙語教育制度的實行加大了學生學習的負擔,很多華族學生在書寫方面比較困難。政府希望通過簡化漢字來減輕學生的負擔。但在當時冷戰(zhàn)局勢緊張和東南亞排華反華的氛圍中,新加坡為避與中國走得太近之嫌,在采用簡體字的問題上并未像使用英語和馬來語那樣,直接采用該語言來源國的標準,而是走了一個相對曲折的過程。早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中國大陸已開始推廣簡體字,新加坡教育部于1969年7月頒布《簡體字表》(即502《簡體字表》),將502個繁體字簡化為498個簡體字。之后,政府又于1974年推出2248個簡體字(即2248《簡體字總表》)。直到1976年5月頒布的《簡體字總表》修訂本,才最終全部采用中國大陸使用的簡體字。
在拼音方面。1958年,中國大陸頒布漢語拼音方案。1961年新加坡的《小學華文課程標準》規(guī)定小學階段要學習注音符號。1971年的《小學華文課程標準》雖沒明確規(guī)定小學生要學習注音符號或漢語拼音, 但該年出版的小學華文教科書開始兼用注音字母和漢語拼音。1973年,南洋大學五位語文教師提議采用漢語拼音,第二年,教育部正式宣布以漢語拼音取代注音字母。到20世紀80年代,教育部規(guī)定華族學生的姓名一律根據(jù)標準華語的讀音,按漢語拼音來拼寫。
華族學生在校學習標準的華語,而多數(shù)華族家庭說的是方言,使得語言的學習和使用脫節(jié),影響了學習的效果。若不使用標準華語,使用不同方言群的華族只能通過英語進行交流。政府呼吁必須在華語方言和標準華語之間做出選擇。1979年政府開始進行“推廣華語運動”,號召華族以標準華語(普通話)代替方言,為學習華語的學生提供一種良好的語言環(huán)境。
此外,針對雙語政策帶來的學習負擔,造成了普通學生成績過低,還加劇了學生的流失率,20世紀70年代末,政府責成吳慶瑞副總理進行考察,提出《吳慶瑞報告書》,對之前雙語教育要求一刀切的做法提出修改,提出了教育分流的主張,以語文成績作為主要標準的分流教育制度。此次分流改革時期,恰是新加坡實現(xiàn)各語文源流教育的統(tǒng)一時期,形成了以英語為第一語文、母語為第二語文的雙語教育制度。
結 語
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也是當代新加坡語文政策形成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新加坡經(jīng)歷了反抗殖民統(tǒng)治到半自治,自治,加入馬來西亞,獨立建國等一系列重大變遷,亞洲國際形勢和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關系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些內(nèi)外因素都影響到了新加坡的語文政策。語文的政策也從以殖民宗主國利益的視角,到以滿足新加坡自身利益需要的根本轉(zhuǎn)變。這個以新加坡視角建構的語文教育制度從半自治的勞工陣線政府開始,主要由行動黨政府來推進和實現(xiàn)。
由于特殊的國情和特殊的時代背景,使新加坡的教育問題與政府的政治經(jīng)濟政策緊密相連。教育提供了一種建造和統(tǒng)一國家的強有力手段,[6](P1)承載著新加坡在復雜的內(nèi)外條件下建立國家和建設國家的艱巨任務。教育政策的變遷反映了行動黨的執(zhí)政哲學——實用、高效、中央集權。客觀而言,這一時期的新加坡語文教育政策也出現(xiàn)了一些矯枉過正,過猶不及的現(xiàn)象,帶來了一些負面效應。但作為一個“馬來海洋里的小蝦”,在一個內(nèi)部族群分裂的小島上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政府對教育的整合是必須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新加坡威權主義政府的出現(xiàn)正是這種內(nèi)憂外患情況下的產(chǎn)物。
教育是近代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新加坡內(nèi)部民族、語文、信仰極為復雜,使得政府在塑造這一全新的國家時比其他國家更為關注教育、干預教育和利用教育。教育和其他事務一樣,被政府的手所深深地干預,被用以塑造一個全新的民族——“新加坡人”。政府不遺余力地通過教育,普及一種共同的語文,使國民不被語文所分裂;通過教育傳播一種新的意識,效忠現(xiàn)在生長的祖國——新加坡共和國,而不是祖籍國??梢赃@么說,通過幾十年的努力之后,這些目標在20世紀80年代李光耀執(zhí)政的后期已基本得到了實現(xiàn)。
在爭論不休的華文教育方面,早期政府在致力于塑造共同語文之時,的確被忽視和被打壓過。但在英語日益普及并已確立了主導地位,社會浮出新問題,國際出現(xiàn)新機遇之后,新加坡政府及時發(fā)現(xiàn)了華語的價值,并通過多種途徑,搶救、保護和規(guī)范、發(fā)展了華語。在一個堅持“多元”和“超民族”理念的國家,主體民族做出一些忍讓和犧牲是必要的。隨著中國崛起和新加坡與中國以及華人經(jīng)濟圈往來的增加,一定的華語水平不僅能保持,還能有所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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