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凡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流域文明研究中心,哈爾濱150080)
·史學研究·
西漢前期的策問與對策再探
胡凡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流域文明研究中心,哈爾濱150080)
西漢前期孝文帝二年的策問詔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篇策問文,到孝文帝十五年第二次策試,漢武帝即位以后,繼承了孝文帝的做法,在建元元年舉行了策試,董仲舒就是在這次對策中脫穎而出。西漢后期的昭、宣、元、成、哀、平幾個帝王時期,策試選官成為選拔人才的重要制度化措施。除了策試中的策問和對策外,漢代還有射策的考試方式,它也產(chǎn)生于漢武帝時期。漢代的策問大多是統(tǒng)治者對于天誡的恐懼和政策調(diào)整,反映出“天人感應”思想在漢代是一種主流思想。無論是對策還是射策,確實選拔出了相當多的人才,而以儒家經(jīng)典作為答策的標準,則推動了儒家文化的深入民間,構(gòu)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規(guī)定了后世中華文化的發(fā)展方向。
西漢;策問;對策;天人感應
策問和對策是科舉考試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形成策試這一考試形式的主要內(nèi)容。它發(fā)端于西漢前期,貫穿于西漢王朝,對于后來中國文官制度中的考試選官以及科舉制度的形成有重要的影響。
西漢前期的策問與對策是從孝文帝開始。
孝文帝即位的第二年(前178年)十一月初發(fā)生了日蝕,這對當時的人來說是重大的天災,孝文帝為此而發(fā)出了求直言的策問詔書:“朕聞之,天生民,為之置君以養(yǎng)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以戒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見于天,災孰大焉!朕獲保宗廟,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亂,在予一人,唯二三執(zhí)政猶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匄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職任,務省繇費以便民。朕既不能遠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設備未息。今縱不能罷邊屯戍,又飭兵厚衛(wèi),其罷衛(wèi)將軍軍。太仆見馬遺財足,余皆以給傳置。”(《漢書》卷四《文帝紀》第四)
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篇策問文,從文帝的策問中我們可以看出如下幾點:第一即上天示戒,所謂“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以戒不治”,日蝕就是這種警告的直接表現(xiàn),這反映出上天出災異以警告人君的觀點在西漢前期非常流行;第二是皇帝本人的自責,所謂“天下治亂,在予一人”,為了很好地反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要求各地“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便匡正君主的過失;第三是對實際的政策進行調(diào)整,即“罷衛(wèi)將軍軍”,將太仆寺多余的馬匹用于驛站傳遞信息,以減輕民眾的負擔。
到孝文帝十五年(前165年),再次詔令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孝文帝要親自進行策問。這是第二次進行策試,其詔書如下:“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nèi),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并建豪英,以為官師,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nèi)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zhí)天下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于國家之大體、通于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shù),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zhí)事。烏虖,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漢書》卷四九《爰盎晁錯列傳》第十九)
分析這篇策問文我們看到,它的主體思路和文帝二年的策問文基本是一樣的,只不過問的內(nèi)容有所變化。第一是把上天示戒的內(nèi)容換成了以歷史上優(yōu)秀帝王為自己的榜樣,如大禹、漢高祖;第二仍舊是君主的自責,即“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所以才要“選賢良明于國家之大體、通于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來匡正君主的失誤和不足;第三則重點顯示了策問的核心,即要求賢良們就“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這些都要“著之于篇”,直達御前,由皇帝親自拆讀,他人不得染指,是為“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目的就是避免受到朝廷當權(quán)大臣的干擾。
以上兩次策問,是漢代策試之始,但文帝二年的詔舉賢良方正,未聞所舉何人,而十五年是以明于國家之大體、通于人事之終始、能直言極諫者三道策士,這類似于后世的分科。在這次策試中,晁錯在候選隊伍中,策試結(jié)果“對策者百余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保ā稘h書》卷四九《爰盎晁錯列傳》第十九)
漢武帝即位以后,繼承了孝文帝的做法,在建元元年(前140年)十月,下詔讓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都要“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結(jié)果丞相衛(wèi)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武帝報可。
關于建元元年的策試,有兩個問題需要澄清:一是這次的舉賢良對策是否選拔出了人才;二是董仲舒和公孫弘是否在一起對策的。
關于第一個問題,史未明言,但是我們從《嚴助傳》的敘述中看到,確實是經(jīng)過對策,而且選拔出了不少人才?!皣乐?,會稽吳人,……郡舉賢良,對策百余人,武帝善助對,繇是獨擢助為中大夫。”或問如何能確定嚴助就是在這次舉賢良對策中選拔的人才呢?這從嚴助本傳中即可找到答案。班固講到當時武帝身邊的人“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嚴助受到武帝信任后,建元三年,閩越舉兵圍攻東甌,東甌向漢廷告急?!皶r武帝年未二十,以問太尉田蚡”,田蚡不主張救援東甌,嚴助對田蚡進行了批評,武帝采納了嚴助的救援東甌之計,但因自己新即位,不愿意用虎符發(fā)兵,于是“遣助以節(jié)發(fā)兵會稽……浮海救東甌?!保ā稘h書》卷六十四上《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據(jù)此我們認為,建元元年武帝的策試確實選拔出了人才。
實際上還不止于此,董仲舒也是在這次對策中脫穎而出的,這就牽涉到第二個問題?!稘h書·武帝紀》講到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后百數(shù),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沒說具體時間,但是在元光元年五月記述了武帝策問文后說:“于是董仲舒、公孫弘等出焉。”讓人以為董仲舒和公孫弘是在同一次舉賢良對策中選拔的人才。實際上班固在修本紀時把時間給搞錯了?!妒酚洝访鞔_記載道:“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賢良文學之士。是時弘年六十,徵以賢良為博士。使匈奴,還報,不合上意,上怒,以為不能,弘迺病免歸。元光五年,有詔徵文學,菑川國復推上公孫弘。弘讓謝國人曰:‘臣已嘗西應命,以不能罷歸,愿更推選。’國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徵儒士各對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保ā妒酚洝肪硪灰欢镀浇蚝钪鞲噶袀鳌返谖迨倪@里可以看出,公孫弘即便是參加了建元元年的舉賢良對策,也是個令皇帝不滿意的人才,以博士而出使匈奴,最后因不合上意罷歸,到元光五年策試時才被武帝擢為第一名。其實班固本人在作公孫弘傳時也是記載的元光五年,公孫弘對策第一,并且詳細記載了武帝的策問文和公孫弘的對策文。至于董仲舒,后人判斷是“仲舒對策,請罷斥百家,竟成舉首,故丞相衛(wèi)綰希旨,奏罷賢良之治百家言者。又《仲舒?zhèn)鳌费晕涞奂次?,仲舒以賢良對策舉首,是其對策在武帝即位之建元元年甚明?!保?]也正是因為董仲舒是建元元年舉賢良對策的“舉首”即第一名,所以班固才把武帝的三次策問文以及董仲舒的三次對策文載入董仲舒?zhèn)髦校ā稘h書》卷五六《董仲舒?zhèn)鳌返诙?。這里我們還要著重說明一點,董仲舒獲得了舉賢良對策的第一名后,又受到了更嚴格的策問,于是有漢武帝的三策問和董仲舒的三對策,史載:漢武帝“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tǒng),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絜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褒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蔽覀儚倪@里看到的是,董仲舒在經(jīng)過賢良對策之后,取得了頭名,武帝非常贊賞,但接下來就要求董仲舒“精心致思”,皇帝要再次“垂聽而問焉”,策問文載于董仲舒本傳,文的最后一句是“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边@顯然是只針對董仲舒一個人的策試。至于三次策問和對策的具體情況以及公孫弘對策文的分析,在拙文《西漢前期的策問與對策初探》[2]中已作過探討,恕不復贅。
西漢后期的昭、宣、元、成、哀、平幾個帝王在位時,在策試選官方面繼承了文帝和武帝時期的做法,使其成為選拔人才的重要制度化措施。這里我們首先對《漢書》所記載的舉賢良對策的策問情況作一梳理。
漢昭帝即位后,在始元五年六月詔舉賢良文學,詔曰:“朕以眇身獲保宗廟,戰(zhàn)戰(zhàn)栗栗,夙興夜寐,修古帝王之事,通保傅,傳《孝經(jīng)》、《論語》、《尚書》,未云有明。其令三輔、太常舉賢良各二人,郡國文學高第各一人。賜中二千石以下至吏民爵各有差。”(《漢書》卷七《昭帝紀》第七)
漢宣帝在位時期,由于地震等災害不斷,因此屢次詔舉賢良方正。史載:本始四年四月壬寅,郡國四十九地震,或山崩水出。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yè),奉宗廟,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北海、瑯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丞相、御史其與列侯、中二千石博問經(jīng)學之士,有以應變,輔朕之不逮,毋有所諱。令三輔、太常、內(nèi)郡國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律令有可蠲除以安百姓,條奏。被地震壞敗甚者,勿收租賦?!钡毓?jié)三年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及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諱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今復飭兵重屯,久勞百姓,非所以綏天下也。其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笔辉拢t曰:“朕既不逮,導民不明,反側(cè)晨興,念慮萬方,不忘元元。唯恐羞先帝圣德,故并舉賢良方正以親萬姓,歷載臻茲,然而俗化闕焉。傳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其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于鄉(xiāng)里者各一人?!痹翟臧嗽?,詔曰:“朕不明六藝,郁于大道,是以陰陽風雨未時。其博舉吏民,厥身修正,通文學,明于先王之術(shù),宣究其意者,各二人,中二千石各一人。”(《漢書》卷八《宣帝紀》第八)
漢元帝在位時期,初元二年三月,由于連年的疾疫、洪水等災害,元帝下詔說:“蓋聞賢圣在位,陰陽和,風雨時,日月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恭承天地,托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并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震于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豲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壓殺人眾。山崩地裂,水泉涌出。天惟降災,震驚朕師。治有大虧,咎至于斯。夙夜兢兢,不通大變,深惟郁悼,未知其序。間者歲數(shù)不登,元元困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之。郡國被地動災甚者無出租賦。赦天下。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條奏,毋有所諱。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諫之士,朕將親覽焉?!痹诖似陂g,由于連年災害,民生困苦,還曾要求各級官吏“其悉意陳朕過,靡有所諱”。到初元三年六月,又詔天下:“蓋聞安民之道,本繇陰陽。間者陰陽錯謬,風雨不時。朕之不德,庶幾群公有敢言朕之過者,今則不然。媮合茍從,未肯極言,朕甚閔焉。永惟烝庶之饑寒,遠離父母妻子,勞于非業(yè)之作,衛(wèi)于不居之宮,恐非所以佐陰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宮衛(wèi),令就農(nóng)。百官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有司勉之,毋犯四時之禁。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陰陽災異者各三人。”永光元年二月,下詔讓丞相、御史舉薦“質(zhì)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并且讓光祿寺把這些作為考核官吏的科目。三月,因為日蝕,又下詔道:“朕戰(zhàn)戰(zhàn)栗栗,夙夜思過失,不敢荒寧。惟陰陽不調(diào),未燭其咎。婁敕公卿,日望有效。至今有司執(zhí)政,未得其中,施與禁切,未合民心。暴猛之俗彌長,和睦之道日衰,百姓愁苦,靡所錯躬。是以氛邪歲增,侵犯太陽,正氣湛掩,日久奪光。乃壬戌,日有蝕之。天見大異,以戒朕躬,朕甚悼焉。其令內(nèi)郡國舉茂材異等賢良直言之士各一人?!保ā稘h書》卷九《元帝紀》第九)
漢成帝在位時期,建始三年十二月發(fā)生了日蝕,夜晚未央宮殿中又有地震,成帝為此下詔說:“蓋聞天生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tǒng)理之。君道得,則草木昆蟲咸得其所;人君不德,謫見天地,災異婁發(fā),以告不治。朕涉道日寡,舉錯不中,乃戊申日蝕地震,朕甚懼焉。公卿其各思朕過失,明白陳之?!疅o面從,退有后言?!┫?、御史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及內(nèi)郡國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詣公車,朕將覽焉?!标査范昃旁?,因為博士奉命出使者令皇帝很不滿意,為此又下詔要求舉薦可以承擔博士職位之人,其文曰:“古之立太學,將以傳先王之業(yè),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淵原,宜皆明于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否則學者無述焉,為下所輕,非所以尊道德也?!び破涫?,必先利其器?!┫?、御史其與中二千石、二千石雜舉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觀。”
鴻嘉二年三月詔曰:“古之選賢,傅納以言,明試以功,故官無廢事,下無逸民,教化流行,風雨和時,百谷用成,眾庶樂業(yè),咸以康寧。朕承鴻業(yè)十有余年,數(shù)遭水旱疾疫之災,黎民婁困于饑寒,而望禮義之興,豈不難哉!朕既無以率道,帝王之道日以陵夷,意乃招賢選士之路郁滯而不通與,將舉者未得其人也?其舉敦厚有行義能直言者,冀聞切言嘉謀,匡朕之不逮?!?/p>
永始三年正月,由于連年發(fā)生日蝕以及火災等,成帝下詔曰:“天災仍重,朕甚懼焉。惟民之失職,臨遣大中大夫嘉等循行天下,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部刺史舉惇樸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
永始四年六月,霸陵園門闕災,再次詔天下曰:“乃者,地震京師,火災婁降,朕甚懼之。有司其悉心明對厥咎,朕將親覽焉。”
元延元年七月,“有星孛于東井”,成帝又下詔道:“乃者,日蝕星隕,謫見于天,大異重仍。在位默然,罕有忠言。今孛星見于東井,朕甚懼焉。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其各悉心,惟思變意,明以經(jīng)對,無有所諱;與內(nèi)郡國舉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各一人,北邊二十二郡舉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保ā稘h書》卷十《成帝紀》第十)
漢哀帝在位時期,建平元年二月詔天下曰:“蓋聞圣王之治,以得賢為首。其與大司馬、列侯、將軍、中二千石、州牧、守、相舉孝弟惇厚能直言通政事,延于側(cè)陋可親民者,各一人?!痹獕墼甏赫掳l(fā)生了日蝕,哀帝為此下詔說:“朕獲保宗廟,不明不敏,宿夜憂勞,未皇寧息。惟陰陽不調(diào),元元不贍,未睹厥咎。婁敕公卿,庶幾有望。至今有司執(zhí)法,未得其中,或上暴虐,假勢獲名,溫良寬柔,陷于亡滅。是故殘賊彌長,和睦日衰,百姓愁怨,靡所錯躬。乃正月朔,日有蝕之,厥咎不遠,在余一人。公卿大夫其各悉心勉帥百寮,敦任仁人,黜遠殘賊,期于安民。陳朕之過失,無有所諱。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舉賢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漢書》卷十一《哀帝紀》第十一)
再來看看西漢中后期對策的情況。為了避免繁冗,我們僅舉幾個對策的人為例。
漢昭帝時,定陶人魏相“少學易,為郡卒史,舉賢良,以對策高第,為茂陵令?!保ā稘h書》卷七四《魏相丙吉傳》第四四)魏相對時政多所匡正,史載:“韓延壽字長公,燕人也,徙杜陵。少為郡文學。父義為燕郎中。刺王之謀逆也,義諫而死,燕人閔之。是時昭帝富于春秋,大將軍霍光持政,徵郡國賢良文學,問以得失。時魏相以文學對策,以為‘賞罰所以勸善禁惡,政之本也。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諫,為王所殺。義無比干之親而蹈比干之節(jié),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光納其言,因擢延壽為諫大夫,遷淮陽太守。治甚有名,徙潁川?!保ā稘h書》卷七六《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六)
漢宣帝時,魏郡人蓋寬饒以明經(jīng)為郡文學,以孝廉為郎,“舉方正,對策高第,遷諫大夫,行郎中戶將事?!保ā稘h書》卷七七《蓋諸葛劉鄭孫毌將何傳》第四七)后任太中大夫,因奉命出使令宣帝滿意,被擢為司隸校尉,專門負責對京城的監(jiān)察。蘭陵人蕭望之,好學,治齊詩,為京師諸儒所稱述,在太常學習,因進諫言不為大將軍霍光所用,后“以射策甲科為郎”,地節(jié)三年夏,以奏對稱旨拜為謁者,“時上初即位,思進賢良,多上書言便宜,輒下望之問狀,……所白處奏皆可。累遷諫大夫,丞相司直,歲中三遷,官至二千石?!保ā稘h書》卷七八《蕭望之傳》第四八)
漢成帝時,南陽杜欽少好經(jīng)書,京師人稱“小冠杜子夏”,成帝因日蝕地震之變,下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陽侯梁放推舉了杜欽,杜欽在對策中建議成帝:“正后妾、抑女寵、防奢泰、去佚游、躬節(jié)儉、親萬事、數(shù)御安車、由輦道,親二宮之饔膳,致晨昏之定省”;當年夏天,元帝將這些舉薦上來的直言之士都召集到白虎殿對策,其策文是:“天地之道何貴?王者之法何如?六經(jīng)之義何上?人之行何先?取人之術(shù)何以?當世之治何務?各以經(jīng)對?!倍艢J在對策中再次針對成帝的宮廷生活提出建議:“臣聞玩色無厭,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則愛寵偏于一人;愛寵偏于一人,則繼嗣之路不廣,而嫉妒之心興矣。如此,則匹婦之說,不可勝也。唯陛下純德普施,無欲是從,此則眾庶咸說,繼嗣日廣,而海內(nèi)長安。萬事之是非何足備言!”(《漢書》卷六○《杜周列傳》第三○)杜欽后來成為大將軍王鳳的謀士,對朝政發(fā)生重大影響。長安人谷永,少為長安小史,其后博學經(jīng)書,舉為太常丞,建始三年冬因日食、地震同時發(fā)生,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薦谷永,谷永的對策引起皇帝的重視,“特召見永。”后來在白虎殿對策,谷永的對策再次引起皇帝的重視,“上特復問永,永對曰:‘日食地震,皇后貴妾專寵所致?!瘯r對者數(shù)十人,永與杜欽為上第焉?!保ā稘h書》卷八五《谷永杜鄴傳》第五五)
上蔡人翟方進家世微賤,但因好學為郡文學,后入長安就博士受《春秋》,力學十余年,“以射策甲科為郎。二三歲,舉明經(jīng),遷議郎。……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眱赡旰螅傻墼t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王立舉薦陳咸對策,官拜光祿大夫給事中,翟方進對陳咸進行彈劾:“咸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托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冒濁茍容,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nèi)朝臣。”(《漢書》卷八四《翟方進傳》第五四)同時劾紅陽侯王立選舉故不以實。結(jié)果陳咸被罷免。
漢哀帝時,何武為大司空,他曾從博士受業(yè),治《易經(jīng)》,“以射策甲科為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焙髞怼疤屯跻襞e武賢良方正,徵對策,拜為諫大夫,遷揚州刺史。”(《漢書》卷八六《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六)班固在《漢書》的最后寫有敘傳,自敘其家世,講到哀帝時有班斿,“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師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與劉向校秘書?!保ā稘h書》卷一百上《敘傳》第七十上)
需要補充說明的一點是,除了前述策試中的策問和對策外,我們在前引的史料中看到漢代還有射策的考試方式,它也產(chǎn)生于漢武帝時期。史載:公孫弘為學官,痛感道學不興,乃向武帝建議興學立教,推行教化,“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h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xiāng)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yè)如弟子?!边@些博士弟子或相當于博士弟子的人就成為漢代太學的學生,后來人數(shù)不斷增加,到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年再增加一倍。元帝好儒,“更為設員千人”,成帝末年,仿孔子三千弟子之人數(shù),“于是增弟子員三千人”。這樣多的博士弟子,自然要有相應的考試方式來督促學習、檢查效果,于是“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而對于那些不能通一藝者就罷黜,以能學者補充,“歲課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云?!彼允贩Q:“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寖盛,支葉藩滋”(《漢書》卷八八《儒林傳》第五十八贊語)。《史記·儒林傳》注“索隱”引如淳的話說:“漢儀弟子射策,甲科百人補郎中,乙科二百人補太子舍人,皆秩比二百石;次郡國文學,秩百石也。”(《史記》卷一二一《儒林傳》第六一注)《晁錯傳》注同樣也引用《漢舊儀》的資料說:“太常博士弟子試射策,中甲科補郎中,乙科補掌故也?!保ā妒酚洝肪硪弧鹨弧蛾隋e傳》第四一注)這說明射策是武帝立太學后在國學中實行的一種考試方式,中甲科和乙科者皆可任二百石之官。實際上除了甲科和乙科外,還有丙科?!犊锖鈧鳌份d:丞相匡衡是東海人,“好讀書,從博士受《詩》,家貧,衡傭作以給食飲。才下,數(shù)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保ā妒酚洝肪砭帕犊锖饬袀鳌返谌?/p>
至于對策和射策作為考試的方式有何區(qū)別,《漢書·蕭望之傳》載顏師古的注釋說:“射策者,謂為難問疑義書之于策,量其大小署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顯。有欲射者,隨其所取,得而釋之,以知優(yōu)劣。射之,言投射也。對策者,顯問以政事經(jīng)義,令各對之,而觀其文辭定高下也。”(《漢書》卷七八《蕭望之傳》第四八)今人則更明確地解釋道:“策問時有兩種方式:策問內(nèi)容不公開,被推選舉薦來應試的人碰到什么問題回答什么,稱為‘射策’,也就是抽簽答題;‘對策’則題目公開,同時考問許多人,根據(jù)每人的答卷來比較優(yōu)劣。”[3]
以上我們對西漢前期策問和對策及其在整個西漢時期的發(fā)展狀況作了一番梳理,現(xiàn)在我們試做幾點簡單的結(jié)論。
其一、漢代的策問大多都是因為出現(xiàn)了各種自然災害,統(tǒng)治者無不把這些看成是上天對人君的警告,因此要舉薦賢良方正以匡正自己的失誤,讓臣民上言自己的過失以便糾正,目的都在于挽回天心,以鞏固和延續(xù)自己的統(tǒng)治,這些構(gòu)成策問的主要議題。
其二、統(tǒng)治者對于天誡的恐懼和政策調(diào)整,反映出“天人感應”這種思想在漢代是一種主流思想,漢文帝的策問就已如此,它的起源當更早,更非董仲舒所獨創(chuàng),也不至于是在《白虎通德論》中才確定下來的,董仲舒只不過是對其加以系統(tǒng)化的梳理罷了。
其三、在漢代的策試過程中,無論是對策還是射策,確實選拔出了相當多的人才,如晁錯、董仲舒、公孫弘、魏相、蓋寬饒、杜欽、谷永、翟方進等等,他們對西漢的社會生活發(fā)生著各種各樣的影響,構(gòu)成歷史發(fā)展多彩多姿的畫面。這些歷史經(jīng)驗為后人所總結(jié),也使策試這種考試選拔人才的辦法制度化,為歷代所沿襲,直到后來被納入科舉考試中,并成為其核心內(nèi)容。
其四、在對策和射策時,統(tǒng)治者都要求參加考試的人“各以經(jīng)對”,即以儒家經(jīng)典作為答策的標準,由此而推動了儒家文化的深入民間,構(gòu)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規(guī)定了后世中華文化的發(fā)展方向。以此看來,西漢時期的策試活動,對中國文化確實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研究。
[1]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1958:452.
[2]胡凡.西漢前期的策問與對策初探[J].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
[3]劉勰,詹锳.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卷五注.
Further Exp loration of the Policy Questions and Countermeasures in the Early W estern Han Dynasty
HU Fan
(Research Center of Heilongjiang Valley Civilization,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The Cewen Edict of Emperor Xiaowen two years in the early Western Han Dynasty is the first paper of policy questions and countermeasures in Chinese history.The examination form of policy questions and countermeasureswas not held for the second time until Emperor Xiaowen fifteen years.After EmperorWu of Han ascended the throne,he inherited the Emperor Xiaowen's practice and held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of policy questions in the first year of Jianyuan.Dong Zhongshu distinguished himself in this session of examination.In the later imperial periods ofWestern Han during Zhao,Xuan,Yuan,Cheng,Ai,Ping,official selection via imperial examination of policy questions gradually became the important institutionalmeasures for selecting talents.In addition to this kind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of policy questions and Countermeasures in the Han Dynasty,another kind examination form called Shecewas also produced during EmperorWu of Han.Han policy questions and countermeasureswasmostly fear of the rulers for heaven commandments and policy adjustment,reflecting the"heaven and man"thinking was a mainstream thought in the Han dynasty.Either policy questions or Shece,it did select considerable talents,and with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s a decisive criterion to the countermeasures,it promoted Confucian culture to penetrate deeply into the common folk,constituting themainstream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and setting the development orientation of later generations of Chinese culture.
Western Han Dynasty;early period;policy questions;countermeasures;telepathy
K23
A
1009-1971(2013)05-0111-06
[責任編輯:鄭紅翠]
2013-06-03
胡凡(1951—),男,黑龍江哈爾濱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任,從事中國文化史、文化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