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智
(河南省教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始終關(guān)注底層百姓的生活和命運,抒寫小人物于生存困境中體現(xiàn)出的人性美和人情美,閃爍著濃郁的詩情和人性的溫情之光。因此,她筆下的藝術(shù)世界呈現(xiàn)出奇特的風采:她展示了底層民眾生活的艱辛與無奈,卻不一味展示苦難,而是深情抒寫民眾在面對生活磨難和命運打擊時表現(xiàn)出的堅忍和頑強以及他們在人生灰暗情境中生存方式和深層人性的變化,特別是其中閃爍的人性光輝,以此達到了對生存困境的超越。
遲子建書寫的是溫暖善良的人心,是人性中最具光彩的存在。如《親親土豆》里農(nóng)村夫婦秦山、李愛杰,辛勤的勞動僅能維持貧困的生活,長期的積勞成疾使秦山身患絕癥。但夫妻間相濡以沫、生死不忘的真摯感情深深感動著讀者?!痘ò觑垺防铩拔母铩敝懈改赣H橫遭批斗,但他們對生活的堅強樂觀,孩子們對父母的牽掛與關(guān)愛,沖淡了生活的悲涼而洋溢著一種溫馨的詩意;《福翩翩》中的柴旺夫婦與劉家文夫婦并不因生活的種種磨難而頹廢絕望,夫妻間的相互體恤,不離不棄,鄰居間的互相幫助使他們縱然貧困仍能快樂地生存著……某種程度上,遲子建把現(xiàn)實的沉重與人性的高貴相融合,揭示了生活的溫馨和詩意,以此緩解現(xiàn)實壓力,超越苦難?!堆砀琛分械南匆缕?,《鴨如花》中的徐五婆面對生活的打擊,雖然痛苦卻不絕望,她們自食其力,靠勤勞善良踏踏實實地走著生活的每一步,從未失去生活熱情?!秱螡M洲國》中的薩滿,一次一次為救助他人犧牲了自己的孩子;《臘月宰豬》中齊大嘴收留了逃出來生孩子的外來女,原諒了她的謊言與欺騙,本想組成個溫暖的家,但孩子出生后女子卻悄悄溜了,可她仍然給齊大嘴和兒子寄來了棉襖、鞋子,“騙子也有良心”……即使是那些所謂的壞人,遲子建也從不做簡單的道德評判,很少予以辛辣的諷刺或無情的鞭撻、憤怒的批判,而是竭力挖出他們?nèi)诵灾袣埓娴囊唤z一點的善良、良知或是軟弱。這殘存的人性之光,使他們靈魂得以救贖。更進一步,遲子建還描繪了善對惡的寬容感化,展示了高貴人性的偉大力量。《蒲草燈》“我”在狂怒中殘忍地殺死了妻子和與之偷情的五舅,顯現(xiàn)了人性中最為黑暗與扭曲的一面。逃跑后的“我”有感于老駱駝對愛人的深情與寬容,“我”的心靈受到深深的感染凈化,堅硬、仇恨的心逐漸軟化,人性逐漸復(fù)蘇。當?shù)弥寰四缸允状约喉斪?,“我”感到了良心的煎熬。最終,“我”懷著感恩與悔恨的心自殺抵罪,救贖了自己的靈魂?!秱螡M洲國》中野蠻殘忍胡作非為的土匪胡二在妻子紫環(huán)愛意與寬容的感染下漸漸改邪歸正……在這些有“污點”的主人公身上我們看到的依然是人性的亮光,善對惡的感化。
此外,遲子建對一些畸異人物如弱智、殘疾等社會弱勢群體,也傾注了無限同情、關(guān)懷,揭示了他們身上保有的人性光輝?!鹅F月牛欄》中寶墜的樸實,《采漿果的人》中保守天道知足常樂的大魯、二魯,《額爾古納河右岸》雖呆滯但似有大智慧的安道兒和西班等。他們的善良溫順質(zhì)樸,都給小說帶來一種脈脈的溫情。
遲子建在底層百姓的艱難生活和悲劇命運上,著意凸顯高貴的人性立場,重新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光輝,也使人們看到了人性的希望,從而更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文學是人學,文學世界其實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精神上的超越,只有實現(xiàn)這種超越才能真正抵達人文情懷。正像??思{所說:“作家的天職在于使人的心靈變得高尚,使他的勇氣、榮譽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憐憫心和自我犧牲精神……復(fù)活起來,幫助他挺立起來?!盵1]唯有如此作家、作品才稱得上是優(yōu)秀的作家、作品,從這一點來看,遲子建無疑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她的樸素的人道主義思想,對底層百姓不幸生活的悲憫同情,對人性弱點的理解憐愛,使她的文筆充滿著溫暖的憂傷。正是憑借生活詩意的呈現(xiàn)、美好人性的閃光,人物才能夠忘卻貧困的生活,走出人生的困境,也使讀者感到溫暖與慰藉。從20世紀80年代的先鋒小說著力描寫扭曲變態(tài)等反面的人性始,文學中人性的光輝黯淡到了極處。一時間作家們似乎競相比賽著挖掘人性冷酷黑暗的一面,作品中充斥著暴力、血腥、殘酷的內(nèi)容,仿佛這樣才是對人性的深刻理解。遲子建筆下不是沒有對黑暗人性的表現(xiàn),《晨鐘響徹黃昏》中李其才的獸性,巧巧、陳小等人的放縱,《岸上的美奴》中美奴故意殺死母親的殘忍,《秧歌》中傅子玉對小梳妝青春的踐踏等,都是人性反面的揭示。然而,遲子建更強調(diào)的是高貴人性的力量?!栋籽┑哪箞@》中母親的堅強,孩子們的相互關(guān)懷,不僅使他們很快走出失去親人的悲傷,也消解了我們對死亡的恐懼,更加珍惜熱愛生活和生命;《親親土豆》里貧窮夫婦相濡以沫的真摯情感最終使李愛杰走出失去丈夫的悲痛……遲子建的小說有憂傷、有痛苦、有黑暗,但更多的是有理想、有希望、有愛與美,有高尚的人性,小說由此具有了一種感動的力量。一句話,遲子建沒有放棄自己作為作家的使命與藝術(shù)良知,她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始終堅持著“人世間的真善美”,滿足了這個時代最為稀薄的心靈安頓需求。從這個角度說,遲子建的小說,是一種閱讀的心靈安慰,使我們重新感受到陽光和人性的溫暖。
遲子建的作品數(shù)量眾多,然而細讀后難免給人以雷同和公式化之感??偸堑讓影傩盏睦Э嗌睿媾R這樣那樣的不幸與痛苦,但不幸中又總是閃爍著人性的溫情之光;貧困夫妻的相濡以沫,父母兄妹的關(guān)心體貼,鄰里街坊的互幫互助,生活因而不乏詩意和溫暖,苦難也因此得以化解……類似的情節(jié)人物,同樣的言說方式經(jīng)得起這樣一寫再寫嗎?
細讀來,遲子建描繪的詩意更多的是人物對自己命運的逆來順受,對生活的茍安自適,沒有對于現(xiàn)實生存的巨大精神壓力與心理焦慮,更沒有對人生終極意義的哲理追問,于中也就很難看到作家追問主人公的生存環(huán)境和狀況,苦難就是一個固定的存在,不幸也總是如影隨形,仿佛這些人物就天然地應(yīng)該背負苦難和不幸。同時,對人性的簡單理解和對善的高估,使遲子建總是在揭示人物生存困境、人性之惡時又簡單、輕率地原諒了人物的惡行或是罪惡,造成作品價值維度的模糊和情感取向的矛盾?!栋渡系拿琅芳词谴?,小女孩美奴因?qū)加芯癫∧赣H的行為感到痛苦和恥辱而謀殺了母親。遲子建在題記中所言的“溫暖和愛意”,不禁讓人迷惑,這里的“溫暖和愛意”給誰呢?給美奴嗎?僅僅因為傷害了她的自尊心,母親——何況是患了精神病行為不能自控——就應(yīng)該死掉?美奴違反倫理道德行為的“弒母之舉”應(yīng)該被原諒和同情嗎?如果是獻給母親的,為什么又一再強調(diào)美奴善良美好的天性、豐富敏感的內(nèi)心世界,不斷渲染她由于母親的怪異行為感到的痛苦和羞恥,從而使人同情和寬容她的“弒母之舉”?價值評判的缺失使作家不能把握實際上更為復(fù)雜的生活面貌和深邃的人性,溫暖和詩意也失去了恰當?shù)妮d體反而給人以混沌之感。
單純地專注于人性美和人情美的表現(xiàn),大大影響了遲子建對豐富復(fù)雜性格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創(chuàng)作可能抵達的思想深度。且不說她對畸形人物智力低下、精神孱弱的回避,而單寫他們的癡憨樸質(zhì)以凸顯所謂的知足常樂與世無爭的人生境界,這本身就看出作家對復(fù)雜生活和深邃人性有意無意地取舍、回避。遲子建筆下的人物的性格、氣質(zhì)都頗為接近:他們地位不同,生活不幸,卻都有著天性的善良,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但僅此而已。他們都是單維度的人物,缺少對生活與生命更深的問題探尋的熱情與能力,在他們身上看不到紛繁復(fù)雜的人性境遇和異常豐富的當代人的內(nèi)心生活,使作品不免缺乏深邃復(fù)雜的內(nèi)在精神。
此外,對人性單維度的認知,對人性光輝的浪漫化,也使遲子建對小說情節(jié)的安排和人物行動的處理有些隨心所欲。常常是在故事發(fā)展似乎山窮水盡停滯不前時,靠著一個非常態(tài)的、突發(fā)性的偶然事件,或是人物性格的急劇改變,善惡之間的突然轉(zhuǎn)化使整個小說情節(jié)匆匆收尾。人物之間的矛盾總在一觸即發(fā)的時刻突然筆鋒一轉(zhuǎn),雙方或者一方突然轉(zhuǎn)變,有的作品甚至“善與惡從未形成真正的較量,只是在短暫的對立之后,很快便被人性的溫馨所消融”[2]。如《白銀那》寫食雜店老板馬占山暗自掐斷白銀那唯一和外界聯(lián)系的電話線,哄抬鹽價牟取暴利,不顧眾人的不滿與譴責,也無視獨生子的反對,這樣自私無情的行徑顯出了人性中的丑惡一面??墒亲骷覅s為他找了借口:幾年前馬占軍被懷疑得了白血病,村人拒絕過他借錢治病的請求,由此心生記恨要報復(fù)。情節(jié)發(fā)展至此已陷入停滯,結(jié)果鄉(xiāng)長妻子卡佳因無錢買鹽而上山拾冰被熊咬死,這一突發(fā)事件使情節(jié)陡轉(zhuǎn)直下:馬占軍痛悔不已,不僅降下鹽價還免費送鹽,又親自接上了電話線。故事就此圓滿收場。其實,馬占軍的行為是人性自私狹隘心理的鮮明表現(xiàn),盡管有其借錢被拒而借此報復(fù)的原因,但也暴露了商人逐利的貪婪性格。作家或許該對其有道德和人格的批判,也可深入挖掘人性的復(fù)雜與脆弱,可是作者都忽略了,只是趕著急匆匆地把圓滿的結(jié)局告訴讀者:卡佳之死使馬占軍良心發(fā)現(xiàn)主動改過,鄉(xiāng)長和村民也以德報怨原諒了他。這再一次昭顯了美好人性戰(zhàn)勝了私欲。復(fù)雜深邃的人性,包括它的局限性、悖論性,在這里都簡化成了自私狹隘和善良大度的二維對立上,而且,后者最終感化戰(zhàn)勝了前者。遲子建在“該挑破瘡疤,往人類病菌傷口上撒鹽的時候,她卻不撕破那層人性溫情脈脈的面紗,手腕輕輕一抖,就讓過去了。這一讓,就讓過了驚心動魄的一種悸,讓過了刻骨銘心的一種痛”[3],圓滿的結(jié)局不僅因為缺少對馬占軍性格中惡善轉(zhuǎn)變之快之大的必要鋪墊和心理變化的細節(jié)描繪不能令人信服,而且將希望寄托于好人的道德感化、壞人的良心發(fā)現(xiàn),甚至以無辜性命的受難或犧牲來成就對卑下和邪惡的感化,多少顯示了作家的自欺欺人與一廂情愿。
因此,遲子建對現(xiàn)實生活的苦難描繪不可謂不深刻細致,對人們面對苦難時昭示的生之堅毅和人性光輝刻畫不可謂不動人,但由此傳達的超越苦難的理念仍然是簡單和膚淺的?!妒澜缟纤械囊雇怼芳词且焕_@篇小說是遲子建為紀念車禍死去的丈夫而寫的,她坦言是“想給自己的傷痛找一個排遣的出口”,在一定程度上它也體現(xiàn)出作家個人對生存苦難的認識態(tài)度和渴望超越的努力。小說深入而真實地敘寫了烏塘鎮(zhèn)可怕的生存現(xiàn)實,“成了‘底層敘事’”的代表[4],同時真摯、豐沛的情感又使小說具有優(yōu)雅的浪漫、豐富的詩意,“成為一首莊嚴的安魂曲”[4]!但讀完全篇不免使人懷疑,它真的能成為一首安魂曲嗎?因為丈夫突然離世而悲痛不已的女主人公,在一個盛產(chǎn)煤炭和寡婦的烏塘鎮(zhèn)目睹了無處不在的苦難、不公和死亡事件后,領(lǐng)悟到痛苦無處不在,人人都有自己的困境。如果將個人的生存同整個時代、人類觀照,個人微不足道了,苦難也不值一提。最終,女主人公的傷痛被他人更多的不幸融化稀釋而走出了喪夫之痛。
應(yīng)當說,女主人公徹悟確實發(fā)人深省,它揭示了人類自我意識的囿限和如何超越這種囿限的途徑。但這種將個體同整個時代、人類對比觀照的解脫思路不禁讓人疑惑:個體的渺小是否就意味著他(她)應(yīng)該被看輕?苦難無所不在就可以斷言苦難存在合理性?因為人人處境的類似就應(yīng)該逆來順受地接受苦難、甘之如飴地品嘗苦難?那些曾有的經(jīng)歷和曾歷的痛苦是否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弭?小說溫情的結(jié)局和所謂的解脫,失之廉價的樂觀,很難說服讀者,或許連她本人都無法說服。這就不難理解當記者采訪她關(guān)于《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寫作情況時,遲子建明確表示:不愿再提起,也無法去承受[5],拒絕再一次觸動那痛苦的記憶。
所以,遲子建小說中對苦難的溫情敘事,在某種程度上并沒有內(nèi)在的真實性,而且缺乏價值的建設(shè)示范意義,更造成了作品思想意蘊的簡單和價值判斷的模糊不清?!尔溗搿犯怯煤唵蔚倪z忘和原諒消解了是非曲直的價值判斷:西西接受了十幾年前曾傷害過自己的老師的道歉,大度地原諒了他。使后者的負罪感大大減輕,走出了心理困境,相逢一笑泯恩仇,西西的善良寬容彰顯出人性的偉大。但對人性之光的追求使作家刻意淡化了西西受到的傷害、蒙受的恥辱,忽略了這種犯罪行為對一個女性帶來的心理痛苦和生活陰影,特別是由此帶來的精神心理變化等(西西從一個活潑可愛的年輕女孩成長為一個灰色平庸的中年婦女)!西西和老師成了作家筆下任意涂抹的角色。這不僅會給讀者造成一種閱讀上的缺憾,更可怕的是會帶給人心理的不良暗示。其實,善良高尚的人性確實是人類在困境中可能的依賴,但一味高估之,可能會反受其害!早有評論家指出:對人性的高估,“阻礙了她的筆觸向人類的劣根性、向文明斷層的痛處延展,使她不足以構(gòu)成對當下文明危困和精神危機的有力沖擊和挑戰(zhàn)”[3]。而且,這種溫情表達多少也遮蔽了世間眾生的丑惡和殘酷的一面:“(遲子建)虛假的人性承諾,烏托邦化的詩性提升,實際上也正在制造一種新的敘事暴力。”
遲子建創(chuàng)作的這種情況并非個案,在其他作家和多年來的“底層文學”創(chuàng)作中多少都有這種情況存在。也許其原因應(yīng)該回到具體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和作家身處的文化語境來看,這樣的寫作姿態(tài)和言說方式是建立在時代背景之下的。眾所周知,20世紀90年代以來商品經(jīng)濟大潮勢頭迅猛,引發(fā)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化,不同階層的人們遭際著翻天覆地的生活變遷和靈魂裂變。一方面是千百年來傳統(tǒng)價值觀的分崩離析,一方面是國家文化藝術(shù)政策的控制與指導(dǎo),也許作家無力應(yīng)對這種時代和文化的變化發(fā)展,缺乏對人生的深度問題的充分感悟和尖銳體驗,只能擔負起描摹展示的作用。而樸素的人道主義思想又使他們同情和理解百姓的痛楚,這種痛苦被他們以各種方式消解著。于是,作家們或展現(xiàn)生存的艱難與人性的陰暗丑惡(如余華等)以凸顯生存本身的荒謬,或展示重重壓力下生存的頑強與堅忍,以化解苦難和超越之(如遲子建、鐵凝等),或在傳統(tǒng)歷史文化的優(yōu)美書寫和深情緬懷中感慨世事(如張煒、賈平凹等)。遲子建在對普通百姓的生存圖景和生活細節(jié)里所散發(fā)出的人性光輝的溫情書寫中,有意無意掩蓋了生存之痛與真實人性,相應(yīng)也就缺失了拷問人性、更拷問社會的勇氣,盡管有生動曉暢的故事、樸素的表達和不乏溫馨浪漫的生活詩意的呈現(xiàn),顯得溫情脈脈,給人以溫暖慰藉,卻不能清洗掉生命世界中真實的痛感。說到底,這樣的溫情只是撫平創(chuàng)傷、安慰人生的彌補性情感,只能止痛,卻無法根除。而且,作家的體驗和認識由于這個層面的存在,溫情的言說和生命的真實痛感之間就產(chǎn)生了沖突和矛盾,造成了作品內(nèi)在思想和情感的矛盾,作家由于一再重復(fù)這樣的寫作也陷入創(chuàng)作困境。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即是如此:一方面她展示著生存之痛,一方面又以生活詩意與人性的溫情描繪消解著這種揪心之痛。以文學來展示美好和詩意,給人以溫暖和感動,以此慰藉尷尬現(xiàn)實中荒涼的人心,這是文學的力量,也是文學的悲哀,它并不能支撐起人在現(xiàn)實生活里的生命失重,它只能成為一味止痛劑,人們會欣賞,卻很難去相信和尾隨。
究其原因,也許在這些揭示苦難現(xiàn)實宣揚溫情人性的作品背后,缺乏的是一套批判現(xiàn)實的價值系統(tǒng),使作家相應(yīng)缺失了對當下生活更強有力的精神關(guān)懷和深切的體驗,只能站在樸素的人道主義立場同情底層百姓的苦難生活與不幸命運,無法做出一定的分析和判斷,更無法解釋他們何以遭受種種不幸,只能竭力挖掘庸常人生中的詩意和人性之光,作品因而就缺少了最有力的表達。而希望憑借詩意與溫情來撫慰人心,也不能不顯出作家的天真和一廂情愿。也許,在一個沒有“階級”和“階級矛盾”的社會,任何的吶喊和抗爭都不能論證其生存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所以,對苦難的溫情抒寫成為作家的第一選擇。然而,沒有價值系統(tǒng)的參照不但限制了作品的思想性,也內(nèi)在傷害了作品的美學效果和快感機制,作家無法創(chuàng)作出具有豐富思想內(nèi)涵的作品,也無法塑造具有深刻現(xiàn)實意義的人物形象,只能不斷地重復(fù)故事模式、重復(fù)自我。
遲子建是一個有著巨大潛能的優(yōu)秀作家,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期待著她能夠不斷努力,實現(xiàn)自我的突圍,帶給人們更多更好的作品。
[1]劉保端,等.美國作家論文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
[2]馬春娟.溫情之路走向何方[J].中國圖書評論,2004,(9):44—46
[3]徐坤.重重簾幕密遮燈——九十年代的中國女性文學寫作[J].作家1997,(8):16.
[4]李建軍.什么樣的小說才是好小說——關(guān)于“第四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的閱讀報告[J].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07,(12):114—117
[5]邱曉雨.用文字吶喊[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