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能

(中國工藝美術協(xié)會工藝設計分會藝術家具設計研究中心，上海 200444)

“京作家具”曾上承皇家獨有印記，下享萬民尊享仰慕。如今的京津冀地區(qū)的紅木家具企業(yè)林林總總，可謂英杰云集，群星薈萃?？捎钟姓l能成為“京作家具”的代表呢？

“京作家具”，嚴格的意義上來說是指專門在北京生產(chǎn)的，尤其是皇宮（圖1）里生產(chǎn)的、專為皇家以及皇親貴戚所用的，在風格、設計、制作技藝上明顯區(qū)別其他地區(qū)的制作工藝的家具。

皇家的審美趣好與眾不同，因為皇宮場面寬大恢弘，非常講究排場，在意家具器物的陳設效果，偏愛厚重的造型，龐大的體態(tài)。同時，在紋飾上吸取了夏、商，周古青銅器和漢代石刻造型藝術，并將各種龍鳳與瑞獸紋樣巧妙地裝飾于家具表面，祥瑞與文化題材相得益彰，形成了具有雍容、絢麗、豪華、繁縟而富貴的“京作家具”風格（圖2）。

滿清民族原有的審美喜好，講究威風，雄健的大族氣度，入關建立清王朝之后，發(fā)現(xiàn)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無法比擬，但從心理上需要維持一貫不可一世的雄風，盡顯“皇家威儀”。所以在家具制作和陳設方面也盡力張揚，這種講排場的習氣至今仍影響著京地的風俗習慣和生產(chǎn)生活。

京作家具形成距今已有三、四百年，其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帝王的直接參與。有圣旨為證，雍正元年（1723年）四月初七日，怡親王奉旨：

著做矮欄桿床一張，長七尺，寬五尺二寸，高一尺二寸，右邊扶手上配做楠木夔龍式衣架一件，隨簾子。左邊扶手上配做楠木夔龍式帽架一件。欽此。

內(nèi)務府檔案記載：

雍正四年（1726）九月初四日，郎中海望持出榆木罩漆膳桌一張，奉旨：爾等做漆桌時照此桌款式，將上面水欄邊發(fā)放寬，批水牙收窄，其批水牙有尖棱處著更改，腿子下放壯些，不必起線，上面應畫何樣花樣，欽此。

雍正八年（1730年）十月三十日，內(nèi)大臣海望奉旨：

爾照年希堯進來的番花獨挺座方面桌，或黑漆，或紅漆的做一張，桌面不必做方的，做圓的，座子中腰安轉軸，要推得轉。欽此。

雍正如此（圖3），他的兒子乾隆更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據(jù)官家檔案館—皇史晟中留下的皇家檔案，京作家具制作的鼎盛時期是史稱康乾盛世的17世紀下半葉到18世紀，尤其是乾隆在位六十年期間。因為用工用料全國精挑細選，可謂求其精，不計其貴，家具制作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圓明園和紫禁城宮等各處殿堂各式家具齊備。但到了乾隆以后的嘉慶、道光時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造辦處督查制作家具大幅度減少，加上國力衰弱，宮廷中的許多工匠走出了高高的紅墻，逐步流落民間謀生計。其中開辦木器作坊也成了一種謀生手段，京作家具開始在民間落地生根，遍地開花。

雖然當時皇宮的生活水平已大不如從前，但相對于民間生活仍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是從宮里出來的，在選材、設計、工藝、制作和神韻的把握方面，民間一般的工匠是無法相比的，在制作出的家具藝術性方面更是無法與之抗衡，因此京作家具的精品開始出現(xiàn)，其中的緣由是什么呢？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德藝兼?zhèn)涫腔A。

康乾盛世時，清朝呈現(xiàn)了一種相對繁榮的景象，為京作家具的發(fā)展提供了一定的條件。工匠們在宮中制作家具，待遇比較優(yōu)厚，乾隆元年(1736年)檔案記載：

9月20 日，“花梨木雕云龍柜一對呈進，奉旨擬賞”。5日后，“擬得賞大緞兩匹，貂皮四張”，后乾隆帝批閱“著賞大緞四匹，貂皮十張”。

如按同期官府部俸祿標準，一工匠的賞銀已高于一個知縣的俸餉，可見皇宮工匠待遇之高。

又如乾隆九年(1744年)經(jīng)內(nèi)大臣海望奏準：

造辦處各匠分別手藝等次每月所食錢糧自十二兩以下至二兩不等，每年每季賞給收拾衣服銀自十八兩以下至十兩不等。

另外據(jù)記載：內(nèi)務府造辦處最鼎盛時，下設42個作坊，作坊內(nèi)云集了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這些能工巧匠幾乎囊括了朝廷日常生活中的各個方面。當時民間把內(nèi)務府造辦處叫做“百工坊”。宮里的太監(jiān)們都戲稱內(nèi)務府造辦處為“揍笨處”，意思是頂尖的能工巧匠才能在宮里當差，本事不高、工藝不精的工匠只有挨揍的份。這也說明了內(nèi)務府是個督查的部門，有嚴格的監(jiān)督制度。為皇家出力是無上之榮耀的事情，加上優(yōu)厚的待遇，工匠們能不專心致志，兢兢業(yè)業(yè)嗎？假以時日，長期堅持，德藝自然大幅提高。宮里的工作作風，也隨著工匠們的離宮在民間流傳開來。今天制作京作家具的紅木企業(yè)也許已具備了類似的管理模式，說實話，好的傳統(tǒng)是要繼承的，這個是可以有的。

其次，選材用料有講究。

京作家具推崇色澤深、質(zhì)地密、紋理細的珍貴木材，以紫檀木為首選，講究清一色，各種木料不混用，目的是為保證外觀色澤紋理一致。所有紫檀木料均為進口的上乘的小葉紫檀，對此乾隆時期的內(nèi)務府造辦處檔案記有：

奴才等查造辦處承辦傳做活計，每年需用紫檀木甚多……今應請仍照向例交粵海關監(jiān)督圖明阿采買紫檀木六萬斤運送來京，以備成做活計應用……

雖然紫檀有十檀九空之說，但京作家具絕不偷工減料，盡選精良大料，不計貴重，用料實實在在，確保出精品和絕品（圖4）。

第三，設計多樣，造型新穎是關鍵。

設計是家具制作的一道重要工序，可以分為造型設計、工藝設計和雕刻圖案設計三個部分。京作家具在設計品種和樣式上，造型更是變化無窮（圖5）。造型方面有常見的恢弘霸氣的式樣，還有仿竹、仿青花等；結構上也往往是匠心獨運，妙趣橫生；在制作上，采取一木連作，堅固牢靠。在大畫家黃胄的畫作中，畫中一對具有典型京作風格的紫檀大多寶格設計獨特、制式巧妙，“滿徹”用料，背鐫刻有“大清康熙年制”款識。從工藝設計是造型得以存在和牢固的保障，常采用用的榫卯結構有龍鳳榫、攢邊打槽、三碰肩、穿梢掛榫、插肩榫、抄榫、圓包圓、霸王棖、走馬銷等數(shù)十種。這件精美絕倫的紫檀多寶格在北京故宮中并沒有找到，也許早已飄揚海外不得而知。

第四，家具的制材是保障。

制材是木材的儲存及干燥的重要步驟，大致分為五步：圓木彈線，圓木開料，板材碼垛風干，板材烘干，干板回性。烘干后的板材，碼垛存放，在室內(nèi)通風的自然環(huán)境中，吸取空氣中的水汽，十余日后方可使木材恢復韌性，稱作木材“回性”。

第五，家具的裝飾是妙用。

雕刻圖案是京作家具畫龍點睛的妙用。其間嵌料、飾件則要滿足造型和雕刻題材的搭配，一切可以利用的珍貴材料，一切可以采用的裝飾手法，采用各種工藝在家具相結合上，可以說是無所不盡其極（圖6）。雕飾與鑲嵌，借鑒了牙雕、漆雕等技巧，刀工細致入微，通過畫、搜、鑿、鏟等手法，將各種不同材料按圖案嵌入器物表面，嵌石、嵌螺鈿和嵌琺瑯等千變?nèi)f化。另外一些家具還借鑒了西洋裝飾圖案，博采眾長中孕育著京作家具一開始就具有發(fā)展的理念。

第六，制作技藝精細是繼承。

雕飾與鑲嵌后進行打磨更是百般考究，經(jīng)過水泡白茬后進行打磨。打磨又分石磨、銼草磨兩種，根據(jù)不同的木料和家具的不同部位分別使用。自古磨活就有“鑿一鏟二磨三工”的說法，就是說雕鑿用一個工，鏟活就要用兩個工，磨活則需要三個工。然后是上色又稱套色，使家具整體色澤一致，自然美觀，將雕件打磨及線楞分明，光亮如鏡，圓潤無比，其中的真諦非經(jīng)師傅親傳難得其要領。

第七，木工制作是真功夫。

制作是京作家具的最重要工序，進入木工制作分九個工步即畫、鋸、刨、打號、劃線、開榫鑿卯、攢面剎肩、攢活、凈光。特別要強調(diào)一點，木工和雕刻可以交叉進行操作。

第八，燙蠟和上膠是匠心。

據(jù)宮中內(nèi)務府造辦處的《活計檔》記載：宮廷備料常有黃蠟、白蠟，黃蠟即現(xiàn)在常用的蜂蠟，白蠟即川蠟。這種技藝后來被有心的匠人發(fā)展應用到家具表面。

燙蠟使木材表面形成了一層保護層，由于不斷地受到空氣的氧化和人為撫摸等因素的影響，使家具出現(xiàn)溫潤如玉的表面形態(tài)，即“包漿”，使家具外觀產(chǎn)生 “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的美感。具體步驟分為：點蠟、布蠟、燙蠟、起蠟、擦蠟和抖蠟等。

《考工記》中就有“鹿膠清白，馬膠赤白，鼠膠黑，魚膠餌，犀膠黃”的記載。上膠是采用自然的生物膠將家具部件黏合到一起，固定或增強家具牢固程度的工序。

京作家具所用的優(yōu)質(zhì)膠，以魚鰾為首選，其優(yōu)點是在常溫下有很強的黏性，受熱時又會恢復為溶液而失去黏性。因此京作家具的榫卯都用動物膠粘合，也便于維修。

一件傳統(tǒng)的京作家具，就是這么講究?，F(xiàn)在我們大致可以知道，為什么北京故宮里的家具至今都是時代精品的緣故了吧。

第九，京作家具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仿”吧！

從康乾盛世之始，就是在挑戰(zhàn)明朝家具的權威上站立起來的，不可否認京作家具繼承了明代家具的精髓，特別是在結構設計方面，（至于兩個朝代家具區(qū)別產(chǎn)生的根源，由于篇幅有限待將來詳述）。

京作家具的發(fā)展在繼承的同時卻沒有忘記發(fā)揚光大，（圖7）無論是選材，設計還是鑲嵌和雕刻，都有屬于自己時代的元素和核心內(nèi)容，這是明式家具還是后來的民國家具都無法追趕和超越的。當初的京作家具是為宮中享用的，雍正也好，乾隆也罷，今亦成為浮云，“萬里長城今尚在，那見當年太上皇”，今天京作家具的享用群體是懂傳統(tǒng)文化，有藝術素養(yǎng)的上層社會精英，首先他們懂得京作家具的文化內(nèi)涵和藝術價值，次之，從擁有京作家具到使用家具的過程中，身心體會到了無窮的愉悅和尊貴。

如今，只有我們一起努力，讓擁有五千年文明古國的國民懂得什么是京作家具，了解到京作家具的藝術價值，并能設計和制作出符合國民喜歡和需要的京作家具時，這樣的企業(yè)才能成為京作家具的代表，能帶領企業(yè)制作出符合時代需要的精品家具之人，才可能成為京作家具的杰出領袖。

至此，讓人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了一位偉人說過的話，那就是--發(fā)展才是硬道理！

[1]董伯信編著.中國古代家具綜覽[M].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

[2]姜維群著.民國家具的鑒賞與收藏[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3]陳于書,吳智慧.西方文化對民國家具的影響[J].家具與室內(nèi)裝飾.2008(08).

[4]鄒媛媛,吳智慧.民國時期辦公家具研究[J].家具與室內(nèi)裝飾.2008(11).

[5]林作新.從歐陸古典家具的蛻變看中國傳統(tǒng)家具的現(xiàn)代化[J].家具與環(huán)境.199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