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林
風中談話
我們在濱江河堤上喝茶
一位老人在放風箏
來回漫步于廣場邊沿的人群
季節(jié)已經進入深冬。盡管有陽光吹來的風仍然感覺很冷
您說那老人已經九十
每天堅持鍛煉身體,或獨自放風箏我想說太陽是個取暖器
而那只風箏像紙飛機
兩個年輕的姑娘在遠處溜冰
一只吉娃娃狗對另一只大狗吼叫一位中年婦女在近旁打太極
我們在風中談話。涉及
詩的虛無,和現(xiàn)實的批評
卡爾維諾
傍晚時分,在時常光顧的
東街紅帆書店后面,我們發(fā)現(xiàn)一家
新開不久的書店。它有著比這個傍晚
更加幽深的門面——恰似一本書
在時間的僻壤處翻開。一樓的書架邊緣張貼著兩三張古怪或生猛的紙張
像是給誰的留言。因為等待著
虛構的相遇,而露出生氣的表情
兩位守店的年輕女子,在觀看不知名的肥皂劇,不時傳來壓低的笑聲
而我們來到二樓,繼續(xù)獵尋一本
自由的詩篇。閣樓上的書架大部分是
傾斜的(它修正了讀者的失望?)
我傾斜著身子和眼鏡,把雜亂無章的書籍瀏覽,卻發(fā)現(xiàn)它們全都是陳舊的
仿佛是上個世紀的錯版。當夜色完全
籠罩神秘的小書屋,我們回到
來時的街道上。跟著那寒冬夜行人
步出了裝訂有誤的,只有開頭的故事
我愛黃燦然
深夜酒后回家,妻兒都已睡去。
我邊洗腳邊讀剛到的黃燦然的《奇跡集》,
自在而忘我。我讀到書中詩人
對于生活的領悟和觸動,細致入微,
對于人與事,無限的寬厚、悲憫和仁愛。
像我現(xiàn)在,人近中年,開始認真地對待這雙腳——它們日日帶著我東走西奔,充滿勞績,
幾十年來卻一直被我虧待和忽視,
不曾好好對待過它們幾回、認真洗過它們幾回。
而我的妻兒,常常要在睡夢中才能見到
老公或父親遲遲歸來的身影。我現(xiàn)在明白,
要做一個詩人,最重要的就是
要在索然無味的命運中,去發(fā)現(xiàn)俗氣而幸福的奇跡。所以我愛黃燦然,愛他——
用最自然的話寫詩,用最溫暖的心對待世界。
像他的好名字一樣:燦然。
盡管——那其中——也深藏著憂郁。
相信現(xiàn)在,而不是未來
現(xiàn)在我坐在公交車上,
所以我相信現(xiàn)在,而不是不可知的、
誰描繪或承諾給我的未來,
包括每日,我的肉體和靈魂都需要
到達的兩個終點站。我相信——
公交車是安全的,不會自燃或撞車;
男女是文明的,不會爭吵或有人偷錢包;
老少是仁愛的,不會不讓座或不相互扶持??我寧愿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就像我寧愿相信,這公交車上的每個人,
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煩心,和舒心。
而那些坐在公家車或私家豪車里的人,
他們也必定有不能言說的舒心,和煩心。
說不出來的
公交車上,前排的那個嬰兒
一直在哭鬧。直到我快下車時,
他看見我站到他旁邊,微笑并看著他。他也開始看著我,不再哭鬧。
而是“啊啊啊”地想說話。我好像
知道他想說什么,雖然他還說不出來。就像他可能也知道我喜歡他,雖然
我什么也沒說。就下了車。
兩個世界
清晨出門上班,世界清澈明亮如新。
經過樓下的鄰居,盡管陌生也覺得友好可愛。
小區(qū)里的老人無所事事,但都還慈善。
上學途中的小孩子們,個個都像自己家的——
一樣的帥氣、漂亮、逗人疼。即使
公交車越來越擠、道路越來越堵,而且我還得轉車,從東到西穿過整個城市,我也把它當成
每日老天爺賜予我旅行的機會,
和讀書看風景的美差??傊?,我心里總是
充滿了好的向往,和莫名的期盼。
晚上下班回家,世界沒有變,我經過的
路線和事物還是那樣。只是自己已疲憊不堪,只是天色暗了下來,心底徒升了憂傷——
就好像這日子,又忽然過得有點艱難。
父子情
深夜在床上看書的時候,熟睡的兒子
忽然醒來,眨眨眼看了看我。
當他確認不是在做夢,又忽然伸出手來抱我,
把我攬到他的懷里,才放心地睡去。
無論他在夢里夢到了什么,或者
只是他認為應該這樣,我一下子就覺得無比溫暖。不再看書,而是也甜滋滋地開始睡覺。
就像在我的童年,一直缺席的我的父親,
他忽然回來了,讓我不再感到孤單。
站臺
站臺邊一堆銀杏樹葉,每一枚都黃燦燦的。
它們是被昨夜的寒風,吹掃到這里的。
它們是從一排銀杏樹上掉落的。而那些銀杏樹,也僅僅是去年,才移植到這里的銀杏樹。
僅僅一夜,這些樹葉就紛紛在寒風中老去,
每一枚都浸透著歷經風雨后,陽光般燦爛的滄?!,F(xiàn)在只等著環(huán)衛(wèi)工人,把它們接送去別處。
就像我每天也在此,等候著一輛車,
把自己正悄悄衰老的身體,接送到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