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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局

2013-04-29 00:44:03牛小掰
男生女生(月末版) 2013年9期
關鍵詞:七喜弦音長風

牛小掰

“一拜天地?!?/p>

商都城晴朗的天空下,隨著司儀喜氣洋洋的一聲喏,城南向家的婚禮已經(jīng)正式開始。一對新人站在前廳中央,新郎身材高大,白凈斯文的臉上凈是開心滿足的笑容,而新娘子面蓋紅紗,雖然瞧不清長相,但身形秀麗,婀娜多姿。據(jù)說新郎和新娘是青梅竹馬,看他臉上那副撿到寶的笑容,想來女方長相應該不會太差。

“天作之合”這四個字雖然常常在這種時候拿出來給人說,但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這個動亂的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真正配得起這四個字的人,簡直屈指可數(shù)。

就連中州天子自登基之后都一直虛懸后宮,坊間已經(jīng)流傳出皇上其實有斷袖之癖。據(jù)說還是庶出皇子之時,他就與虎林軍一個新任的副官關系曖昧,后來他登基為帝,卻再沒有過那位副官的半點消息,許多人都傳言副官其實已被先皇秘密處決,在能力范圍之內,他當然想為自己的兒子清理好做皇帝的道路,免得后世史書胡亂記載,成為宮廷丑聞。

“二拜高堂。”

前廳中坐著的四位老人都是商都城德高望重的家族親貴,向家一直從商,雖然比不得君家財大力大,但一直本本分分童叟無欺,在城中極受歡迎。而女方江家祖?zhèn)鞯乃桔痈鞘趯W無數(shù),桃李滿園,熙耀國歷史上出自商都城有名的將軍文臣,都曾就讀于他家的私塾。

看著兒女們成家立業(yè),走上人生新階段,老人們難掩心中的不舍,兩位母親更是微笑著拭著眼淚。

“夫妻對拜?!?/p>

即將在蕓蕓眾生中攜手一生、風雨同舟的兩人面對面行下一禮。而后人生無論順流逆流,都將共同面對。

人群中一個白凈的少年看到這一幕,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躲在一旁看得十分專注。

最美的六月,最暖的陽光下,最愛的人就在身邊。

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場景?

正看得出神,渾然不覺另一人已經(jīng)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低下身子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問道:“人家結婚,你樂得像朵花似的,男人婆,你要不要這么恨嫁?”

弦音嚇了一跳,驚叫都到了嘴邊,被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險些令她吐血,回頭一看,秀氣的眉頭不禁一皺,“肌肉莽漢,你怎么會來?”

“我為什么不能來?”郁長風乜斜著眼前瘦小的人兒, “我堂堂七尺男兒,出門做事,還用向誰通報不成?又沒人會說我不知禮義廉恥,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必女扮男裝,所以我輕松得很呢!”

弦音狠狠瞪了他一眼,干脆轉過頭不理他。

典禮已成,新郎和新娘已經(jīng)在她走神的時候被送入洞房,禮宴也早已擺好,司儀宣布正式開席,頓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小孩子的笑聲,大人們的談話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弦音自來不喜歡吵鬧,眼角一掃,看已經(jīng)有向家的下人向她這個方向走來,想來是要引她入席,她飛快轉身,打算要溜。

郁長風當然不會順她的心意,大手一伸,攔住她的去路,“干嗎去?怎么走得這么急,同窗好友的喜酒也不喝一杯?”

弦音瞪他,“趕緊給我讓開,又不是你的典禮,你激動什么?”

“我激動?”郁長風撇撇嘴,“剛才明明看到有人躲在角落里,激動得差點兒哭出來。真可惜,那個人竟然不是我。”

身后的腳步聲已經(jīng)臨近,弦音挑了挑眉,威脅道:“你休想拿女扮男裝的事情來要挾我,知道我身份的人,此刻這間院子里只怕不超過四個人,你如果再不讓開,我現(xiàn)在就沖進你的懷抱,明天一早,商都城城主之子郁長風有斷袖之癖的傳言就會傳遍五湖四海,到時候我倒想看看,你這位被譽為熙耀國最有前途的少年將軍,該如何自處?用你的肌肉去誘惑你的敵人嗎?”她笑得別提多可惡了。

郁長風濃眉一擰,乖乖合上手臂,讓在一邊。

在向家仆役過來招呼的一瞬間,弦音從郁長風的身邊閃過,奔著大門飛奔而去。

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逃一樣地離開,郁長風的臉上難得溢滿開懷的笑容??吹蒙磉叺男P一愣,幾乎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緩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郁將軍,我們家老爺?shù)弥^來捧場,特意讓小的領您到前面去,一會兒他要親自敬您一杯?!?/p>

“好?!庇糸L風點點頭,跟著小廝去了,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向大門口望去,人群中,那抹嬌小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出大門,弦音深吸了一口氣,貼著墻根一路向西跑去,一輛馬車在路邊已經(jīng)等候多時,看到她跑回來,一直焦急地站在車邊來回踱步的小廝急忙跑了過來,“大小姐,你怎么去了這么久,趕緊的吧,若是回去晚了被老爺發(fā)現(xiàn),我們兩個都會吃不消的。”說話嬌滴滴的,原來是弦音的貼身丫鬟假扮的。

“你急什么?”弦音戳了一下她光潔的腦門兒,“剛才我在觀禮的人里看到老爹了,他被向老爺抓去喝酒了,不到晚上都不會回家。”

丫鬟七喜嘟著嘴,揉了揉自己的腦門兒,“你瞧瞧王大叔的臉色?!闭f著,指了指趕車的車夫,這倒是個真正貨真價實的中年男人,一臉的苦相,仿佛弦音再不出來,自己就要哭出來了似的。

“嘻嘻,”弦音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瞧瞧,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七喜還不放心,“沒出什么亂子吧?沒碰到認識的人吧?”

“沒……”那個“有“字還沒出口,弦音就想到了郁長風,一臉嫌惡地搖了搖頭。

“碰到郁將軍了?”伺候她這么多年,幾乎可以從她任何表情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七喜激動得叫了起來,“他不是在練兵嗎?怎么有空回來呢?曬黑了沒?有沒有變瘦?身材是不是還是那么的好?”

弦音一腳登在車轅上,因為七喜這一連串的發(fā)問,差點兒直接仰過去摔倒,秀眉一皺,“吃里扒外的東西,你是我的丫鬟,不是他的。你要弄明白每個月給你發(fā)例銀的人是誰!”

七喜撇了撇嘴,“是老爺?!?/p>

弦音瞪了她一眼,一彎腰,鉆進了車廂。

馬車晃晃悠悠地沿著長路而行,弦音無聊地看著窗外。這人常常說起要珍惜的時光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當年那個傻小子,如今竟然成了商都城的大英雄,是萬千少女們心中的偶像,就連做事慢半根筋的七喜都沉迷如此。

郁長風,你還真有點本事。

十年前。

“長風,為師有件事想與你商量?!碧一ㄊ㈤_的三月,江家私塾后院的桃林中花瓣紛飛,江淮仲為眼前長身玉立的少年倒上一杯清茶,微笑開口。

郁長風卻不急著喝茶,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師請吩咐?!?/p>

“今日院里來了一位新學生,你可見過了?”江淮仲看著這些年來自己最為滿意的弟子。城主之子,卻完全沒有世家子弟紈绔的劣根,處事得體,為人誠懇。不止是他,院中所有老師都對他充滿期待,認為在不遠的將來,他必定有一番作為。

一生授業(yè)無數(shù),老年時能有這樣充滿令人驕傲的弟子,江淮仲常常覺得心滿意足。

隨著老師的話,郁長風的腦海中一下子就勾勒出一個人的面孔。身材不高,也不夠強壯,穿著私塾里特有的青灰色長衫卻十分得體好看,羽扇綸巾,配上一副女人都比不上的俊美容顏,三分英氣中竟然平添了一絲柔軟的美態(tài)。

許多世家子弟已經(jīng)暗中打量他,對他的好感程度直線飆升。

不過,這樣的人好像和他從來都沒什么關系。

他自出生那天起,就與各種兵器為伴,自小習武,強健體魄,又在父親的授意下,進入私塾學習,文武雙全,就連他長大后的日子也已經(jīng)計劃好,他會接管商都城的軍隊,用自己一生的時間,保護好熙耀國的邊境。

江淮仲等了半晌見沒有回話,不禁抬眼看了看有些失神的郁長風,輕輕咳嗽了一聲。

郁長風這才猛然回神,輕聲回答道:“已經(jīng)見過了。”

“很好?!苯粗傩Φ煤苡猩钜猓澳隳懿荒軒屠蠋熖貏e照顧他一下?”

“特別照顧?”郁長風重復著這個字眼,濃眉微皺。他似乎特別不喜歡被人特別照顧,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能跑多遠,完全是憑借著個人本事,憑什么要去特別照顧別人?

江淮仲看出了他的想法,笑著搖頭,“完全不是你想得那樣,這個人叫弦音,絕不是想要投機取巧的人,我要你特別照顧,是因為他是我舊時好友的女兒……”

郁長風安靜地等待著老師繼續(xù)說下去。

沒有想象中的場景出現(xiàn),江淮仲十分好奇地看著郁長風,重復道:“女兒……”

郁長風這才恍然大悟,震驚地盯著江淮仲的眼睛,一副被嚇到了的模樣。

這才正常嘛!江淮仲十分有成就地點頭道:“弦音她實在太喜歡讀書了,我的好友沒有辦法,只好求我,最初我當然是不答應的,但禁不住他幾番懇求,我終于還是點頭答應了。他也保證,弦音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但是……私塾里人多嘴雜,我擔心會出現(xiàn)預料之外的狀況。你做人處事一向得體,如果你能答應幫忙多多照顧,我想一定會減少許多麻煩?!?/p>

郁長風有些為難,這樣的事情是不應該出現(xiàn)在他未來的計劃里的,所以他很想開口拒絕。但見老師一臉的期待信任,這樣直接卷了他的面子,似乎又有點不近人情。

江淮仲笑著說道:“長風,你完全不必有多余的顧慮,我讓你照顧他,無非是擔心出現(xiàn)一些棘手的特殊情況,如果沒有狀況外的事情發(fā)生,這個請求完全多余,所以……”

這一次,不待他說完,郁長風已經(jīng)十分果斷地點頭,“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照顧她?!币驗椴辉趺闯Uf這個字眼,所以語氣也變得十分奇怪。

江淮仲得到他的回復,便不再理會其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很好,你去吧?!?/p>

郁長風緩緩起身,青色的長衫越發(fā)顯得他長身玉立,俊美十足。江淮仲看著他向自己行下一禮,然后轉身而去。

紛紛擾擾的桃花花瓣在眼前迷亂了視線,但他的背影卻十分堅挺,與這四周醉人的粉紅略微不搭。

他笑著低頭,飲下已漸漸冷下的涼茶。

其實根本不用他的“特殊照顧”,弦音那個瘦瘦小小的家伙處事十分得體,甚至滴水不漏,入學第一天,就已經(jīng)和眾人混得十分熟悉,甚至常常令人有相識恨晚之感。

他在人群中,看著個子小小的她站在一眾比她高大的人中間高談闊論,無論是家國大事或是古人言論,從經(jīng)濟到布兵,她幾乎全有涉獵,陽光緩緩灑落,襯得她的脖頸宛若白玉。

許多人都被她淡定自信的模樣徹底折服,看著她的目光都帶著難掩的欣賞或羨慕。

老師的擔心真是有些多此一舉,他轉過頭,在清涼的春風里慢步而去。這是他在私塾中度過的最后一年,明年的這個時候,他會出現(xiàn)在軍營中,以一名新兵的身份。他的父親雖然是商都城的城主,但似乎從不喜歡濫用權力,更不想讓他覺得有什么方法可以和平常人不同,可以一步登天。所以對他的要求格外嚴格,每一步雖然都計劃得很完美,但卻需要他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達到父親的要求。

他能理解。

因為理解,也不需要其余解釋。一切都很好,他仰起頭,看著枝頭燦爛的桃花,微微笑了。

此刻的弦音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正步入了新的一頁,這也不枉她之前做得那么多努力。父親能夠點頭讓她女扮男裝出現(xiàn)在夢寐以求的江家私塾里,這對于她來說,可能是一生中最大的驚喜。

她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這里有太多的古老典籍,記載著許多她從未涉足過的領域,這里也有許多同樣出色的莘莘學子,見解獨到,很多事情分析得總是一針見血。在和他們交流的過程中,她有太多的收獲,正可謂是取長補短,很多事情她都怕自己會忘記,所以將它們一一記到隨身帶的小本子里,以供日后自己翻看研究。

總之,她覺得這次冒險來私塾,真的是來對了。

大家對她都很友好,她的身份也保護得很好,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會在這里度過一年最美的時光,雖然只有短短一年,雖然這是父親能夠接受的最大限度,但只要她有心,不讓這一年的任何一寸時光虛度,按照她的計劃來,一切都應該足夠。

因為時間太過緊張,所以江家私塾后院中的碧桐書院就是她最常出現(xiàn)的地方,這里收藏了許多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的藏書,她也沒有時間一一細讀,有些囫圇吞棗地看一遍,有一些大致翻一下后直接手抄下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光線漸暗,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筆一筆工工整整地將前朝劉阜陽的《畜藥》抄在潔白的宣紙上。這本書簡直是太神奇了,如果藥性合理,處理手法得當,就能夠醫(yī)治生病的牲畜,這樣商都城就會有多少牧農(nóng)減少損失?這樣的一本書,當然不能讓它在無數(shù)塵埃中無法發(fā)揮自己的作用,所以她發(fā)現(xiàn)它,也會在未來的時光中將它的作用發(fā)揮到極致。

去年商都城的牧畜不知為何發(fā)了瘟疫,死傷無數(shù),牧農(nóng)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辛苦成果在自己的眼前倒下卻毫無能力救援,只能在當?shù)毓俑慕M織下,將它們火化,就此葬送一年的辛苦。

她已經(jīng)計劃好,抄完這本之后,鄰國劉平的《農(nóng)說》也要抄下來的,據(jù)說劉平是鄰國前朝的一位普通農(nóng)民,他種的稻子總是比別人多出一倍還多,在雨季之前播種的時機,在清明時分的除草,每一步書中都記載得明明白白,從選取種子到最后的收割,如果能將這個辦法廣泛地傳入熙耀國,也許國家的糧食產(chǎn)量就可以整整翻一倍,這樣熙耀國的財力也會順勢增長,對整個國家都是一種幫助。

還有《魚訓》、《山藥經(jīng)》……這些她都是要抄下來的。

揉了揉酸疼不已的胳膊,她繼續(xù)抄寫,渾然不覺暗處的人已經(jīng)打量她許久。

郁長風原本只是到這里找一本關于布兵排陣的書籍,卻看到了她,她一直都沒有動,認認真真地抄書,他不明白,抄書這種古人愚蠢的行為,為什么她會照做?

但他也沒有發(fā)問,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一個人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好像特別美麗。那一年,弦音似乎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瘦瘦小小,單薄的身子完全看不出一點女性特征,只有細致的眉眼和白皙的皮膚讓人覺得她很羸弱美好,像是只有午夜才會綻放的曇花,那么令人渴望又小心翼翼。但如果不是老師特殊的關照,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注意到這個一陣風就可以吹倒的人。畢竟,他們的世界從來都不一樣。

她的世界里有的是鳥語花香,而他的世界卻多得是兵戎相見,血腥四濺。

他雖然只有十六歲,但見過的女子卻已經(jīng)不少,甚至他聽說家里已經(jīng)安排起他的婚事,想要讓他進入軍營之前成家。

但他,好像從來沒接觸過這么奇怪的女孩子。明明是養(yǎng)在深閨繡花鳥的年紀,她卻不甘寂寞,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讓家里同意她來書院。這樣想著,難免就注意上了她。她的碎發(fā)很多,貼在額頭上,從窗口吹進來的風微微將它們拂起,夕陽昏黃的光線,一排排林立的書架,小小的安靜少女,筆尖沙沙的響動……

這一切,安靜美好得像是一幅畫,讓人不忍心打擾。

于是就在這樣寧靜的氣氛下,他竟然覺得無比困倦,就這樣撐著下巴,慢慢地垂下了眼瞼。

昏睡中,有人慢慢搖醒了他,“同學……同學……”

郁長風一下子驚醒,一把抓過還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本能地用力向后一帶,“什么人?”也許對方?jīng)]想到他會忽然出手,毫無防范意識地向著他的懷里跌倒,手上吃痛,伴隨著一聲痛呼。

郁長風頓時清醒過來,看著倒在自己懷里的弦音,嚇了一跳,急忙放開了她的手,“怎么了?”

弦音皺著眉,揉著自己酸疼不已的手腕,“你怎么這么警覺,擔心有人害你嗎?”

“對不起,我無心的。”郁長風十分誠懇,臉上也出現(xiàn)了懊悔的神色。

弦音搖搖頭,“沒關系,不過……”她微微一頓,苦著臉說道,“我剛才抄書太過認真,沒有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剛才一瞧,天已經(jīng)黑了。也不知今天是哪位粗心的師兄當值,也沒有進來瞧瞧就直接落鎖了?!?/p>

“我們被鎖在書院里了?”郁長風站起身子,向著書院的門口走去。

弦音卻沒有跟過去,坐在地板上說道:“不用試了,我剛才已經(jīng)拉過門,除非將門砸爛,否則根本出不去,我也試過叫人,沒人搭理我。”

郁長風拉著門試了試,果然在外面被鎖上了,他回過頭,漆黑的眼睛宛如黑夜里的寶石,“落鎖時你沒有聽到?”

弦音吐了吐舌,做了個可愛的鬼臉,“我當時抄書抄得太專注認真了?!?/p>

“也沒有聽到師兄的召喚?”

弦音點點頭,“我們要不要試著叫人?以我們兩個人的音量,應該沒什么問題吧?更何況我見你體型強健,應該是常年習武的人,中氣一定很足對不對?”

郁長風幾乎要被她氣笑,“這個時候整個江家書院除了守門的啞叔之外,應該已經(jīng)再無第二個人了,你覺得我們要喊給誰聽?”

“那我們怎么辦?就在這里待一夜嗎?”弦音歪著腦袋想了想,“有這些書做伴,我當然是很開心的了,如果有蠟燭就好了?!?/p>

郁長風聽到這里,慢慢走到一角,細細摸索,竟然真的點亮了兩盞燭臺。

“真的有?”弦音拍手笑道。

“每年到了要會考的時候,就有很多人會來這里熬夜苦讀,所以書院備下了許多蠟燭在這里,不過保護得十分隱蔽,擔心引起火災燒了這里的寶貝古籍。”郁長風將手中的一盞燭臺送到了弦音的眼前。

弦音接過來道了句謝,慢慢走到自己的桌前,“正好將這本書抄完?!?/p>

郁長風皺了皺眉,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眼下是個什么情況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果傳出去以后她要怎么做人?怎么她竟然一點都不擔心反而一臉慶幸的模樣?他想了又想還是問出了自己最為費解的問題,“那個……你整夜不回去,家里人不會擔心嗎?畢竟……畢竟……”

弦音本想找一個理由很輕松地搪塞過他的提問,但他連說了兩個畢竟就讓她起疑了。她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郁長風的臉色,忽然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說真的,郁長風從沒想過她的反應會這么快,一時竟然有點恍惚,過了半晌才回答道:“是老師告訴我的,他要我照顧你一點。”

弦音明顯一愣,略一琢磨,江淮仲的做法雖然過于迂腐保守,但自己此刻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為了自己的聲譽做出這樣的安排,多少也可以理解,于是釋然一笑,“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就不必在你面前裝下去啦,我在這里只有一年的時間,所以必須要好好珍惜,這個碧桐書院是我心儀許久的地方,所以只要有時間,我都會來這里抄書,一年之后,我要帶著這里一半以上的書籍回家。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為我保密?!?/p>

郁長風點點頭,“我已經(jīng)答應過老師?!钡皖^沉思了片刻,又問,“我很好奇,你父親怎么會答應……”

弦音沖他一笑,“一哭二鬧三上吊,總之無所不用其極,以正常人的思維,很難想象到我到底用了什么辦法才得到這個機會,那可真是一把辛酸淚……”

郁長風被她的模樣逗笑,踱步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桌邊還擺著厚厚的一摞書,應該都在抄書計劃之中,于是隨手拿起一本,“左右無事,我?guī)湍愠伞!?/p>

“真的?那就太謝謝了?!毕乙粢恍?,“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郁長風。”

“弦音。”

郁長風一笑,“你會彈琴?”

弦音一愣,隨后笑著回答道,“我的名字和我會不會彈琴一點關系也沒有。按照你的思維,難道叫豬妹的人就一定是養(yǎng)豬或者殺豬的人嗎?叫菜婆的人就一定是種菜或者賣菜的?”

“對不起?!庇糸L風點頭贊同,“許多人都喜歡先入為主,我也不例外?!?/p>

弦音一笑,再不說話,低著頭認真地抄起書來。

當時明月在,銀光滿地。窗外的桃花花瓣在夜風中碎碎揚揚飛舞,在地面上交織成一片粉紅色的地毯。

微弱的燭火從碧桐書院的窗口慘淡地映射出來,這一夜,他們初相識,初相知,隨后走過了一段短暫的流光。

向陽是他的童年好友,后來又一起在江家書院求學,慢慢地,向陽認識了江淮仲的愛女江嫣然,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今日,向陽終于娶到了他的新娘。作為朋友,他真心替自己的好友高興,既然高興,就難免多喝了兩杯。更何況他現(xiàn)在靠著自己的努力已經(jīng)從一名新兵慢慢當上了將軍,這一路艱辛別人雖然不知情,但總稱他少年英雄,所以商都城內的世家都輪番過來敬酒,他微醺,卻未醉。

醉?怎么會?

自從他走入軍營的那一天,他就告訴自己,從這一刻開始,他就要告別那個高高在上的自己,從這一刻起,他是一個軍人,要保衛(wèi)整個商都城甚至是整個熙耀國的安危,所以即便是在最最艱苦的條件下,他也從未有過一刻輕松,別說喝醉,他甚至都沒有一個夜晚真正的睡實,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在午夜驚醒,然后就再也睡不著,看著天色慢慢變亮。

那時候他腦海里滿滿的都是一個影子。

因為一夜的抄書,所以在天亮的前一刻,終于還是支撐不住,伏在書案上睡熟,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無數(shù)塵埃,終于落到了她潔白無瑕的臉上。她的肘邊還落著幾片從窗口不小心落進來的桃花花瓣,那顏色甚至不及她臉色嬌嫩。

她桌上的燭臺還亮著,搖搖晃晃,宛若她輕輕顫抖時的睫毛。

好像也只有少年的那一夜,他不知為什么會睡得那么實,甚至在她搖醒自己的瞬間抓疼了她的手。

至今,他仍能記得她手心的溫度和細膩的皮膚,完全不似他滿手繭子疤痕的粗糙大手。

只是他不明白,也不知道為什么,在后來他和她會決絕成那個樣子。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讓她那么討厭自己,恨自己,單方面地拒絕了他后來的全部好意。最初,他和弦音的關系很好,他幫她抄書,她則幫他分析兵法戰(zhàn)略。后來某一天,她卻忽然性情大變,不再理他,相遇時甚至不會給他一個眼神,仿佛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不過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一直到他離開書院,他都不明白,不理解,找不到答案。

他也試過去問,可每次見到他,弦音都轉身就走,跑得別提有多快了。

后來他也有些生氣了,就不再想要去問。每次看到弦音,不等她轉身,他便先一步轉身離開,慢慢的,他們的關系就真的疏遠而陌生了。

后來,就沒有了后來,他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從新兵做起,在風雨中磨煉自己鋼鐵一般的意志,而她則在一年期滿后收獲頗豐地回到府衙,重新恢復女身,做回了大小姐。

不過因為在向府的重逢,郁長風的心里竟然很難得地起了一絲波瀾。她長大了,有了女性特有的美麗和嫵媚,年少時的青澀已經(jīng)完全褪去,唯一不變的,只是厭惡他的情緒。

呵呵。

馬車里的郁長風忍不住笑了一聲,聽到這聲笑,趕車的小廝問道:“少爺笑什么呢?”

“沒什么?!鼻鍥龅耐盹L從四面八方吹來,他輕松而愜意地閉上眼,打算享受這難得的有些苛求的安靜時光。

小廝接著道:“是不是為向少爺高興?”

“當然高興?!庇糸L風嘆了口氣,“這個時代,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般幸運,能夠娶到自己喜歡的新娘?!?/p>

小廝嘻嘻一笑,“那有什么幸運的,少爺也一定能娶到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只是不知道誰那么幸運,會嫁給少爺。不過……”聲音輕輕一頓,“少爺年紀也不小了,應該開始考慮自己的事兒啦?!?/p>

郁長風聰明的沒有接口,緩緩吐了口氣,閉著眼假寐起來。

馬車回到城主府,郁長風吩咐小廝把馬車停到后門,也沒有張揚,自己一個人悄悄朝著房間走去。

這條小路還是沒怎么變,雖然自他進入軍營之后,每年能夠回來的次數(shù)少得幾近可憐,但每次回到這里,總是覺得能很輕松地卸掉一身的堅硬銅墻鐵壁鋼筋鐵骨,在這里,他只是一個兒子。

繞過幽靜的花園,剛邁步走上回廊,就見到廊口提著燈籠的母親。

郁長風一驚,酒意頓時退了不少,“娘,您怎么在這里?”

郁夫人一笑,走上前,“喝了不少?我吩咐下人煮了醒酒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小意思?!庇糸L風搖搖頭,“這么晚了,您怎么還不休息?”

“你難得回來,明日一早又要走,我擔心看不到你?!庇舴蛉擞H密地拉著兒子的手,“軍營里怎么樣?士兵都服管嗎?累不累?你吃得怎么樣?”

“一切都好?!庇糸L風沖她一笑,安慰道,“一點都不辛苦,您不必擔心?!?/p>

郁夫人心疼地嘆了口氣,“我一直都想讓你考個文官,不想你走得這么辛苦??墒悄愕烙驳钠?,我又說不動他?!彼坪醪幌肜^續(xù)這個話題,忽然問道,“怎么樣,看到向陽成家了,你有沒有什么觸動?”

“一點點?!?/p>

郁夫人拉過兒子,認真地看著他微黑的膚色,“告訴娘,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是誰呀?”

郁長風無奈一笑,“真的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告訴你?!?/p>

一路走回到郁長風的寢居,郁夫人才轉身離開,郁長風望著她的背影,柔軟一笑。

他心里的那個人,也許一輩子,也無法成為他的新娘。

七喜打了個哈欠,看著還在書桌前用功的弦音,小聲問道,“小姐,還不休息呀?你也不去考功名,何苦這么點燈熬油的亂拼命?”

“我聽說農(nóng)戶牧養(yǎng)的羊群很多都不產(chǎn)奶,有一些母羊甚至開始死亡,我記得在一本書里看過這樣的癥狀,也有很明白的處理方法,如果我找到,也許就能避免更多的損失?!毕乙纛^都沒抬,還在一頁頁翻著手上的書。

七喜哀怨地翻了個白眼,“那要不要我去小廚房給你燉一點補品?”

“不必。”弦音頭也不抬,沖七喜擺了擺手,“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這里不用你伺候了?!?/p>

“那怎么行?”雖然腳步已經(jīng)慢慢踱向門口,但嘴里還在做著最后堅持,“老爺說過的,以后小姐什么時候睡,我就什么時候睡,我是伺候小姐的丫頭嘛?!?/p>

弦音哼了一聲,頭也不抬,“現(xiàn)在不用你伺候,你是我的丫鬟,又不是我爹的,你聽誰的命令?”

“你的!”七喜一聲歡呼,轉身就跑出了房門。

弦音忍不住一笑,“你倒聰明?!崩^續(xù)低著頭翻起書來,翻著翻著,不其然地就看到了郁長風的字。

鐵畫銀鉤,筆鋒犀利。

當年他才十六歲,就能寫出這樣的字來,真是不能小覷。后來他離開學院前往軍營,走向自己的新人生,她還曾看到江淮仲拿著他的手跡一臉肯定地點頭,“能寫出這樣字的人,心中有天地,將來也必定有著不小的作為。”

她相信,也知道會有那樣一天。

只是,這不影響她討厭他。

七喜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她,為什么?

為什么會討厭郁長風呢?他明明那么厲害,是萬千人心中的偶像,為什么只有她不買他的賬呢。

也許是因為某一天她無聊,想去找他談論她新發(fā)現(xiàn)的兵法中的漏洞,卻發(fā)現(xiàn)他被一群師兄拉出了書院。因為好奇,她在后面悄悄跟隨,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一路走進了麗春院。她年紀雖然小,卻能分辨出那滿是脂粉氣息的院子里做的是什么營生,那一夜,她跌跌撞撞轉身回了書院。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原來即便郁長風再怎么優(yōu)秀,他也不過和常人一樣,毫無區(qū)別。她心中剛剛萌生的異樣情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老天都開起了她的玩笑,那一夜的雷霆暴雨澆冷了她的心,讓她對郁長風再也沒有半點期待,一分好感。每次在書院再見到他,她轉身就走,連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后來,他似乎察覺到了,每次見到她,總是先一步轉身離開。

她心里想,真是求之不得。

少年時短暫的相交雖然現(xiàn)在偶爾還會出現(xiàn)在回憶里,但真的已經(jīng)離自己太遙遠了。那一年辛苦的付出,她收獲頗多,這些手抄的典籍中有許多郁長風的筆跡,翻動時難免的就會想到他。

她輕輕一笑,不再亂想,專注地一頁頁看著典籍中的記載。

天就這樣緩緩亮了,東方泛起了久違的曙光,郁長風騎著馬,在清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駕馬緩緩馳過,歸營的時間已到,他選擇在黎明時啟程,不想和任何人告別,也不想讓一切變得麻煩。只是,還是不自覺地轉了方向,將馬停在了弦府的后門,露珠在青色的瓦片上散發(fā)著星星點點的光芒,他落寞一笑,看了許久,才掉轉馬頭,緩緩而去。

她……應該還沒有起來吧?有沒有做了一個好夢,雖然他心知肚明,她的夢里,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他的身影。

……

弦音扭了扭酸疼不已的胳膊,一夜未眠,此刻她已經(jīng)疲憊不堪,慢慢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和煦的曙光。一夜冰涼已過,暖洋洋的光芒透過云層撒在臉上。

他應該已經(jīng)出城了吧?畢竟此刻的他肩膀上的責任已經(jīng)更多,一軍總將,關乎整個城池的安危,旁人都說他年少英雄,卻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別人總能看到你身上的光環(huán),卻很少關注背后的辛酸。

她輕輕一笑,合上了窗。

一年后。

風輕云淡的夏日午后,弦音正在樹蔭下看書,今年的稻種和去年的又有很大的不同,目前,長勢已經(jīng)一片大好,看來到了秋天,必定是個豐收年。七喜端著鎮(zhèn)涼了的瓜果送來,看到她還專注地研究這莊稼水稻的,忍不住撇嘴道:“小姐,你一個女兒家,總看這些做什么?夫人先前還讓我問你,她讓你繡的孔雀繡完了嗎?”

弦音點點頭,看得正專注,頭都不肯抬一下。

竟然意外地得到了肯定,弦音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緩了會神,不相信地問道:“真繡完了?你給我瞧瞧?”

弦音依舊頭也不抬地從身邊抽出一塊絲布遞了過去,七喜接過來展開,頓時驚住了。上等的一塊絲布,沒有背景,沒有花朵,只有黑線簡單地勾勒出來了一個雛鳥的形態(tài),與其說它是一只孔雀,倒不如說它是一只麻雀來得實在。思前想后,還是忍不住問:“小姐,你確定夫人看到您的這幅作品,不會禁你的足嗎?”

這么一問,弦音才從書卷中抬起頭認真地看了看七喜,眨眨眼,“會嗎?我最近必須得出去一次的?!彼龘u了搖手中的書,意思是說這本書里記載的東西,關乎商都城今年的糧食產(chǎn)值。

七喜撇著嘴,一臉嫌棄地看著手中的白色絲布,“我相信夫人看到后,一定會十分……額……十分驚喜?”

弦音瞪了她一眼,“那就還是老規(guī)矩?!?/p>

七喜認命地翻了白眼,“還去找錦繡莊嗎?”

“嗯!”弦音又低著頭認真看書,“還找劉四姐,娘看慣了她的針法,換人會被發(fā)現(xiàn)的。”

七喜嘆了口氣,轉身就要走。猛地一個小廝從院子里沖進來,幾乎和她撞個滿懷。七喜一聲驚叫,怒道:“什么事急成了這樣,也不看路嗎?要是撞到小姐怎么辦……”還沒等教訓完,心急的小廝已經(jīng)繞過她撲在弦音的腳邊,“小姐,不好了。”

弦音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

“向公子夫妻在邊境遇到了敵軍,慘遭殺害,據(jù)說郁將軍聞訊,單槍匹馬地趕過去,受了重傷,幾乎拼了命,才從敵軍手里搶回了向公子的孩子……”

啪。

手中的書似有千斤重,弦音再也拿不住,直接摔在地上,過了半晌,她聲音顫抖地問:“嫣然呢?嫣然怎么樣?”

“江……江小姐和向公子都慘死在敵人刀下了。”小廝說到這里,終于哭出聲來,“老爺聽說后,要我立刻來通知你,要小姐不要太過難過傷心?!?/p>

弦音心中一陣冰冷,“郁長風呢?他怎么樣了?”

“據(jù)說郁將軍身受重傷,正在前鋒營接受治療?!?/p>

弦音站起身子,呼了口氣,“你去備馬?!笨聪蚱呦玻澳銣蕚湮业囊路??!?/p>

“是!”七喜一點頭,腳步飛快地去了。

殺!殺!殺!

血液四濺。

凄厲的哀號聲就在耳邊響起。

“不要管我,去救嫣然和孩子……”這是向陽的聲音。

“我們生為夫妻,死了也不能讓他一個人離開。長風哥,你是我這一生最為尊重的人,把孩子交給你,我很放心,我只懇求你,把孩子帶回商都城……”這是嫣然的聲音。

他好無能。

眼看著他們在自己的眼前倒下,卻無力改變。

向陽身上的箭,嫣然身上的刀口。

“不……不……”高燒不退的郁長風渾身都是傷口,包裹著紗布,思緒卻還陷在那日的廝殺中,無法抽回。

“長風,長風……”在吵鬧的殺伐聲中,忽然有人輕輕地呼喚他。聲音仿佛天籟,從四面八方清爽地包圍過來。

郁長風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

“長風,你怎么樣?”弦音輕輕將手覆與他的額頭,“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郁長風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刀光劍影已經(jīng)遠去,眼前少女衣服關切的模樣終于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你?!毕乙粜奶鄣貒@了口氣,看著他干枯的嘴唇和滿身的刀口,“你已經(jīng)盡力了,不要再責怪自己。我聽說事發(fā)突然,根本來不及整理兵馬,你幾乎是一個人沖進了敵人的包圍,作為朋友,你已經(jīng)盡力了。”

“可……我還是沒有救出他們來。”口氣中仍然難掩自責,郁長風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們才成親一年,他們的婚禮,我們都有去的。你的祝福,我的祝福,他們都沒有收到。他們才剛剛有了孩子,他們的人生才……”嘆了口氣,“我該再早一點的,再早一點,也許……”

看著他緊握的雙手令胳膊上的傷口再次爆裂,鮮血不斷涌出,弦音伸手握住他寬厚的大手,“他們怎么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

“他們的商隊陷入了敵軍的包圍,根本不是敵軍的對手。我收到消息后,立刻趕往營救,卻還是來不及?!?/p>

弦音點點頭,“他們有什么話留下嗎?”

“向陽死前要我去營救嫣然和孩子,等我找到嫣然的時候,她也受了傷,為了不拖累我,她要求我?guī)е⒆与x開,然后……”郁長風不忍說下去,“嫣然臨死時,把孩子交給了我們?!?/p>

“我們?”弦音微微一愣。

郁長風睜開眼,看著她美麗的臉,“是。嫣然要求我們好好照顧她和向陽的孩子,撫養(yǎng)他成人。當時她只剩下一口氣在,她那樣的要求,我實在無法拒絕。所以……我替你答應了她?!毕肓讼耄值?,“對不起。”

這一年弦音已經(jīng)到了嫁人的年紀,整個弦家都在為她的婚事操心。突然其來的變故,很可能會改變之前的一切計劃。

郁長風道,“我知道這對一個未婚女子而言,是一件非常難以做到的事情,所以不必擔心,我會獨自承擔這個孩子的人生?!?/p>

“不?!毕乙魮u搖頭,“從前在江家書院的時候,嫣然帶我一直很好,你還記得那年的中秋嗎?我們四個一起在樹下喝酒。當時正是嫣然的生日,你和向陽都有準備禮物,只有我因為事先不知道,所以毫無準備,當時我就答應,要滿足嫣然的一個心愿?!?/p>

其時明年宛如明鏡,月光奢霓,他們四人還在月光下對酒當歌,無關時局,無關亂世。

一眨眼,明月還在,故人再難逢。

弦音下定決心,“這既然是嫣然的心愿,我一定會幫她完成。”

郁長風點點頭,疲憊地閉上眼,嘴角浮上一抹放心的笑容。

“這孩子叫什么名字?”弦音輕聲問他。

“相思。嫣然說她叫相思。”

“相思,這里來。”

一歲大的女孩走路還搖搖晃晃,卻被人家手里可愛的老虎娃娃逗弄得心癢難耐,幾次想要伸手去抓,卻都在馬上就要碰到的前一秒被可惡地抽走,這簡直就是調戲。

相思奮力地向前邁著步子,一心想要抓住虎娃娃,逗得前廳的一眾老小開懷大笑。

弦老爺和弦夫人笑得最是開心,弦夫人道,“你們快瞧瞧,這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還真像郁長風那個家伙,若不是早知道她是向陽的女兒,我還真以為郁長風是她的親爹呢?!?/p>

弦老爺點點頭,“弦音性子也是執(zhí)拗,為達目的能使出一籮筐的手段!”又想起當年她以種種手段威脅逼迫自己就范,點頭同意她去江家私塾讀書時的情景。

起初相思的出現(xiàn),在弦家掀起了軒然大波,兩位老人當然是絕對不同意的,自家的女兒已經(jīng)到了出嫁的年紀,試問誰會娶一個未過門就帶著拖油瓶的媳婦?再說了,明白人知道這孩子是故友臨終前托付的,不知道的人說得別提有多難聽了。

但隨著相思的逐漸長大,這種想法就在嬰兒可愛的笑聲中慢慢消退了。

向家和江家的人年紀也越來越大,起初雖然有過想要接回骨血的想法,但看到相思越來越親弦音,而且弦音又把她照顧得異常好,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有時候不禁也會想,江嫣然臨終前的最后一個決定,竟然如此英明。

相思走出幾步,眼見著虎娃娃就在眼前,竟然大著膽子邁了幾個大步,小娃娃走步還不穩(wěn),娃娃沒抓到,直接就向著地面摔去。就在即將將初吻送給地面的一瞬,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弦音不再逗弄她,將娃娃塞進她的手中,抱著她向弦夫人說道:“娘,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會說話了嗎?”

經(jīng)女兒這么一問,柔軟的心思又飛回到弦音小時,弦夫人想了片刻,又看了看弦老爺,“阿音說話早,像相思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會叫娘了?!?/p>

“沒錯?!毕依蠣斶B連點頭,“只不過這個爹叫得比較晚,差不多要晚半年?”

弦音抱著相思道:“那我們的相思也要快點說話啊,等你能叫娘了,我就帶你去見你娘,她見到你喚她,一定會非常開心?!鄙倌晗嘧R時,江嫣然就常常和她說以后要生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為她扎辮子,給她穿美麗的衣裳,然后在某一天,看著她出嫁。

這些嫣然雖然都無法經(jīng)歷,但她一定會幫她實現(xiàn)。

一定。

相思抱著手中的虎娃娃,咿呀呀的一陣亂叫,似乎十分開心。

弦夫人看著弦音,問道:“你真的要把她父母的事情告訴她?”

“是?!毕乙酎c點頭,“她是我的女兒,但永遠都是嫣然和向陽的,她有權利知道這一切,知道她的父母有多么的相愛,她是多么的幸運?!?/p>

弦夫人點點頭,想到向陽和嫣然,眼角不禁紅了,“這兩個孩子,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就這么一眨眼,又一年過去了。”聲音一頓,又問道,“今年你和長風真的要帶相思去邊境祭奠他們?”

“是?!毕乙粢恍?,“我最開始是不答應的,相思還這么小,我擔心她受不了車馬勞頓,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就真的太糟糕了。但長風堅持,我后來也覺得他說得有一定道理。相思已經(jīng)一歲,向陽和嫣然也已經(jīng)離開一年,我們應該讓他們見見相思,讓他們知道,相思過得很好?!?/p>

弦老爺贊同地點點頭,“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多帶一些兵馬?!?/p>

“不會,這一次祭奠,只有我們三個人去?!毕乙舳毫硕合嗨?,惹得她在自己的懷里柔軟地掙扎著,咯咯笑著,弦音繼續(xù)道,“一來邊境局勢緊張,帶太多兵馬,怕更惹人注意;二來,長風說,這次祭奠屬于私事,最好還是不要動用朝廷的資源?!?/p>

“他倒是有原則?!毕依蠣敱贿@一荒唐想法氣笑了。

弦夫人在一旁道:“長風本事有多好,有他在,我就能放心。你們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你放心吧,我們三天后就去前鋒營與他會合?!毕乙粑⑽⒁恍Γ昙o越大,她心智越發(fā)成熟,少年時的意氣用事早已不復存在。

相思玩鬧了一會兒,逐漸疲憊,緩緩睡下。弦音小心抱著她和七喜往自己的房間走。

“小姐,你最近和郁將軍走得很近哦?!逼呦惨贿呑?,一邊撇著嘴酸溜溜地開口。

“怎么說?”弦音回頭淡淡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竟然沒有直接回答。

七喜哼了一聲,“你以前說起郁將軍,總像是要把他扒皮抽筋似的,現(xiàn)在說起他來,竟然一口一個長風……”說著,搓了搓胳膊上崩起來的雞皮疙瘩。

弦音一笑,“相思都已經(jīng)一歲了,我要給她做個表率,你總不想等相思長大了,見到郁長風張口就叫什么肌肉莽漢吧?”

七喜撲哧一笑,“小姐還是這么古靈精怪,說真的,我覺得這一年里,小姐變了好多?!?/p>

“哦?”弦音挑了挑眉,“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變得……”七喜斟酌了一下用詞,“更成熟了,更懂事了?!?/p>

“那可謝謝你咯?”她微微一笑,示意七喜推開門,她將相思送到床上。小娃娃甜美的睡顏純凈得沒有一點瑕疵,讓她的心也變得異常安靜。

這一年的夏天,又來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

郁長風所在的前鋒營西側有一塊很小的池塘,每到這個季節(jié),池塘里會開滿野荷花,清香四溢,他也會在結束一天的訓練后,選擇到這里坐一會兒,享受這難得寧靜的時光。

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半月前弦音送來的信,幾乎快要被磨碎的信紙上面的字跡卻格外清晰。

相思又長高了一點,長了一顆小牙,會慢慢地走路……

蜻蜓輕輕飛舞,雖然生活十分艱苦,雖然每天的訓練都讓人筋疲力盡,但因為短暫的痛苦過后,會有這樣美好的安靜時光,所以他總是從不害怕。

馬上就是向陽與嫣然的忌日,他選擇帶著弦音和相思去邊境,似乎有些冒險,但他卻覺得,應該讓相思知道她父母倒下的地方,也應該讓向陽與嫣然見見他們的孩子。

他們拼著性命守護的孩子。

正自出神,貼身護衛(wèi)孫広快步跑了過來,“將軍,有人求見?!?/p>

求見?這個時候?

郁長風皺了皺眉,“是誰?”一邊問,一邊起身向大營走去。孫広跟在他的身后,聰明地沒有揭開答案。

大營前的馬車旁站著一個窈窕的身影,披著一件月白色的大麾,聽到沉穩(wěn)的腳步聲,慢慢側過臉來,“你回來了?”

“弦音?”郁長風一驚,“你怎么來了?”

“你不是說要去祭奠向陽與嫣然?”弦音挑眉問道。

“可……”郁長風有些捉摸不透了,“約定的日子不是后天嗎?”

“沒錯。”弦音點點頭,“可為人做事不能太墨守成規(guī),我們就這樣突然出發(fā),有何不可?”

郁長風覺得哪里不對,雖然弦音擔心營中會有敵人的奸細從而泄露他們的行蹤,這樣突然出發(fā)至少可以讓他們措手不及,但……

“只要你帶了劍,應該就沒問題吧?!毕乙魶_他一笑,“我和相思都愿意相信你?!?/p>

相信你……

相信。

郁長風一笑,轉頭對孫広吩咐道:“這些天,軍營中大小事務,都交由你安排,可別出錯。”

“將軍放心。”孫広是郁長風一手提拔起來的,做事老成,見解獨到,雖然事出突然,但卻十分冷靜,不慌不忙地應承下來。

弦音不懷好意地沖他一笑,“我還有件事要麻煩你?!?/p>

?。繉O広一愣,先看了郁長風一眼,這才硬著頭皮問:“小姐有什么吩咐?!?/p>

“我留在軍營中一個貼身侍女,很難對付,這些天就麻煩您多多照顧?!毕乙粽f完,看著郁長風做了個鬼臉。

這一年中但凡有空,郁長風總會去弦府拜訪,好能看看相思,所以對于弦音身邊那個叫七喜的丫鬟總是十分頭疼,人又機靈又黏人,常常把他弄得手足無措。

看著弦音臉上有些詭異的笑容,孫広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變黑暗了。

馬車在山路上馳騁,郁長風小心地駕駛著馬車,不時地問:“怎么樣?相思睡著了嗎?”

馬車中的弦音搖頭苦笑,“相思可能第一次坐長途馬車,不但不睡,還很興奮。我原本擔心她會哭鬧,誰知道她會這么頑皮。”

“好在我們提前出發(fā),路程上也不必著急,大可放慢速度,不如到前面的小鎮(zhèn)上歇腳,明早再走?”郁長風問道。

“也好?!毕乙酎c點頭,看著相思還在懷中不斷撕扯著她的衣衫。

連家鎮(zhèn)夾在商都城與邊境之間,是每一次軍隊通往邊境的必經(jīng)之路,雖然每一次戰(zhàn)火硝煙都很有可能波及到這里,但這里生活的百姓卻還保持著從前的生活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刻天已漸黑,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已經(jīng)早早地睡下。

安逸的小鎮(zhèn)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馬蹄在青石板路上嗒嗒而過。郁長風把馬車趕到小鎮(zhèn)上唯一一家客棧門口,跳下車轅,說道:“到了?!?/p>

弦音挑起車簾,將懷中還在不斷掙扎玩鬧的相思遞了過去。郁長風一愣,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久經(jīng)沙場,即便是面對再怎么殘暴厲害的對手也從未如此擔心過。弦音還那么小,柔軟得仿佛稍稍一用力就會碰疼了她。

弦音拿著簡單的包袱跳下馬車,接過相思,笑道:“我很少在你臉上看到這樣謹慎的表情?!?/p>

“我?”看著相思重回弦音的懷抱,郁長風明顯松了一口氣,“我一直很小心也很謹慎,如今身上責任多了,更該如此。我的每一個決定都影響了別人的生命與家庭,容不得我草率?!?/p>

弦音一笑。

“不過……”郁長風挑了挑眉,“我從沒想過你會把相思照顧得那么好。我一直以為你只會堅持三天,然后將孩子送回給向家或者江家的?!?/p>

相思點點頭,“我承認,這種想法最初曾經(jīng)冒出來過很多次。但最終都被相思可愛的笑容壓下來了。我想我和你應該都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善于計劃,然后按照這個目標一路前行,途中艱險坎坷,但最終都會到達那里。這一點,你從我冒死闖入私塾的時候就該發(fā)現(xiàn)的。”

郁長風想到她十四歲時的模樣,忍不住一笑,“那時候的你可以抄書抄到一整晚不睡?!?/p>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生命還有很多,但走到今天才知道,我們度過的昨天,已經(jīng)無論如何都無法重來。”弦音的話多少有些落寞。相思在她懷里輕輕掙扎,看著郁長風咯咯一陣笑,不斷向他伸手,似乎要他來抱。

郁長風嚇得倒退了一步。

連家鎮(zhèn)不是什么大地方,僅有的客棧不僅又老又破,就連房間也沒幾間。郁長風與弦音來得晚,房間只剩下一間角房。

郁長風皺了皺眉,從懷中取出一錠分量不小的白銀,“勞煩您再想想辦法?!?/p>

那小二見了銀子,眼睛都要放出光來,但臉色卻依舊是一臉為難,“客官老爺,上門的生意,我們能不接嗎?只因店小,當真是沒有辦法。那間小房雖然小了點,但你們一家人擠一擠,是一點沒有問題的。”

一家人?

弦音看了看郁長風,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相思,忍不住笑起來。郁長風一臉尷尬,“那個……不是你想的……那個……”

“好。”弦音一點頭,“我們就要那間房?!睕_著郁長風拋了個媚眼,“相公,你走前面。”

郁長風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就此噴血而亡。

月光透過窗棱射進屋內。

這間角房真是小得可以,完全是硬從兩間房的中間擠出來的一間。但因為太小,想來住宿的人也不多,竟然意外得干凈。弦音看著已經(jīng)睡熟的相思,輕輕翻了個身,看著以一個十分不舒服的姿勢躺在地上的郁長風,輕聲問道:“你睡著了嗎?”

“沒?!庇糸L風低聲回道。

“睡不下?”

郁長風嘆了口氣,“近幾年精神越發(fā)不如從前,過了睡覺的時辰,就很難入睡,經(jīng)常就這么睜著眼睛到天亮?!?/p>

“身子吃得消嗎?”

“沒什么吃得消吃不消的,每日的操練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既然是習慣,若少了,可能還覺得不舒服?!庇糸L風苦笑,“現(xiàn)在想來,在私塾的那段日子,可能是我人生最輕松最愜意的時光了?!?/p>

弦音沒有接口,房間又陷入了沉靜。

“你呢?為什么還睡不著?”過了許久,郁長風問。

“我有換床就睡不著的習慣。”弦音輕輕一笑,夜晚中這一聲自嘲的笑緩緩傳入郁長風的耳朵,讓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又過了很久,郁長風想了又想,覺得今天不問,似乎再沒機會,于是終于忍不住問道:“我一直有個糾結了自己許久的問題想要問你,你能給我答案嗎?”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弦音看著睡夢中的相思露出笑容。

郁長風沒有再接口,安靜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弦音忽然問他,“麗春院的酒,真的比外面的要好喝一些嗎?所以你才在那里喝了一整晚?!?/p>

郁長風明顯呆住了,記憶也隨著弦音這輕聲一問,猛然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的夏天。

天氣悶熱,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他在書院的角落里研究兵法,因為一個師兄即將畢業(yè)遠行,一眾師兄都要為他送行慶祝,在出門前硬生生地將他拉來,一行人就這么去了麗春院。

他當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每次想要逃跑,卻總是被眼尖兒的師兄抓回來。

沒想到,那一晚竟然被弦音看到了。

不過……她為什么會那么生氣?難道……

弦音悠悠開口,“我也許太過年少氣盛了?!甭曇粢活D,微微一笑,“現(xiàn)在年紀大了,每次想到那時候的自己,總是想笑。對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問道,“你家里有沒有為你安排婚事?”

當然有。

自從他成為將軍,父親逐漸老邁,他的婚事就被家族安排上了日程,除了母親總是旁敲側擊地打聽,家族里的每一位親戚都在為他的親事犯愁。

他呵了一聲,“還沒有,你呢?”

弦音嘆了口氣,“你覺得呢?女孩子的青春沒有多少年。我的父母能夠接受相思,已經(jīng)大大出了我的意料,我根本不奢望他們會放過我。據(jù)說這一次祭奠回去,他們就會約來我的一個遠房表哥……”

她說道這里,沒有繼續(xù)下去,翻了個身,輕輕道,“我累了,早點睡吧。”

郁長風盯著窗外的月色,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醒來,相思還在沉沉睡著,弦音伸了個懶腰,再看郁長風,早已無影無蹤。

她起身梳洗,不一會兒相思也醒了,掙扎要弦音來抱。弦音將她抱起,只見她還眨著一雙大眼睛四處看著,似乎在找人。

就在此時,郁長風推門而入,見到兩人已經(jīng)醒來,微微一愣。

弦音問道,“你去哪兒了?”

“圍著小鎮(zhèn)跑了幾圈,還買回來了一些早點?!庇糸L風道,“偏僻小地,吃的也沒有多講究,你就對付一下吧?!?/p>

“我哪有那么金貴?!边@些年她經(jīng)常女扮男裝外出,用當年在碧桐書院抄下的典籍中記載的辦法,治療生病的牲畜,指導農(nóng)民種植,她住過最破爛的地方,也吃過最難以下咽的干糧。

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

但也不想多作解釋,恰巧懷中的相思還在不斷地掙扎,似乎想要郁長風來抱,于是順水推手地把孩子往他懷里一放,接過早點吃起來。

就在這時,相思忽然叫了一聲,“蓋……”

郁長風明顯愣一下,就連弦音也怔住了。相思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發(fā)音沒有得到兩人正確的認識,于是又重復了一句,“地?”

郁長風濃眉一皺,詢問似的看向弦音。

弦音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法理解。

相思眨巴眨巴眼,又叫了一聲,“爹……”

這一次,兩人同時聽明白了。從相思的這聲輕喚傳出的一瞬,郁長風已經(jīng)徹底呆住了。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不會動,也不會思考。這一聲宛若天籟,在他的腦海里炸開。

他有過很多的身份,他是一個兒子,一個兄長,一軍之主,現(xiàn)在他又變成了一個父親。

無疑這個身份最令他激動。

一直堅信男兒流血不流淚的郁長風,這一刻他的眼睛紅了,眼角也濕潤了。

而弦音臉上所有的美好已經(jīng)全部消失,沖著郁長風就撲了上去,“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搖晃著相思問道,“每天都是我在照顧你,你為什么先叫爹,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相思以為她在和自己玩,笑得別提多開心了。

郁長風哈哈大笑,“怎么,叫我爹,叫你娘,我們是一對嗎?”

“走開,肌肉莽漢!”

是誰說她長大了,成熟了的?把那個人拖出去賞他個一丈紅。

這一次的祭拜沒有想象中那么憂傷,沒有凄凄哀草,沒有寒冷北風。

天氣晴朗,碧草茵茵。

白云緩緩向西流動,空氣中滿是野花清淡的香氣。

一年前撒在這里的鮮血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都不存在。殺伐、死尸已經(jīng)遠離,如今靠近邊境的平原上,只有清爽的風。

相思不太明白眼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難得安靜地窩在弦音的懷中出神。

郁長風道,“向陽,嫣然,這是相思?!?/p>

風卷殘云,當年曾在一起玩鬧的人,已經(jīng)無法回答。

弦音嘆了口氣,“今天帶她來看你們,也讓你們見見她?!?/p>

相思突然呀了一聲,嘻嘻笑了起來。馬車停在一邊,馬兒還在吃草。他們在這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弦音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向陽臉上永遠溫柔的笑意,想到了嫣然那件粉色的衣裙,想到了中秋那個無眠的長夜,想到了酒杯中無法飲下的琥珀瓊漿。

他們與郁長風一樣,都是她少年的玩伴。

他們常常聚在一起討論,于局勢,于發(fā)展,于人生,于理想。很多時候嫣然都不插嘴,只安靜地坐在一旁撐著下巴認真傾聽。向陽脾氣溫和,但見解十分獨到。

她至今都能記得江家私塾后院中的桃林,那種花瓣落在臉上的微癢感覺。

郁長風也一直沒有開口,她知道,她也陷在自己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黃昏時他們決定離開,相思玩了一天,早就累壞了,倒在弦音的懷中睡熟了。郁長風看著她嬌俏的小臉,輕輕嘆了口氣,對弦音道:“我們走吧?!?/p>

“嗯?!毕乙酎c頭,又看了看火紅色天邊的流云,轉身走向馬車。

柔柔碧草接天境。

嫣然,你和向陽的愛終于在這里得到了沒有結局的永恒。

這也算,完成了你少女時期的夢想吧?

你要和他,好好的。

回城的路上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漆黑的眼睛不斷地向四周密林掃去。微一琢磨,從山間的小路轉了下去。

馬車的顛簸讓昏睡中的弦音驚醒,她抱穩(wěn)相思,悄悄挑開車簾,露出一小條縫隙向外看,銀色的月光下,山路險峻,兩邊密林無數(shù),她一愣,“怎么回事?”

“有點不太對勁兒?!庇糸L風警覺地看向四周,幾只飛鳥從西側飛起?!皸B離枝,應該是受驚所致,看來山中埋伏了人?!?/p>

“敵人?”弦音小聲問道。

“現(xiàn)在還不確定,敵人進入我國邊境,邊境守軍沒道理不知道?!庇糸L風沉吟道,“除非是繞路而來。若是如此,就麻煩了。”

“為何?”

“從邊境繞路只有一條選擇,攀過一條絕境懸崖,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如果敵人寧可冒這么大的風險也要過來,那么就一定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這樣一來,反而不好辦?!庇糸L風聲音低沉,“不過我們出行十分小心,他們竟然還能得到消息,看來前鋒營里果然有敵人的奸細?!?/p>

話音剛落,一支箭破空而出,釘在車壁上。

郁長風一驚,連連催馬,馬車在山道上狂奔起來。劇烈的顛簸吵醒了相思,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時間呼聲大作,山林中無數(shù)箭雨射至。

弦音安慰著相思,看著郁長風堅定的側臉,竟然在這種艱險的時候,笑了起來。難得愿意放心地把生命交給你,郁長風,有你在,我一點都不怕。

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像七喜一樣的人,喜歡你。

這一場戰(zhàn)役后來被人稱作山環(huán)之戰(zhàn),原因是郁長風利用險峻的山勢排兵布陣,將誘入熙耀國邊境的敵軍一網(wǎng)打盡。

事后鄰國派使者議和,并攜黃金百兩換回俘虜兵將。

當時鄰國使者問道,如何率先得知計劃,并提前部署的?

郁長風冷靜道:“本將自從向陽一事之后,就已猜到前鋒營中必有奸細。所謂埋伏擊殺我幼年好友,不過是引我入甕的誘餌而已,但你們實在低估了本將的本事。所以一年后的祭奠是真,但為餌也是真,我料定你們會再次派人伏擊,所以先一步安排了人手,只等你們入甕?!闭f道這里,十分信任地拍了拍身邊副將孫広的肩膀。

這一年,郁長風被新帝亦青冊封為商都城城主,老城主光榮退休。

這一年,弦音準備相親。

相親對象是她的遠房表哥,人長得不錯,家庭條件不錯,一切好像都不錯。

但沒想到,郁長風那個渾蛋竟然跟新帝要了一件上任禮物,而那個糊涂皇帝竟然答應了。

這個禮物,竟然就是弦音。

據(jù)說接旨的時候弦老爺和弦夫人竟激動得哭了起來,要知道郁長風現(xiàn)在正是意氣風發(fā)的時候,而自家的女兒韶華已逝,這簡直是撿到寶有木有?

但當事人弦音卻一臉不情愿,究其原因可能是被當作了禮物送來送去,心里很不爽,所以把圣旨往腋下一夾,甩著膀子就回后院哄孩子去了。弄得傳信使一臉尷尬,謝恩什么都免了……

將要結婚的前幾天,弦府來了一位女子,求見弦音。見后才得知這位女子曾經(jīng)在麗春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了,人家現(xiàn)在早已從良嫁人,生活得無比幸福。

女子提起了郁長風,說起了多年前的某一晚,他被人強推到自己房間里,整整坐了一晚,說了一晚的事情。

“都說了什么?”弦音好奇的問道。

那位美妙的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大概說了他喜歡上了一位女扮男裝求學的奇女子的事情吧?!蹦┝?,還笑著說道,“當時人家困得不行,他卻說個沒完,討厭死了。”

坐了一晚?

郁長風,你這家伙還真行。

尾聲

某一年的夏天,一家三口正在夕陽下吃西瓜。

“爹,我要那個?!?/p>

“不行。”弦音瞪了相思一眼。

相思撇著嘴,一臉可憐地看著郁長風。

郁長風沒辦法,只好點頭,“行,爹給你?!?/p>

“郁長風?。。 蹦橙瞬婚_心了。

郁長風嘆氣,“你娘說不能給?!?/p>

相思抱著胳膊,“她哪有說不能給,明明只叫了一聲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不能給嗎?”

哎,現(xiàn)在的小孩子越來越不好騙了。

郁長風一臉苦惱地看著天空,人都說一個女人等于一百只鴨子。他家有兩只……

他要被吵死了有沒有?明天就回軍營!明天一早就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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