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堅持住一樓,好處是,有一個小院子,50平米左右,至今已有5個年頭。
有了它,生活忙碌得像多養(yǎng)了幾個孩子。
每到春天,我就整日醞釀寫詩作賦來贊美它綻放的種種青春美貌;到了夏天,就絞盡腦汁想如何滅掉那些蚊蟲讓我得以納涼;到了秋天,就對著那些肆無忌憚偷吃葡萄的烏拉的一地白屎嘆氣;到了冬天,最該忙碌的日子,我卻安慰自己,累了一年了,休息吧,懶得動彈去為辛勞一秋的它們施點肥。
你看出來了,近這幾年,我其實對它,啥也沒做。
小院子卻一如既往地按時上演各種季節(jié)戲碼:該發(fā)芽時發(fā)芽,該開花時開花,該結(jié)果時結(jié)果。為什么?因為我一切都任由植物們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經(jīng)過多年的死亡淘汰游戲,如今剩下的,都是即使我一年忘記給它澆水施肥捉蟲松土、仍然一息尚存、甚至越活越精神的堅強品種。
這些品種,都是5年前小院開荒時,勤勞的我一口氣種下的。
【試驗田】
至今,我床頭常年有一本臺灣奇女子阿寶寫的《討山記》,寫她如何用死神大鐮刀與藤蔓野草搏斗、如何不厭其煩地嘗試各種天然毒藥只求讓害蟲速死少受折磨、如何用訂書機封口果實套袋導致大拇指抽筋……五年前,我正是在它的精神鼓舞下,開始了我的《小院開荒記》。
那時我對房屋內(nèi)部如何裝修絲毫沒有興趣,滿心只幻想著讓這小院子變身花果山、躺在太陽椅上,只需微微張嘴,就有熟透的甜葡萄自動掉下來。我相信人都有耕作的原始沖動,當我第一次站在這一小片“7”字型屬于我的褐色土地里,腦子里激動得一片空白。在激動中,人容易犯錯誤。
比如蔬菜“試驗田”,我最初規(guī)劃的是,挨著我的臥室窗的墻,用磚砌一條4米長、1.5米寬、0.8米高的土壇,運回湖邊肥土填埋,種上滿滿的油菜花。這樣春天,我都會在金晃晃的耀眼中醒來,如同躺在婺源的小河邊。
等土壇都修好了,土也填上了,媽媽來一看,強烈反對。理由是,菜地貼墻,一怕澆水讓臥室潮濕,二怕螞蝗順著墻爬到屋里去。無奈,第二天就要工人把土壇拆了,換建到對面,遠離臥室靠樹蔭的南面院墻下。油菜花這種“中看不中吃”的觀賞性蔬菜品種,也被媽媽用番茄、生菜、辣椒等經(jīng)濟作物取代。
一開始,買成袋的菜籽,出的苗像得了小兒麻痹癥一樣。后來我們在漢口江灘花鳥市場里,發(fā)現(xiàn)有不少攤子掛“農(nóng)科院”的牌子,賣各種蔬菜壯苗,1元到3元一株,那個專業(yè)啊。絲瓜問你想要又綠又長的線絲瓜還是白短肥的?辣椒的品種跨省,有湖南、四川、浙江等,黃紅綠黑白都有;生菜有按照生長速度分,有像45天出欄的白羽雞似的“快生生菜”,有慢吞吞型的。
歡天喜地挑完菜苗,旁邊立即有肥料販子搭腔了,“要農(nóng)家肥不?雞屎,鴨屎,豆餅,都有?!钡谝淮挝覀冑I到了半麻袋真雞屎,一打開,灰白黑混雜的塊狀。聞著不臭,拿回家怕是假肥,特意先掰兩顆大蒜頭種著做實驗。一棵正常,另一棵的土里埋一小塊這雞屎肥。
一星期后,“特別加肥版”出的青苗足比“普通版”長出一倍。這肥,真不錯,趕緊都施地里。
補充說,此后我再無購買到如此貨真價實的雞屎肥,至少摻半袋土。我曾在徐東某花鳥市場遇一攤販,拿出一袋子純正黑土說是雞屎肥。
肥是好肥,可盼望著,漸漸發(fā)現(xiàn),那菜長得,像“梯田”一樣,最靠外的一排,如同NBA的黑人隊員,越靠墻越矮越瘦。究其原因,是高高的南墻擋住了一半陽光。
后經(jīng)多方陽光測試,靠哪面墻都不成,唯有把“試驗田”建在小院正中央,像天壇似的,陽光最充足。
陽光比肥,重要多了。
【藤蔓戰(zhàn)爭】
土地少,想獲得大面積綠蔭,藤蔓是不錯的選擇。
首先選中的是紫藤。一開始我的想法是風水路線,靠書房是東頭,挨著書房墻根種一株紫藤,應著“紫氣東來”這景。
去花鳥市場,找到一專門賣藤蔓的門店,主人用墻上順手取下一圈細如筷子的藤枝條給我?;丶以栽诘厣?,旁邊的月季都比它粗壯,心里頗泄氣,說唉聊勝于無,估計五年后才能紫云一片,還是去買幾株紫竹種下先。
沒想到這家伙聽進去了,悶聲不吭,死命瘋長。有多快?第二年就已有手腕粗,且爬上院門頭,開出一串串紫色鈴鐺花,得意洋洋地招呼我,成為小院里第一批的“早熟兒童”。
我當時真是愛死它了,當隔壁左右的院子都還是荒蕪中見稀拉小苗時,我家已經(jīng)花出墻外。而且書房外墻是像希臘般的乳白色抓毛墻,襯著那淡紫色的風鈴花,就更希臘啦,很符合小區(qū)的哈“歐式”定位。每天都吸引未三五鄰居敲門詢問,這是哈花,能移兩苗么?
更討我歡心的是,書房朝西,這家伙濃密的綠蔭蓋,讓你完全忘記了哈叫西曬。
可過了一年,這家伙漸漸露出了它霸王的一面。原來它本不是我想象中婀娜柔弱的品種,人家是草原莽漢,根系縱橫天下,四處霸占地盤。它像章魚似的長枝條,早已無視我給它限定的大門“東邊”,越過院門,直接和大門“西邊”的石榴樹掃打成一團。我拿起剪刀、搬起梯子去“解勸”,狠狠地剪掉它的幾根主藤。它乘我不備,又甩了幾根枝條上了二樓鄰居的陽臺,很快就霸占了人家曬被子的一整面墻,弄得我們不好意思,只有送上大剪刀:“隨便剪哈,別客氣!”
我這個笨蛋,當初還在距離這個小霸王不遠的地方,種了一棵雞血藤,想派它把一根裸露的下水管包裹起來。結(jié)果,水管倒是被雞血藤纏了個密密匝匝,可它和紫藤兩個在我書房前空中廝打得難解難分,扭到最亂時,結(jié)成了一個“綠色大屋檐”,越來越重,最后垂掉下來,成了一扇天然屏風,頓時我的書房黑暗了。
家人心疼,不舍得下狠手剪斷這個超級大死結(jié)。我只好耐心等,等到冬天,紫藤這家伙終于變光禿禿了,雞血藤依然油綠,戰(zhàn)果一清二楚。我才花了一下午,把兩個壞脾氣家伙分開。如今5年過去了,當初筷子細的紫藤已經(jīng)粗壯如樹。我在它附近曾種過的兩株垂枝海棠、兩株香水月季、一株少瓣白牡丹,都已死去,我懷疑都是它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