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
內(nèi)容摘要:本文試圖從莎士比亞戲劇《雅典的泰門》和《舊約·約伯記》兩部作品出發(fā),通過對兩位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比較,發(fā)現(xiàn)泰門與約伯從身份地位到人生經(jīng)歷有著諸多相似之處。由此,認為深受圣經(jīng)文學影響的莎士比亞在創(chuàng)作泰門人物形象時,借用了圣經(jīng)約伯的人物原型。通過比較分析泰門、約伯人物形象的不同,結合兩部作品所處社會時代及文化背景,分析其人物形象不同的原因,更深入了解西方圣經(jīng)文化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
關鍵詞:《雅典的泰門》 《約伯記》 人物形象 莎士比亞 《圣經(jīng)》
《雅典的泰門》講述了雅典貴族泰門,由于樂善好施,許多人趁機前來騙取錢財,后來導致其傾家蕩產(chǎn),朋友們紛紛背他而去,淪為乞丐極度痛苦的泰門,懷著對人類滿腔的怨怒詛咒,最后在絕望中孤獨地死去的悲劇。
《舊約·約伯記》中約伯是個上帝稱許的義人,撒旦卻控告他敬頌上帝是因受到上帝眷顧。上帝于是準許撒旦剝奪約伯的一切包括他的財產(chǎn)。約伯在極度痛苦下,詛咒自己的出生,質(zhì)問上帝的公平。上帝向他顯示了神的智慧與能力,約伯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而懊悔,最終得到了上帝的雙重祝福。
比較這兩個故事,可發(fā)現(xiàn)兩部作品在故事情節(jié)內(nèi)容的架構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有頗多相似之處。下面結合故事情節(jié),將重點分析比較兩位主人公泰門和約伯的人物形象的異同。
一.泰門與約伯人物形象的相同之處
1、共同擁有著高貴身份
《雅典的泰門》中,泰門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雅典貴族,他的樂善好施,慷慨大方,受到了全雅典人民的尊敬和愛戴?!都s伯記》中開篇就提到:“烏斯地有一個人名叫約伯;那人純?nèi)终?、又敬畏上帝,遠離壞事?!保ú?:1)①他兒女成行、牛羊滿圈、奴仆如云,過著富足的生活。約伯作為一個義人,在(伯1:5)中被作者稱之為“東方最偉大的人物”。
2、共同擁有著高尚的人格和道德
泰門待人和善、為人正直。不論哪個階層的人,他都友善以待。在他看來,世人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別。所以,他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對待什么人,言談舉止都是恭敬文雅、落落大方、和藹可親。因此,人們都公認他是一個“有比任何人更高貴的心”的正直善良、平易近人的人。
而約伯作為一個義人,他有著無與倫比的高尚道德,作者對他的評價是“十全十美,生性正直,敬畏天主,遠避邪惡”。他好行公義,與神同行,關心底層老百姓,曾說過:“因我拯救哀求的困苦人和無人幫助的孤兒,為他們在上帝面前禱告并試圖拯救他們?!彼€說:“我以公義為衣服,以公平為外袍和冠冕?!保ú?9:14)“我打破不義之人的牙床,從他牙齒中奪了所搶的?!保ú?9:17)……約伯行出了上帝所要的憐憫。他嫉惡如仇,敢于不畏強暴為貧窮人民伸張正義,有著偉大的人格,不愧為東方偉大的人。
3、有著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
泰門在家財散盡之后,“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叫花,因為害著一身窮病,弄得人人走避,只好一個人踽踽獨行?!雹谧詈罅髀涑峭?,寄居于巖穴之中。面對世態(tài)炎涼、冷暖人間的惡劣風尚,他深刻認識到,這是全雅典全社會的罪惡。所以他向天呼喊:“在我們?nèi)f惡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惡。所以,讓我永遠厭棄人類的社會吧!泰門憎恨形狀像人一樣的東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毀滅吞噬整個人類!”③他憎恨自己,憎恨人類,憎恨一切!
撒旦降難于約伯,使他失去兒女和所有的財產(chǎn),他“撕裂外袍,剪了頭發(fā),伏在地上敬拜”(伯1:20),希望能得到上帝的回答。后撒旦再次降災,使他全身長瘡。三位朋友看望他,卻誤以為是他犯了罪所以上帝要懲罰他。在現(xiàn)實面前,他開始動搖了信念,厭倦了生活,認為上帝待他如罪人。于是他開始為自己的爭辯,控訴上帝,對神質(zhì)疑。他詛咒自己的出生,“我為什么不出母腹就氣絕呢?”(伯3:11)并感嘆“我的嘆息代替我的食物;我的哀吼如水瀉出。”(伯3:24)。
兩位主人公都有高貴出身,高尚的人格道德,都經(jīng)歷了苦難并發(fā)表了對于社會人生及個人信仰的感嘆。莎士比亞在熟練使用《圣經(jīng)》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的背景下,不難發(fā)現(xiàn)泰門確有約伯這個原型影子。
二.泰門與約伯人物形象的不同之處及其原因
約伯雖是泰門人物形象的原型,但社會歷史背景不同,人們的思想觀念已有所改變。其人物形象不同之處有以下幾點:
1、性格不同
《約伯記》中,約伯的形象性格有從“忍耐的約伯”到“與上帝論辯的約伯”的轉變。約伯一開始并沒有抱怨。但由于上帝始終沒能給自己一個答復,加上友人錯誤認為約伯有罪。因此,變得言辭激烈,一度質(zhì)問上帝。這種前后反差極大的行為態(tài)度反映出他性格的矛盾性,這種矛盾性則完全集中于個人的宗教信仰上。在《雅典的泰門》中,泰門樂善好施,后卻被小人算計,最終病死穴中。遭受苦難后的泰門怒火中燒,聲稱要把宇宙毀掉,讓全部雅典人死光的詛咒更是他極端性格的突出表現(xiàn)。他的祈求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宗教意義,而更富有個人主義的色彩。
約伯是純粹的“義人受苦”,故事中的一切都黑白分明。約伯是善良的縮影,是所有曾經(jīng)存在的人中最好的。相比之下,泰門的性格就復雜的多。泰門的受苦,表面上看是社會原因,但與他自身的性格缺陷也有關。他不聽艾帕曼特斯的勸告,愛聽奉承,盲目相信身邊的諂媚者,最終自食其果。泰門最后對世間的極端怨恨其實也充斥著個人的人生懺悔。
2、人物內(nèi)心沖突
在希伯來人看來,上帝無處不在,人面對這種超驗的力量無能為力的,災禍是上帝對人的懲罰,人只能自責自省。舊約時代的人們一般認為:敬畏神的人,必然得享福樂,也就是上帝的賜福?!都s伯記》卻超越了時代的認識,人們完全沒有意識到義人也會受苦。其存在目的就是為了更新人們對于宗教信仰的認識,使人們了解超利害的敬虔和美德存在的可能,同時批判了教條主義持守的絕對善惡報應的立場。而約伯人物形象正是為了啟示這一點,而被塑造出來的。
《雅典的泰門》表面上寫的是古代雅典人民的生活,實際上是寫了17世紀初的英國。當時的英國由于處于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出現(xiàn)圈地運動,導致人民生活陷于困苦的局面。隨著貧富差距日益加大,人們對財富的渴望日益強烈,“拜金主義”風氣日益嚴重。針對這一點,劇中泰門有一段,“這東西, 只這一點點兒, 就可以使黑的變成白的,丑的變成美的,錯的變成對的, 卑賤變成尊貴,這黃色的奴隸可以使異教聯(lián)盟,同它分裂,它可以使竊賊得到高爵顯位,際上是對這丑惡世態(tài)和罪惡、墮落人群的詛咒、怒罵。最后他成了代替極度拜金偽善的人們受罪的替罪羊,他以死喚醒了人們的善良意識,引起人們的反思,在一定程度上洗去人們的罪孽。
約伯面臨的主要是信仰沖突,是信仰上帝旨意與違背上帝旨意之間的沖突,是對外界現(xiàn)實作出反應時的內(nèi)心沖突,而不是與外在事件和周圍環(huán)境的沖突。而泰門的內(nèi)心沖突是一種現(xiàn)實沖突的內(nèi)化,主要是人與外在事件和周圍環(huán)境的沖突。
3、作者賦予人物形象的結局不同
《約伯記》作為一部“小說”般的智慧書,從約伯名意來看,“約伯”是“受逼迫,遭憎恨”的意思,《約伯記》告訴我們:人經(jīng)過神的試煉,信心比金子更寶貴,里面的人剛強起來,從前風聞有神,外面的認識神,現(xiàn)在親眼看見神,里面接觸神與神合而為一(雅5:11)。這是個去除人性,提升神性的過程,目的是為了讓約伯全心全意的相信上帝,服從上帝,視上帝為自己的榮耀和一切。作者遵循了《圣經(jīng)》故事創(chuàng)作的一大模式:U型結構——弗萊等人總結出來的《圣經(jīng)》的一種典型結構模式。弗萊認為整部《圣經(jīng)》的敘述結構都是遵循著樂園、犯罪、受難、懺悔、得救這一模式?!都s伯記》可以說是由無數(shù)個階段性的悲劇組成的一部大喜劇。這一結構模式與“希伯來民族宗教的一神觀和善惡觀是密切相關”⑤的。
莎士比亞借用了《圣經(jīng)》中的U型結構創(chuàng)作了《雅典的泰門》, 他在塑造泰門形象上重現(xiàn)《圣經(jīng)》原型的同時,又溶入了時代的內(nèi)容和個人對生活的感受。泰門在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走向觀眾的同時,他運載著世人的罪惡,犧牲自己來達到救贖的目的,顯示出一種崇高之美。悲劇《雅典的泰門》的發(fā)表標志著莎士比對現(xiàn)實世界認識的進一步深化和對現(xiàn)存社會的否定,也是一位人文主義者宣告改造社會理想的徹底失敗??v觀莎士比亞的戲劇藝術創(chuàng)作,從一定意義上講,《雅典的泰門》不能不說是偉大的莎士比亞人文主義思想的一個終結。
文藝復興時代人們把肉體的毀滅看成極大的痛苦,而伊麗莎白時代社會經(jīng)濟和意識形態(tài)中的危機又給人們普遍的悲觀幻滅感,這種陰郁感和人文主義理想的危機,決定了莎士比亞悲劇觀的形成,最終泰門的悲劇結局的終結不可避免的死亡。
三.小結
圣經(jīng)文學作為西方文化傳統(tǒng)由來已久。英國當代研究莎士比亞的著名學者威爾遜·奈特在仔細研究莎士比亞的作品后指出:“他的悲劇,總是或隱或現(xiàn)地透露著耶穌基督受難神話的反光”。無論約伯還是泰門,都具有“基督一一替罪羊”⑥的原型意味。《雅典的泰門》正是在繼承《圣經(jīng)》藝術的基礎上形成的。莎士比亞創(chuàng)造性的賦予了約伯這個原型以新的生命,這個生命的承載體就是泰門。
參考文獻:
①引自《圣經(jīng)》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輯.南京: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3年版。
注:
②(英)威廉·莎士比亞著:《雅典的泰門》[M].朱生豪譯,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頁。
③(英)威廉·莎士比亞著:《雅典的泰門》[M].朱生豪譯,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127頁。
④(英)威廉·莎士比亞著:《雅典的泰門》[M].朱生豪譯,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127頁。
⑤劉平炎:《<舊約>與西方文學》[J],《湖北師院學報》,1988年第4期。
⑥于婷婷 于鳳保:《變異的替罪羊:論泰門的“圣經(jīng)”原型》[J],《戲劇研究》2009年第2期。
⑦汪鈺:《<圣經(jīng)>對莎士比亞作品的影響》[J],《安徽文學》2008年第11期。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