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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誅魔錄(上)

2013-04-29 00:44:03清辰
幻火 2013年8期
關(guān)鍵詞:海市屏風(fēng)

清辰

一、蜃城海市

七月孟秋。遠山青翠。天朗氣清。

清晨里,尚是薄霧繚繞的時候,一個身著白衫,背負長劍的年輕道士帶著露濕走進了蜃城中。

沿海蜃城的面積十分之小,卻是個繁華異常的地方,小道士只是遙遙看見城門的時候,身邊就經(jīng)過了許多富家車隊,那些各式各樣的馬車轎子浩浩蕩蕩地趕去——臨近七月十五,又到蜃城最熱鬧的時候了。

據(jù)說每年七月十五,蜃城的海面上就會出現(xiàn)場景壯闊的海市景象。海市延綿數(shù)十里,其中有亭臺樓閣,宮殿大道,流水綠林,若是單單出現(xiàn)這樣的景色也不足為奇,奇的就是海市里的所有房屋都是以金銀為墻,琉璃為瓦,瑪瑙做柱,珍珠鋪路,連其間的花草樹木都是人世間不曾見過的奇花異草,各種珍禽異獸行走于其中,美貌無瑕的侍女和俊秀無雙的童子不時出現(xiàn),身姿妙曼地行走于這些金銀鑄成的世界里,帶著無憂的微笑,令人心馳神往。

但小道士此次來蜃城不是為了來看海市的。

蜃城海市出現(xiàn)在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中元節(jié),那日鬼門洞開,百鬼夜行,天地間陰陽失衡,是精怪們最為囂張的時刻,海市由蜃氣而化,蜃氣是海精吐納精華時泄漏的靈氣,對人而言只能做奇景一觀,對精怪卻是滋補上品,所以如今在蜃城里,除了來往的世人之外,還有眾多準備在鬼節(jié)之夜吸收精氣的山野精怪。

小道士名為陸之詢,自小在龍虎山修道,特地下山來歷練一番,此次他來蜃城的目的就是要為民除害——收妖。

陸之詢抬頭看了看蜃城不高的城墻,奇怪的是城頭不僅沒有污濁的妖氣,反而是一片祥和紫氣。

真是個神仙福地,那些精怪大概也是看中了這祥和紫氣,適合修煉,所以才大批聚集在這里的。

陸之詢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進蜃城之中。

“這位道長,要嘗嘗油糍嗎?上好的糯米和白糖炸的,又香又酥,一文錢三個。”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陸之詢低下頭去,看見一個七八歲的胖娃娃抱著一個裝滿了油糍的大瓷盆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那孩子穿著紅緞兜肚和綠緞褲子,粉嫩粉嫩的,生了一對大板牙,藕節(jié)般的短手臂有些吃力地抱著大瓷盆,看起來煞是可愛,陸之詢暗中掂了掂自己的錢袋,然后搖頭說:“不用了?!?/p>

孩子聽了很禮貌地鞠了一躬后就抱著瓷盆跑開了,陸之詢看見不遠的路邊有一對擺著小攤的夫婦,正忙活著炸油糍,他們都生著小小的眼睛,大門牙,面對客人時總是帶著善意的笑。

他們身邊圍著七八個和那個胖娃娃幾乎穿著一樣的孩子,孩子們每人手里都抱著大瓷盆,向過往的行人兜售油糍。

陸之詢正打算離開,但他耳力極好,嘈雜的大街上,他依然可以聽到那對夫婦細聲呵斥那胖娃娃的聲音:“你不要命了嗎?敢賣東西給道士,小心他收了你去!”

“娘又在胡說!”胖娃娃抱著瓷盆上竄下跳地反駁著,“純姐姐說了,有點本事的道士都不敢來蜃城,敢來蜃城的道士要不然是有通天的本事要不然就是個草包!有通天本事的道士可都在天上待著呢,那個道士一定是個草包,娘你沒看到他沒認出我來嗎?!”

“阿純姐姐可是有白先生照應(yīng)著,白先生是何等人物?阿純當然敢在蜃城橫著走!你是什么?拳頭大點的一塊肉,草包都能收了你!”當娘的顯然生氣了。

“純姐姐也說罩著我!她前天還幫我教訓(xùn)了那只老雜毛貓,叫他一輩子不許吃我呢!”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才長了幾百年就敢上房揭瓦了?!貓你也敢惹!”

陸之詢越聽越不對勁,他回頭凝神望去,不禁嚇了一跳——人群那頭哪有什么炸油糍的夫婦,分明就是兩只胖老鼠,兩腿站立如人,一只揉著糯米團,一只將做好的糯米團放在油鍋中炸著,在他們的身邊則圍繞著七八只小老鼠,一只正頂著大瓷盆“吱吱”叫著!

小道士還是頭一次見到敢大白天出來擺攤的精怪,當街就朝那鼠精一家大聲喝道:“妖孽!”

正氣凜然的呵斥聲立即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好多人都駐足盯著陸之詢,連轎中的夫人小姐們都掀了轎簾來往外看,眾人眼神中帶著不解,乃至不屑。

陸之詢進城時被城中祥和之氣給吸引,一時沒有注意周圍人的情況,他皺眉往四周一掃,頓時冷汗直流。

人群中,賣糖葫蘆的花臉黃鼠狼,賣餛飩的三尾狐貍,還有擺攤算命的老烏龜……各式各樣隱藏在人群中的精怪都死死地盯著自己。

陸之詢終于知道那只小老鼠為什么說道士不敢來這兒了——因為入眼的人群中,十之二三都是精怪!

“哪來的瘋子?敢跑到蜃城來撒野!”三尾狐貍丟了大鐵勺,扭著腰肢走出來,媚聲媚氣地說道。

“罵誰是妖孽呢?!我看你才是妖孽吧。”花臉黃鼠狼也扛著一樹的糖葫蘆冷笑。

“這人不會是瘋子吧?”

“阿彌陀佛,可憐的瘋子。”

眾精怪先聲奪人,賊喊捉賊,將陸之詢圍得水泄不通,看樣子是要把他在大街上生吞了一樣。

陸之詢一臉鐵青,他眼中雖有害怕的神色,卻極力保持著鎮(zhèn)定。

“哼!”他冷笑一聲,將抖得不停的手縮進袖子里,眉眼一挑,嘴角一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你們這些妖孽,竟然在這里顛倒黑白是非不分,小道我作為張?zhí)鞄煹諅魍綄O,今天就要收了你們一干害人不淺的妖孽!”說著伸手去抽背上的長劍,只是手抖得太厲害,手指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劍在哪里。

眾精怪雖然有著一定的道行,但居住在這風(fēng)水甚好的蜃城中已久,早就習(xí)慣了世間的生活,平日里大家都干著自己的小本生意養(yǎng)家糊口,比人還本分,只是精怪向來和道士的關(guān)系不好,今日見他落單一人,哪有不群起而圍毆之的道理?但陸之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又把眾妖給唬住了。

這時,陸之詢已經(jīng)摸到了他的長劍,他心一橫,唰的一聲抽出了劍,耍了一套狗屁不通的劍花,大聲嚷嚷著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之流的人物。

眼見陸之詢要出真招了,三尾狐貍鬼叫一聲:“不好,瘋子要打人了!”霎時間,眾精怪全部退散開來。

本是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陸之詢見眾人散出個大口子來,眼珠子一轉(zhuǎn),抬腳就要開溜,哪知后領(lǐng)被人死死攥住。

一個脆生生,涼颼颼的聲音從脖子后傳來:“小牛鼻子,你準備往哪兒走?”

二、神秘藥鋪

陸之詢緩緩轉(zhuǎn)過頭去,入眼的是一張瓜子小臉,帶著笑,露出兩顆雪白的小虎牙。

來人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梳著單螺髻,烏黑的發(fā)髻上簪著一支款式簡單的銀簪子。她穿著一件石榴紅的碎花襦裙,一只手十分輕松地揪著陸之詢的衣領(lǐng)。

“你害我在城門口等了一上午呢,走走走,跟我去見白先生!”說著朝圍觀的眾人大嗓門說道,“沒事都散了!這人是我的遠方親戚,來蜃城看海市的?!?/p>

馬馬虎虎地撒了一個謊,也不管眾人相不相信,少女提著小道士就離開了喧囂的大街。

陸之詢被衣領(lǐng)勒得雙眼發(fā)白,他在龍虎山眾位師兄弟中是最沒本事的一人,但他是胎里道,出生便開了天目,這也是為什么他沒有慧根師父卻要收他為徒的原因。

小道士一邊用手拉著衣領(lǐng)以便讓自己透點氣,一邊盡力扭著頭想看看這個少女是什么精怪——若是人,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女子怎會有這樣的怪力?

哪知陸之詢剛剛費力轉(zhuǎn)過頭去時,便見一張放大了的臉擠滿了視野,他心中一驚,幾乎尖叫出來。

少女笑瞇瞇地將小道士扔在白石地板上,拍了拍手,然后指著一邊的店鋪說道:“好了,到了!”

此時兩人正身處蜃城中一個偏僻的小巷里,兩邊是白墻黑瓦的精致小筑,陽光正榮,合歡粉色的花瓣在空氣中飄飛著,小道士順著少女指著的方向望過去,紛飛的花雨中,他看見一家鋪子孤零零地開在這無人的小巷中。

鋪子門面不大,門口垂著一襲茂盛的吊蘭草,葉脈隨風(fēng)輕晃,散發(fā)著幽幽綠光。招牌是一塊頗為陳舊的木制橫匾,用如今看來已經(jīng)變暗掉色的朱砂寫著三個古篆:十二瞬。

“進去吧,先生等你許久了?!鄙倥ゎ^對他說道,然后走進了鋪子。

陸之詢似乎傻了一樣望著少女纖細的背影,然后呆呆地念叨出幾個字:“額心點雪,四爪踏火……”

“小牛鼻子!”少女從藥鋪子里伸出半個腦袋來,語氣很不耐煩地說道,“發(fā)什么呆啊,還不快進來?!”

陸之詢頓時一臉戒備,他抱緊了長劍,說道:“小道和你這妖孽素不相識,為何要聽你的話!況且修道之人本就和你們邪道勢不兩立,叫我進去見什么‘白先生,我偏不進去!”說著還轉(zhuǎn)過頭去,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他沒什么本事,如今看透了這少女的真身,想著那個更是神秘的白先生,他哪能不為自己的小命擔心呢。

少女聽聞秀眉一挑,她倚著門框冷冷笑道:“小牛鼻子,我看你根骨清奇,天目已開給你面子才一直讓著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誰了,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不然惹毛了我就一口吃了你!”

說著她的雙瞳陡然放大,本是純黑的眸子剎時變成了幽幽綠色,同時她光潔的額頭上隱約顯出一點白色的火焰光斑,連身后也隱隱燃著些許綠色的火焰。

她果真是額心點雪,四爪踏火之物!

陸之詢曾聽師父說過,凡間精怪濁氣太重,所呈現(xiàn)的妖氣只能是一片黑濁,而四爪踏火的精怪說明已經(jīng)步入天道,妖氣化為清純,所視便是火焰的模樣,若額心處再顯現(xiàn)出額印般的元神的話,便是連仙人都要禮讓三分的靈物了。

陸之詢看少女已經(jīng)有發(fā)火的趨勢,他露出一個壯士斷腕般的悲壯表情,整了整衣服,走進十二瞬。

藥鋪里很干凈,滿是濃郁的藥香。一邊是布滿一整張墻壁的墻柜,墻柜由許多小抽屜組成,每格小抽屜上用朱砂寫上三四味藥材的名字,藥鋪子的最深處是一扇做工精細的六折白綢焦墨山水屏風(fēng),屏風(fēng)緊緊貼著墻壁放著,陸之詢看著這沒有后門的店鋪,在此之中除了他和少女哪里還有其他人?

他不禁問道:“那個……白先生在哪里?”

少女嘻嘻一笑,蔥白一樣的手指向那扇屏風(fēng):“白先生在那里面啊。”

“什么?”陸之詢依舊疑惑。

“哎呀,你這小牛鼻子還磨蹭什么?都說了在里面了!”少女語氣中有些許不耐煩,“快進去吧,別叫先生等急了。”說著她用力朝陸之詢一推,小道士一個踉蹌,往前沖撞了幾步,腦袋狠狠地砸向那屏風(fēng)。

陸之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哪知疼痛感竟遲遲沒有傳來,反倒一只手適時地伸過來,扶了自己一把。

“陸兄,小心?!币粋€溫和如春風(fēng)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之詢抬頭一望,看見攙扶著自己的是一名不過弱冠之齡的少年。

少年生得蒼白秀氣,輪廓深邃,一雙星子般的眉眼狹長,顯得風(fēng)雅而疏離。他穿著粗麻衣衫,披著一件寬大的青色鶴氅,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垂墜在身后,亮如錦緞。他的衣著太不符合禮儀,卻顯得飄逸俊秀——仙風(fēng)道骨,想必就是用來形容這種人物的。

“白先生?”不知怎的,陸之詢直覺他就是少女口中的白先生。

少年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好看的笑:“正是在下。阿純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陸之詢了然地點點頭,可忽然間又覺得哪里不對勁……自己剛才那一摔是直直朝著屏風(fēng)去的,現(xiàn)在屏風(fēng)沒倒,況且屏風(fēng)與墻壁的距離甚近,后面怎么會藏著個人?

陸之詢低頭瞧了瞧,看見自己呈撲倒的姿勢,也就是說自己上半身是在屏風(fēng)后的雅座里的,而下半身……陸之詢差點背過氣去——自己的身體居然穿過了屏風(fēng),上半身是進來了,腳卻還留在外頭!

“這屏風(fēng)是‘虛無所織,是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不必驚慌。任何人都是可以穿過它的?!卑紫壬f著拉了陸之詢一把,將他拽了進來。

屏風(fēng)后,是一間陳設(shè)雅致的雅座。

雅座里,雕刻著萬字紋的窗戶緊閉著,透過薄如蟬翼的綠紗窗紙看過去,外頭竟是一片黃昏時柔美的光暈。

這時明明尚在清晨,在這個房室中,時光卻流轉(zhuǎn)到了黃昏。

陸之詢頓時了然,這間雅座是這位白先生創(chuàng)造的“小重天”幻境,他現(xiàn)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使然,似真非假,似是而非。

這小重天內(nèi)的裝潢古樸淡雅,內(nèi)有鋪著金絲篾席的長榻,上面放著幾個波斯軟靠和一張小幾,一邊放著一副薄如宣紙的白瓷茶具。在長榻的邊上是一張三層檀木書架,上頭散落著幾卷書冊和一個寶藍色琺瑯孔雀瓶,瓶里插著一朵幽幽而放的素白蓮花。

陸之詢和少年跌坐在小幾兩側(cè),他凝神看向那少年,不禁發(fā)出一聲吃驚的低呼——他本想看看這白先生到底是何方精怪,細看之下卻只瞧見一團紛亂如絲的白光,那白光幽幽地繞著那青衣少年,好似有生命一樣。陸之詢?nèi)嗔巳嘌?,再一看,還是一團白光。

——眼前這個人不是人,卻也看不出是什么生靈。

陸之詢奇了,他這雙眼睛自小沒有出過任何差錯,不管是什么樣的精怪必能看出本相,而眼前這個人卻是一片混沌。難道他不屬于六道之內(nèi)?

白先生為小道士倒了一杯茶,道:“陸兄來自龍虎山?”

陸之詢猛然抬頭,問:“先生怎知小道的姓氏和來歷?”

“三界六道,我無所不知。”少年微笑著,讓人如沐春風(fēng),“否則,在下就不會叫阿純找你來了?!?/p>

陸之詢一臉狐疑:“找我何事?”

“幫一個忙?!?/p>

“幫忙?”陸之詢有些吃驚,他再一看白先生,發(fā)現(xiàn)他還是帶著笑,那笑卻像一只老狐貍,“先生既知三界六道之事,還有什么事需要小道幫的?”

“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jié)了,同時海市現(xiàn)于蜃城,這你已知道。海市是海精,也就是蜃君吐納天地精元時所幻化出來的景象,這精元是精怪的滋補之物,每年出現(xiàn)海市,眾多精怪擁向蜃城,萬妖百鬼為爭奪那一點點天地精元常常大打出手,甚至喪命于蜃城?!?/p>

“所以?”陸之詢有了什么不好預(yù)感。

“天地有好生之德,在下不愿看到生靈涂炭,精怪相爭,所以愿意出一分力,為蒼生繁榮做點貢獻?!卑紫壬f得十分大義凜然,“那蜃君本相是只萬年蛤蜊,平時精元吐納全靠一顆醍醐寶珠,若得了那醍醐寶珠,蜃城將不再出現(xiàn)海市,眾精怪也不會為一點精元而自相殘殺了,這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在下旅居蜃城有數(shù)年之久,為的就是取那醍醐寶珠,可是前幾日在下卜了一卦,卦象顯示,若要取這珠子,必須陸兄幫忙?!?/p>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陸之詢心中暗想道,他問:“小道能幫什么忙?”

說到這里,白先生搖搖頭,又恢復(fù)了那云淡風(fēng)輕的神色:“不知道。這或許就是天機吧?!比缓笏溜L(fēng)外喚道,“阿純。”

那個身著石榴色襦裙的少女走進來:“先生有什么事?”

“你去白玉藥柜中取‘善果來?!?/p>

阿純點點頭:“好?!?/p>

不一會兒,少女就捧來了一個小小的梨木盒子,盒子上刻著繁雜的符文,就在這時,那匣子兀自動了動,似乎里面的東西要鉆出來,但隨即盒子上的符文閃過一道金光,盒子馬上安靜下來。

“這盒子里是我十二瞬的神仙藥之一,名為善果。它集齊了萬人生前的善念,是修道飛升的絕好丹藥,但此物稀有,我甚少肯賣,若陸兄愿意留下幫我,我就送一顆善果給陸兄,可好?”

陸之詢神色一滯,心想這不明本相的少年竟有本事收集人的“善念”?人道為六道中的善道,若想投胎成人全靠那點善念,這少年收了人家的善念制成善果,不知要讓多少人輪回不得成人,墮入畜生道和餓鬼道。但這善果,又是多少修道人朝思暮想的丹藥。要還是不要,小道士有些矛盾。

而白先生已經(jīng)揭開了梨木盒子的盒蓋。

陸之詢不禁吃了一驚,盒子里竟躺著一個拳頭大的嬰兒,嬰兒全身赤裸,肥胖可愛,盒子一揭開,那嬰兒就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啼哭聲!

“萬物歸本源,陸兄不用吃驚,這善果只是長得像嬰兒罷了?!闭f著他扯下自己的一絲頭發(fā),輕輕系在嬰兒身上,那嬰兒霎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白先生將善果放進陸之詢手中:“既然陸兄不反對,那就留在這里吧?!?/p>

自己就這樣被套住了?

陸之詢心中雖有不甘,但他料定這白先生絕非善類,要是不答應(yīng)說不定就被守在門口的靈獸給吃了,只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三、星夜茶宴

夜里,星空璀璨,蜃城內(nèi)流螢飛舞,吃過晚飯的陸之詢坐在十二瞬門口的臺階上,他從懷中掏出那顆狀似嬰兒的善果,嘆了一口氣,又放回懷中。

“陸兄,在下泡了一壺好茶,可否到后院同飲?”白先生從鋪子深處走來,向陸之詢問道。

陸之詢無事,便欣然答應(yīng)。

白先生見閑來無事的阿純,吩咐:“阿純,你好生看著鋪子?!?/p>

阿純立刻苦下一張臉來:“先生,要不我們再雇一個雜役吧?你看我天天看著鋪子,連出去透風(fēng)的時間都沒有?!?/p>

白先生斜睨了她一眼:“昨天你打跑了我一位白玉客人,前天你幫舒家小兒子和野貓妖打架,鋪子一天沒有看管,大前天打碎了一大罐春風(fēng)露……這幾百年來你已經(jīng)快把十二瞬給敗光了,等你什么時候還夠了在十二瞬欠下的債,我就再考慮雇一個雜役?!闭f著他伸出手,拍了拍阿純的腦袋,“好好干,說不準什么時候你就可以修成正果,飛升天道了?!?/p>

接著他轉(zhuǎn)頭朝向陸之詢:“陸兄,我們走吧。”

阿純小聲嘟囔著:“我早就飛升天道了?!焙笞隽艘粋€鬼臉,正巧陸之詢回頭,看見阿純鼻唇凸起,獠牙兀出,一副獸容的模樣,突然間,他背上的長劍一顫,發(fā)出一聲嗡鳴。

白先生眉眼一挑:“陸兄的佩劍可是‘辟邪?”

陸之詢點頭。

狐貍般的表情又出現(xiàn)在白先生臉上:“據(jù)說辟邪劍鍛造之時是由雨師灑掃,雷公擊劈,蛟龍捧爐,天帝裝炭。劍成之時,精光貫天,日月斗耀,神鬼悲號,辟邪一出,百鬼皆散。陸兄,今后若有什么困難一定要來找在下,在下定是萬死不辭,只需將劍借來觀摩一番……”

果然是只老狐貍,劍給你了還指望你能吐出來?陸之詢在心中想。

兩人便走邊談著,走進了屏風(fēng)。

此時屏風(fēng)內(nèi)的景色不再是那古樸神秘的雅室,而變成了一片蔥郁的花園?;▓@內(nèi)百花開放,爭奇斗艷,大樹蓋頂,高直蔥蘢,那綠色一直延伸到視線之外。在一頂樹冠巨大的香樟樹下,幾個美麗白皙,卻相同模樣的綠裙少女忙著扇火煮茶,她們擺好了軟榻和小幾,站在一旁垂首侍立,另有粉衫少女手拿各色樂器,坐在一旁微笑著等待二人到來。

陸之詢看著這人間難見的景象,就算他是見過些世面的云游道士,也十分吃驚。

“陸兄,這園名為‘子虛園,你覺得怎樣?”白先生問。

“帝王之享受,人間之仙境?!?/p>

白先生聽陸之詢這么一說笑了:“陸兄沒有到過真正的天上云城,我這園子里的東西連那云城的萬分之一都沒有?!?/p>

原來這白先生到過云城?能到過云城的豈非俗物,但若這白先生真是仙人,可為什么又要蝸居在人間一角呢?陸之詢越想越覺得這白先生身份撲朔。

四、奢欲海市

中元節(jié)轉(zhuǎn)瞬就到,那日晴空萬里,微風(fēng)徐徐,蜃城的看海臺上異常熱鬧,達官貴族和土豪鄉(xiāng)紳們帶著大幫女眷侍從霸占著廣闊的平臺,平臺下賣冷食點心,陽傘扇子的小販絡(luò)繹不絕。

阿純喜歡熱鬧,一大早就喋喋不休地說要去看海市,念叨了整整一上午,叨得白先生實在受不了便放了她一天假,準她出門去玩。

白先生不喜好和人親近,一人躲到屏風(fēng)后吃茶去了。陸之詢無處可去便也和阿純?nèi)タ春J小?/p>

阿純似乎是蜃城的精怪頭子,一路上她都同形形色色的精怪們打招呼,使得陸之詢的辟邪劍不停地鳴叫著,陸之詢無奈,只得同阿純分開,找個精怪較少的地方看海市。

小道士找了一個角落站定,此時日頭正中,他手搭涼棚,極目望去,見海平線上一片茫茫,干凈如琉璃,哪里有什么海市蜃樓?

也不知過了多久,坐在觀海臺上本是興致勃勃的達官貴人們開始不耐煩起來。陸之詢一眼掃去,見觀海臺上的精怪甚少,料想都下海吸采精元去了。

陸之詢對海市興趣缺缺,正當他準備離去時,不知誰叫了一聲:“快看!海市出現(xiàn)了!”

頓時,所有人躁動起來,紛紛抬眼向海平面望去,只見上一刻還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聚集了好些厚云,天色暗淡,連遠遠的海上也有些模糊,而就在那模糊的海面上,竟隱隱顯透出一些城池的輪廓來——那是一排極長的城池,幾乎要蔓延整個海岸線。

觀海的人群興奮起來,紛紛擠在海邊,探出身子望向遠處。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那遠遠的城池似乎靠近了一點,也更加清晰了。陸之詢看見那些城池中的高樓畫角竟都閃著些許金光,再認真看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水晶琉璃制成的瓦片所反射出來的光輝!

金銀為墻,琉璃為瓦,瑪瑙做柱,珍珠鋪路。

這傳聞中的蜃城海市果然是極近人間之奢華,招搖世人之奢欲。

就算是陸之詢這樣的道士,也不禁看傻了,甚至,眼力甚好的他還看到眾多美貌的少女和童子身著孔雀彩衣,端著美食果品行走于珍珠大道上,他們似乎知道世人在觀望自己一樣,有的甚至轉(zhuǎn)過頭來,朝著海這邊的人微微一笑!

但這笑容卻讓陸之詢不禁一凜。說不上為什么,他只覺得這海市雖是繁華美麗,卻透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在這時,觀海臺上,一個戴著滿身珠寶,身材肥碩的中年男人突然大笑著站起來:“哈哈哈!海市,這就是海市!你們這些蠢材,海市不是幻境!是真的!你們沒看到嗎,那里面有人??!哈哈!”

他尖厲地笑著,不顧一切地從觀海臺上跑下來,他身材臃腫,行動不便,有好幾次都摔倒在白石做的臺階上,摔得滿臉鮮血。

他大笑著,瘋狂地朝海里跑去。

他的家人和侍從反應(yīng)過來后皆追了上去,想要攥住他,一群人就在淺海中糾纏起來。那男人的力氣似乎特別大,甩開幾個侍從后,他披散頭發(fā),目呲欲裂,狀似修羅一般朝海對面飛奔過去,一邊跑他一邊大叫著:“哈哈!老子要到對面的仙境里去了!老子要當神仙啦!仙境等等我,我來了!”

陸之詢涉水去追那男人。他腳力比一般人好,很快就追上了他。小道士反手扣住男人的手腕,凝神一看,竟看到從他的七竅中,有狀似煙塵的白色薄霧流出來,匯成一條細細的長線,往海那邊鉆去。陸之詢想也不想,抽出背上的辟邪劍,猛地朝那白色長線砍去!

下一個瞬間,胖男人啊的大叫一聲,似乎非常痛苦,接著他脫力似的雙目一翻,嘴角邊還掛著涎水,僵直地倒在了水中。

陸之詢拖著男人以防他被淹死,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兀自扭動不停的白線上——他一劍斬斷了白線,卻好像并沒有阻止那些薄霧從男人的七竅中流出來,沒有了海那邊的牽引,薄霧便消散在了虛空中,化為無形。

那白色霧氣是人的元神,元神平素寄留在腦中,而今堪比天堂的海市勾起了這中年男人極致的貪欲,貪欲破腦,沖開了本是封死的七竅,元神也隨之流出??磥砭褪蔷攘诉@人,待他醒來后,也只是沒有神智的傻子罷了。

陸之詢輕輕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去,貌似無意地抬頭看向觀海臺上的眾生,霎時,他如遭雷擊,癡傻了一般站在原地——看臺上,有好多人的七竅中都幽幽冒出了白色煙霧,千百人的元神緩緩流出,束成長線,朝那醉生夢死的海市幻境里飄去!

五、黃粱米粥

臨近傍晚的時候,陸之詢回到了十二瞬。

阿純正蹲在鋪子里整理著買來的東西。白先生不在,料想他還躲在子虛園中和花花草草一同飲茶。

阿純見陸之詢回來了,招呼道:“小牛鼻子,你怎么才回來啊。我今天準備煮小米粥,還想著要是你還不回來肯定是被什么精怪吃了,那我就懶得煮你的飯了?!?/p>

小道士一臉嚴肅:“阿純姑娘,小道現(xiàn)在沒有心情玩笑,敢問白先生在哪里?小道要馬上見到他。”

阿純眨巴眨巴眼睛,手指向屏風(fēng):“在那兒啊……”

陸之詢連道謝都來不及,大踏步地朝屏風(fēng)里走去,阿純看著他飛快消失在屏風(fēng)中,自言道:“我還沒說完呢……”

接著沒過多久,陸之詢又氣喘吁吁地從屏風(fēng)中跑出來,他本是一塵不染的白衫變得臟破不堪,支著屏風(fēng)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阿純說道:“阿純姑娘,白先生在哪兒?我怎么沒見到他?”

阿純沒好氣地說:“你急什么?我還沒說完呢。這屏風(fēng)叫‘烏有屏,可通三界。你幾次進入時都由先生領(lǐng)著你,不用擔心走錯地,但你自己一介凡人獨自進去就容易踏入異界,”

陸之詢窘迫,就在這時,白先生搖著折扇從屏風(fēng)中悠悠走出來,他斜睨了一眼狼狽的陸之詢,笑道:“陸兄怎么去看個海市都能弄得這么……熱烈?”隨后便吩咐阿純,“去給陸兄拿套干凈衣服來?!?/p>

陸之詢正要開口說什么,白先生立刻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頭,搶聲道:“陸兄不用多言,在下知道你要說什么,我們這就去小重天談吧?!?/p>

青衣少年轉(zhuǎn)身,又走入了屏風(fēng)內(nèi)。

屏風(fēng)內(nèi)的雅座一如從前,萬字花紋的窗外還是一片黃昏的光暈,就連寶藍色琺瑯孔雀瓶內(nèi)的白蓮花都新鮮如初,沒有一點衰敗的樣子。

白瓷茶壺中的熱茶從未少過——白先生未曾朝茶壺中加水,卻能從那小小的茶壺中源源不斷地倒出茶水來。

“小道今日去觀看了海市?!标懼冋f道。

白先生笑問:“不知陸兄感覺如何?”

“非常不好。但是小道搞清楚了為什么蜃城群妖聚集,上空卻是一片祥和紫氣?!?/p>

“為何?”

“因為這座城沒有‘欲望。每年海市出現(xiàn),但凡貪心的人欲望破腦,腦中的元神皆被海市那頭的‘東西吸了過去,失去元神的人成為傻子……我想,連那些下海的精怪們也是同樣的下場。這城中沒有了欲望,上空自然是一片祥和?!?/p>

“這些不都是很好嗎?”

“可這已然破壞了人間的平衡,繼續(xù)下去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陸兄少安毋躁,待到子夜在下就會帶陸兄潛海取珠,珠子一取,一切就恢復(fù)正常了?!痹捯魟偮?,白先生身后白光一耀,陸之詢只感覺雙眼刺目灼熱,不禁用手遮住了眼睛。而那光越來越盛,恍惚里陸之詢只聽到白先生淡然說道,“還請陸兄不要妄動,若打斷了這因果循環(huán),在下也保不住你?!?/p>

白先生聲音柔和,但在陸之詢聽來卻無限刺耳,他閉上眼睛蒙上耳朵,想要暫時躲過這折磨。然而就在下一秒,白光和聲音陡然消失,世界又恢復(fù)了安寧。

陸之詢睜開眼睛,見自己竟置身于屏風(fēng)旁,還保持著雙手捂耳的姿勢。阿純靠在柜臺旁,狐疑地望著他:“小牛鼻子,你怎么了?”

陸之詢回過神來,問:“前頭白先生有叫小道去雅座一敘嗎?”

阿純點頭。

那便不是幻覺了。小道士想。想必自己是被白先生給推出小重天的,如今憑自己的本事也逃不出十二瞬,只得耐心等待子夜到來,陪他取了醍醐寶珠后才能離開了。

這時阿純走過來,將一摞衣服丟在陸之詢懷中:“喏,這是我給你找的衣服。先生還沒出來嗎?”少女伸頭朝屏風(fēng)那兒看了看,她似乎很了解白先生的脾氣,道,“算了,懶得叫他。小牛鼻子,我煮了小黃米,等下你換好了衣服就來嘗嘗吧?!?/p>

陸之詢雖然對靈獸煮飯這件事情抱有深切的懷疑,但他更不想得罪這個力氣奇大,脾氣又不好的少女,只得換了衣服后依言去吃黃米粥。

阿純給他的衣服似乎是白先生的,穿起來甚是合身,粗麻的青色鶴氅披在肩上倒也有一番仙風(fēng)道骨的架勢。

在十二瞬外的一株合歡樹下,阿純生了一口紅泥爐子,上面放著描著小魚圖案的砂鍋。少女坐在小馬扎上,正認真地往紅泥爐子里添著炭,有咕嚕咕嚕的水聲從砂鍋里傳來,看來那鍋黃米粥里的水才剛剛燒開。

見他出來了,阿純便拍了拍身邊另一個小馬扎:“坐這兒吧,黃米粥還沒熟呢,再等等?!?/p>

落日西斜,滿地蒼黃光暈,滿目粉色飄花的白石小巷中,一只額心點雪,四爪踏火的靈獸和一個落魄的小道士相對無言地坐在小馬扎上,等待著黃米煮熟。

不知過了多久,陸之詢只感覺這番情景極為閑適,一股睡意襲來,不禁俯在小幾上昏昏睡去。

六、盂蘭夜游

不知睡了多久,小道士被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醒了。

“小牛鼻子,還睡呢,粥都快熟了。”阿純大聲在他耳邊叫嚷著。

陸之詢從夢中轉(zhuǎn)醒過來,他四望,見天光昏黃,日頭在西方欲墜欲落,尚留著咸蛋黃一般的半圓,便料想自己未睡多久。

紅泥火爐上的黃米粥漸漸冒出香味來,那米香散落在這微涼的夏夜中,顯得格外清甜。

黃粱粥已熟,阿純用小瓷勺舀了兩碗,將其中一碗遞給陸之詢。

陸之詢稱謝接過,他端著黃粱粥,小心地喝了一口,只覺得滿口生香,那小黃米因為煮的時間長久,滋味稠糯,濃而不膩,清而不淡。

陸之詢心生怪異,他從未喝過這么美味的粥,覺得奇怪,便凝神向四周望過去,周遭寂寂,一片平靜,他什么異樣都未看出。

兩人喝完了粥,阿純又吃了許多點心。最終當阿純挺著肚子靠在小幾上打著飽嗝時,這只脾氣不好的靈獸不耐煩了:“先生肯定不出來了,都快到子時了?!闭f著她看了看在一旁傻等的陸之詢,“小牛鼻子,要不我們?nèi)タ从厶m盆會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中元節(jié)又稱盂蘭盆節(jié),當夜會有僧侶組成的盂蘭盆法會,目的是讓陰司的游鬼們得到超度,極快往生。蜃城精怪甚多,自然沒有僧侶,但百姓們依舊會在這一天夜里燒紙拜鬼,聚會放燈。

阿純愛湊熱鬧,現(xiàn)在看白先生躲在屏風(fēng)中這么久都沒出來,她又萌生了偷懶的念頭。這樣想著,阿純從柜臺上抽出一張油紙,折出了一個小巧的紙人,她拔下自己一根頭發(fā),捆在那紙人的脖子上,然后朝它吹了一口氣。

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紙人居然在阿純的手中動了動,隨即快速生長起來……瞬間工夫里,一個梳著單螺髻,上頭簪著銀簪子,一身石榴紅襦裙的少女出現(xiàn)在阿純面前。

阿純笑了笑,那紙人少女也跟著笑了笑。兩人笑靨如花,雙眸若星,像照鏡子一般。

“好了,我們走吧?!币蝗缤#⒓兒雎躁懼兊幕卮?,拉起他的領(lǐng)子就走,“紙娘,好生幫我看著鋪子!”阿純揚起手,大聲向站在鋪子門口的紙質(zhì)阿純說道。

紙娘微微一笑,點頭,然后向遠去的二人優(yōu)雅地行了一個禮后,邁著小步子走進了十二瞬。

盂蘭盆會時,百鬼夜行天。

蜃城的盂蘭盆會比起白日的海市來,盛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夜市里花燈如晝,鑼鼓喧囂。蜃城城中開鑿了一條面積不寬的人工河,河流蜿蜒著一直通向大海,此時河內(nèi)行船擠擠挨挨,船上掛著各色燈籠和時令鮮花水果。岸上更是人聲鼎沸,在瓦市中,雜耍的,算命的,賣各種小吃點心的攤販琳瑯滿目,合歡樹上掛起了許多花燈和祈福的五彩飄帶,更有人將許多金紙和銀紙折疊好的紙錢掛在樹上叫賣。

一時,無論是河中,岸邊還是瓦市里皆是燭火耀耀,陸離繁華。

阿純拉著陸之詢在人群中鉆來鉆去,阿純身形矯捷,很快就擠到了瓦市中央,那里,賣藝的藝人們穿著五彩寬大的衣服,戴著猙獰的面具在跳儺舞,他們扮成百鬼的樣子,上刀山,吐火球,博得眾人陣陣喝彩。

“小牛鼻子,我們買個河燈放吧?!卑⒓兊乃季S極其跳躍,這一次她同樣不等小道士回答,掂量著幾枚銅板跑向一個賣著各色花燈的小攤。很快,她又笑著跑了回來,手里多了兩盞點著的荷花燈。

阿純分給他一盞河燈,陸之詢看河燈制作得玲瓏可愛,仿若真花,在花蕊處粘著一截小蠟燭,蠟燭旁緊挨著一張小字條,寫著“平安”二字。

兩人蹲下身,將河燈放了。那兩盞河燈在夜市中幽幽而亮,緩緩流向下游去,那下游處,聚集著數(shù)萬盞荷花彩燈,點點燭火猶如天上的星河,映襯著同是點點斑駁的倒影,美好又凄迷。

中元節(jié)的一大習(xí)俗便是放河燈,據(jù)說河燈會流向黃泉,帶領(lǐng)著迷路的幽魂往生而去。知恩的幽魂會實現(xiàn)河燈里的愿望。

陸之詢漆黑的眸子里閃現(xiàn)著明滅的燭光,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細看周圍,卻又找不出問題出在哪里,他身旁那只粗神經(jīng)的靈獸正開心得不得了——既然連阿純都沒有察覺,他自然也找不出問題在哪兒。

正想著,一道悠遠的鐘聲傳來,低沉的聲音激蕩在這瓦市中,顯得十分神圣莊重。

——子夜已到,鬼門大開。

周遭的行人自然什么也沒聽見,照舊吃喝玩樂,而阿純則豎起耳朵,然后起身,面朝西方:“餓鬼道的幽魂們要來了?!?/p>

話音未落,瓦市的四面八方響起了幽怨而又低迷的笛聲,笛聲越來越大,一股陰涼的氣息也撲面而來。

陸之詢知道,那是鬼笛的聲音,百鬼順著笛聲而來,哪里有拜鬼祭祀,哪里有供品人氣,它們就往哪里鉆。

“小牛鼻子,已經(jīng)到子時了,為何先生還不找你去取珠?再不走便來不及了。”阿純終于察覺到了事情的異樣,“先生……不會在那屏風(fēng)里出事了吧?”

七、無間地獄

此時,安靜的十二瞬外,一個身材纖細,著鮫綃白衣的美麗女子緩緩走進了鋪子。那女子不過二十歲的模樣,頭佩硨磲簪子,脖掛珊瑚墜子,手戴珍珠手鏈,衣帶如水,面容如玉。在她的頭頂上,虛空懸浮著一顆拳頭大,青璃色的珠子,珠子散發(fā)出一束白色的柔和光線,那光線將女子籠罩其中,更襯得她白皙透明。

紙娘見她進了鋪子,正要迎上去,哪知白衣女子見了她,輕輕地揚手一揮,紙娘呼的一聲著起火來,瞬間被燃成了灰燼。

白衣女子四顧鋪子,望向那山水屏風(fēng),輕蔑一笑,徑直朝屏風(fēng)走去……

大得無邊的花園中,白先生正在樟樹下品茶,他捏著茶杯,閉眼聞著醇香的毛尖,突然間,他眉頭皺了皺,自言道:“哎呀,好重的濕氣……”隨即他睜開了眼睛,朝那濕氣的方向望去。

——繁盛的花海中,有一束白光,白光下站著一名傾國傾城的女子,在他的眼神掃過去時,女子還露出了一記美麗至極的微笑。

白先生并未對女子多加在意,倒是那顆青璃色的珠子讓他的眼睛亮了亮。

“蜃君,”少年樣子慵懶,并沒有接待那女子的意思,“最近又換了一身新皮囊?”說著他摸著下巴,似乎很認真地思考道,“雖然這模樣不是很適合蜃君你的性子,但平心而論,這皮囊真漂亮。”

女子聽了會心一笑,她低身行了一個萬福,用脆若黃鶯的聲音說道:“先生是小女子的恩人,來見恩人,小女子自然是要準備一番了?!?/p>

“這樣啊,”白先生恍然大悟道,“那么這次蜃君來,是為了報恩?”

女子點頭。

“怎么報?我可不喜歡喝蛤蜊湯。”

女子掩面笑道:“先生說笑了,今年是小女子一年一度吐珠的日子,小女子自知天地萬物都在打珠子的主意,這些年來若不是先生幫助,小女子也無法達到這樣的修為……”

說著她伸出手,那顆青璃珠子便緩緩降落在她的手中,白衣女子上前一步,將那珠子遞到白先生跟前:“這醍醐寶珠,就送予先生,權(quán)當我的報恩之物吧?!?/p>

美人獻珠,還獻在自己鼻子跟前。青衣少年見此情景,淡淡道:“既然蜃君特地送珠報恩,在下也不能逆了蜃君的好意,這醍醐寶珠,在下就收下了?!闭f著他接過那青璃珠子,哪知那珠子一入手,便如火一般燙,白先生緊緊抿著唇,一甩手,卻怎么也甩不開珠子!

“哈哈哈哈!”白衣女子陡然發(fā)出一聲尖厲的笑聲,似乎得意非常,她本是美艷的臉扭曲起來,櫻桃小嘴霍然咧開,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上,貝殼般的牙齒變尖,伸長,黑色染紅,蔓延了整個眼眶。

在蜃君的笑聲中,白先生身邊那繁華如畫的景色就像是破碎的玻璃,砰的一聲碎成千萬塊,那些美麗的侍女,嬌艷的花朵,蔥郁的樹木紛紛化為粉末,一股炙熱的火焰呼嘯著躥了上來,周遭本是流螢星輝的場景瞬時變成了刀山火海!

白先生抬眸一看,身邊除了炙熱的火焰,就是漆黑陡峭的山尖,山尖上滿是鮮血和碎肉,手持各種刑具的丑陋羅剎游蕩在山尖間,各色殘缺不全的人體被巨大的鎖鏈拴在山上,承受著無數(shù)極刑,被穿心,被磨墨,被舂杵,被刀鋸……他們在一天之內(nèi)承受著千萬次死亡,魂魄碎了再由羅剎拼好,繼續(xù)受刑,痛苦不堪,沒有盡頭——這里是,阿鼻地獄。

白先生心神一凜,正欲反抗,手中的珠子頓時化為一道巨大的飛索,將他牢牢地捆在了一處黑色山尖上!

“哈哈哈哈!世人皆有欲望,只要有欲望,你們就休想奪我的寶珠!”女子凌空飄起,她手中提著白先生的紫砂茶壺,迷醉一嗅,“嗯,這可是‘醒世毛尖呢,只需喝一口,便可清醒異常,可是就算你喝了它整整一缸,還不是進入了我的海市之中?!”

她的舌頭肥大,說話間有涎液不停地從口中流出,模樣十分惡心:“白先生,這阿鼻地獄可是我專門為你而造的,喜歡嗎?其他人我造出奢靡的海市讓他們醉死其中,而你,那些世俗里的東西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你既然不喜歡奢靡,我就讓你嘗嘗痛苦吧!”

被拴住的少年不動聲色地說:“蜃君,我說嘛,這模樣才符合你的本相,丑陋又貪婪?!?/p>

萬年來,這只蛤蜊化成精怪,蛤蜊擅用幻術(shù),以海市和精元為餌,在中元節(jié)吸引世人和精怪前來,中元節(jié)精怪妖力大盛,吃了它們所補的道行是平時的數(shù)倍,加上世人最為滋補的元神為輔,和白先生有意縱容,蜃君一年只需造一場海市就可吃飽,往后一年里它可待在深海里慢慢消化,將這些精華變?yōu)榍甑佬小5拙杂麨榫€,所得來的不管是精怪們的道行還是世人的元神,都帶著一絲魔性,蜃君大量吸食,久而之久,已墮入魔道。

蜃君幻化海市,必須吐出醍醐寶珠,所以,白先生要想得到醍醐寶珠,一定要等中元節(jié)這天,沒想到蜃君忌憚白先生,先下手為強,用醍醐寶珠引誘他進入自己的幻境中。

“白先生,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好像都不會害怕呢!”蜃君咯咯笑了,“既然先生不喜歡我的樣子,我就變個樣子如何?”

說著女子的面相又起了變化,頓時變成一個男子的模樣,隨后又變成了老人、孩子……其中容貌有美有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過幾個眨眼間,蜃君的面容就變幻無數(shù),集聚了世人之容貌,連喜怒哀樂的神情都惟妙惟肖。

女子在不停地變臉,身子卻一如之前,她頂著陰陽不定的臉湊近少年,嬌滴滴地問:“白先生,你說哪張臉好看?我就變哪張臉?!?/p>

白先生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不自然,他偏過頭去,有些嫌惡地閉上眼睛。

女子的聲音還在耳邊繚繞:“先生喜歡怎樣的?我定讓先生在死前滿足愿望……先生你說啊……你說啊……”

一個冰涼的東西慢慢撫上了他的脖子,那觸感像是滑膩的觸手,帶著濃重的水汽以及腥味。

那東西緩緩在他的脖頸上摩挲著……下一秒,本是云淡風(fēng)輕的白先生陡然睜開了眼睛,他眼中不再是溫暖如風(fēng)的笑意,而是充滿了驚恐和錯愕——

他看見遙遙處,自己的身體正牢牢地被捆在山尖上,而那蜃君正倚在他的肩膀上,帶著得意的笑。她正注視著自己,長袖下本是手的地方拖著一條滑膩的柔軟觸角。

——他的身體沒有腦袋。

他竟被那蜃君柔軟的觸手給切了腦袋,剛才那一幕,只不過是腦袋凌空飛起后看到的、他生前的最后一副景象。

八、犀角燭怪

“先生,我們回來了!”阿純拉著陸之詢匆匆趕回十二瞬。此時十二瞬內(nèi)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盏厣希€余有一小撮紙灰。

“有人來過!”阿純立刻警惕起來,“還燒了我的紙娘!”

陸之詢抬眼望了一下那六折的山水屏風(fēng)絲毫未動,看來白先生還是沒有出來過。

“先生這是怎么了?都到時辰也不去取珠?甚至連十二瞬有外人來過還能待在那破屏風(fēng)里?!卑⒓円驗橛羞@么一個不負責任的掌柜而為十二瞬的前途擔憂,“看來我還是要把先生給拖出來?!卑⒓冋f著朝烏有屏走去,而就在這時,一陣幽風(fēng)吹了進鋪子。

十二瞬一間小小店鋪,按理說那微乎其微的夜風(fēng)是不可能吹進來的,陸之詢覺得風(fēng)有古怪,不禁朝四周看去。

只見那風(fēng)似乎有目的一樣只繞著那一小撮紙灰而動,紙灰輕薄,也不見被風(fēng)吹走,只是慢慢挪了位置,少頃,紙灰竟被吹出了一個模糊的字樣來。

“阿純姑娘,你等等!”陸之詢趕緊拉住阿純,他指著地上的紙灰說,“你看,那是什么?”

干凈的石板地上,那撮紙灰十分明顯——那是一個“替”字。

“替?”阿純望了望陸之詢,又朝烏有屏看了看,這次,她腦筋轉(zhuǎn)得十分之快,“白先生是要我們替他去取醍醐寶珠嗎?”

據(jù)阿純說道,這是白先生的“神仙字”,有時他出門采藥,有事便用這神仙字囑咐守在鋪子中的阿純。因此阿純對這等詭異的夜風(fēng)吹字的行徑看得十分自然。

阿純向來聽白先生的話,了然他的意思后也不多做追究,收拾了一些東西后就打算下海取珠。

“給,把這個吞了?!彼龗伣o陸之詢一顆水藍色的珠子。

陸之詢接過一看,那珠子晶瑩剔透,珠子中似乎還包裹著一抹深藍色的流晶,在他手中熠熠生輝。

“這是什么?”小道士問。

“辟水珠啊,吃了這個你才能下水去?!卑⒓兝硭斎坏鼗卮鸬馈?/p>

陸之詢只感覺眼皮狂跳:“你真要小道下海?小道是凡人,可不是魚!”

“可你是命輪,雖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用,但是把命輪帶在身邊總是沒有錯的吧?”

陸之詢垂頭,他知道,一旦阿純決定了的事情,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要做的。

此時,阿純已經(jīng)端著一盞古舊的油燈站在了鋪子門口,她向陸之詢招呼:“小牛鼻子,你還發(fā)什么愣?快走快走,不然要錯過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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