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慧

【摘 要】《百年孤獨》作為拉美文學的代表作品，其意義不僅僅在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形式創(chuàng)造，更在于形式與意義巧妙融合。本文從敘事與意義兩個方面簡析這部作品。

【關鍵詞】《百年孤獨》；敘事；意義；魔幻現(xiàn)實主義

《百年孤獨》這個題目有趣，“百年”是時間，即敘述（我們后面會詮釋），孤獨，即意圖?！鞍倌旯陋殹保∏碎喿x這部作品最繞不過的兩個問題，有意思的是，正是這兩部分的完美融合成就了這部作品。

我們再去看那個標志著文學史上敘述策略深刻變革的經(jīng)典開頭?！岸嗄暌院螅瑠W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雹僮x者置身在時間的隧洞里，被輕輕拋擲到那樣一個“多年以后”，又不住地在那樣一個線段的盡頭回望一個“遙遠的下午”，而這一拋擲和回望都來自于那個隱在時間里的娓娓的敘述的聲音。時間的跳躍，蒙太奇似的鏡頭切換，形成無形的張力，我們感到敘述本身的隨時間而流淌。敘述，仿佛成了時間本身。人物在敘述里穿梭，正如在時間里奔跑。

回旋的敘述，詮釋回旋的命運，結(jié)構(gòu)本身即參與小說的意義創(chuàng)造。敘述的線索和載體都是時間。格非在《欲望的旗幟》里說：逃離，正是在另一種意義上的奔向。②烏蘇娜說：“時光好象在打圈子，我們又回到了開始的時候?！痹谖谋局?，頓悟時光流向規(guī)律的，無非烏蘇娜和皮拉，這些游走在家族內(nèi)外的家族命運的觀望人，她們長壽且精力過人。烏蘇娜制作糖人，照顧子孫，一度掌管市鎮(zhèn)，暮年失明卻絕不服老，將失明的事深深埋下，繼續(xù)著對家族最瑣碎的貢獻。烏蘇娜最終被印證了的遺言和預言讓我們看到，整個小說中最具人道主義色彩的家族女主人對家族命運最清醒的觀望。她用自己畢生的努力，建造這個“瘋?cè)嗽骸埃噲D在逃離似乎已經(jīng)浮現(xiàn)在眼前的命運的圓圈，卻和所有子孫一起，打了個圈，回到起點。戰(zhàn)爭過去，香蕉公司瓦解，經(jīng)歷了歲月近百年的洗禮和外國人的殘酷入侵，馬孔多依然荒蕪不堪而與世界完全隔絕，同樣一塊塊吸鐵石，同樣一把把放大鏡依然可以冒充巴比倫學者的最新發(fā)明，讓愚昧的居民張大驚訝的嘴巴……他們痛恨的僅僅是 “孤獨”的被迫打破，卻并不能對遭受掠奪進行反思，相反地，馬孔多以消極抵抗的辦法僅僅在情感上壘高了孤獨的城墻，進一步加強了“孤獨”本身的不可侵入。這是時光流過馬孔多的“大圓圈”，而對于真?zhèn)€家族，生命繼續(xù)著它的延續(xù)，又不斷奔向梅爾加德斯的預言，阿瑪蘭塔與奧雷連諾·霍塞的亂倫之戀，在奧雷連諾·布恩迪亞與阿瑪蘭塔·烏蘇娜那里得到重復。等到第七代終于生出和第一代一樣的豬尾巴的孩子。孤獨的自我包圍，阻礙了文明的滲入，沉浸在亂倫的無所顧忌里面，時光打了個圈圈，一切奔跑回到原處。而身處時光圓圈里的家族成員，奧雷連諾終身足不出戶地制作小金魚，足二十五只毀掉重做；阿瑪蘭塔紡織斂尸布，每日做好，晚上拆掉……這個家族順從地被驅(qū)趕在時光的怪圈里，重復著它的徒勞。往更細了分析，馬爾克斯似乎故意以令讀者眼花繚亂的形式強調(diào)著命運的重復性，四個阿卡蒂奧，二十一個奧雷連諾，正與上校的小金魚總數(shù)相當，全文暗示著它的象征。我們姑且以奧雷連諾上校為例，“你很幸福，因為你知道為什么戰(zhàn)斗，而我現(xiàn)在才明白，我是由于驕傲才參加戰(zhàn)斗的?！薄八〉脛倮驮獾绞《际峭粋€原岡：名副其實的、罪惡的虛榮心?！鼻笏鞯墓陋氁嗍乔笏鞯耐絼?，尋找生命的意義，最終陷入生命最無意義的荒蕪。又比如阿卡蒂奧，逃離式的出走，逃離向野獸似的生命本身，而其逃離本身便包含著對文明的抗拒，對孤獨的自守，馬爾克斯將霍·阿卡蒂奧與愛吃土的雷貝卡結(jié)合，與其說是對原始生命本身的崇拜，不如說是固守，此種安排，必有深意；而分析阿瑪蘭塔的悲劇命運，正如烏蘇娜所詮釋的那樣，無限的愛情和不可克制的膽怯生死搏斗，后者終于占了上風。孤獨來源于固守，而固守來自于對改變的恐慌。于是生命變成一個封閉的圓環(huán)，在永遠不能走出的孤獨中，奔向了滅亡。

莫言曾經(jīng)這樣談及對《百年孤獨》的認識：“它最初使我震驚的是那些顛倒的時空秩序，交叉生命世界極度渲染夸張的藝術(shù)手法，但是經(jīng)過認真思索之后，才發(fā)現(xiàn)藝術(shù)的東西，總是表層?！雹邸栋倌旯陋殹匪剖且粋€魔幻的，神話的世界，又有現(xiàn)實的、歷史的思考寄寓其中。俏姑娘雷麥黛絲駕床單凌空遠去；梅爾加德斯的生前預言、亡魂與生者的對話、乃至死亡之后復又死亡；奧雷連諾似有神助的預知能力；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夭的大雨；牛馬在奧雷連諾第二與情婦做愛時的旺盛繁殖；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與阿瑪蘭塔·烏蘇娜做愛的同時，跟他作伴的蜥蜴老鼠的互相廝殺；紅螞蟻吃掉嬰兒的能力……天馬行空的想象，三界合一的感知，放蕩不羈荒誕無束的描寫，發(fā)泄似的毀滅的筆力，讓人與動物，與天地萬物處于同一平面，讓我們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間穿梭，無不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象征的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正如馬爾克斯對馬孔多的最后一個比喻所暗示的那樣：馬孔多這個鏡子似的城鎮(zhèn)。可以回到馬孔多的地理位置上去理解。環(huán)海的城鎮(zhèn)，布恩迪亞說，我們被海包圍了。隔絕，本身暗示了它打不破的孤獨。從空間到時間，到命運，統(tǒng)一地呈現(xiàn)出打不破的圓環(huán)。鏡子，即象征。一切貌似無度的魔幻主義的展開，無不隱含著它的現(xiàn)實落腳點：對拉美國家百年封閉、百年戰(zhàn)亂的現(xiàn)狀的思考，對拉美文明未來前景的展望。馬孔多反復掙扎的歷史，正如拉美歷史循環(huán)式的停滯，亂倫而生出的長出豬尾巴的孩子、紅螞蟻對后代的咬噬，無一不在烏蘇娜的告誡之內(nèi)。這是烏蘇娜對家族命運的思索，而對于整個馬孔多呢？為什么外國人的入侵，沒有喚起對自身蒙昧的自覺意識？這篇貌似零度敘述的作品中，我們還是可以讀到了這樣的表達：“洶涌的巨大人流掃蕩了空地，掃蕩了跪著的女人，掃蕩了酷熱的天穹投下的陽光，掃蕩了這個卑鄙齷齪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烏蘇娜曾經(jīng)賣過那么多的糖動物啊?！辈唤?jīng)意地筆力一轉(zhuǎn)，暴露了馬爾克斯對苦難中的拉美土地深沉的愛。在這份懷舊的追憶中，馬爾克斯深切的明白，烏托邦因其守舊而必然失敗。陳眾議在《魔幻現(xiàn)實主義》中認為：“西班牙征服美洲之前，印第安人在遼闊的美洲大地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玉米文化和豐富的神話傳說。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時，這筆寶貴的遺產(chǎn)被毀滅殆盡……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產(chǎn)生當首先歸功于‘尋根運動……換言之，魔幻現(xiàn)實主義也即拉丁美洲的‘尋根文學?！雹芪覀儽仨毩⒆阌诂F(xiàn)實意識的角度將馬爾克斯的魔幻緯度一一解碼，否則，作品只能是隔絕感情色彩的寓言神話。而解碼的過程，虛實間的穿梭，本身牽拉著我們思維的張力，在實與虛的縫隙間，我們看到的是解讀的無限可能，意義的無限擴張。

通篇的象征結(jié)構(gòu)中，時光是一個圓圈，永遠重復歷史和生命路線，我們，徒勞地一次次回到起點。命運的出口在哪里呢？也許僅僅是一個開始改變的姿態(tài)。我們可以猜測，也許就是“反孤獨“而走向團結(jié)的再一次突圍。

家族在颶風中毀滅，走向時間深處，敘述隨時間而停止。靜默于此，正是另一種爆發(fā)。在大洋的彼岸，在時間之后，我在拉美文學的爆炸聲中，撿拾起這精美的彈片……

注釋：

①（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M].范曄，譯.?？冢耗虾３霭嫔?，2011.

②格非.欲望的旗幟[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5.

③莫言.兩座熾熱的高爐[J].世界文學，1986.

④陳眾議.魔幻現(xiàn)實主義[M].長春：遼寧大學出版社，20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