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尤之

李紅彤是個問題女人，是個悲情的問題女人。

我是親口對李紅彤這么說的。我知道她聽了會不高興，但我還是直截了當?shù)卣f了。李紅彤也知道自己是咋樣的人。

在和我還沒完全結(jié)束時，李紅彤認識了筱重，并且后來嫁給了他。當時我們還是熱戀著呢，李紅彤就直截了當?shù)貙ξ艺f了，一點兒也沒隱瞞。她說她很愛筱重，筱重是個溫和善良的男人，很適合她。我輕輕地用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我知道不管我的聲音多么弱小，哪怕我自己都沒聽見，李紅彤也能聽到。她了解我，她太了解我，我喉結(jié)動動，她就知道我要說什么了。

李紅彤明知道，她的這句話對我來說，是一記無情的長鞭。但她還是鞭長可及地從遙遠的北方抽了過來。這一鞭太殘忍，連起碼的包裝都沒有，連遲疑的停頓也沒有，就赤裸裸地抽來了。李紅彤對她鞭抽我的作為還做了這樣的詮釋：長痛不如短痛，痛些日子，你就不痛了。不痛了，你就可以忘了我了。

李紅彤說得輕巧！她以為忘記一個人那么容易，人家寵物狗跑丟了，還會想上三兩月呢，何況是人？結(jié)果我就被她抽出問題了。直到現(xiàn)在我也忘記不了李紅彤，她像是我的影子，我到哪，她跟到哪。不過最難熬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最難熬的日子不是現(xiàn)在，是一年前，剛分手的時候。那時我成夜成夜地泡在網(wǎng)上，對著她的QQ頭像抹眼淚。她曾經(jīng)粉紅鮮亮的頭像，如今變成了藏在記憶里的老照片，一直灰暗著。我在網(wǎng)上足足等了她半年，癡情到無網(wǎng)沒法活的地步。她卻不上網(wǎng)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偶爾也會露下臉，那是流星式的閃現(xiàn)，等我流星般地追去，她已墜落了。我明知道伊人已走遠，還是等她，給她留言。我知道留多少言也挽不回李紅彤，但還是執(zhí)迷不悟地留言。我猜李紅彤之所以不回復，無非是出于兩點考慮：一是想斬斷我的情絲，二是怕筱重發(fā)現(xiàn)。而我之所以不停地留言，是因為我仍愛著李紅彤，一門心思地想著她，心痛不息，留言不止。

我還是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如此守候，我的執(zhí)著之深之久，連我自己都很吃驚。但我的精神沒能感動李紅彤，也沒能等來李紅彤，卻把婷婷等來了。是我主動加婷婷QQ的。我盯著李紅彤的頭像，看得眼睛發(fā)酸的時候，我需要找個人解解悶，倒點苦水，緩釋一下沉重。我在茫茫網(wǎng)絡(luò)中，發(fā)現(xiàn)了婷婷。

婷婷和我一樣，夜都深了，還在網(wǎng)上漫游。我們先聊些不著邊際的事兒，做什么活，愛好什么，還算聊得來。后來我們的話題深了點，彼此說了半夜網(wǎng)游的心情。婷婷也是滿懷沮喪的，最近和她老公吵得山崩地裂。老公有外遇了，總是冷落她，她天天獨守空房，夜夜盼郎歸。于是就在網(wǎng)上瞎轉(zhuǎn)，用網(wǎng)絡(luò)打發(fā)寂寞。我安慰婷婷，他都跟別人好上了，你又何必這么折磨自己？要么離婚，要么送他頂綠帽子。婷婷大笑，說這是個好主意！我也說了我的情況，婷婷笑死了，說你更沒必要折磨自己了哈，人家都結(jié)婚了，你還想個鳥??？想也白想，快掉船頭吧。婷婷說得對，可我腦海太窄了，就是掉不過船頭來。我可以給婷婷支招，讓她報復她老公，自己卻一點招兒也沒有。婷婷就給我支招，要我報復李紅彤。我們越聊越起勁，越聊越近乎，最后婷婷很直接地問我，你多大了？我說四十三了。婷婷拍掌，說我二十八了。婷婷又說，我有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婷婷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我和她走到一起。我們把做愛當做最有殺傷力的武器，用身體的淪喪，去報復對不住我們的人。婷婷說她以前和老公做愛，從沒這么瘋狂過。現(xiàn)在她很瘋狂，像吃了興奮劑，一路高歌。我也如狼似虎地撕咬著她的激情，把床當成了施展的疆場。我們不像在泄欲，更像在泄憤。事畢，婷婷問我，現(xiàn)在忘記李紅彤了嗎？我敷衍著說，還不夠徹底。婷婷說，說明你做愛做得不夠徹底，沒完全投入。我是你的一劑藥，一定能治愈你心的創(chuàng)傷。

這時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問題，斷送了我和李紅彤的愛情。我說婷婷，我比你大十五六歲呢，你和我在一起，多虧??！婷婷說，我不虧啊，虧的是他！我是他老婆，他老婆讓一個老男人占有了，他這頂綠帽子，戴得不夠鮮亮哦，哈哈哈。

我和婷婷本來就不是沖著愛情來的，所以愛情對我們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甚至也不是肉體的快感，而僅僅是報復的快感。我們就是對方的工具，被對方拿去報復別人。我曾試圖去愛上婷婷，好讓自己擺脫對李紅彤的心靈呼喚。但這個目的本身就不夠至純，因而我在婷婷身上沖鋒陷陣時，肉體和靈魂總是不自覺地向著兩個極端沖刺，肉體向著婷婷，靈魂向著李紅彤。這一對矛盾，在我身上始終得不到統(tǒng)一。偶爾統(tǒng)一了，只不過是把身下的婷婷當成了李紅彤，肉體和靈魂在虛幻中美妙地統(tǒng)一了。

婷婷和李紅彤確實有幾分相似。年齡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一樣瘦小，一樣年輕，這或許是我喜歡婷婷的潛在因素。但喜歡畢竟不是愛，二者雖然只有一步之遙，我卻用了一年之久，也沒能跨越這一步。

這時，李紅彤給我來電話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跑了一年多的野兔還能跑回來。我受寵若驚得不行，當著婷婷的面就接電話了。李紅彤的話，更給我?guī)砹艘庀氩坏降南?，讓我喜上眉梢，以至于婷婷實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地踢了我一腳，說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我呸！我被婷婷呸了一臉的唾沫星。

李紅彤在電話里很矜持地問了我的近況，我直截了當?shù)卣f，我有女朋友了。婷婷罵我沒出息的話，李紅彤在電話里肯定聽到了。我以為這樣可以狠狠刺激一下李紅彤，為自己報仇雪恨呢。但是，即使這樣，李紅彤都沒有掛斷電話，而是悲悲啼啼地說，她和筱重過不下去了，說筱重一點不懂得關(guān)心她，也不讓著她，不如我處處呵護她，疼愛她。又說筱重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和別人聊天，還背著她給別的女人打電話。她說得痛苦，我卻沒心沒肺地得意著，有點幸災(zāi)樂禍。李紅彤最后說，我想你，我很想你，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我也想你！我?guī)缀跻摽诙隽?，當這幾個字像離弦的箭，迫不及待地撞上牙齒時，我的雙唇敏銳地合上了。頓了一下，我故作鎮(zhèn)靜地說，想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老公。李紅彤長長地嘆息后，掛了電話。

你說李紅彤是不是個問題女人？一個悲情的問題女人！當初是她向我提出分手的，現(xiàn)在又說想我了。她這不是拿我當冰紅茶嗎，想喝就喝，想吐就吐？她這樣對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要是換成你，你肯定氣得暴跳。但是，奇怪的是，我沒有生氣，更沒有暴跳。我非但沒生氣，反而很開心，越想越高興。既然她和筱重過不下去了，那么我就又有希望了。

我又陷入了遐思，遐思起往事來。

我和李紅彤認識一年多了，一路走來，感情非常好。從認識到分手，我們幾乎沒吵過一次架。我們分手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比李紅彤大了二十歲！她二十三，我四十三了。這其實也不是個問題，從一開始我就實話實說了。那時我們正在進行著如火如荼的網(wǎng)戀，我們主張先共同開發(fā)愛情，年齡和距離等這些有爭議的問題，暫且擱置起來。李紅彤說，愛高于一切！當然我們會反復提起年齡和距離這兩個問題，但在愛情面前，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我和李紅彤開玩笑說，我可以做你的父親了。李紅彤說，楊振寧還可以做翁帆的爺爺呢。我們都笑。李紅彤說，我這是一舉兩得，夫愛父愛雙重享有。李紅彤沒有父親，在她十四歲的時候，父親就因車禍去世了。

我們的戀情最初只是在網(wǎng)上，李紅彤沒對別人說。后來在我們見面之后，彼此更加滿意了，李紅彤才率先告訴了小薇。小薇是李紅彤最好的朋友，小薇知道李紅彤的一切。小薇起初是不能接受的，小薇說紅彤，你在找爹呀。小薇甚至以為，我肯定是個騙子，和李紅彤搞網(wǎng)戀是帶有某種目的的。李紅彤就將我的電話很干脆地給了小薇，讓小薇直接考察我。小薇和我通了十余次電話，考察了我十余次后，轉(zhuǎn)而成為第一個支持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