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清朝后期,外夷入侵。世道一亂,盜匪流寇便多。淶陽西部地區(qū)山高林密,匪盜更為猖獗,其中梁柯一伙兒,名氣最為響亮。
梁柯,字臨風(fēng),淶陽仙坡人氏,文武全才,至于如何淪為匪盜已無法考證。梁柯肚里有貨,遇事愛動腦筋,活兒干得干凈利落,很快便成了氣候。官府?dāng)?shù)次對他圍剿,均被他逐一化解。梁柯在黑道中闖出了很大威望。
雖然是個匪盜,但梁柯全無兇神惡煞之氣。他儀表清秀、風(fēng)流雅俊,舉手投足盡顯儒家風(fēng)范。常穿一青衫,拿一紙扇。扇面繪有“梅蘭圖”,香梅幽蘭,秀肌豐骨,為他親手所畫。畫旁配有一詩:蘭有同心語,梅無媚世妝。字體銀鉤鐵劃,也是他的手筆。
梁柯是文人,便多少有些文人的癖好。他喜好風(fēng)月,隔三差五便喬裝打扮一番后赴青樓尋樂子。姑娘們見他氣宇軒昂,只當(dāng)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公子,都竭盡所能投其所好。梁柯憐香惜玉,更會哄女人開心,但遇紅顏知己,總要作詩稱贊這姑娘的美貌?!凹t樓星月啟瓊筵,碧玉蓮花正妙年”“芙蓉為臉玉為膚,遍體凝脂潤若酥”都是他乘興而作。就因這喜好,梁柯得了個“風(fēng)流儒匪”的雅號。
這幾天,梁柯顯得焦躁不安。不久前,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消息傳到淶陽,山寨眾匪個個義憤填膺。幾位弟兄趁打劫一惡紳之機,順手點了城西洋人教堂。沒想到教堂有準備,洋毛子動用了火器,官兵也聞風(fēng)助陣。形勢危急,眾匪逃散,但陸六陸七兩位兄弟卻負傷落入敵手,被押入縣衙大牢。知縣姓馬,外號馬大帽子,此人心狠手辣,一貫魚肉百姓。梁柯曾劫過他一車運至山東老家的贓銀,馬知縣早就對梁柯一干人恨之入骨。兩兄弟落入虎口,如不搭救,必定死路一條。梁柯帶人去救,不但人沒救出,反倒差點又搭進一條兄弟性命。陸六陸七生命危在旦夕。
梁柯決定綁票,然后“換票”救回兩兄弟。這天深夜,幾名好手悄然潛入知縣家。半夜時分,眾匪得手,用麻袋裝一人扛到山寨。梁柯命人解開繩子,看清袋中竟是一女人。一匪說:“這馬老官也太大意,兄弟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背回他的小老婆?!币环藢⒒鸢褱惤?,梁柯望去,見這女人明眸皓齒,艷影鴻翩,大有傾城之色。由于受到驚嚇,女人渾身瑟縮,雙目惶恐,反倒更顯得楚楚動人。梁柯親自給女人松了綁,而后躬身施禮,說:“夫人受驚了!”接著對眾匪說,“快請夫人進房休息?!北姺撕逍Γ骸袄洗?,莫不是要睡這婆娘?”梁柯喝?。骸澳f,休玷污了夫人的名節(jié)?!?/p>
梁柯親自端了飯食送入房中,對女人說:“夫人莫怕,在下全無傷害夫人之意?!迸梭@恐地望他一眼。梁柯又說:“恕在下眼拙,您一定是七夫人?!迸艘惑@:“你如何知道?”梁柯說:“早聽說馬知縣娶了位才貌俱佳的七夫人,也只有七夫人才會有您這樣的容貌?!绷嚎率冀K彬彬有禮。七夫人臉上早已消逝了惶恐之色,又聽到梁柯稱贊自己的美貌,臉上竟露出了些許歡喜。梁柯說:“觀玉顏聽清音乃人生兩大樂事,不知夫人能否屈尊撫琴一曲,讓梁某大飽耳福?”七夫人點點頭,梁柯忙取來古箏。七夫人輕舒玉指挑抹撥揉,便有金聲四逸,凄凄切切,如泣如訴。一曲彈完,梁柯?lián)粽平泻茫骸胺蛉诉@曲《漢宮秋月》情思悠長,韻味飄逸,使‘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宮苑畫面盡現(xiàn)眼前,令人淚灑衣襟。”七夫人說:“公子如此通曉音律,讓小女子好生敬佩。早聽說梁公子有膽有識,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边@話令梁柯很是興奮。
這晚,梁柯與七夫人便在房中彈琴賦詞,吟詩弄月。梁柯談吐灑脫,善解人意,很是令七夫人愛慕不已;七夫人細語鶯聲,千嬌百媚,梁柯也早已心旌搖蕩。二人彼此傾心,共沉溫柔鄉(xiāng)里。不知不覺,天已黎明,梁柯站起身說:“夫人,我已給知縣大人下了帖子,如馬大人答應(yīng)換人,夫人今日即可回府?!逼叻蛉索鋈簧駛?,低聲說:“今日便與公子別過了嗎?”梁柯說:“梁某要為兩兄弟考慮。”
日上三竿,陸六陸七兩兄弟踉踉蹌蹌跑回山,二人剛見梁柯便一頭撲在地上。梁柯大吃一驚,仔細一看,見兩人臉色鐵青,顯是中毒而亡。一匪搜尋二人尸身,發(fā)現(xiàn)一信,梁柯忙拿過來觀看——
馬某身為朝廷命官,豈能為一賤女人放縱惡匪。今日正告梁氏眾匪,盡快投案自首,否則陸氏二匪下場即是眾匪來日之結(jié)局。
眾匪大怒,指著七夫人說:“殺了這賤女人,為兩兄弟報仇。”梁柯說:“她已被馬老官拋棄,殺她馬老官不會心疼。若枉殺一弱女子,傳出去反而令人笑話!”眾匪茫然。
梁柯散了眾匪,進屋后對七夫人說:“夫人在此終究逃脫不了危險?!逼叻蛉丝蘖?,說:“除了公子,小女子終生已無所依。公子何不帶小女子一起逃走?我們隱姓埋名,小女子愿一生侍候公子?!绷嚎路噶穗y。七夫人擦擦淚:“你滿腹才學(xué),就甘愿一生為匪?”這話戳到了梁柯痛處,他略一思索,便咬牙說:“也罷!我沒能救出陸六陸七,使兩兄弟喪命,已沒臉面再做山寨之主?!逼叻蛉穗p手端過一杯酒:“我們今夜就走,小女子以此酒為公子壯行?!绷嚎陆舆^,手腕一翻酒杯便見了底。
梁柯攜著七夫人一路狂奔十余里,七夫人說:“歇歇吧!”梁柯卻一頭栽倒。這時,四周一片火光,馬知縣帶人圍了上來。
知縣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七,你立了大功。咱這‘百步倒真靈驗!”他又一指梁柯,“這情種到底死在‘情字上?!?。
七夫人說:“老爺,您可許了我五千兩銀子!”
馬大帽子說:“老七,你也是個賤種,恐怕早和這‘風(fēng)流坯子蓋上一條被子了吧?”
七夫人說:“老爺怎么可以這樣說?”
知縣“呸”一聲:“我馬某怎么能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留你在身邊豈不讓人恥笑?你倒不如與這‘風(fēng)流種一道去陰間快活!”
七夫人趴在梁柯身上哭了。
這時,梁柯忽然睜開了眼,一翻身站起來,猛地握住七夫人雙手說:“夫人,你可看清了馬老官這奸人的用心?夫人只不過是他的一粒棋子。”
七夫人大驚:“你沒……死?”
梁柯說:“我若死了,誰來照顧夫人?”
他又對驚呆了的馬大帽子說:“我早知事情蹊蹺,馬大人一向防范嚴密,我等怎能輕易就綁了七夫人?陸六陸七已死于毒藥,梁某豈能不防?”他朝驚魂未定的七夫人說:“夫人給我酒時,雙手顫抖,目光游移,可見夫人內(nèi)心矛盾,舍不得讓梁某赴死……梁某今日只聽您一言,可否愿與我長相廝守?”
七夫人使勁點點頭。
知縣“嘿嘿”一陣冷笑:“果真是‘風(fēng)流儒匪,死到臨頭,還有心風(fēng)花雪月!”
梁柯也一聲冷笑,然后猛喝一聲:“來人——”
話音剛落,身后忽地呼啦啦涌出眾匪。梁柯一抱拳:“兩位兄弟的大仇留給弟兄們報了!”
說罷,抱起七夫人,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責(zé)任編輯 吳 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