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灼痕

前言：他接近她，和她戀愛，不是因為他喜歡她，而是因為他是個臥底。

Chapter 1 重逢

蘇慎從來沒有想過再次見到甄曉心會是在樂聲喧鬧魚龍混雜的酒吧里。

一年不見，她原本順滑的長直發(fā)燙成了酒紅色的波浪卷，清湯掛面的臉上畫著濃妝，要不是認(rèn)出她嘴角淺淺的酒窩，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一邊抽著煙一邊跟人調(diào)笑的姑娘就是甄曉心。

不知旁邊的人說了什么，她掐滅了手中的香煙站起來，邊笑邊推搡著身邊的男人往舞池走。

“甄曉心！”蘇慎攥住她的手腕強(qiáng)迫她轉(zhuǎn)過身來，語氣中的痛心蓋過了久別重逢的喜悅。甄曉心聞言轉(zhuǎn)過臉，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滿面的臉，親熱中帶了點嘲諷：“喲！這不是蘇警官嗎？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怎么，有沒有相熟的姐妹，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繁星滿天。夜涼如水，甄曉心的外套丟在了酒吧，她哆嗦著站在路口打電話叫車。黑色的奔馳悄無聲息地滑到她身邊，蘇慎搖下車窗：“上來！我送你回去?！?/p>

甄曉心毫不猶豫地上了車，車?yán)锏呐瘹庾屗幌伦踊钸^來。舒服地嘆了口氣，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擺明了拒絕交談?？墒翘K慎不放過她：“你怎么可以去那種地方，還和那種人混在一起？！”責(zé)怪的語氣讓甄曉心蹙了眉，可她很快笑起來：“那種人是哪種人？被你們精英調(diào)查組盯上的人？我不是本來就是那種人嗎……蘇警官可真健忘??！”說最后一句話時她的笑容隱去，眼角眉梢是明明白白的嘲諷。

蘇慎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問她：“你住哪里？”

甄曉心望著車外，隨口答：“送我去四季酒店?！睆囊荒昵捌?，她就搬到了酒店里。家里的別墅她不想回去，雖然家政阿姨把地板洗了一遍又一遍，可她仿佛還是能夠看到那上面暗沉的血跡。溫?zé)岬难従徚魈剩鞯剿哪_下，浸濕了她的鞋尖……

再次見面是因為甄曉心的電話。她什么都沒說，連稱呼都沒有：“來派出所接我。”蘇慎擱下手頭的工作匆匆忙忙趕到時，甄曉心正披著大衣坐在辦公室的一角無聊地洗牌，手上的紙牌在她的指間舞得人眼花繚亂。蘇慎卻只看見她染成鮮紅的長指甲——以前，她從來不留指甲，更不會染。

甄曉心撩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隨后拎起包對他說：“走吧?！?/p>

上了車，蘇慎并不發(fā)動：“甄曉心，我們談?wù)??！彼统鲂＄R子補(bǔ)妝：“你說?！碧K慎恨極了她這種渾不在意的態(tài)度，一把奪過她的東西：“甄曉心！上次因為和賣淫團(tuán)伙混在一起進(jìn)局子，這次因為在賭場豪賭進(jìn)局子，你怎么會墮落成這樣？你就不能找點正經(jīng)事做嗎？！”甄曉心沒等他說完就開始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他講了個天大的笑話。

“……正經(jīng)事？什么才是正經(jīng)事？上學(xué)？一年前我就被學(xué)校開除了。工作？我有的是錢為什么還要工作?！彼牬鬂M是恨意的眼睛，“再說，你是我什么人？你憑什么管我？！”

蘇慎被她自暴自棄的態(tài)度激得砸了方向盤：“就憑今天我把你從派出所領(lǐng)出來，我就有資格管你！”

無論她如何反抗，蘇慎徑自把她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打包，從酒店一路載回了他的公寓。不情不愿地站在門口，甄曉心眼睜地看著蘇慎把她所有的東西搬到了客房。

“以后你就住在這里。直到你改掉所有的壞毛病?！?/p>

她不肯進(jìn)去，生活用品沒了再買就是，這些東西她都不要了。轉(zhuǎn)身欲走，卻被蘇慎一把拉住。他手掌很大，指腹有繭，他固執(zhí)地攥住她的手腕，凝視著她的眼睛，溫軟的語氣中帶著乞求：“請你，把以前的曉心還給我?！?/p>

Chapter 2 過往

以前的甄曉心。以前的甄曉心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哥哥的心肝寶貝，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富家大小姐。沒有了父親和哥哥，甄曉心就不是以前的甄曉心了。

在蘇慎公寓的第一晚，甄曉心失眠了。內(nèi)疚和自責(zé)鋪天蓋地地淹沒了她。她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她翻箱倒柜地找酒找香煙，可所有的煙酒都被蘇慎丟在了酒店里。焦躁的甄曉心拿起床頭燈狠狠地砸到門上。

蘇慎敲門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地狼藉，玻璃碎片，塑料碎片，各種零件散落一地。罪魁禍?zhǔn)渍鐣孕尿槌梢粓F(tuán)縮在床頭的角落里，埋著頭哭泣。聽見聲音，她抬起頭，紅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這么絕望的眼神，帶著深深的恨意——她恨他，他早就知道。可等她的恨意真真切切地擺在這雙漂亮的眼睛里，他卻感到自己不能承受。

他出去了，甄曉心的眼淚流得更加厲害。為什么要遇見他，為什么要愛上他，又為什么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還是不能放下他？

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們的初相見。陽光明媚的校園，她拿著書匆匆趕去教室。據(jù)說新來的輔導(dǎo)員帥氣到迷倒全班女生，因為英語大賽錯過了班會的甄曉心十分不滿：她甚至都還沒有見到這位傳說中帥氣的輔導(dǎo)員，怎么就被強(qiáng)制包含在“全班女生”中被他迷倒了呢。

有人從身后喊住她：“同學(xué)！綜合樓一教怎么走？”她停了下腳步，邊回頭邊熱心地回答：“正好我也要去一教，我們可以……”“一起走”三個字卡在喉嚨里，緩一緩才放低了一個音量輕輕吐出來——對面的男生玉樹臨風(fēng)，微微一笑眸中盡是金色的陽光。對著帥哥，甄曉心總是要比平日里溫柔些的。

到了教室才知道，他叫蘇慎，是他們班剛剛走馬上任的輔導(dǎo)員。

最終，甄曉心也沒能從他“迷倒全班女生”的魔咒中幸免。

那時候的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全班女生在他的打擊下全部尸骨無存只余她幸免于難。現(xiàn)在想來，一切都是設(shè)計好的圈套，只等她傻傻地上鉤?？赡菚r候的她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自己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自己——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的事？

他帶她去校門口的夜市吃燒烤，她湊過去執(zhí)意要在他的烤串上咬一口，卻被辣得眼淚汪汪，他面巾紙毫不客氣地按在她的眼角，語氣依舊溫柔：“早跟你說了很辣……”她逃課出來找他，拉著他陪自己坐在垂柳依依的湖邊吹風(fēng)。春日里，連空氣都是暖的，她深吸一口氣，張開雙手豪情萬丈：“世界如此美好！”他偷偷把編好的柳枝扣在她的頭上，她湊到湖邊欣賞柳枝編成的花環(huán)，又詫異又驚喜：“蘇慎你還有這手藝？”

她從來不肯規(guī)規(guī)矩矩叫他老師，總是一口一個蘇慎，叫得親親切切熱熱鬧鬧。他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糾正她“叫我蘇老師”，最后他總算無奈放棄，每回她得意洋洋地叫他蘇慎，他便伸手寵溺地揉一揉她的長發(fā)。

那時候，她覺得蘇慎對她真好。除了爸爸和哥哥，最寵她的人就是蘇慎了。

她是走讀生，有課的日子家里的司機(jī)開車送她來學(xué)校，晚上再把她接回去。她在學(xué)校有宿舍，可是從來沒有住過。為了有更多時間跟他相處，她決定從家里搬出來住到學(xué)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了爸爸，她興高采烈地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蘇慎，以為他會跟她一樣高興，卻沒想到他只微微皺眉：“你那么嬌氣，學(xué)校的住宿條件很不好，只怕會不習(xí)慣吧？”

她挽著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沒關(guān)系！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他放柔了聲音：“可是我不舍得你吃苦啊?！彼f話的時候漂亮的眉頭蹙起來，擔(dān)憂的神色一目了然。

她被他眉眼中的擔(dān)憂和愁緒蠱惑了，生怕他擔(dān)心和不高興：“那我回去跟爸爸說，我還是住在家里吧?！?/p>

再然后，她便趁爸爸和哥哥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把蘇慎帶到家里來。她去餐桌給他倒水，他站在客廳指指走廊盡頭關(guān)閉的房門：“那是洗手間嗎？”她抬頭看了一眼：“洗手間在另一邊，那是我爸爸的書房。除了他自己，不讓旁人進(jìn)的?！?/p>

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他送她一對水滴形狀的紫水晶耳墜。她欣喜萬分，興沖沖地買了許多禮服去配它。凡是爸爸和哥哥帶她出席的晚宴和聚會，她都一直戴著……

半夜，不放心她的蘇慎輕輕開門查看的時候，甄曉心已經(jīng)睡著了。夢里，她拉著蘇慎的手撒嬌，他笑著伸手揉亂她的頭發(fā)。下一刻，她的手中空了，他站在離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中間隔著無邊無際的紅色的血跡，溫?zé)岬难従徚魈实剿哪_邊，浸濕了她的鞋尖……

Chapter 3 仇恨

蘇慎帶甄曉心去美發(fā)店，勒令她把頭發(fā)拉回來。她撥拉一下頭發(fā)，沒好氣地道：“我要去洗手間！”服務(wù)生引著她往后頭去了，蘇慎嘆了口氣，即使她討厭他痛恨他，他還是沒有辦法放任她不管。十分鐘過去，他打甄曉心的手機(jī)，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了。是他放松了警惕，讓她有機(jī)會偷偷溜掉。

找到甄曉心的時候，她正在湖邊抽煙，酒紅色的頭發(fā)飄蕩在微風(fēng)里，像是一大片飄揚的楓葉。她臉上沒有化妝，早上起床時她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她把化妝鏡摔在他腳邊厲聲問他：“為什么非得把我變回以前那樣？別說不想看我墮落的鬼話！我墮落是我的事，你閉上眼睛別看好了，沒人求你看！”

他抽出她嘴邊的香煙，她順從地看著他把香煙丟進(jìn)湖里。她聽見他的聲音低低地響在耳邊：“我沒辦法閉上眼睛。甄曉心，我沒辦法不看你?！彼⒅粍硬粍?，他繼續(xù)說下去，“之前的事，是我對你不起。你可以恨我，但別跟自己過不去?！?/p>

下午，蘇慎接到緊急任務(wù)去了局里?；貋頃r已是深夜，他開門進(jìn)來，屋內(nèi)電視機(jī)的光打在墻壁上，光怪陸離。甄曉心倚著抱枕蜷在沙發(fā)里，已經(jīng)睡著了。蘇慎輕輕走過去，剛剛接近就聞到濃烈的酒味。他皺了皺眉，想要把她抱起來送到房間里睡，可他剛碰到她，她就醒了。

“曉心，回房睡吧。”他低聲說，像對待精致的瓷器，生怕她受到驚嚇一般。

甄曉心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臉上有沉睡初醒的茫然，過了一會兒她嘟囔道：“蘇慎……”小小細(xì)細(xì)的聲音，像撒嬌。她笑起來，把手指伸出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我把指甲剪掉了?！?/p>

邀寵的語氣。時間仿佛倒退回兩年前，她興高采烈地對他說：“我爸爸答應(yīng)了，下周開始我住校！”那樣神采飛揚，眼角眉梢都是能傳染人的快樂。那一刻，他的心驀然一動。眼前這個女孩子，為了能夠跟他在一起，愿意放棄別墅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優(yōu)渥生活。她是甄魁的心肝寶貝，暗地里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她，離開父親的保護(hù)，她的身邊定然危機(jī)四伏——她知道，可她不怕。她說，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

他真想答應(yīng)她啊。他還想告訴她，她不需要害怕，因為他會保護(hù)她?？墒撬荒?。甄曉心從甄家別墅搬出來，會阻礙精英調(diào)查組接近甄家的計劃，他辛辛苦苦接近她，獲得她的信任，怎么能夠半途而廢？所以他執(zhí)意不同意，她雖然失望，最后卻順從了。她不想他不高興?？粗銖?qiáng)掛在臉上的笑意，他覺得自己真是混賬。

他順利進(jìn)入甄家，甄曉心毫無防備地告訴他甄魁書房的所在。趁她不注意，他潛入書房，安裝了竊聽器……

甄曉心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慢慢地縮回了手。她清醒過來，他們之間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他接近她，和她戀愛，不是因為他喜歡她，而是因為工作需要。他接近的不僅是甄曉心，還是甄魁的女兒，甄無辛的妹妹……調(diào)查組盯上了他們甄家，可苦于沒有證據(jù)。于是把蘇慎安插到學(xué)?！?/p>

他成功了，他輕而易舉地獲得她的信任，輕而易舉地在她家安裝了竊聽器，甚至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里面也安裝了針孔攝像頭。而后，理所當(dāng)然的，所有跟她們甄家有染的官員和商人，全被一網(wǎng)打盡。

她還記得她接到哥哥的電話匆匆趕回家時看到的場景。疼愛她的爸爸倒在血泊里，鬢邊花白的頭發(fā)染上了鮮紅，他睜著眼睛望向她的方向，喉嚨里艱難地嗚咽：“曉心啊……” 溫?zé)岬难従徚魈?，流到她的腳下，浸濕了她的鞋尖。她是他最寵愛的女兒，是從小到大被他呵護(hù)在掌心的小公主。臨死，他放心不下的，唯有她。

她看見拿著手槍的蘇慎，穿著警服，鎮(zhèn)定地對著傳呼機(jī)：“證據(jù)拿到了，甄魁拒捕，已經(jīng)擊斃……”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色，卻陌生得仿佛第一次見。

原來如此。她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為了愛情，害死了爸爸，害得哥哥坐牢——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們統(tǒng)統(tǒng)不是好人，可對她來說，他們是最好最好的人。

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怕她蛀牙不讓她多吃巧克力，她便跑去求哥哥，拉著他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晃。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哥哥便不耐煩地故作老成：“好了好了，我去給你買?！彼捞鄣迷诖采洗驖L，爸爸順手操起桌上的硯臺向哥哥砸去：“誰讓你給她吃糖！”哥哥不躲不避，額角被砸出了血。她嚇得哇哇大哭，撲上去抱住爸爸的腿：“爸爸你別打哥哥，是曉心纏著他要糖吃的！”

……這么多這么多的往事，這么濃這么濃的親情。而她引狼入室，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禍?zhǔn)住?/p>

她慢慢地坐起來，對著蘇慎一字一頓：“我，恨，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訴他也警告自己。她恨他——不能再喜歡，不能再動心，不能再愛。因為，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她爸爸的性命和哥哥數(shù)十年的青春。

蘇慎維持著低頭俯身的姿勢，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我知道?！彼回５匦α艘幌?，“教你一個報仇的方法。待在我身邊，假裝喜歡我，然后再把我狠狠推開。這樣，我會很傷心很傷心。”

甄曉心鬼使神差地問：“為什么？”

他抬起頭，用力地吻上去：“因為，我愛你。”

Chapter 4 噩耗

甄曉心和蘇慎的相處再次和諧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忘掉那天的對話，時間仿佛倒退回兩年前他們的初相見，她還是那個一心一意喜歡她的甄曉心，他也還是那個愿意哄著她陪著她的蘇慎。

甄曉心恢復(fù)了素面朝天的模樣，蘇慎不在家的時候，她提著水壺把陽臺上所有的植物統(tǒng)統(tǒng)澆一遍水，又把吊蘭的葉子理了理。偶爾她也去菜市場買菜，然后回家來對照食譜做出一桌子口味不好不壞的飯菜……

半個月后，陽臺上的仙人掌抵抗不住日日的洪水攻勢成功變黃枯萎，原本枝繁葉茂的吊蘭裹著所剩無幾的幾片葉子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蘇慎欣賞了一會兒甄曉心的杰作，夸贊道：“你的殺傷力很大……”

甄曉心笑嘻嘻的：“哈，這算什么，以前我還養(yǎng)死過烏龜呢！”

蘇慎在她身邊坐下，拿著遙控器換臺：“那我可不敢吃你做的飯了……”

甄曉心奪過遙控器，把臺又換了回來：“怎么，怕我毒死你？”電視里演的是一出家庭悲具，小三殺死情夫嫁禍正房，篡改遺囑，獲得一大筆財產(chǎn)。

蘇慎微微勾起嘴角，伸手揉一揉她的發(fā)：“不怕。即使你要毒死我，我也甘之如飴?！闭鐣孕姆路鹩淇斓匦α诵?，順勢靠進(jìn)他懷里。

半夜的時候，手機(jī)一直不停地響。甄曉心煩躁地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被吵醒的蘇慎伸手越過甄曉心在她那邊拿到了手機(jī)。電話接通，蘇慎的神色變得嚴(yán)肅：“知道了。我會轉(zhuǎn)告她?！睉n心忡忡地掛斷電話，甄曉心卻已經(jīng)醒了，從被子里露出兩只眼睛盯住他：“誰的電話？”聲音透過棉被傳出來，悶悶的，像小孩子剛剛哭過抽噎的說話。

“甄無辛在獄中和人斗毆受了重傷，送到醫(yī)院，搶救無效……獄警打電話通知家屬……”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每吐出一個字都很艱難。甄曉心仿佛沒有聽明白：“什么？”

他握住她的肩：“曉心，你哥哥死了?！?/p>

她的眼圈立刻紅了，眼淚大滴大滴地冒出來，攥著被角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從此以后，這世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再不會有人毫無保留、沒有任何目的地愛她，再也不會有了。

蘇慎掰開她的手指抱住她：“曉心，難過就哭出聲來……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彼杨^埋在他肩頭，終于在他那句“你還有我”中號啕大哭。

甄曉心只消沉了幾天，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警局讓她去認(rèn)領(lǐng)尸體，她拒絕?？床灰娛?，她就可以假裝哥哥還活著。她沒有回別墅，卻讓管家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蘇慎的公寓。臥室里的衣櫥被她分成兩半，一半是蘇慎的衣物，一半是她的；洗手間里蘇慎的東西被她的瓶瓶罐罐擠到了角落，委委屈屈地縮在一角；門口的鞋架上擺著她各色各樣的高跟鞋……

她已經(jīng)好多天都沒有做那個血流遍地的噩夢了，只要不再回別墅，不再去案發(fā)現(xiàn)場，也許有一天，她可以忘掉蘇慎曾經(jīng)對她做過的所有欺騙和利用，也許有一天，他們也可以毫無芥蒂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Chapter 5 求婚

蘇慎接到緊急任務(wù)出差了。

甄曉心一個人坐在咖啡館僻靜的角落里，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如果她不是甄魁的女兒，如果他不是精英調(diào)查組的特警，他們之間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呢？如果當(dāng)初開槍擊斃父親的人不是蘇慎，如果他接近她并不是事先安排的，他們之間會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結(jié)局嗎？

手機(jī)震動起來。甄曉心收回紛亂的思緒，陌生的號碼，她渾渾噩噩地接起來：“喂?！?/p>

可惜啊，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好的。哥哥。”掛斷電話，她的唇畔爬上一抹嘲諷的笑。忘掉仇恨，對她來說無疑是癡心妄想。因為，就在她以為她快要忘記的時候，總有人提醒著她他們之間的仇恨——他們甄家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

“Surprise！”五顏六色的彩帶劈頭蓋臉地飄過來。甄曉心從沙發(fā)上蹦下來，幾乎是撲進(jìn)了蘇慎懷里，“生日快樂！”她仰著臉吻他。風(fēng)塵仆仆的蘇慎倦容中現(xiàn)出驚喜：“你記得我的生日？”甄曉心拉著他的手把他拽到座位上：“看看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賣相一般的牛排，仔細(xì)看有點焦。蘇慎卻很開心：“你做的？我嘗嘗……”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塊放進(jìn)嘴里。在甄曉心殷切的目光里他面色平靜地咀嚼，咽下后夸贊道：“很好吃?！?/p>

“騙人！”甄曉心做了個鬼臉，“我自己嘗過，太老了，都咬不動?！彼郎惖剿砬?，“不過，你愿意哄我，我很高興?！彼S持著那個姿勢，眼睛亮晶晶的：“那么，蘇先生，你愿意一輩子都哄著我嗎？”

她手掌中托著個黑色的絲絨盒子，盒子里的對戒在燭光里閃閃發(fā)光。他只愣了一瞬，幾乎是下一刻，狂喜的情緒便席卷全身。他從沒想過，甄曉心會這么快就原諒他，快到讓他措手不及，甚至求婚，都讓她搶了先。她幫他套上戒指，順勢握住他的手：“蘇慎，你離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么想念你。既然沒法放下，那么我們就在一起吧。”

他幫她戴上鉆戒，溫柔地吻她的手背：“曉心，你愛我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甄曉心回答：“曾經(jīng)，很愛很愛?！?/p>

曾經(jīng)啊。不過，那就夠了。她愿意跟他在一起，愿意為他洗手作羹湯，愿意費心為他布置驚喜，那就夠了。他還求什么呢？即使這一切都是她費盡心機(jī)為他編織的一場夢，他也愿意沉溺在這場美夢里，再不醒來。

她不肯大辦婚禮，也不準(zhǔn)他請親朋好友特別是同事。她說：“我家除了我已經(jīng)沒有別人了，婚禮上看著你高朋滿座，讓我情何以堪?！庇谑撬娴臎]有驚動任何人，只邀請了大學(xué)時幾個跟她關(guān)系不錯的同學(xué)。日子很快就定下來，甄曉心每天歡歡喜喜忙忙碌碌，蘇慎看著她的笑臉，再次感到無力和悲哀。他覺得自己真是混賬。

Chapter 6 婚禮

蘇慎定定地看著鏡子中甄曉心穿著婚紗的模樣。

他情不自禁地?fù)碜∷?，在她耳邊低語：“你真美?！?/p>

他撫在她腰間的手掌攤開來，現(xiàn)出一對耳墜，淡藍(lán)色水滴的形狀，是當(dāng)初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后來甄曉心把所有他送的東西都快遞還給了他，包括這對耳墜?！袄锩娴尼樋讛z像頭已經(jīng)撤掉了……當(dāng)初，我不知道里面有東西……你家書房的竊聽器是我放的，可耳墜里的攝像頭我并不知道，大概是同事趁我不注意裝進(jìn)去的……”甄曉心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讓他幫她戴上。

“我們要結(jié)婚了。還有件事我要為自己澄清，雖然不能消除你對我的怨恨，但我想，說出來，你心里的芥蒂也許會減輕一點——殺死你爸爸致命的那槍不是我開的，我只開槍打中他的膝蓋，有人從我身后補(bǔ)了一槍，正中心臟?！?/p>

甄曉心的目光一閃：“精英組里有人跟我爸爸有私仇？”蘇慎吻了吻她的鬢角：“我在查，已經(jīng)有了點眉目。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F(xiàn)在，”他握住她的手，“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嫁給我。我會保護(hù)你，一輩子。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請你相信我?！苯K于可以說出這句話了。遲到了兩年。

甄曉心轉(zhuǎn)頭看他，篤定的語氣：“好！我信你！”

休息室隔壁的暗室里，精英調(diào)查組的人截獲了一通電話，是甄曉心打給甄無辛的。她大概在哭，聲音有些哽咽：“哥哥，我反悔了……爸爸不是蘇慎殺的，你不能在婚禮上傷害他……”守在電腦前的特警切斷了電話：“行動繼續(xù)。甄無辛不會聽到這通電話，只要他一在婚禮上出現(xiàn)，我們的人就能把他拿下?！?/p>

調(diào)查組長對蘇慎：“甄無辛詐死越獄，婚禮是最好緝拿他的時機(jī)。小蘇，好好干！”

婚禮進(jìn)行曲中，蘇慎聽到組長的鼓勵，心里五味雜陳。他伸出手臂，甄曉心挽住他，沖他嫣然一笑。她有多久沒有對他這樣笑了？一年了吧。這樣毫無芥蒂充滿依賴純粹的笑，他以為她再也不會在她的臉上見到……

槍聲響起。蘇慎毫無防備地被一股大力撲倒。甄曉心倒在他身上，胸前白色的婚紗被鮮血染紅……隱在暗處的精英組成員行動起來，迅速向開槍的方向縮小了包圍圈。

甄曉心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切，她眼中噙著淚，輕聲呢喃：“你又騙我……”她可真傻，蘇慎早知道哥哥會在婚禮上刺殺他，精英調(diào)查組一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只等哥哥現(xiàn)身。虧得她還擔(dān)心，哥哥不聽她的勸阻，執(zhí)意要殺蘇慎，婚禮的全過程她一直提心吊膽，隨時準(zhǔn)備撲過去保護(hù)他。

她也的確這樣做了。可他卻并不需要她的保護(hù)。他騙了她一次又一次，利用了她一次又一次，第一次他殺了她的爸爸，第二次他抓了她的哥哥——之前他為自己辯解的話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吧？他說他愛她要保護(hù)她一輩子的話也一定都是假的。她再也不要相信他……

她聽見哥哥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撕心裂肺地吼叫：“曉心！曉心你怎么樣？快叫救護(hù)車……”

好累。她閉上眼睛。如果她不是甄魁的女兒，如果他不是精英調(diào)查組的特警，他們之間會有幸福美滿的結(jié)局嗎？可現(xiàn)實真殘忍，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她仿佛又回到陽光明媚的大學(xué)校園里，他從身后喊住她：“同學(xué)！綜合樓一教怎么走？”不要回答，不要回頭，不要認(rèn)識他……可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了，如愿以償看到他灑滿陽光的、含笑的眼。如果重來一次，明知之后發(fā)生的所有殘忍的事情，她還是沒有辦法不愛上他。

蘇慎小心翼翼地抱著甄曉心：“曉心你不要睡，救護(hù)車馬上就到了，你不要睡……”不要睡，不要離開我。不要。

醫(yī)護(hù)人員來了又走了。組長嘆了口氣：“小蘇啊，她已經(jīng)死了?！?/p>

半個月后。

蘇慎再次打開婚禮前精英調(diào)查組截獲的甄曉心的電話，她的聲音有點哽咽，沙沙的，帶著哀求：“哥哥，我反悔了……爸爸不是蘇慎殺的，你不能在婚禮上傷害他……我知道你又要罵我犯傻，可我就是傻啊……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我還是愛他，很愛很愛。也許這輩子，我都沒辦法不愛他了……哥哥，你說爸爸會不會原諒我？你會原諒我的，我知道……對了哥哥，我懷孕了，蘇慎的孩子……就快就要有人喊你舅舅了，你開不開心？”

一遍又一遍，沙沙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回響。那個傻傻愛他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