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

放下保家衛(wèi)國的槍，放下反對腐敗的劍，岳宣義坐在了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第三任理事長的位置上，再次轉(zhuǎn)大彎轉(zhuǎn)急彎。他笑道：做慈善是立地成佛的事。

57歲這一年，戎馬半生的岳宣義脫下軍裝，不是退休回家頤養(yǎng)天年，而是出任中央紀委駐司法部紀律檢查組組長、司法部黨組成員。按他所說是放下了打豺狼的槍，拿起了反腐敗的劍，“兩眼一抹黑地來到地方工作”，轉(zhuǎn)眼就是九年時光?！鞍匆?guī)定，65歲就該退，但干到66歲才退，我想休息啦！”“超期服役”一年，岳宣義得到的答復卻是退而不休。

2011年，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面臨新一屆理事會換屆。誰來做理事長？司法部黨組決定將這個擔子交給岳宣義。本想回家好好研磨詩歌，一紙任命，“做起了慈善！每次都是轉(zhuǎn)大彎轉(zhuǎn)急彎?！敝袊稍饡谌卫硎麻L，是他這次大轉(zhuǎn)彎后的頭銜?！艾F(xiàn)在把槍、劍這些都放下了。”岳宣義笑道，“做慈善是立地成佛的事?！?/p>

●社會要有點精神

岳宣義的辦公室在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辦公樓的頂層，這里沒有電梯，略微陡峭的樓梯并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麻煩。據(jù)基金會工作人員說，2012年在西藏調(diào)研的時候，他甚至連高原反應都沒出現(xiàn)。

就在秘書推開他辦公室門的一瞬間，岳宣義從辦公桌前快步迎上來，動作十分利索，濃重的四川口音里，夾雜著多種方言的腔調(diào)。從四川省南江縣走出來時，岳宣義只有19歲。這一年他結(jié)束了在南江中學的學業(yè)，被保送到北京上大學，這是讓很多人眼紅的康莊大道。但此時臺灣當局叫囂“反攻大陸”，臺海形勢驟然緊張?！皡④娙?！”響應黨“上學服從參軍”的號召，岳宣義人生第一次急轉(zhuǎn)彎——投筆從戎。

如果說軍人是為戰(zhàn)爭而生，對于岳宣義來說，這兵當?shù)弥盗?。“和平時期，重大軍事行動、政治行動，我大都參加過?！痹佬x頗為自豪地說。

作為戰(zhàn)爭的親歷者，岳宣義曾以某團指揮員之一，參加了廣西邊境上那場自衛(wèi)反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參與并指揮了該團的每一次作戰(zhàn)行動。戰(zhàn)火中，他揮筆寫下《奇襲二四四高地》：水口關前一片云，遮住高諒半邊月。濃霧掩旗借酣夢，輕寒凝刀趁夜色。五嶺枯草暴熱尸，一江春水涌碧血。有人空垂心酸淚，勇士笑指日西斜。

“小時候，父親告訴我：岳飛是我們的祖先，要向岳飛一樣精忠報國。”到上世紀90年代，南江岳飛后裔的家譜整理出來，岳宣義才知道自己是岳飛第四子岳震的后人，到他這一輩正好是第30代。

“一個時代需要有英雄人物?！闭缢f，英雄是時代的代表。1993年，時任54集團軍政治部主任的岳宣義，得知該部戰(zhàn)士徐洪剛探親歸隊途中，一人勇斗四個調(diào)戲婦女的歹徒，被捅14刀，腸子流出體外近60厘米的情況下還在追擊歹徒。他隨即意識到這對當時的社會極具教育意義。他立即組織人員對徐洪剛的英雄事跡進行深入調(diào)查，大力宣傳。這個典型很快引起中央和軍委領導的重視。時任軍委主席江澤民親筆題詞“向徐洪剛同志學習”，并親切接見了他。徐洪剛成了全軍和全國學習的榜樣。

也恰是在這一年，閃亮的將星鑲嵌在岳宣義的軍裝上。對于他來說，軍旅生涯在走向一個高峰，也在孕育著未來的轉(zhuǎn)折?！斑@一生我無愧！無愧于黨，無愧于軍隊，無愧于人民，也無愧于自己。”岳宣義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38年軍旅生涯。

勸募、花錢一肩挑

2011年3月，這是岳宣義執(zhí)掌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帥印的開始。“做了幾十年行政工作，突然轉(zhuǎn)做基金會工作，同錢打交道，這個彎轉(zhuǎn)得最大?！迸c以往的工作大相徑庭，岳宣義一來，肩上就壓上了“勸募”和“花錢”兩座大山。

原本法律援助在發(fā)源地英國以及當今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是政府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其資金主要來源于政府撥款。但中國的現(xiàn)實是這塊資金缺口明顯。據(jù)法制網(wǎng)報道：2012年全國辦理法律援助案件首次突破100萬件，受援人總數(shù)達114萬余人。雖然在辦理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上，較以往有很大改善，但我們還應該看到，仍有大量的法律援助案件因為法律援助經(jīng)費嚴重短缺而得不到援助。這也成為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

作為我國目前唯一一家致力于發(fā)展法律援助事業(yè)的全國性公募基金會，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有令同行羨慕的公募資格，卻依然面臨勸募難題。

“在國字頭的基金會里，我們屬于小字輩了，只有17年，資金使用也不像救孤救貧顯得那么直接。從2002年到2011年，每年也就1500萬到2000萬元的善款進入基金會?！痹佬x有幾分無奈：“伸手化緣，無論多么高尚，都少不了遭白眼的時候。”但岳宣義身上那股攻山頭奪陣地的勁絕不會放過一絲機會。他給基金會秘書處提出要求：追求崇高、奉獻法援，放下架子、撲下身子，不怕碰釘子、不怕丟面子，忍苦耐勞、忍辱負重，甘做弱勢群體的孺子牛?！拔覀兊墓ぷ魅藛T去企業(yè)勸募，有時要坐幾個小時的冷板凳?！彼睦镞€在隱隱地心疼這群能干的年輕人，時不時地喜歡點名夸夸他們。

2012年，在兩個危機（國際金融危機和國內(nèi)慈善危機）的持續(xù)影響下，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募款達到了2500萬元。這個突破出現(xiàn)在自己這一任上，岳宣義很有幾分成就感。但另一筆款項卻讓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2009年12月，一筆來自財政部的5000萬元中央彩票公益金劃入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5000萬“中彩金”是個什么概念？當年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募款額1000多萬元?！袄习傩諞]錢，我們得弄來錢才能把他們請進法律援助這扇大門?！痹佬x對“中彩金”的使用提出要求：管好，不出問題；用好，發(fā)揮效益。

2011年度，“中彩金”項目的資金從5000萬增加到1個億，但岳宣義卻樂不起來，“資金增加了，但干活兒的人沒有增加一個?！鳖^上的司法部、民政部、財政部三個婆婆讓岳宣義頗有點壓力，主要怕出問題。“出了問題，下對不起貧弱群體，上對不起領導”，岳宣義反復強調(diào)，“不讓中彩金出問題，我們就得認真，除了認真沒有別的辦法?！?/p>

七十歲親自入藏

2012年10月，北京還在金秋的季節(jié)，西藏昌都的晝夜溫差已經(jīng)近20攝氏度。岳宣義帶領調(diào)研組從昌都經(jīng)林芝、拉薩、日喀則等地，沿路調(diào)研中央彩票公益金法律援助項目的實施情況?！懊刻於际窃绯科甙它c鐘出發(fā)，最晚要在晚上八九點鐘趕到目的地休息。感覺每天都在路上。”同行的工作人員說，已經(jīng)70歲的岳宣義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疲倦，旺盛的工作勁頭，讓年輕人都暗暗佩服。

在拉薩，岳宣義見到了因交通事故申請法律援助的達瓦頓珠。面對面的聊天使拘謹?shù)倪_瓦頓珠很快有了話，“那時我的胳膊快掉了，對方?jīng)]給一分醫(yī)療費。”達瓦頓珠是一家五口唯一的勞動力，窘迫的家境沒什么錢治療。“我很著急，只能躺在醫(yī)院里流眼淚。我聽朋友說起有個法律援助中心，就找到了這里?！?/p>

岳宣義問的很細致，達瓦頓珠操著不太流利的普通話不停地說：“感謝法援！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這條胳膊就保不住了。”法律援助律師幫達瓦頓珠討回治療費10萬元，這讓一家人有種重獲生活希望的感覺。幾近不惑之年的達瓦頓珠說，他的名字里，頓珠的意思就是心想事成。

“法律援助就是要給那些經(jīng)濟困難和處境不利的群體提供免費和減少收費的法律服務。”岳宣義指著基金會宣傳冊上他寫的幾個大字說，“這是我們的價值追求‘法援大門朝難開，有理無錢請進來。我們這里無論老的少的，就是給老百姓做點事情，沒有什么名利可圖?！?/p>

對于岳宣義70歲親自入藏，很多人不理解。但他回答得很平靜：“給了西藏120萬元彩票公益金，到底做的怎么樣？我得去了解了解。那里還有我們的1+1志愿者，我也得去看看?！?/p>

岳宣義說他這次去西藏還有一個任務是看看在那里的法律援助志愿者?！奥蓭煛笔钦麄€法律援助工作的核心角色，但目前，我國僅有律師近23萬人?！拔鞑氐穆蓭熀苌?，昌都地區(qū)11個縣，2個律師；林芝地區(qū)7個縣，1個律師。法援機構(gòu)人員流動較快，不少剛剛在崗位上積累了點經(jīng)驗的同志，就被調(diào)到其他部門或臨時抽調(diào)從事中心工作?！痹佬x說，至今全國還有178個縣沒有律師。也就是說，在這些縣絕大部分案件得不到援助，困難群眾尋求法律援助十分困難。

“我們得想辦法?。　痹佬x說，為了彌補各地律師人才短缺，2009年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和團中央發(fā)起“1+1”中國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動。每年從全國律師隊伍和政法院校畢業(yè)生中，招募一批具有奉獻精神的律師和優(yōu)秀學子，到全國無律師的貧困縣和律師資源嚴重短缺的貧困縣，開展志愿服務。

“僅西藏我們就派了15個律師，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都有。”岳宣義很佩服這些深入一線的年輕人。“幾年來，我們派到西藏的‘1+1志愿律師，克服高原反應等困難，翻山越嶺，走村串戶，很快就了解西藏、融入西藏、奉獻西藏，受到各族人民的衷心愛戴，得到當?shù)攸h委政府的充分信賴?！?/p>

在西藏堆龍德慶縣服務的律師馬正軍，短短三個月時間，就辦理了60多件法律援助案件。特別是他化解了45個農(nóng)民因買車而引發(fā)的群體上訪事件。

“前好些年，我就曾打了個比喻，公安等部門是‘西醫(yī)，開刀除瘤；司法行政是‘中醫(yī)，活血化瘀。中西醫(yī)結(jié)合，既治標，又治本。”2012年春，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1+1中國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動”被授予中國政府第七屆“中華慈善獎”最具影響力慈善項目。同年9月，1+1行動又被中央創(chuàng)先爭優(yōu)領導小組評定為全國“1004-特色做法”。

“法律援助是一個民心工程、德政工程，從法律援助這個角度做事，老百姓穩(wěn)定了，國家不就穩(wěn)定了嘛?！痹佬x把“中彩金”、“1+1”比喻為法律援助的宣傳隊和播種機?！斑@兩個項目都直接服務于貧弱群體，使困難群眾感受到黨在關心著他們，政府在呵護著他們，最大限度地彌合了社會裂痕，減少了不和諧因素?！?/p>

岳宣義品了口杯中的茶，談及中彩金項目在黑龍江的一個援助案例?！霸谀档そ袀€靠拾荒度日的老太太，兒子坐監(jiān)獄，兒媳婦的房子被強占了，老太太也氣病了。在醫(yī)院里聽說法援可以免費打官司，就找到了法援中心。援助律師硬是用9個月把法院終審判決的這個案子翻了過來。房子要回來了！”岳宣義經(jīng)常會講起這個故事。事后老太太說：“我這大半輩子，酸甜苦辣，只嘗過酸苦辣，就這一次嘗到了甜?！边@句話始終在岳宣義的耳邊打轉(zhuǎn)。

截至2013年5月，“中彩金”項目，資助辦理了13萬多件法律援助案件，20多萬人直接受益，為困難群眾挽回經(jīng)濟損失超過69億元。

生活離不開詩歌

2012年，岳宣義整整70歲，早應是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他卻還在公益慈善的軌道上疾馳。一次又一次的急轉(zhuǎn)彎，他談起時都是爽朗的大笑，揮揮手，吟首自做的詩。

岳宣義的生活離不開詩歌，1958年喜歡上就再也沒有釋手。中國詩歌協(xié)會、中華詩詞學會、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這是岳宣義很愿意和別人提及的身份。

岳宣義最早的詩寫在黑板報上。1970年，他所在部隊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參加全軍野營大拉練。恰值隆冬季節(jié)，部隊行進在“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具有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太行山中。如春返大地，詩人寫道：“風霆號令動穹蒼，喜看三軍拉練忙。兩個團結(jié)今又是，身披飛雪走太行?！边@首詩是岳宣義第一首公開發(fā)表的作品，標志著他的詩作從日記本、從連隊黑板報走向報刊，開始以鉛字的形式面世。

如今，歲月已經(jīng)把岳宣義帶入古稀之年，“去年做基金會工作，搞的我很疲憊，很多時候詩意全無。”盡管如此，他還是在這一年創(chuàng)作了100多首詩歌。一天精疲力盡的工作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望著車窗外變幻無窮的景物，偶得佳句，立刻寫在手機上，成為他一種難得的休閑。

岳宣義有一個筆名，叫“馬鳴蒼穹”。他說這其中包含著兩重含義：一是自己屬馬；二是在冷兵器時代，馬是重要的作戰(zhàn)工具，也是軍隊的代稱。信息化時代的戰(zhàn)爭，早已失去了古典式的浪漫，但金戈鐵馬，旌旗漫卷，卻是他意境里永遠的情結(jié)?！拔沂莻€老兵，老共產(chǎn)黨員，聽黨的話，為人民服務?！痹佬x的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兵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