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學平
本文案例啟示:處于當事人正常、實際控制范圍,且不與身體相隔太遠的物品,可理解為扒竊中“隨身攜帶”的財物。在根據(jù)有效價格證明判斷盜竊數(shù)額是否屬于“明顯不合理”時,應主要從價格差是否影響盜竊罪的成立、量刑幅度,以及兩者間是否達到較大的比率來進行衡量。同時根據(jù)新解釋,入戶盜竊一般不再以實際取得財物為既遂標準。盜竊既未遂并存時,應合理認定刑事責任。
[基本案情]李某在2013年3月21日至2013年4月29日共盜竊四次:3月21日在列車上。李某趁被害人王某上廁所、外套臨時放在座位上無人看管之機,從被害人衣服口袋內竊得Iphone5手機一部,贓物折價計人民幣4100元。3月27日凌晨,李某運用隨身攜帶的三棱刮刀割破卷簾門進入一小區(qū)車庫,竊得被害人陳某一輛電動自行車,后該電動自行車從李某的暫住地查獲,被害人陳某提供的發(fā)票顯示該車購入時間為2011年2月14日,購入價格為人民幣2690元。4月8日凌晨,李某通過翻窗入室的方式潛入一小區(qū)住宅意欲行竊時,被主人發(fā)現(xiàn)并倉惶逃離。4月29日下午,李某從一公司財務室竊得人民幣20萬元正欲離開時,被公司保安當場抓獲。
2013年3月18日,兩高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新《解釋》”),宣布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舊《解釋》”)同時廢止。辦案實踐中,對于新《解釋》中的一些條款該如何理解,存在較大爭議。本文結合案例,對若干爭議問題給出初步分析。
一、如何理解“隨身攜帶的財物”
新《解釋》首次對“扒竊”的行為特征作出了界定,即“在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上盜竊他人隨身攜帶的財物”。認定“扒竊”除了要符合場所要件外,還要符合對象要件。實踐中對于“隨身攜帶的財物”存在三種不同的理解。第一種意見認為,“隨身攜帶”要求財物必須在當事人身上,包括當事人的手中、脖子上、懷里、衣服口袋內等,不能脫離當事人的身體。第二種意見認為,“隨身攜帶”不要求財物每時每刻都在當事人身上,只要為當事人所攜帶并處在其身體控制范圍之內,即便財物與身體存在一定的物理間隔也應認定為“隨身攜帶”。第三種意見認為,“隨身攜帶”主要著眼于財物的私密性以及財物與身體的時空同步性,具體的攜帶方式并非認定的重點。
本文基本同意第二種意見。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隨身是指“帶在身邊或跟在身旁”。也即,只要是在“身邊”或“身旁”就夠了,不需要在“身上”。而“身邊”或“身旁”都是以當事人的身體控制能力為半徑的。這種控制能力既包括憑借身體自身的條件,如目光視線所及、伸手可觸等,又包括憑借一定的工具條件,如用繩索牽引等。第一、三種意見要么將范圍限縮的過小,要么將范圍擴張的過大,都是不可取的。但在司法認定時還需要把握以下兩點:一是必須以當事人的正常、實際控制能力為標準。如與盲人身體脫離接觸、存在狀態(tài)不能被盲人感知的財物一般不宜認定為“隨身攜帶”。二是不能過分放松對財物的空間距離要求,財物不能與身體相隔太遠。如通過電子遙控一部玩具汽車,汽車已經(jīng)脫離當事人視線,此時雖然仍被“電子控制”,但也不宜認定為“隨身攜帶”。
一般而言,將衣袋內的財物認定為“隨身攜帶的財物”應該沒有異議。但本案中,被害人王某上廁所時將衣服放在座位上,衣服及衣袋內的手機均暫時脫離了王某的身體控制,沒有被“隨身攜帶”。犯罪嫌疑人李某趁王某上廁所之機竊取衣袋內的手機,其行為不應認定為扒竊。
二、“有效價格證明”的適用條件
新、舊《解釋》關于被盜物品的價格計算方式有著明顯的差異。根據(jù)舊《解釋》,被盜物品的價格應當根據(jù)有效價格證明進行“確定”。有效價格證明中的價格并不等同于盜竊數(shù)額,而僅僅是計算盜竊數(shù)額的主要依據(jù)。實踐中,價格鑒定機構會根據(jù)發(fā)票、收據(jù)等有效價格證明,綜合實物折舊率、成新率、市場中間價等形成最終的鑒定價格,而該鑒定價格才是認定的盜竊數(shù)額。新《解釋》將“確定”更改為“認定”,意味著有效價格證明中的價格將直接等同于盜竊數(shù)額,除非“根據(jù)價格證明認定盜竊數(shù)額明顯不合理”。那么,如何把握“明顯不合理”?
本文認為,“明顯不合理”應達到一般人根據(jù)經(jīng)驗和常識可以直接做出判斷的程度。司法實踐中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具體把握:一是價格差是否直接影響盜竊罪的成立。如果有效價格證明達到數(shù)額較大的標準,而被盜物品失竊時的實際市場價格低于該標準,那么即便價格差只有一元,根據(jù)有效價格證明認定盜竊數(shù)額仍屬于“明顯不合理”。二是價格差是否直接影響量刑幅度。如前所述,如果有效價格證明和實際市場價格分屬不同的量刑幅度,那么根據(jù)有效價格證明認定盜竊數(shù)額便屬于“明顯不合理”。三是價格差與有效價格證明是否達到較大的比率。如果根據(jù)一般預估的價格差達到有效價格證明的10%以上,也可以算作“明顯不合理”。
本案中,被害人陳某的電動自行車購入、使用已滿兩年。按照經(jīng)驗和常識判斷,該電動自行車失竊時的價格與購買價格已經(jīng)產(chǎn)生很大的價格差,甚至可能直接影響罪與非罪的區(qū)分,此時根據(jù)有效價格證明,即購買電動車的發(fā)票價格認定盜竊數(shù)額便屬于“明顯不合理”,應當委托估價機構根據(jù)實物和發(fā)票進行估價。
三、入戶盜竊是否存在未遂形態(tài)
人戶盜竊是否存在未遂形態(tài)一直是各方爭論的焦點。一種觀點認為《刑法修正案(八)》將入戶盜竊與盜竊數(shù)額較大并列,意味著入戶盜竊是行為犯,不需要實際取得財物,只要實施了入戶盜竊的行為即達到既遂的狀態(tài)。另一種觀點認為盜竊罪是侵犯財產(chǎn)罪。不能將人戶盜竊視為行為犯。入戶盜竊也應以行為人取得了值得刑法保護的財物為既遂標準,入戶盜竊但分文未取的只能認定為盜竊未遂。
本文認為,《刑法修正案(八)》將人戶盜竊、多次盜竊、扒竊、攜帶兇器盜竊與盜竊數(shù)額較大并列為盜竊犯罪的五種方式,意味著入戶盜竊不宜再以實際取得財物為既遂標準。但與此同時、本文也不同意只要著手實施了入戶盜竊的行為就無條件構成既遂的觀點。較之普通盜竊,入戶盜竊不僅侵害了公民財產(chǎn)權利,而且侵害了公民人身權利,因此在區(qū)分入戶盜竊的既未遂形態(tài)時應當同時考慮這兩個維度。具體而言,可參照下述情形進行認定:(1)尚未成功入戶的,一般應認定為未遂,未造成實際后果的甚至可作非罪化處理。(2)成功入戶,尚未確定具體盜竊目標的,一般也應當認定為未遂,但不宜作非罪化處理。(3)成功入戶并且已經(jīng)選定具體盜竊目標的,不論是否實際控制財物,也不論財物是否屬于刑法保護的合法利益,均應當認定為人戶盜竊既遂。(4)入戶盜竊被發(fā)現(xiàn),當場為窩藏贓物、毀滅罪證、抗拒抓捕實施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的,轉化為人戶搶劫既遂,
本案中,李某剛一進入住宅,尚未來得及選定盜竊目標即被戶主發(fā)現(xiàn),應當認定為盜竊未遂。
四、盜竊既未遂并存時如何處理
新《解釋》第12條第2款規(guī)定:“盜竊既有既遂,又有未遂,分別達不同量刑幅度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達到同一量刑幅度的,以盜竊罪既遂處罰”。實踐中對這一規(guī)定的理解存在較大差異。首先,“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中的第一個“處罰”是指法定刑還是實際可能判處的宣告刑?本文認為,此處的“處罰”應當按照刑法通行的解釋慣例,理解為法定刑。其次,“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處罰”中的第二個“處罰”以及“達到同一量刑幅度的,以盜竊罪既遂處罰”中的“處罰”是否包括盜竊數(shù)額的認定?例如兩筆盜竊,一筆既遂,一筆未遂,其中既遂為人民幣2萬元,屬數(shù)額較大,未遂為人民幣29萬,屬數(shù)額巨大,兩次盜竊共計人民幣3l萬元,屬數(shù)額特別巨大。是應該依照盜竊數(shù)額29萬未遂處罰,還是依照盜竊數(shù)額31萬元未遂處罰?本文認為,該兩處的“處罰”應當僅僅理解為量刑,盜竊數(shù)額仍應當累積計算。前述例子中,應在認定盜竊數(shù)額為人民幣31萬元的基礎上,按照盜竊29萬元未遂的量刑幅度進行處罰。
本案中,犯罪嫌疑人李某共實施了四次盜竊行為,其中既遂兩次,未遂兩次,盜竊數(shù)額應當累加,同時應在盜竊20萬元未遂的量刑幅度內進行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