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鳳
圍里·歲月
漸漸地,這里十戶有九戶人去宅空,圍里就成了一座空城。
圍里也叫老村,當外面新建的房子越來越多,圍里也真的被圍在了村子里面,成了一個留守的老人。長相古怪的老樹,一棵接著一棵地排滿老村的每個角落。張揚的枝干把天空遮蓋得嚴嚴實實,仿佛要攔住每一絲光線。老村的色彩便更加暗淡起來,越發(fā)地老氣橫秋,沒有一絲生氣。
那天,從老村唯一的入口進去,我看到兩個小男孩在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水坑邊往外舀水玩。他們是兄弟倆,一個九歲,一個四歲。老大叫李白,老二叫李煜,他們的爸爸是我同學。他上了三年學也不會寫阿拉伯數(shù)字5,最終不能繼續(xù)讀下去,連小學畢業(yè)證都沒拿到。我見過他的戶口本,學歷那一欄寫著:文盲。我想,他應該十分羨慕有文化的人,不然也不會把自己這兩個長得跟李逵一樣的兒子都取了文化人的名字。名字,往往就是父輩的祈愿,他們會把自己未實現(xiàn)的愿望,以象征的意義表現(xiàn)在孩子的名字上。我認為,這是一種寄托,也是一種付出。從孩子出生的那時起,未來的歲月,就注定了父與子必需共同去為了將來而努力。
兩個小家伙是在捉魚,他們說,舀干了坑里的水,就能捉到小魚了?!暗悄敲葱〉乃釉趺茨苡恤~呢?”我問他們。
“草叢里的螞蚱太多,草就不夠吃,它們會把自己的小孩生到水里,變成小魚,去水里吃蟲子?!毙±畎谆卮鹞艺f。我覺得這兩個小孩也許是遺傳了他們父親的愚笨勁兒吧,心里笑了一笑,卻沒出聲。
“你知道李白是誰嗎?”我又問道,他看了我一眼,稍顯困惑。結果是他弟弟趕緊回答了:“是我哥?!?/p>
我這次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不用猜,如果我要是問誰是李煜,答案就是他自己。多可愛的孩子,我摸了摸他的頭。可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悲涼竟瞬間又漫上了心頭。
我們小時候,也跟這兩個孩子一樣在這里玩,那時這里美如天堂。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就那么隨意地開在每一個角角落落,小腳的老太太們,邊坐在槐樹下梳頭,邊照看自己的兒孫。她們取下銀制的發(fā)簪,然后再把發(fā)髻一點一點地放開,越放越長的頭發(fā),不得不攬到懷里,然后被她們細致地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我有時候會湊過去摸一摸這些老人家花白的長發(fā),問她們一些幼稚的問題,惹得她們呵呵笑著。我看得出來,她們很享受梳頭的過程,聽說,她們從小就開始留長發(fā),不許剪掉,否則就嫁不出去,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在那些梳頭的日子里,她們一定在想象著自己長大后的美好,長大后,又開始懷念著小時候的趣事。就這么梳啊,梳啊,把如瀑的青絲梳成了滿頭的花白,梳出了一地打鬧的孩子。當陽光照過來,我能從她們滿頭的花白里看出珍珠母一般七彩的光暈,暖暖的。后來,連她們的目光也變成了七彩的,孩子們就在她們關愛的目光里嬉戲著,雞,鴨,鵝也趁著這樣的機會,嘰嘰喳喳地在陽光里飛來跳去。
當時,小一點的孩子只會玩過家家,而我們這些上了學的孩子最常玩的是一種叫做:“官,打,追,跑”的游戲。
這種游戲的玩法是在四張紙條上分別寫下”官、打、追、跑“這幾個字,然后抓鬮。抓到“跑”的,必需趕緊跑,抓到“追”的,必需趕緊追跑了的那一個。抓到“官”的自不必說,至于“打”的職責就是在“官”的手下聽從吩咐,等“追”把“跑”抓來,“官”就下令,重打多少下,或者輕打多少下。玩這種游戲或追或打,里面有著很深的人際關系,遠不是玩過家家可比。
當我們再漸漸長大,圍里老村的花花草草就不能滿足我們的好奇了,土地微薄的收獲也不能支撐我們的需求,我們就不得不一批接著一批地走出圍里,走出老村。待在圍里的時候,我們就像是歡蹦亂跳的小螞蚱,優(yōu)哉游哉的。可是一旦走出圍里的老村,為了適應圍外的新環(huán)境,小螞蚱們就只能變成一條條靈活的小魚,為爭得一絲生存的空間,在促狹的環(huán)境中,不停地游來游去,不知疲倦,也不敢疲倦。那時也會突然發(fā)現(xiàn),“官打追跑”并不只是小孩的游戲,圍外的大人更稔熟于此。我們也必須在更高級的智商群里,接受新的游戲挑戰(zhàn)。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只能在“追”和“跑”這兩個角色里互換,充當游戲的配角,再也沒能如抓鬮一樣,有可以撿到當“官”或者是“打”的機會了。
圍里·記憶
眼前,圍里衰敗的景象隨處可見,荒草長在家家戶戶的院子里和斷墻上,瘋了一樣。很多給大門遮風擋雨的門樓都已經(jīng)大部分坍塌掉,一個個很像流浪漢破損的帽子,歪歪扭扭地戴在丑陋的大門上,非常滑稽可笑。
以前,我曾在一套郵票里見到過山東民居,其中標志性的建筑就是門樓。那時候就覺得這隨處可見的門樓,有什么收藏價值呢,雖然集到過很多張,都因為不重視而送給朋友了。沒想到,僅僅十余年的功夫,門樓竟然消失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藝術的價值,那一去不復返的門樓郵票和眼前的門樓一樣,估計以后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一般這個季節(jié)一定盛放的鮮紅的月季花,在這里也不見了蹤影,此時的情景,讓人不忍目睹。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想起了《牡丹亭》里的一段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這斷井殘垣里,有我老表哥的家,記得他彌留時總是跟我說:“表妹,我不想死,我還沒見過火車呢?!?/p>
老表哥年長我六十多歲,非常健談,在他身體還很硬朗的時候,常跟我談起他的身世。從他那我知道,他八歲時就沒了娘,我表姑只生了他一個,為了省口飯給他吃,自己活活餓死了。我早就聽老人們說起過那個吃人的年代,要么餓死,要么病死,要么被還鄉(xiāng)團殺死,反正在那個時候死的人,都沒什么好死。老表哥談起自己跟著后娘過的那些日子,起初總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可是說著說著就沒了動靜,想必,那些人在屋檐下的日子,應該是不敢說話的。雖然時過境遷很久了,可那種感覺還在。他小心翼翼地放低聲音,直至我根本聽不見。好不容易等他說到自己長大的那一段,那聲音突然就提了上去,把我嚇得連連后退。
“我置辦了五副棺材,都送人了啊……我砸頭,我砸頭!”說著說著就拿石頭砸自己的頭,然后任鮮紅的血隨便淌下來。
我第一次見他砸頭的時候,都忘記自己是大夫了,也忘了表嫂癱瘓在床多時,就趕緊喊表嫂給他包扎,后來見到表嫂沒動才恍然明白過來。這時只見他隨手拿條破毛巾,往流血的地方一捂,跟沒事人一樣,仿佛砸頭比梳頭還輕松,接著繼續(xù)跟我痛說自己的歷史。
我不敢問他砸頭的原因,只是隨意扯開話題逗他:“你又沒死,買那些棺材干嘛?”
“有錢人誰不置辦棺材?我有錢,我能死得起!”老表哥的口氣很堅定或者說是很自豪。沒想到棺材竟是資本的象征,我的心被震了一下。
“我娘死的時候沒棺材,用草席卷了埋的……那時候我才八歲,我在娘的席包子前領著路……我娘才二十六啊……”說著說著,就又嚎啕大哭起來了。
后來說到把棺材送人,原因竟是他看到別人置辦不起棺材時就會想起自己的娘,心里難受,所以送給人家用了,其中也包括那個折磨他的后娘。難怪他要砸自己的頭,想想自己的母親都沒用上棺材,自己卻送給了別人,不送,他心里難受,送了,他心里還難受。砸頭,就成了唯一排解的方式。
“不見血都不行,我跟你說……你看他頭上的那些疤喇……都滿了。”老表嫂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好像是在說給我聽,也好像是在說給老表哥聽。
我知道老表哥是想自己的娘了,這一想就是八十多年。一個沒有母愛呵護的孩子是怎么長大的呢?這其中的艱辛,想必只有大表哥自己知道,也只有他那滿頭的疤痕可以證明了吧?
我每次路過這里,總不敢往他家的方向看,因為老是會想到他的那些話和那些眼神。他臨終的時候,一直說:“我頭疼,頭疼……”
老表哥的喪事辦得很隆重,說是年過九十是喜喪,所以就請了文藝團來演出。那晚我也去看了,就在表侄們給他置辦的那副柏木做的大棺材旁,一群美麗的女子身著鮮艷的紅衣,戴著面紗,在舞臺上跳著熱情的印度舞,舞臺被踩踏得幾乎坍塌,連塵埃都跟著舞步熱情地到處飛揚著,彌漫了整個老村。那應該是圍里老村最后的盛景了,猶如曇花一現(xiàn)般留在人們對圍里老村最后的記憶里,從那以后,人們陸續(xù)搬走,老村漸空。
老表哥一走,砸頭的就換成了大表侄。那天,侄媳婦拉著他來包扎,鮮紅的血已經(jīng)灑滿了褂子。
“爹才死多久,這魂又附到你身上了,砸頭!砸頭!你也砸死自己算了。爹砸了八十多年,你呢,從現(xiàn)在開始到爹那個歲數(shù)還要二十年,好好砸吧,再砸也趕不上他?!敝断眿D擰起滿臉的皺褶,含著眼淚數(shù)落著。
趕不上大表哥什么呢?是孝心嗎?大表侄也不再說話,我知道他是在想他爹娘了,這種想念的表達方式居然可以遺傳,真是我始料未及,確切地說是誰能想象得到呢?是不是也可以把這種方式說成是模仿?因為砸頭已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標志,大表哥長期以來都是這么想念自己的娘的,所以,到了表侄這輩,自然就覺得應該傳承。
老百姓的語言非常精煉,他們會把遺傳或者模仿的現(xiàn)象說成是被老人的魂附體,實在很正確。性格的遺傳與模仿,不就是靈魂的復制嗎,不同的不過是軀體。靈魂的喜怒哀樂,也可以通過遺傳與模仿來表達。原來,所謂的遺傳是有記憶的,尤其是對苦難的記憶更加深刻吧。
老表哥的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舊不堪,墻也倒了,就像世間的風雨特意集結了所有力量從他們家一掃而過似的。我跟老表哥聊天的地方,也長滿了蒿草,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的情形,真的像做夢一樣。
這夢一樣的過往,會不會也沿著某種軌跡進行復制呢?如果可以,我希望復制下那些門樓與院子曾經(jīng)的興盛,還有那些理想的樸實與真摯,就像每個人都曾經(jīng)親歷過一樣。
圍里·信仰
這片人跡罕至的圍里老村,樹木林立,陰森不已,很久了,我不敢輕易走進。每次進來的時候都能感到一股涼颼颼的氣息直往脖子里鉆。這么嚴重的破敗景象,總是會讓我疑心這是《聊齋志異》所描寫的狐仙的住所。哪怕有那么一點動靜,我都會嚇得四處張望,唯恐有什么東西從那些陰森的角落里竄出來。
老村最深處的趙大爺家,是我那時每天必去的地方,他們是這里最后的住戶。趙大娘曾是我心中最兇狠的人物:她像電影里的地主婆一樣,嘴里永遠叼著一個大煙嘴,黝黑的皮膚,蓬亂的頭發(fā),滿臉的橫肉,輕蔑的眼神,嚴肅的表情,還有那永遠散不去的濃濃的煙草味!我害怕她勝過害怕狼。
不過那時,她已經(jīng)得了肺癌,癌細胞擴散到了全身,只能靠止疼針度日。我的主要任務也就是給趙大娘打針。我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家院子里燒了一堆東西,因為看到了很多灰燼。大爺有肺心病,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他還是很高興地把事情說明白了,原來是有個神婆來給大娘“還人”了,剛離開。
神婆說趙大娘欠陰間一條命,必需還了才能病好。趙大娘怎么會欠陰間的一條命呢?大娘曾跟我說過,她本姓李,在她還是李姑娘那會兒,答應了一個小伙子要跟他結婚。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時光啊,話題剛一提起,好像就在頃刻間,她就變回了那個清純可人的小姑娘。那時,明亮的眼眸勝過天邊最美的星宿。青梅竹馬的姑娘小伙,就在春風的催促下,和花朵一樣打開了心扉,互相吐露羞澀的心事。
在她的敘述中,我好像親眼看到一段幸福的人生之旅就要開始,可李姑娘的母親卻發(fā)了話,她唯一的大兒子因為癡傻,年近四十尚且未曾娶妻,作為家中最后一個未嫁的女孩,李姑娘必需通過換親的形式,給她的哥哥換來一個媳婦,以延續(xù)李家的香火。被逼無奈,她嫁給了年長并且家貧的趙大爺,做為交換的條件,趙大爺?shù)拿妹镁图藿o了她大哥。
那個小伙子苦等了李姑娘多年,希望她回心轉意,可她雖然反抗過但最終沒能突破世俗的束縛。后來,小伙子直至兩鬢斑白也沒有看到任何希望,就在絕望與憂郁中死了。
神婆也在聽了大娘的絮叨之后說,他在陰間等著她呢,要拉她下去當媳婦,所以大娘才得病的。不過,神婆保證說,在“還人”之后,大娘的病就會好了。
所謂“還人”不過是一種簡單的心理暗示療法,我突然想起了韓國的“重生”治療,具體是這樣操作的:如果一個人心理上病了,無法適應眼前的生活,那么就假裝他已死去,并由他的家人為他舉行一次葬禮。這種葬禮和真的葬禮沒有什么區(qū)別,一切都得按部就班地來,缺一不可。
這些前來吊喪的人也得真哭,就像他真死了一樣。這段時間,他必須得躺在棺材里。當送葬的隊伍把他送到墓地,埋入地下,最少也得十五分鐘之后才能把他再挖出來。繼而再把棺蓋打開,他也就像又重新獲得生命一樣,以新的狀態(tài)面對新的生活。這“重生”真的跟“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神婆,也就相當于心理治療師的角色,她把這種暗示療法以神化式的表達運用在了鄉(xiāng)村,給其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們不知所以。
其實,如果老百姓一旦知道其中的原委,想必這方法就不會那么見效了??蛇@種方法并不能用來治療器質病變,這一點,神婆們心知肚明。
昏暗的房間里還有煙霧繚繞,擺了香案的桌子積了厚厚的塵土,看不清桌布原來的花色,墻上貼著很多“大仙”的圖像,都是趙大娘自己用花紙做的。樣子奇怪,服裝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趙大爺指著墻上的貼圖告訴我說,這是狐仙姑,那是蛇仙士,那是鹿仙祖……
以前在書上看到過古人對于自然的崇拜,因為一些未知的恐懼,他們會把自然界的現(xiàn)象或是動物神化,以圖騰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定期祭拜,已達到祛病解疾的效果,沒想到這種原始的崇拜仍會延續(xù)至今?;秀敝?,我仿佛看到穿著獸皮樹葉的祖先們點燃祭壇里的火,而趙大爺則一腳踏穿時空,去火里引著了幾只香,然后再轉回頭插在眼前的香爐中,寄托無限生還的祈愿……
里屋也是煙霧繚繞,趙大娘在抽著煙袋。煙絲是自制的,隨著煙鍋的一暗一亮,便見濃濃的煙霧從她的口鼻中噴出。我多次勸她戒煙,但是總遭來冷眼:“我從小就吸煙?!?/p>
給她打針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床單被燒了很多窟窿。動一下都疼得咬牙切齒的她,對自己的煙斗竟然是那樣深愛,一會兒都舍不得從手里丟開。煙斗里的火,隨時都可以燒壞床單。真不知是什么樣的力量能讓她固執(zhí)至此,這些吞吐間無影無蹤的東西,究竟有哪里值得喜愛或者是堅持的呢?
多年來,她一直樂衷于此,不喜歡出門,外界的事物好像都跟她有仇似的。見到什么就罵什么,嘴里老是不干不凈,鄰居們都對其敬而遠之。
小時候,我跟小伙伴們偶然經(jīng)過她家門前,她會突然間從大門里跑出來,非要拽著我們聽她唱一些不堪入耳的段子,那張牙舞爪的表演嚇得我們鬼哭狼嚎地跑掉了,身后還追來一串串怪異的罵聲。
她回到家里也罵,罵趙大爺沒出息,罵孩子們不聽話。她的兒子,也在叛逆的年齡段被她罵出了家門,一直沒見回家。仿佛罵人是一件非常讓她高興的事情,可以排遣很多東西,比如,她此生的不幸。她的聽眾最終固定在了趙大爺和自家的房子身上,他們都在罵聲中一天天老去,垮塌。那罵人的聲音也越來越衰弱,直到今天,變成了被病魔折磨的呻吟。
“算命的不是說我是有福的人嗎?我都等了一輩子了,也沒看見福在哪里?……”后面的罵詞就都是“送”給算命先生的。不過,罵歸罵,等還是要等的。那香案上升騰的煙霧,帶走的是青春與時光,等來的是什么呢?是那風吹即倒的老房子,是那被病魔侵蝕的殘年,還是那饑困潦倒的日子……?
她劇烈地咳嗽著,脖子上的引流管不停地流出暗黑色的血來。我也跟著咳嗽,是被那濃重的煙味嗆的。從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肺里呼出的煙氣,讓我覺得心里不舒服。
給她打完針之后,我就匆忙離開。趙大爺說要送我,可等我走過他們建在大門外的影壁墻之后再回頭時,也不會看見老人家送出來,他那殘存的體力已無法支撐他走出來了。
影壁墻周圍種了好幾棵楊樹,參天蔽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這樣的景物,我竟突然覺得很害怕,趕緊逃也似地往出口走。
到出口的時候,我的眼睛竟被眼前的陽光刺疼,忍不住流下淚來。
仰起臉,我把目光舉過老樹的樹梢。瓦藍的天空中,太陽正熱情不已地吐著舌頭,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分明是每天都見到的情景,我為什么會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