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有些讀者提起黎戈，就會想起作家、才女、書評人之類的身份。而在黎戈看來，她更希望大家覺得她是個文藝青年，因為她的本性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文青?！澳欠N氣味，不是什么著裝風格，抽什么煙，用什么牌子的手機能定義的，那是一個有精神生活的人特有的體味?！?/p>

想把日子寄存在文字里

黎戈起初是個純粹的閱讀者，一個嗜好閱讀的非科班文學愛好者。她喜歡在露水氤氳的早晨看書，隨著香樟葉的聚散，積累了大量的閱讀。她說：“當初沒有寫作的想法，覺得作為一個閱讀者和書本保持這樣一種距離，就很滿足?！?/p>

隨著時間的逝去，黎戈開始從過去的閱讀經(jīng)驗里尋找自己的影子。她越來越覺得，閱讀經(jīng)驗與生活經(jīng)驗需要有一些互動，于是生發(fā)了記錄的念頭。簡單地說，黎戈開始動筆寫作，“是書本中的一些知識激發(fā)了內(nèi)心的一些潛意識，想記錄下來，留下一些痕跡?！?/p>

愛爾蘭作家科爾姆·托賓在小說《沉默》中塑造了一個沉默的女人，她的生活中發(fā)生了一些細微的改變，她害怕隨著時間的逝去，這些變化和她的時光一起消失。于是她把這些細微的變化記錄在文字空間里，整理成書稿，并借別人的名義出版。黎戈說：“我覺得自己的寫作緣起跟她有點像，害怕日子沒有痕跡地過去，想把日子寄存在文字里面。”

從2009年出版第一本散文集《一切因你而值得》，黎戈已陸續(xù)出版《私語書》、《因自由而美麗》等散文集。這些散文多為書評，為此黎戈有時還覺得羞愧和自我質(zhì)疑?！白x書筆記，這種二手文體常常讓我覺得無論你抱著多大的熱情和縝密的查證，都有可能偏離書本和作者的原意。這種偏差、對原材料的依賴，常常令人尷尬?！?/p>

蘇枕書說：“喜歡黎戈，是因為她低調(diào)、勤奮。這是作家的理想狀態(tài)?！崩韪陞s覺得自己是一個徹底的文青，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作家?！拔覍懽鞯奈捏w屬于書評，書評不像原創(chuàng)性很強的文體，比如小說?？偟膩碚f還是附屬于它的主體，它更像閱讀的一些后續(xù)，閱讀的分泌物。我眼中的作家，多是小說作者（或是詩人、散文家、雜文作者），好的小說家，確實是文學各個工種中，對結(jié)構(gòu)、布局、表述，包括閱世和知識面要求最全面的。創(chuàng)作力不是靠勤奮和鉆研能得到的?！?/p>

讀書，保持精神的自由感

黎戈在文字空間里寄存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但沒有刻意堅持寫書評?！耙驗殚喿x量特別大，所以就同步產(chǎn)生了一些精神的分泌物。”黎戈從小就與閱讀保持密切的關(guān)系，“我性格孤僻，社交能力弱，書是我的密友……哪怕是出門遠行，沒水洗腳的邊遠小鎮(zhèn)，臨睡前我也要翻幾頁書。生孩子的時候我還在看書，感覺閱讀是生活中不可割缺的一塊?！?/p>

“讀書這種事情會讓你有一種精神上的自由感，即使你身處人群，在一個很刻板、很紀律化的生活狀態(tài)中，都會在內(nèi)心把自我保存得很完整。就是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立點，不會盲目隨眾。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p>

新作《因自由而美麗》中寫道，“閱讀口味排列是：最愛小說，其次散文，訪談錄，偶爾看評論，從來不看詩集和戲劇?！崩韪曜匝员容^喜歡西方小說，尤其是拓展人性空間，探討人心的小說。因為覺得這類小說的縱深度很大，作者在探索人性空間這方面能夠做到真實地面對人性。

“小說是我比較喜歡的一類文體，對于我們這種平時生活空間比較狹隘的人來說，是一種經(jīng)驗的開拓。而且也能讓我看到跟我們迥然不同的人的內(nèi)心。比如英國作家格林，他的小說中有很多人物形象都是我所喜歡的，像《問題的核心》里面那個斯考比。格林小說中的所有人物都沒有純善或是純惡，沒有黑白分明，即便做了一些越界越軌的事，但他本性是純善的，懷抱善意去做這樣一件事。這讓我感覺到，即使他做了一件看上去是悖德的事情，而他的形象是很美的，就是因為他的本質(zhì)是善的，這點對我觸動很大?！?/p>

當然，黎戈認為隨著年齡的增大，也會發(fā)生閱讀口味上的排序變化?！靶r候讀小說讀得特別多，慢慢地對這種表層經(jīng)驗有點疲倦了，就想讀一些比較柔軟的，更加貼近生活的，更顯示人類光明面的東西?，F(xiàn)在更喜歡看散文，或者普世的、社科人文的東西。因為散文能夠按摩緊張的神經(jīng)，給予心靈的滋潤，讓你對某些很美好的東西保持理想度，提高生活質(zhì)量?！?/p>

尋找精神上的存在感

在2009年的采訪中，黎戈坦言，“還是想寫小說?！彼哪赀^去了，黎戈的小說遲遲未能動筆。在這四年中，黎戈的生活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過去她是一個人，現(xiàn)在有了孩子，而父母年邁又需要一定的照顧，于是老人家搬來跟黎戈一家人一起生活，家庭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后來又出了一些事，一些是非，還有官司的產(chǎn)生，期間生活比較動蕩。

除此之外，黎戈認為語境的轉(zhuǎn)變也是一個問題?！翱赡苡捎跁u寫得太久了，如果要寫小說，整個語境都要轉(zhuǎn)化，我可能暫時還過渡不了。比如說寫評論用的是評論的語境，突擊性很強，直接揭露事實，表達觀點。轉(zhuǎn)成小說的語境，需要隱藏自我，隱藏作者視角，方式上也需要一定的轉(zhuǎn)化。”

雖然生活多有起伏，但保持閱讀的習慣未曾改變，堅持寫作的信仰未曾改變。對黎戈來說，“寫作應(yīng)該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存在感。就像托賓小說里寫的，如果我不把它寄存在文字空間里，我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或者疼痛的，猙獰的，一切的起伏就沒有痕跡了，無處寄存了?！?/p>

當然，從第一本散文集開始，黎戈的文字風格也有很大的轉(zhuǎn)變?！拔椰F(xiàn)在的文字風格比以前柔軟很多。年輕的時候，沒有經(jīng)歷世事的時候，人的心會很硬，對一些脆弱的、軟的東西缺乏包容力，覺得那是一種軟弱的體現(xiàn)。其實在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以后，就會慢慢地理解和同情，對它抱以一種比較溫和的態(tài)度。”

在閱讀與寫作之間，黎戈更為看重閱讀，“閱讀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而寫作只是一個伴隨狀態(tài)。可能我對了解別人的生活特別感興趣，寫作不是我的重心?！睂τ诋斈甑男≌f家夢想，黎戈信心滿滿，“當然會寫小說，這肯定是一個終身的計劃?！?/p>

喜歡空曠的自由感

黎戈提起村上春樹的小說《天天移動的腎型石》，女主人貴理慧獨享一種空曠的自由感，她在結(jié)束一段感情后，奔赴她的事業(yè)，就是在高處，兩幢高樓間，搭上鋼絲，解開安全纜，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和風”、“感受到風的存在”。

黎戈說：“我挺喜歡這種心境的。就是一個很有自我感的女性，很自由的感覺。每當我被孩子和家務(wù)碾壓得要崩潰，我就會看看窗外，做五分鐘失蹤的貴理惠，想象自己是在一條鋼絲上走，閉著眼睛，御風而行。然后睜開眼睛，該干嘛干嘛?！?/p>

談起理想中的女子，黎戈說：“我過去比較喜歡西方小說中比較自我的、強悍的、以自己為中心、自傳類型的、不會被男性干擾的?，F(xiàn)在發(fā)生一些變化，覺得結(jié)合一些東方式的柔軟因素也挺好。一定要有自我、有力量感，一定要有自己的空間，也要有柔軟的一面。像民國的一些閨秀，她們都受過高等教育，有東西交融的部分，我很喜歡這種類型，覺得她們把力量感表達得非常好。但她們只是屬于我理想中的一種類型，另外一些很樸素的、很家常的，那種有力量感地在為社會做貢獻的，我也很喜歡?！?/p>

作為現(xiàn)代女子，黎戈認為一定要有自己的精神空間和獨立的經(jīng)濟能力，不能依附他人，并且不斷進行心理上的提升，有自己的生活方向。對《因自由而美麗》來說，“自由”首先需要一定的物質(zhì)保障，在此之上，一定要有自我的體系和自己快樂的生活源泉，才能開始享受自由。

“任何人想得到自由，都要有自我，自我是一種跟他人相容的，又有自己完整的空間，可以獨立思考，可進可退，不依賴他人的給予。自我是對自己很有要求，每天努力進行自我建設(shè)，讓自己越來越厚實，越來越有力量。有自己完滿的個人空間，才能得到自由?！?/p>

舊書店與慢城市的私語世界

黎戈習慣逛舊書店，覺得舊書有時有一種神秘的氣味。她有一位朋友在舊書上發(fā)現(xiàn)一個號碼，打過去，竟然交了一個藍顏知己。

黎戈平時喜歡去南京的先鋒書店，那里非常大，書很多。但有了孩子以后，“時間少了，比較喜歡逛萬象書店。萬象小一點，但相對來說書比較全，不需要花很多時間挑選。旅行途中，我也喜歡逛一逛書店，比如蘇州的藍色書店，雨果書店，廈門的一些書店我也很喜歡?！?/p>

對土生土長的南京人黎戈來說，南京是一座居中的城市，“不是很快，不是很慢，不是很土，也不是很現(xiàn)代化。但是它人文氣息比較重，文藝青年比較容易找到安身之處。感覺自己的氣質(zhì)和這個城市挺相符的，不像上海那么時髦，有它樸素的一面，也有它書卷氣的一面?！?/p>

“這個城市的舊書店很多，到處都有淘書的快樂，大學也很多，江浙這一帶都挺重視教育的，讀書會被認為是一個很好的習慣而受到鼓勵，容易找到一些書友。我在南京有一些文友，大家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很好?！?/p>

與大多數(shù)作家一樣，黎戈喜歡安靜的環(huán)境，偏愛早起那種安靜的時光。在她的雅致生活里，也同大多數(shù)的女子一樣，結(jié)婚之前喜歡向外擴張，比如旅行，想離開父母。結(jié)婚以后，就開始往內(nèi)發(fā)展，喜歡多跟家人呆在一起，帶孩子散散步。就是在這樣的日常生活中，黎戈選擇拓展自己的精神領(lǐng)域，讓自己在溫婉的容顏背后練就一顆堅韌、自由的心。

在黎戈的生活經(jīng)驗中，更多的是關(guān)注日常生活中的細微變化。她寫枕頭、扇子、茉莉、氣味，還寫泡茶、畫眉、夜航、吃花等小事。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捕捉生活中的美。

借用周作人定義的散文來評述黎戈，“生活里沒有那么多的大悲劇大喜劇，就是有，也是夸張作態(tài)。我們所要知道的，不過是平常人的平常事，有如鄰人吃飯，我們經(jīng)過時看看那菜式，倒是有興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