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云
內(nèi)容摘要:敦煌大方盤城(昌安倉)被斯坦因定名為河倉城。后來李正宇先生推翻了斯坦因的謬說,才由敦煌市博物館開始尋找真正的河倉城。2005年七八月間,敦煌市博物館在玉門都尉府以西的榆樹泉盆地發(fā)現(xiàn)了一座古城,其位置、規(guī)模、保存現(xiàn)狀,與敦煌文獻《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敦煌錄》、《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中有關河倉城的記載是一致的。本文就2005年發(fā)現(xiàn)的古城為河倉城作一考述。
關鍵詞:敦煌;河倉城;城址考
中圖分類號:K877.45;K8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6-0086-07
Textual Research of the Site of
Hecang Fortress in Dunhuang
LI Yanyun
(Dunhuang Museum, Dunhuang, Gansu 736200)
Abstract: Since the Dangfangpan city in Dunhuang was identified as the Hecang city by Aurel Stein, the real Hecang city gradually faded out of peoples sight. Later, Mr. Li Zhengyu corrected this error made by Stein, and the Dunhuang Museum began to search for the real site of Hecang. In July-August 2005, an ancient city site was found by the Dunhuang Museum in the basin of the Yulinquan extending west to the Yumen. This site is consistent with the records in various Dunhuang documents about Hecang in location, size, and preservation condition. This paper aims to explain why it should be identified as the site of the real Hecang city.
Keywords: Dunhuang; Hecang Fortress; Textual research of a city site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河倉城的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
河倉城,敦煌西北部的一個糧倉,其記錄見唐代地理文書《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敦煌錄》等文獻中。據(jù)法藏敦煌遺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載:
古阿(河)倉城,周回一百八十步。
右,在州西北二百卌二里,俗號阿(河)倉城,莫知時代。其城頹毀,其趾(基址)猶存。
在另一部現(xiàn)藏于英國倫敦圖書館東方部的敦煌文獻S.5448《敦煌錄》中,也有關于河倉城的記錄:
河倉城,州西北二百三十里,古時軍儲在彼。
在入藏于法國巴黎國家博物館東方寫本部的P.2691號卷子背面《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亦云?譹?訛:
河倉城,州西北二百四十里。
1907年,斯坦因來到敦煌,對長城沿線烽隧進行考察發(fā)掘,將敦煌西北小方盤城(玉門都尉府)之東11.5公里處的大方盤城定名為河倉城,將此城編號為T18。在斯坦因考察河倉城二十多年之后,我國考古學家向達先生在《西征小記》中對斯坦因這一說法給予肯定。此后向達先生又在《兩關雜考》中再次申明大方盤城就是河倉城?譺?訛。1944年隨同向達、夏鼐同來敦煌考察的閻文儒先生,在大方盤城進行考古發(fā)掘后,于1951年發(fā)表的《敦煌史地雜考》同樣持大方盤城就是河倉城的觀點[1]。通過以上幾位先生的介紹宣傳,數(shù)十年來,大方盤城為河倉城的說法得到了廣泛傳播,也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認可。
原敦煌縣博物館根據(jù)斯坦因的說法,在大方盤城樹立“古河倉城遺址”文物標志牌,甘肅省測繪局編制并公開發(fā)行的《敦煌市地圖》亦隨之將大方盤城標為河倉城。1990年,敦煌研究院研究員李正宇先生在清理敦煌文獻和實地考察中,對斯坦因?qū)⒋蠓奖P城推斷為河倉城的結(jié)論產(chǎn)生了懷疑,并于1990年冬、1991年春天前后兩次對大方盤城一帶進行考察,得出的結(jié)論是大方盤城不是河倉城,而是西漢昌安倉,并將其考察結(jié)果《敦煌大方盤城及河倉城新考》刊登于《敦煌研究》1991年第4期。這一結(jié)論一出現(xiàn),立即在學術界引起了巨大波瀾。
自從李正宇先生發(fā)表《敦煌大方盤城及河倉城新考》,將大方盤城認定為昌安倉后,十多年來已逐漸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同,而真正的河倉城卻成了一個謎。正如李正宇先生說的那樣:“自從斯坦因把敦煌大方盤城比定為古河倉城,用一塊畫餅打發(fā)了人們的餓腹之后,大方盤城搖身一變成了河倉城,而真正的河倉城竟再也沒有人去尋找了。”[2]
李正宇先生將大方盤城定為河倉城的結(jié)論推翻后,曾多次建議敦煌縣博物館糾正斯坦因的謬說,將大方盤城改為西漢“昌安倉”,并建議尋找真正的河倉城,但因種種原因而未得以完全正名,而敦煌縣博物館尋找真正的河倉城的工作也未進行過。1998年,傅立誠先生繼任敦煌市博物館館長期間才開始尋找真正的河倉城。那么,人們不禁要問,真正的河倉城在那里呢?
2005年七八月間,敦煌市博物館原館長傅立誠先生用谷歌電子地圖察看敦煌西部長城沿線烽燧,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在榆樹泉盆地長城盡頭有一座古城遺址。他把我叫去看,在谷歌電子地圖上清楚地顯示出了一座城(圖1)。當時我心里一亮,我想如果真是一座古城,是不是就是李正宇先生一直在苦苦尋找的河倉城呢?
幾天之后,我和傅立誠館長、馬建國、張瑞峰、王凱等本館同志驅(qū)車前往西湖榆樹泉盆地,尋找那座古城。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行駛,我們到達了玉門都尉府以西約40公里左右的榆樹泉盆地,按照衛(wèi)星照片上的位置找到了那座古城。古城只殘留四周的土垣,因土垣隱藏在高聳的蘆葦叢中,不仔細找,很難找到。找到古城后,我和張瑞峰丈量了古城四周的長度。因當時不能確定此古城的用途,古城址找到后我們未予公布,也未做過多的宣傳。此后,我們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李正宇先生,引起了李先生的重視,李先生告訴我,可能與河倉城有關[2]72-79[3]。其實二十年前,李正宇先生就曾推斷河倉城當在曲澤烽以西榆樹泉盆地一帶,且已查到榆樹泉盆地有一古城遺址衛(wèi)星照片,并告訴傅館長,可能為河倉城。
2008年11月份,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啟動,省文物局廖北遠副局長來敦煌檢查指導文物普查工作,并與我館傅立誠館長,文物股楊俊、吳榮國、張瑞峰、馬建國等同志,再次深入此地尋找古城的下落,但因車輛陷入泥潭,耽誤了時間,尋找未果。
2010年7月14日,李正宇先生應酒泉電視臺副臺長秦川先生之邀,在擔任《玄奘之路》專題片學術顧問期間,蒞臨敦煌,親自前往西湖去尋找那座古城。一同前往的還有筆者和敦煌市文物局長趙志英、敦煌市博物館楊俊、馬建國、酒泉電視臺副臺長秦川等同志。我們乘車先到小方盤城(西漢玉門都尉府),因秦川的車要補充油料,耽誤了一些時間。早上10點半左右,我們才從玉門都尉府向榆樹泉盆地進發(fā),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到達玉門都尉府以西40公里的榆樹泉盆地之后,我們就開始徒步尋找古城。當時,驕陽似火,炎熱難耐,七十多歲的李正宇先生年事已高,由于道路坎坷崎嶇,行進異常艱難,再加上天氣炎熱,引起李老舊疾房顫突發(fā),于是放棄了對古城的尋找,很遺憾地原路返回。因這次沒有找到,所以尋找河倉城位置的事就只好告一段落了。
2011年12月份,敦煌長城早期資源調(diào)查需要補充和完善一些資料,敦煌博物館考古歷史部楊俊、張瑞峰、石明秀,嘉峪關市文物局張斌(省文物局派駐敦煌長城調(diào)查督查人員)、司機馬建國等同志一同前往西湖,按照衛(wèi)星地圖上的位置再次找到了那座古城。筆者因故未能參加。找到這座古城址后,普查隊員對古城址進行了測量并拍攝了照片(圖2)。其規(guī)制、大小和2005年所測基本相同?譹?訛。這座古城處于榆樹泉盆地腹地的一處草湖灘里。古城址四周葦草茂盛,海拔925米,古城中心位置坐標大致是北緯40°17′23.20″,東經(jīng)93°23′34.65″,古城呈長方形,東西二垣各長85米,南北二垣各長100米,周長370米,垣寬6米。在城垣內(nèi)東南、西南角各有一小院落。東南角小院南北長20米,東西寬18米;西南角小院南北長29米,東西寬17米,小院垣寬3米(圖3)。我們用鐵鍬試掘,時見灰層等,但不見陶片等遺物,其年代用途無法判斷。
古城東邊近百米有一牧羊房,已棄之不用。古城北邊約2公里處的風蝕臺地上有一座烽火臺(甘肅省博物館編號D10,斯坦因編號T4a),其以臺地上一高約1.7米的小臺地為基座,夯土版筑,夯層厚8厘米,底基南北長6米,東西寬6.9米,殘高約6米。烽燧北側(cè)有灰層和灰色繩紋陶片。
1907年斯坦因在靠近烽燧的一處灰層中,發(fā)現(xiàn)了4枚漢簡和1件有浮雕花紋的銅帶鉤。漢長城從此烽火臺東南邊的湖灘中穿過,從烽燧北、西側(cè)繞過,又向西南下了湖灘,一直向西南延伸約1.7公里,與一東西向長約2公里的風蝕臺地相連,漢長城塞墻繼續(xù)向西南方向延伸至廣武燧。風蝕臺地上面有灰色繩紋陶片、蘆葦?shù)谆冗z跡,從其現(xiàn)存的痕跡來判斷,上面原來應建有一烽隧,可惜現(xiàn)墻基已不存。此臺地東南約500米左右的地方,就是這次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遺址。古城遺址東南約1.5公里處是馬花甲隧(甘肅省博物館編號D9,斯坦因編號T4c),位于榆樹泉盆地東側(cè)一南北向的長條形沙梁南端,沙梁長約30米,東西兩面陡峭。烽隧坐落在沙梁頂上的一個小平臺上,為正方形,以胡楊木棒、蘆葦、紅柳等交互疊壓,中夾土塊、礫石堆砌而成。每兩層紅柳間夾一層蘆葦,共存13層,每層厚薄不均,第7層以下每層厚約40厘米,第8層以上每層厚約20厘米,烽燧底基邊長5.8米,頂寬4.63米,殘高4.9米。烽燧以北40米處,有一小平臺,寬約8.4米,上有房屋痕跡,殘長4.2米,寬約3米。馬花甲正北1.5公里處是富昌燧。吳礽驤先生認為,此燧不在烽燧線上,是附近地勢最高的烽燧,當是郵驛道上的“亭”,可以起路標作用。敦煌以西的塞外郵亭,常筑于視野開闊的山頂或溝邊,以指引行旅[4]。
二 此次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是不是河倉城
這座古城是否就是李正宇先生所要尋找的河倉城呢?我們從以下幾方面分析考證。
(一)從文獻記載沙州與河倉城的距離判斷
我們知道,關于河倉城,其記錄見于敦煌地理文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S.5448《敦煌錄》、P.2691V《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等文獻,且都明確記錄了河倉城至唐代敦煌城(現(xiàn)敦煌市黨河西岸之沙州故城)的里程。而唐代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五代S.5448《敦煌錄》、P.2691V《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關于古人記錄的沙州城(即現(xiàn)沙州故城遺址)至河倉城的距離分別是:242、240和230唐里。
李正宇先生認為雖然三種文獻所記的數(shù)據(jù)不一致,但不管古人測量出現(xiàn)多大的誤差,敦煌故城西門至河倉城的實際距離應該不少于230唐里,并參據(jù)《通典》及《太平寰宇記》關于沙州故城“西北到河蒼(倉)烽二百四十二里”的記載,確定“二百四十二里”為是[2]74[3]113-114。我認為取三者的平均值即(242+240+230)÷3=238(唐里)較合理,238唐里合今133.23公里?譹?訛。133.23公里正是文獻中所記錄的沙州故城西門至河倉城的實際距離。
正宇先生兩次對沙州故城至大方盤城(昌安倉)實測的距離為70公里(2010年長城調(diào)查,我先后三次測得沙州故城至大方盤城/昌安倉的距離為70公里,與正宇先生一致)。顯然,按照文獻的記載,河倉城應在大方盤城以西至少40公里以外的地方。
大方盤城至小方盤城(玉門都尉府)的距離為12.38公里,從谷歌圖片上可以測出,玉門都尉府至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距離38.4公里,而我們從玉門都尉府出發(fā)按大道實際行走的路線是42公里左右,因從玉門都尉府出發(fā),我們行走的路線不同,所以每次從玉門都尉府出發(fā)都不能與42公里完全相合,或少幾公里,或多幾公里。為此,我取42公里作為玉門都尉府至新發(fā)現(xiàn)古城的距離,那么我們可以得出沙州故城至本次我們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距離為:
70+12.38+42=124.38(公里)
這個距離比文獻所記敦煌古城至河倉城的距離少8.9524公里。這主要是古今測量路線、方法不同而造成的誤差,古人測量長度僅為估算,多不精確?譹?訛。又因歷史變遷,古今路線變化不可同日而語,在戈壁湖灘中,同去一個方向,路線不同,而里數(shù)也就不同。因此,這個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與文獻中關于河倉城至沙州故城的距離的記載是完全相合的。
(二)從文獻所載此城的保存狀況來判斷
我們從城址的保存現(xiàn)狀上再作分析。此城規(guī)模很大,僅存城垣,其他一切設施都不存在,從其保存狀況上看,此城廢棄歷史至少在千年以上,這與唐代敦煌文獻對河倉城的描述是一致的。法藏敦煌遺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及英藏敦煌文獻S.5448《敦煌錄》對河倉城是這樣描述的:“其城頹毀,其趾(基址)猶存。”我們知道,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是唐代寫本,《敦煌錄》是五代寫本,也就是說唐、五代時人在記錄河倉城時,河倉城已經(jīng)“頹毀”,即倒塌并毀掉,只剩下城垣基址,并棄之不用了。新發(fā)現(xiàn)之古城四周長滿了雜草并且早已頹毀。因此,由此城的保存現(xiàn)狀來看,與古文獻中關于對河倉城描述的記錄是完全相吻合的。
(三)從此城的規(guī)模上看此城是河倉城
法藏敦煌遺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明確記載了河倉城的周長:“古阿(河)倉城,周回一百八十步?!边@是歷史文獻中對河倉城周長的唯一記錄。180步是唐人對河倉城周長的測量尺寸。李正宇先生考得唐代1步為大尺5尺,1尺合今37.32厘米?譺?訛。180步約為大尺900尺,等于335.88米,這就是文獻所載河倉城的周長。新發(fā)現(xiàn)古城所測周長370米,比文獻所載河倉城的周長多出了34.12米,主要是古今測量的方法不同造成的。
因此,從此城現(xiàn)存的規(guī)模來看也是與文獻記載大致相合。
(四)從文獻所載河倉城與河倉烽看河倉城
唐杜佑纂《通典·敦煌郡》:“西北到河蒼烽二百四十二里,與廢壽昌縣分界?!薄?〕其后宋代樂史撰《太平寰宇記·敦煌壽昌》照錄其文。兩文獻雖然都沒有提及河倉城,只記載河倉烽至古敦煌城的里距,但是卻隱含了河倉城與河倉烽設置于同一處。這與后來從藏經(jīng)洞出土的唐代文獻《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P.2005)、五代寫本《敦煌錄》(S.5448)、《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P.2691V)等文獻關于河倉城與古敦煌城的距離是一致的。充分表明河倉城與河倉烽處于一處的事實。也就是說,有河倉城,其附近必有河倉烽。通過我們的調(diào)查,本次新發(fā)現(xiàn)的城址西北500米處有一高約3米的風蝕臺地,臺地上面散落有灰層、漢代陶片、蘆葦墻基等古人留下的遺跡,種種跡象表明,這里在古時是一座烽火臺,可惜早已毀壞。此烽火臺與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同處一處,應當就是古文獻所載之河倉烽。它與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相呼應,系古城之耳目,與文獻所載完全相合。
(五)從文獻所載河倉城與沙州故城的方位看此城就是河倉城
《通典·敦煌郡》、《太平寰宇記·敦煌壽昌》、《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P2005)、《敦煌錄》(S.5448)、《沙州歸義軍圖經(jīng)略抄》(P.2691V)等文獻均載河倉城在沙州故城“西北”。而此城所處方位與文獻所記相同,亦在沙州古城之“西北”。
(六)從大方盤城、河倉城同曲澤烽之間的關系看新發(fā)現(xiàn)古城為河倉城
李正宇先生依據(jù)唐代文獻《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關于“古長城”的記錄以及向達先生所推斷的西湖后坑子為曲澤之說,得出結(jié)論:“根據(jù)曲澤烽距沙州的里程(212里)判斷,河倉城在曲澤烽西18里,而大方盤城則在曲澤烽以東52里?!盵2]78烽就是后坑東邊一座殘存的烽火臺,斯坦因編號T11,甘肅省博物館編號D20,由出土漢簡得知,此烽漢代叫臨要燧。臨要燧以西18里(折為今9公里)為顯明燧,斯坦因編號T8,甘肅省博物館編號D16。玉門都尉府到后坑子是15公里,再加9公里,為26公里。而玉門都尉府至新發(fā)現(xiàn)之城里距為40公里,兩者相差14公里。但是在顯明燧附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古城遺址,本次我們新發(fā)現(xiàn)之城為顯明燧之西距顯明燧最近之古城。因此,文獻所載的大方盤城、河倉城同曲澤烽之間的關系基本相符,同樣足以判斷新發(fā)現(xiàn)之城為河倉城。
綜上所述,新發(fā)現(xiàn)之古城堡,應當為文獻所載之河倉城(圖4)。
三 河倉城創(chuàng)建時間及沿革簡述
關于河倉城的創(chuàng)建時間,歷史文獻所載并不很清楚。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載“莫知時代”。在唐代以前的敦煌文獻中,向無河倉城之記錄。敦煌漢簡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河倉城之記載。在唐代,人們只知道有河倉城,已不知道其建于何時了。那么河倉城到底建于何時呢?唐代文獻《通典·敦煌郡》:“西北到河蒼烽二百四十二里,與廢壽昌縣分界?!逼浜蟮乃未墨I《太平寰宇記·敦煌壽昌》照錄其文。李正宇先生指出:
此二書僅言河倉烽而未及河倉城。論者以為烽、城同名,且同在沙州城西北242里,必是烽、城相依,同處一地?!锻ǖ洹芳啊短藉居钣洝氛f的雖是河倉烽,但可以認為其中也透露著河倉城之所在。[2]76
由此,我們可知,河倉城附近還有一個河倉烽。這次我們在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堡西北方向約500米左右的風蝕臺地上,發(fā)現(xiàn)一座已經(jīng)廢棄的烽火臺,坐標北緯40°17′00.14″,東經(jīng)93°24′57.58″,海拔940米,與文獻所載相合,筆者將其定名為河倉烽,即為河倉城之烽。在此烽殘存遺址上有漢代繩紋灰陶片、蘆葦束、灰層等遺物,筆者認為此烽應為漢代烽燧。我們又知,此烽建造在長城沿線上,屬漢長城的一部分。而敦煌西湖漢長城建于西漢李廣利伐大宛前后的太初、天漢年間,即公元前104年至公元前96年間。又據(jù)歷史文獻所載,河倉城、河倉烽同在一處,即有了河倉城,便有了河倉烽,烽城相依,同處一處。那么,河倉烽創(chuàng)建的時間,就是河倉城的創(chuàng)建時間。因此,河倉城也應當創(chuàng)建于西漢太初、天漢年間,即公元前104年至公元前96年間。
由此推論,河倉城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了,現(xiàn)平面面積8300多平方米。河倉城南、北兩面都是風蝕臺地,建在榆樹泉盆地中央位置,加之四周蘆葦茂密,周圍是水湖、沼澤,水湖、沼澤又與北邊不遠處的疏勒河相連。因此,河倉城的得名應與疏勒河相關。而其北、南兩邊有長城線,東南方有馬花甲燧,附近有河倉烽。因此,此城的位置極為重要,既有湖泊作為天然保護屏障,又有重兵防護守衛(wèi)其安全。從其選址、規(guī)模形制、地理位置、周圍的防御守衛(wèi)設施上來看,都是西漢時期西部邊塞前沿的一處重要的軍儲所在。
我們知道李廣利兩次伐大宛,都是從敦煌玉門關外出發(fā)的。第一次伐大宛兵敗后,被漢武帝遮在了玉門關外。于是在玉門關外李廣利屯兵,征糧備戰(zhàn),待再次征伐大宛。據(jù)《史記·大宛列傳》載:“益發(fā)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岀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余匹,驢、騾、槖駝以萬數(shù),多赍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薄?〕李廣利于漢代屯兵處,就是榆樹泉盆地一帶的天然湖灘牧場。為了征伐大宛的需要,建了這座糧倉。成為李廣利大軍伐大宛的重要糧食供應基地。
我們查閱敦煌漢簡,奇怪的是在長城沿線出土的漢簡中并無河倉城的記載,這或許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此城正是為李廣利征伐大宛而修建的專用糧倉,征伐大宛之戰(zhàn)結(jié)束后遂即廢棄。
《后漢書·明帝紀》:“(永平)十六年春二月,遣太仆祭彤出高闕,奉車都尉竇固出酒泉,駙馬都尉耿秉出居延,騎都尉來苖出平城,伐北匈奴。竇固破呼衍王于天山,留兵屯伊吾廬城?!庇榔绞?,為公元73年,約為伊吾路打通之時。又據(jù)《后漢書·西域傳》載:“(永平十七年)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西域自絕六十五載,乃復通焉?!庇榔绞吣辏?4),竇固率大軍再次北征,出敦煌昆侖塞,經(jīng)伊吾,逾白山,過蒲類海,破車師,又在車師前后部置西域都護、戊己校尉,伊吾路則全線貫通矣[7]。至此,中原至西域主要由現(xiàn)瓜州縣橋子鄉(xiāng)一帶的新玉門關經(jīng)昆侖塞前往,經(jīng)敦煌出玉門關之路重要性則大大降低。余度之大約至遲于魏晉時期,因伊吾大道之開通,中原王朝之疆域遠達至新疆,敦煌已成為后方,向西用兵主要沿伊吾大道而行,隨著漢長城棄之不用,這座邊塞倉城亦隨之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到了唐宋時期,威震一時的河倉城早已成為古城了,只出現(xiàn)在歷史文獻之中。其狀況僅為“莫知時代,其城頹毀,其趾(基址)猶存”了。
1907年,英國人斯坦因來敦煌的長城沿線進行考察,錯誤地把大方盤(昌安倉)城定名為河倉城,并得以廣泛傳播,左右輿論七十多年,使真正的河倉城石沉大海。如今,真正的河倉城露出了水面,使這一歷史錯案得以糾正,并還原了它的本來面目。
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了李正宇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誠表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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