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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獦獠”的音義形考辨

2013-04-29 15:47:49譚世寶
敦煌研究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仡佬六祖

譚世寶

內(nèi)容摘要:“獦獠”始見于《壇經(jīng)》,被用作惠能的自稱與他稱。對于此詞的任何解釋,都關(guān)乎對惠能身世、《壇經(jīng)》及其所開創(chuàng)的南禪宗的革命宏旨的準(zhǔn)確理解。以往的研究存在舍字音而單憑字形求字義的盲點,因而對于該詞中的“獦”與“獠”的音、義、形這三者的關(guān)聯(lián)一直缺乏正確的認識。在眾說紛紜中,多數(shù)論著認為“獦獠”乃對惠能的“侮稱”或“貶稱”。筆者對此不敢茍同,故此力求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作新的探討,以取得對該詞的音義形之正解。

關(guān)鍵詞:過洞庭青草湖詩;六祖;西南夷;仡佬;獵頭獠人

中圖分類號:H131.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6-0050-10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Pronunciation, Meaning, and Form of “Lie Lao”

TAN Shibao

(Centre of Continuing Education and Special Projects, Macao Polytechnic Institute, Macao 999078)

Abstract: The word“Lie Lao” first appeared in the Altar Scriptures and was used to address Hui Neng, or by Hui Neng to refer to himself. Any explanation of this word is associated with the right understanding of Hui Neng's life experiences, Altar Scriptures, and the main theme of the Southern Zen founded by him. Previous research usually explained its meaning as based on the word-form instead of its pronunciation, resulting in a wrong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orm,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of both“l(fā)ie” and “l(fā)ao” The author disagrees with most opinions, which argue“l(fā)ielao” is a derogatory or an insulting name for Hui Neng. For this reason, this paper attempts to base the exact understanding of this word on previous research.

Keywords: Poem on passing by the green-grass Dongting Lake; The sixth patriarch; Southwest ethnic minorities; Gelao nationality; Head-hunting Geliao people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獦獠”一詞的出處與研究者的

分歧及其研究意義

“獦獠”一詞始見于現(xiàn)存《壇經(jīng)》的各種版本,凡讀《壇經(jīng)》者皆知惠能初見五祖時即被其稱為“獦獠”而且自承不諱。而且《壇經(jīng)》之通行本后文還一再記錄了五祖及童子以“獦獠”稱惠能,既無惡意,亦不見惠能對此有何反感的回應(yīng)。然而多數(shù)論著皆認為“獦獠”乃對惠能的“侮稱”或“貶稱”。故有必要先引述《壇經(jīng)》原文如下: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jīng)三十余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乃令隨眾作務(wù)?;菽茉唬骸盎菽軉⒑蜕校旱茏幼孕某I腔?,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wù)?”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薄幸煌佑陧苑贿^,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薄璠1]①

對于“獦獠”的音義,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近年肇慶學(xué)者駱禮剛在其專論《〈壇經(jīng)〉中“獦獠”詞義之我見》總結(jié)有關(guān)論爭說:

……對于其中“獦獠”一詞的解釋,學(xué)界卻頗有分歧,甚至將它提高到五祖是否具有廣大慈悲之心的角度來立論,這就使這一原本似乎無關(guān)宏旨的詞義問題,在佛學(xué)中變得具有原則性的意義,因而凸現(xiàn)出來受到人們關(guān)注,成為閱讀《壇經(jīng)》中發(fā)生爭論焦點之一。[2]

雖然,駱禮剛之文較為后出,其對有關(guān)問題的諸家分歧情況掌握較為全面,但是也有很多遺漏,對其具體的述評留待后文。這里只對其所謂“‘獦獠一詞的解釋”是“原本似乎無關(guān)宏旨的詞義問題”之說,提出異議。

筆者認為,今人對于“獦獠”這個始見于《壇經(jīng)》而又為用于惠能的他稱與自稱之名詞的任何解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關(guān)乎能否對惠能身世、《壇經(jīng)》及其所開創(chuàng)的南禪宗的革命宏旨的準(zhǔn)確理解。而其文題與內(nèi)文只提及和討論“獦獠”詞義,反映了以往的研究者存在舍字音而單憑字形求字義的盲點,因而對于“獦獠”一詞中的“獦”與“獠”的正音與正義及正寫這三者的關(guān)聯(lián),一直缺乏全面正確的認識。故此,必須繼續(xù)作更深入的研究,力求取得對該詞的音義形之正解。

二 有關(guān)“獦獠”研究史之源流簡略述評

按照學(xué)術(shù)研究的規(guī)范,對任何已經(jīng)有前人作過研究的問題再作新研究的人,都必須立足于對前人有關(guān)研究的正確認識的基礎(chǔ)上,進行自己的新研究。鑒于以往有關(guān)的研究論著對前人的研究及源流多缺乏全面的認識和介紹。因此,在提出筆者之淺見之前,有必要回顧總結(jié)有關(guān)“獦獠”研究史之各說的源流,并略作評論。

1. 目前中國有關(guān)研究者公認,近代以來首先對“獦獠”作解釋者為民國初年的佛學(xué)家丁福保,其在民國初年撰成并多次出版的《六祖壇經(jīng)箋注》一書,根據(jù)“《一統(tǒng)志》八十一《肇慶府》:秦為南??ぃ貙賻X南道,風(fēng)俗夷獠相雜”以及其對黃山谷《過洞庭青草湖詩》“行矣勿遲留,蕉林追獦獠”之句引《韻會》對“獦獠”兩字的分解:“獦者,短喙犬。獠,西南夷。”從而主張“獦獠”的“獦音葛,獸名。獠音聊,稱西南夷之謂也?!盵1]4

雖然其說似乎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是,惠能是嶺南的廣東新州人,并非屬于云貴川的中國西南方人,僅從地域上看就已經(jīng)不能歸入“西南夷”之中。而且經(jīng)其節(jié)錄拼湊的《一統(tǒng)志》所載肇慶府的“風(fēng)俗夷獠相雜”,其實是指該地的漢人百姓的風(fēng)俗“夷、獠相雜”。查《大明一統(tǒng)志》卷81《肇慶府·風(fēng)俗》原文載:“火耕水耨,食稻與魚(隋書云),土厚民淳(郡志:土厚民淳,男事漁樵,女事紡織)……夷、獠相雜。……”[3]因此,不能引此證明嶺南的廣東新州人都是夷、獠而非漢人。相反,由此可以證明惠能很可能是雜染了“夷、獠”風(fēng)俗的漢人,或者是早已經(jīng)漢化的“夷”或“獠”。

至于其所引黃山谷《過洞庭青草湖詩》之句,表明宋代從洞庭湖到青草湖一帶的農(nóng)民都可以稱為“獦獠”,足證“獦獠”并非“西南夷”,亦不限于嶺南人。況且,“獦”字與“獠”字之音義在古代文獻中皆有復(fù)雜多變的用例,在古代的字書、韻書中也有比較復(fù)雜的記述解釋。因此,其只提及《韻會》“獦者,短喙犬”、“獠,西南夷”之釋義,卻又認定“獦音葛,獸名”,并進一步認定“獦獠”為“稱西南夷之謂也”。這實際是把幾種不同音義的“獦”字與“獠”字混為一談,結(jié)果就形成了證、論不符的自相矛盾,導(dǎo)致將字、詞之音、義、形胡亂組合搭配的錯誤結(jié)果。因為有關(guān)字書和韻書的有關(guān)解釋表明,作為“短喙犬”與“獸名”以及“西南夷之謂也”的“獦”字與“獠”,實際都各有多種不同的正字與通假俗字的多種字形變化、本讀與通假俗讀的多種讀音變化,以及由此出現(xiàn)多種形音義同異變化的雙音節(jié)復(fù)合詞的組合。例如,當(dāng)今的《漢語大字典》所釋“獦”字之幾種音義形如下:

(一) ɡé 《廣韻》古達切,入曷見,月部。

(獦狚)同“猲狚”?!队衿と俊罚骸蔼槪槧F名?!薄稄V韻·曷韻》:“狚,獦狚,獸名,似狼而赤。出《山海經(jīng)》?!?……

(二) xiē 《集韻》許葛切,入曷曉。

同“猲”。短嘴狗?!?/p>

(三) liè 《廣韻》良涉切,入葉來。

同“獵”?!?/p>

姓。《廣韻·葉韻》:“獦,戎姓?!盵4]

又其所釋“獠”字之音義形如下:

(一) liáo 《廣韻》落蕭切,平蕭來,宵部。

?譹?訛 夜獵,又泛指打獵?!?/p>

?譺?訛 兇惡貌?!?/p>

(二) l?觍o 《廣韻》盧皓切,上皓來,又張絞切。

同。魏晉后的古代史籍對分布于今川、陜、黔、滇、桂、湘、粵等省區(qū)部分少數(shù)民族先民的泛稱?!?/p>

古代罵人之詞。……[4]1368

《漢語大字典》所釋“獦”字之音義形基本取自《康熙字典》。而其所釋“獠”字之音義形則比《康熙字典》少了兩項,其一為liào,音料,義為“獵也”。其二為zh?觍o,音找,其本字為“”,或作“”[5]。

以上兩書有關(guān)“獦”與“獠”之釋義,最大的缺陷是沒有解釋始見于《壇經(jīng)》的“獦獠”一詞中的“獦”與“獠”應(yīng)該用哪兩個正字的形音義的組合,才是最適合于五祖與惠能對話時所用該詞的正確音義。當(dāng)然,僅就以上之釋義,就可以判定丁福保對“獦獠”的箋注,是把幾種不同音義的“獦”字與“獠”字混為一談了。其混亂與片面性不言而喻,因而造成了此音與彼義及別字錯亂搭配組合的結(jié)果。這是后來不斷有人另加解釋的原因。

筆者認為,“獦獠”一詞中的“獦”應(yīng)該取其音liè的第?譺?訛義“戎姓”?!扳病睉?yīng)該取其音l?觍o的第?譹?訛義“同。魏晉后的古代史籍對分布于今川、陜、黔、滇、桂、湘、粵等省區(qū)部分少數(shù)民族先民的泛稱。”

鑒于前引《壇經(jīng)》所載惠能自稱嶺南新州百姓,且對五祖及童子先后稱其為“獦獠”不但無反感而且亦自稱不諱。足見“獦獠”雖然字形從犬旁不好看,但是并非僅為他人對惠能的侮稱,而是其時通用的對嶺南新州百姓包括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的泛稱,可以用于他稱和自稱。

另一方面,雖然惠能姓盧而被后人相傳其父原為河北貴姓高官,因罪被貶流放嶺南。然而惠能實為嶺南土著貧民之子,其本人固未嘗冒認河北貴姓盧族之后。“獦獠”之稱,可以是“盧”的同紐切音,隱指其姓實為嶺南土著的漢化的“俚”、“僚”人之姓,并非中原華夏貴族之姓。正如北朝時很多北方的“胡虜”人改胡姓為漢姓,實現(xiàn)了“胡虜”人的漢化。只有當(dāng)時人及后世的歷史研究專家才會知道其實為“胡虜”人漢化之改姓。同樣,南朝也有很多南方的“俚獠”人改為漢姓,實現(xiàn)了“俚獠”人的漢化。例如,有學(xué)者撰文指出海南黎人的漢化:“……那里的黎人屬國家編戶,接受漢文化,送子弟上學(xué),從事與漢人一樣的耕耘農(nóng)業(yè),甚至改為漢姓,被稱為‘黎裔漢人。”該文指出:古越人在“唐代他們被稱為‘俚或‘俚僚,意即山里人,刀耕火種為生”[6]。因此,筆者認為“獦獠”與“俚僚”為同詞異寫,因為“獦”為戎姓音liè,與俚、李為一音之轉(zhuǎn)。故惠能之父姓盧很可能是“獠(僚)”人的漢化改姓;其母姓李,也很可能是“獦(俚)”人的漢化改姓。當(dāng)然,按照孔子儒家以文化而非種族血緣區(qū)分華夷的觀點,漢化的“獦獠”在文化上就應(yīng)屬于華夏人。但是,對其原屬不同血緣的區(qū)分,人們?nèi)匀皇遣粫[瞞或抹殺的。故即使在惠能已經(jīng)成佛作祖并且涅槃多年之后,王維根據(jù)七祖神會提供的資料約撰于753年初或中的《六祖能禪師碑銘》一文[7],仍如實指出:“禪師俗姓盧氏,某郡某縣人也。名是虛假,不生族姓之家;法無中邊,不居華夏之地。善習(xí)表于兒戲;利根發(fā)于童心。不私其身,臭味于耕桑之侶;茍適其道,膻行于蠻貊之鄉(xiāng)?!庇址Q惠能得法南還后,“遂懷寶迷邦,銷聲異域。眾生為凈土,雜居止于編人;世事是度門,混農(nóng)商于勞侶。如此積十六載……”?譹?訛由此可見,惠能原居及歸隱之地雖然屬于“蠻貊之鄉(xiāng)”,但是“臭味于耕桑之侶”、“雜居止于編人”、“混農(nóng)商于勞侶”等句,說明其得法前后所居之鄉(xiāng)土人民都是漢族或原為蠻貊而早已漢化了的農(nóng)商編戶之人。與湖北黃梅一帶之鄉(xiāng)民相比,最多只有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差別。

2. 現(xiàn)代國人所編漢語工具書最早收入“獦獠”一詞為1931年出版的《辭源》續(xù)編,其“獦獠”條之注釋說:

猶仡佬也,北人鄙夷南人之稱,單稱曰“獠”?!睹总兰难B彭詩》:“懷素獦獠小解事,謹趨平淡如盲醫(yī)。”《傳燈錄》五祖謂六祖:“汝廣南獦獠,有甚佛性?!盵8]

后來不少書文都用了此說。但是有關(guān)研究者大多沒有提及《辭源》續(xù)編此說,有個別文章即使提及《辭源》續(xù)編,但是卻不注明具體出版資料。令人難以跟進研究。不用此說的研究者例如郭朋、潘重規(guī)等人固然不提及,甚至采用了此說的一些研究者例如蒙默、張新民等人也沒有提及。筆者認為,其所謂“北人鄙夷南人之稱”,真不知從何說起。至于其所引書證為后出的《傳燈錄》之異文,而非《壇經(jīng)》的原文,也是不合“辭源”的書證必須溯源的規(guī)則。

五祖本人為湖北蘄州人,對于中原華夏人而言,也是南人。實無“鄙夷南人”的資格。五祖的原話是“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可見,“南人”與“嶺南人”以及“獦獠”是三個不同的概念,不可以偷換。其實五祖身為一代佛祖,并無預(yù)抱輕侮鄙夷惠能之成見,只是故意以世俗的觀念問題測試惠能的佛性覺悟程度而已。所謂人必自輕自侮,然后人輕之侮之。與此相反,惠能既然能以自尊自重的態(tài)度回應(yīng)五祖之問,自然就獲得了五祖之刮目相看,非常欣賞敬重。此外,“仡佬”主要分布在西南而不在嶺南,而且“仡”音ɡé,與“獦”音liè不同。不能因為后代有將“獦獠”或“葛獠”當(dāng)作“仡佬”的異寫,就認為唐初五祖和惠能所說的“獦獠”就是后世的“仡佬”族。

3. 在前述丁氏及《辭源》續(xù)編之后,較早為“獦獠”作新解者為郭朋。郭氏乃中國大陸“文革”前后可以研究和出版有關(guān)佛學(xué)研究論著的極個別學(xué)者之一。其最初在《隋唐佛教》只是簡單作臆想說:“慧能初見弘忍時,穿的可能是嶺南土人的服裝,所以弘忍就把他看成是嶺南土人(‘獦獠,想是當(dāng)時人對于嶺南土人的一種帶有侮辱性的稱呼)?!盵9]這種從其主觀揣度的“可能”以及其“想是”得出的結(jié)論,自然難以成立。其后,他在《壇經(jīng)校釋》對丁氏之解釋,基本繼承而略有補改論證?,F(xiàn)引其文如下:

“獦”亦作“猲”,音葛,獸名?!墩f文》:“猲,短喙犬也?!薄扳病币袅?。《說文》:“獠,獵也?!眲t“獦獠”者,當(dāng)是對以攜犬行獵為生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侮稱。黃山谷《過洞庭青草湖詩》:“行矣勿遲留,蕉林追獦獠?!边@里的“獦獠”,既指野獸,又指獵人?;勰芤姾肴虝r,當(dāng)是穿著南方少數(shù)民族服裝,所以也被弘忍侮稱之為“獦獠”。[10]

郭氏之釋,也和丁氏有同樣之弊病,都是此音與彼義及別字的錯亂搭配組合。因為現(xiàn)存通行的《說文》在“猲,短喙犬也”的釋義之后,明確注其音為“曷”聲。并引《爾雅》曰:“短喙犬謂之猲?!边€有五代徐鉉為“猲”字加的反切注音:“許謁切?!盵11]這就是《漢語大字典》及《康熙字典通解》所列的第(二)音反切及今普通話拼音的xiē。其所組成的復(fù)合詞為“猲”而非“獦狚”?!蔼槧钡摹蔼槨薄耙舾稹保嗉唇衿胀ㄔ捚匆舻抹括?。“猲”可以通假寫作“獦”,其“獦”就讀作xiē。反之,“獦狚”也可以通假寫作“猲狚”,其“猲”就讀作ɡé。這是必須而且可以區(qū)分清楚的。至于其將“獦獠”的“獠”定音為“聊”,定義為“獵”,也是胡亂搭配。因為音“聊”時的“獠”義為“夜獵”而非“獵”。從《玉篇》、《唐韻》、《集韻》到《康熙字典》,皆“獵”之“獠”音為去聲,音料,今普通話拼音作liào。由于對“獦獠”兩字的音義皆誤定,所以就進一步加以穿鑿附會地胡亂解釋,認為:“‘獦獠者,當(dāng)是對以攜犬行獵為生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侮稱。”眾所周知,《壇經(jīng)》及有關(guān)傳記文獻從來沒有說過惠能當(dāng)過獵人,只記述他當(dāng)過打柴為生的樵夫。而且在其與五祖的對話記錄中,雖然只簡單記載了其回答了一句:“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钡?,可以推斷他們的對話實際不可能只是《壇經(jīng)》所記錄的一兩句話。起碼惠能會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受人啟發(fā)資助而投奔五祖的經(jīng)過向五祖交代。由于這部分內(nèi)容在《壇經(jīng)》開頭已經(jīng)交代,故就不必在此重復(fù)。而郭氏卻進一步說:“慧能見弘忍時,當(dāng)是穿著南方少數(shù)民族服裝,所以也被弘忍侮稱之為‘獦獠?!边@純屬臆說。一方面五祖不可能是以服裝取人而對慧能“侮稱之為‘獦獠”。而另一方面如果惠能受到此誤會的侮稱,不可能不加以辯解而自認“獦獠”不諱。

筆者認為,五祖之所以在聽了惠能的答問后便說:“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應(yīng)該是在惠能答問的省略部分已經(jīng)自認“獦獠”。五祖只是就惠能本人自認的身份作進一步的提問而已,根本不是強加給惠能的侮稱。明屠隆曰:“六祖一樵采獦獠,聞無所住而生其心,言下立悟,遂傅諸佛心印?!保孔q?訛足證古人認同惠能為“樵采獦獠”而非“攜犬行獵為生的”獦獠。

4. 據(jù)黃夏年2002年發(fā)表之文介紹百年來諸家之說如下:

對慧能的出身大致有兩種觀點,一是瑤族說,二是仡佬族說,侯外廬等持慧能的母親為瑤族說,而未言慧能自身的民族[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上),人民出版社,1959年,264頁]。張春波沿用此說(張春波:《慧能》,《中國古代著名哲學(xué)家評傳》第2卷,602頁)。近年也有學(xué)者提出越族說(姜永興:《禪宗六祖慧能是越族人》,《廣東社會科學(xué)》,1987年第2期)。侯外廬專以獠字指少數(shù)民族[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上),264頁]。馮友蘭籠統(tǒng)地以獦獠指少數(shù)民族(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新編》第4冊,260頁)。張春波認為是唐代統(tǒng)治階級對我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污蔑性稱呼。方立天則指明是當(dāng)時對嶺南土著的侮稱(方立天:《魏晉南北朝佛教論叢》,273頁。楊曾文也同意此說,見《唐五代禪宗史》,150頁)。郭朋解釋得較為詳細,是對攜犬行獵為生的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侮稱(郭朋:《壇經(jīng)校釋》,中華書局,1983年,9頁)。潘重規(guī)對此有專門研究,基本觀點未出此義,又指出古籍中“獦”“獵”的混用(潘重規(guī):《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獠》,《中國唐代學(xué)會會刊》第3期,1992年10月)?!掇o源》中釋為仡佬。[12]

黃夏年此文是對一百年間有關(guān)研究論著的各說作客觀介紹,很有參考價值,可補前人專論的不少遺漏,從中得知1959年至1999年間一些學(xué)者對惠能的出身除了仡佬說之外,還有瑤族說及越族說、土著說等等。由于各說都沒有具體論證,故本文也就存而不論了。

5. 李淼的《中國禪宗大全》綜合了前述郭朋與《辭源》續(xù)編之說,對“獦獠”作如下解釋:“當(dāng)為仡僚[見《元和郡縣志》卷二(譚案:‘二據(jù)鄧文寬引應(yīng)為‘三)]十,現(xiàn)稱仡佬,我國少數(shù)民族之一,分布在廣西、貴州一帶。獦獠,是古代對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貶稱,即仡佬或仡僚?!盵13]其中“古代對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貶稱”之說取自郭朋,“即仡佬”之說取自《辭源》續(xù)編。其錯誤問題在上文已論,毋庸贅言。

6. 率先對以上丁、郭兩說提出不同意見的是敦煌俗字研究專家潘重規(guī),其主張“獦”為“獵”的俗寫字,“獦獠”應(yīng)該改正為“獵獠”。他在《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獠”》說:“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字,亦應(yīng)當(dāng)‘獵的俗寫字。獠是蠻夷之人,居山傍水,多以漁獵為生?!盵14]?譺?訛由于為其所見用于研究的資料局限于敦煌文書中的俗字,且其對古代的文字、音韻工具書有關(guān)“獦”與“獠”等字的復(fù)雜音義的解釋缺乏全面的研究,故其說也具有前述丁、郭兩說之弊,把此音與彼義及別字錯亂搭配組合。其所謂“獠是蠻夷之人,居山傍水,多以漁獵為生”之說與惠能實際為樵夫的情況完全不符。因此,其推定“獦”為“獵”的俗寫字也根本違背了有關(guān)韻書《廣韻》等定義“獦”讀獵音作liè時,本身就是正字,不能作“獵”的俗寫字解。但是,由于潘氏為臺灣敦煌學(xué)界中的前輩權(quán)威,其誤說雖然不斷有人提出質(zhì)疑反對,但是在海峽兩岸的一些學(xué)者中頗有傳人,至今仍影響甚大。

7. 首先反對潘說的,是國學(xué)大師饒宗頤。其早在1994年9月為張涌泉《敦煌俗字研究導(dǎo)論》所作之序言中,從字、詞源流的角度糾正潘說之偏,明確否定潘重規(guī)提出的“獦當(dāng)為獵之俗寫”之說,其文如下:

壇經(jīng)獦獠一詞,近時潘石禪教授舉敦煌本佛乘,力證獦當(dāng)為獵之俗寫(饒原注:《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獠》,《中國文化》第九期),不知武威漢簡,《秦(大)射》獵獲正作獦獲(饒原注:“《武威漢簡》,文物出版社,1964年,頁49。又見漢熹平石經(jīng)《儀禮·既夕》鬣作,漢簡作,具見曷?譹?訛、巤通用)。余所見建初四年簡有獦君(饒原注:“本片藏于香港中文大學(xué)中國文化研究所文物館),未必果為俗體,獦字實早見于漢代文書,知此類異文,非局于敦煌寫本,事實更有其遠源也。[15]?譺?訛

其后,饒公又在1997年澳門舉辦的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發(fā)表《慧能及〈六祖壇經(jīng)〉的一些問題》,進一步提出“‘獦獠、‘俚獠都是對南方人的一種貶稱”之說。這實際是否定了潘重規(guī)提出所謂“獠是蠻夷之人,居山傍水,多以漁獵為生”之說。同時,他把對南方之稱置于“用來稱呼西南一帶的少數(shù)民族”之前,實際也不同于丁福保單純把“獦獠”解作“西南夷”之說?,F(xiàn)再引其文如下:

這里順帶提一下“獦獠”這個詞,(《壇經(jīng)》中載六祖初謁弘忍時被譏諷之語),雖然至今仍有爭議,實際很簡單。潘重規(guī)先生解釋在敦煌卷子中“獦獠”的“獦”通“獵”,可釋為“獵獠”,但這種假借并非始于敦煌卷子,唐代前后均有這種例子,宋代黃山谷過青草湖詩云“蕉林追獦獠”。我個人整理過漢簡,香港中文大學(xué)所藏一東漢簡上,就有“獦君”的字樣,這里的“獦”即通于“獵”??偟膩砜?,“獦獠”、“俚獠”都是對南方人的一種貶稱,較晚的唐宋地理書中仍有用來稱呼西南一帶的少數(shù)民族的。[16]

饒公雖然沒有展開具體的論證,但是其言簡意賅的意見,對后來的研究者尤其是對筆者的進一步研究具有巨大啟迪。根據(jù)饒先生這一正確意見,筆者查閱研究了《廣韻》、《集韻》以及《康熙字典》、《漢語大字典》等工具書有關(guān)獦、獵等字的解釋,可以確信“獦”字作為正字讀作與獵字同音時,其義為少數(shù)民族的族稱及其中一個姓氏。相反,獵字作為正字時之義,沒有作少數(shù)民族的族稱及其中一個姓氏。另外,獦字還有ɡé、xiē兩音,義同于猲狚及猲(狗),與獵字的音義無關(guān)。因此,該字只有在用作打獵的獵字的同音通假字時,才可以稱為獵的俗字。例如,《龍龕手鑒》釋“獦”二字說:“,俗;獦,正。音葛,獦(狚),似狼,文質(zhì)也。”可知《龍龕手鑒》認為在“獦狚”一詞中讀作ɡé,“獦”字也是正字而非俗字。值得注意的是,只有貴州師范大學(xué)張新民在其論文之末就補充附記了饒公《敦煌俗字研究導(dǎo)論序》的大部分論證[17]。然而,也有一些應(yīng)該提及饒公而不提者,例如張涌泉及黃連忠以及鄧文寬、駱禮剛等人。

8. 與饒公《敦煌俗字研究導(dǎo)論序》同時發(fā)表的,是蒙默的《壇經(jīng)中的“獦獠”一詞讀法——與潘重規(guī)先生商榷》[18],該文在分析了“獦”字的三種音義之后,指出潘氏所用書證有“棄早用晚、棄明取昧”之弊,反對其將“獦獠”的“獦”字說成“獵”的俗寫字。他考證獠人遲至北宋才從漢族傳入弓箭,然后才學(xué)會打獵。因此,推定慧能所處的“唐初固不得有‘獵獠之稱也。其據(jù)“唐宋時有寫‘仡佬為‘葛獠者”,“‘葛加犬旁以示鄙侮之意,遂寫為‘獦獠矣”,最后作結(jié)論說:“《壇經(jīng)》中之‘獦獠不當(dāng)讀為‘獵獠,而當(dāng)讀為‘仡佬,此‘獦字只借其音葛而已,而與‘獦狚之義不涉,與‘獦字則音義俱不涉?!惫P者認為, 其說在糾正潘說的失誤方面基本成立。而其所立“獦獠”為“仡佬”之說,其實源出于前引《辭源》續(xù)編,其不能成立之理由在前文論《辭源》續(xù)編之說已作分析,不再贅言。

9. 其后,張新民發(fā)表《敦煌寫本〈壇經(jīng)〉“獦獠”辭義新解》,綜合蒙、潘兩說,既認同“獠人確無狩獵習(xí)俗”,并判定“獠人乃是水稻耨耕民族”。同時,他根據(jù)有文獻將“獠”與“犵狫”并列之例,證明“獦獠”不同于“仡佬”,又以獠人有“獵頭”之習(xí)俗,以及《集韻·葉韻》“獵,通作獦”等為據(jù),認為“‘獦與‘獵互通”,“‘獦獠仍當(dāng)讀為‘獵獠,殆指‘獵頭獠人,而非‘打獵獠人”。

此說對字書與韻書的“獦”與“獵”的多種音義缺乏全面的理解,導(dǎo)致其對“獦獠”的音義解釋完全違背弘忍與惠能對話的實際情況。弘忍固然不可能視惠能為“獵頭獠人”,惠能也絕對不會自認為“獵頭獠人”,這也是毋庸贅論的事實。

至2003年,張新民又發(fā)表《“獦獠作佛”公案與東山禪法南傳──讀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札記》[19]?譹?訛,該文是以其《敦煌寫本〈壇經(jīng)〉“獦獠”辭義新解》的觀點為基礎(chǔ),再吸收了董群《慧能與中國文化》一書介紹的“馮友蘭、方立天、郭朋以及張春波諸家對‘獦獠一辭的解釋”?譺?訛,以及實際是參考了前述鄧文寬、黃夏年提及的一些史料和論著的觀點而有所發(fā)展。雖然其提出了不少對前人之說的正確批評,很有參考價值,但是由于其在沒有確證的情況下繼續(xù)堅持認定“獦獠”為“獵頭獠人”,所以經(jīng)常出現(xiàn)自相矛盾之論。鑒于其文發(fā)表在海峽兩岸而具有相當(dāng)影響?譻?訛,而后來的研究者卻又沒有提及此文,故有必要對其誤論作較具體商榷。

例如,其文注[6]的開頭既承認“關(guān)于‘獦不能訓(xùn)為‘狩獵,蒙默先生前揭文考之已詳”。但在結(jié)尾又說:“釋‘獵獠為‘打獵獠人固然與歷史事實不符,但又何嘗不可指‘獵頭獠人?”其實,“獵頭”是一種特殊的“狩獵”行為,說不懂使用弓箭“狩獵”的民族為“獵頭”族,在邏輯上已經(jīng)犯了非常驚人的錯誤。

導(dǎo)致張氏此誤的主要原因,是其完全誤解了《魏書·獠傳》這段記載:“獠者,蓋南蠻之別種,自漢中達于邛笮,川洞之間,所在皆有?!蛔R弓矢。……大狗一頭,買一生口。其俗畏鬼神,尤尚淫祀,所殺之人,美須髯者必剝其面皮,籠之于竹,及燥,號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譼?訛首先,這段話可以確證《魏書》所載之“獠”分布于四川漢中一帶,與嶺南之“獦獠”風(fēng)馬牛不相及。其次,“不識弓矢”,表明該地區(qū)之“獠”確實不會使用弓箭“狩獵”,也就不可能進行“獵頭”活動。其用于祭神所殺之人則是用“大狗一頭,買一生口”的方式所得,根本不是用打獵方式獵殺的。因此,僅從歷史文獻的解讀,就可以知道其說之誤解與附會。

此外,他還把屈原《招魂》“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而祀,以其骨為醢”,說成“這是最早提到嶺南地區(qū)有獵頭風(fēng)俗的記載”,也是非常牽強附會的。其后文又引“《墨子·魯問篇》:‘楚之南有啖人之國焉(譚案:‘焉字《墨子》原文作‘橋),其國長子生則解(譚案:‘解字《墨子》原文作‘鮮)而食之,謂之宜弟。同書《節(jié)葬篇》:‘越之東有獦沐之國者(譚案:‘獦字《墨子》原文作‘),其長子生則解而食之,謂之宜弟?!逗鬂h書·南蠻傳》謂敢人國(譚案:‘敢字《后漢書》原文作‘噉),‘生首子輒解而食之,謂之宜弟……今烏滸人是也”。把有食長子習(xí)慣的上古部族都說成是“獵頭”族,以證明惠能所在的嶺南新州之人都是“獵頭”族,其荒謬自不待言。

最后,其還舉惠能預(yù)言滅后當(dāng)有人取其首之應(yīng)驗故事以證“獦獠”為“獵頭”族:

……說明述事之真實,決非后人向壁所能虛構(gòu)。取頭之張凈滿是否受新羅僧人指使姑且不論,但目的既在于供養(yǎng),其人又生活在嶺南獦獠文化圈,則不能說與獵頭習(xí)俗毫無關(guān)系,或直接就是獵頭獻祭行為?;菽艽髱熓炯徘霸缬蓄A(yù)記并果然應(yīng)驗,更說明他對獵頭習(xí)俗極為熟悉。[19]128

假如這樣牽強的證明可以成立,則近現(xiàn)代歐美各國指使人到中國敦煌等地的佛教石窟寺院盜取佛像之頭的事例,都可以證明有關(guān)指使者和實行者都是“獵頭”族,而被盜的地方也是屬于“獵頭”族的地方了。

在其對《魏書》等有關(guān)歷史文獻以及惠能的傳記作錯誤解讀的基礎(chǔ)上,張氏作如下判定:

……獵頭與食人由于與儒家禮教大相悖謬,因而最容易引起儒士文人的詫異或注意,他們之所以屢書不一書,即是將其作為獠族重要文化特征看待。明乎此,我們便可確證獵頭與食人風(fēng)俗屢見于典籍文獻,早已進入中原史家的視野,并為北方士人所周知。而五祖弘忍和尚既在地緣更近的湖北黃梅,當(dāng)然也不可能不有所知曉。他有針對性地發(fā)出“獦獠若堪為作佛”的疑問,正是指其獵頭與食人習(xí)俗而言。何況根據(jù)文化習(xí)俗的某一特征以作民族稱名,亦為吾國史籍文獻中常見之筆法慣例。《壇經(jīng)》“獦獠”之稱謂,實不足駭疑驚怪。[19]115

當(dāng)然,惠能本人既不可能屬于“獵頭”族,更不可能被五祖以“獵頭”族稱之而自承不諱。這是張說不能成立的關(guān)鍵所在。當(dāng)然,張新民在無法否認惠能不是“獵頭”族此一事實的情況下,最后不得不自相矛盾地說:“獦獠一辭雖指獵頭獠人,卻仍是一事實性的稱謂,并不具有任何污辱性的涵義?;菽鼙救水?dāng)然也不一定就是獦獠,但他既來自獦獠文化圈,對獵頭習(xí)俗便不可能不熟悉,或許獵頭習(xí)俗正是刺激他踏上學(xué)佛道路的一個外部緣起條件,亦并非不可能。”[19]124

總而言之,筆者認為,張氏提出的“獦獠”為“獵頭”族之說是目前所見各說中,最為無理無證的一說。

10. 其后,敦煌學(xué)者鄧文寬發(fā)表《敦煌本〈六祖壇經(jīng)〉“獦獠”芻議》一文[20],仍未能后來居上。首先,其“研究史概述”相當(dāng)片面,只簡單介紹了前述丁福?!读鎵?jīng)箋注》與郭朋先生在《壇經(jīng)校釋》之說、李淼《中國禪宗大全》對“獦獠”的解釋和《中國大百科全書·民族卷》(1986年版)對“仡佬族”的解釋(譚案:此書實際只解釋“仡佬族”而未涉及“獦獠”)、黃徴(譚案:本名“征”)《〈壇經(jīng)校釋〉釋詞商補》一文手稿對郭朋說的批評以及潘重規(guī)《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獠”》等,并將他們的看法“概括為如下幾種:(一)對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侮稱說(丁、郭);(二)仡佬族說(李、大百科);(三)西南少數(shù)民族泛說(黃);(四)以漁獵為生的南方‘獠民說(潘)。這些意見都有一定道理,但均未令人十分滿意”,從而進一步提出其說:“‘獦獠古代漢人對崇狗重狗的西南‘獠民的貶稱?!盵20]219-222

其所引書證有《說文》對“獠”“猲”之釋,實際已經(jīng)把“猲”與“獦”的音義混淆。至于其博引旁征《新唐書》、《魏書》對“獠”族的記載,還有《后漢書》對長沙武陵蠻的記載等等。雖然表面證據(jù)甚多,但是實際離五祖與惠能所說的嶺南人中的“獦獠”極遠。由于其在缺乏直接證明的情況下就認定“‘獦獠古代漢人對崇狗重狗的西南‘獠民的貶稱”。并且不顧地理方位的差異而硬將此所謂“西南‘獠民的貶稱”移于嶺南新州百姓的“獦獠”惠能頭上,以至于把極端違背佛理常識的錯誤看法強加于一代佛祖弘忍,說什么:

我們已知,“獦獠”是因“獠”民以狗為始祖崇拜并在現(xiàn)實生活中重狗而得名。那么,五祖說惠能是“獦獠”,而不能“作佛”時,就無異于是說:把狗看得比父親、丈夫還重的蠻人,或者說不知禮義廉恥的未開化人,怎么可以“作佛”呢?其貶義顯而易見。[20]227

諸如此類對五祖的誤解與貶低的看法,雖然至今相當(dāng)普遍流行,而其荒唐實際等于根據(jù)幼兒園的老師向小孩提出1+1等于幾之類的問題,就認為他不懂這些問題的正確答案一樣。其實,正如任何老師對入學(xué)面試的考生提問皆早有答案一樣,與預(yù)定的答案相符者方能合格過關(guān),不符者就不能過關(guān)。五祖與惠能初次見面的問答,就是入門考試的問答,惠能能夠過關(guān),實際就是其答案與五祖本人早有的答案相符的結(jié)果。

11. 中國大陸后起的敦煌俗字研究專家張涌泉既完全無視蒙默對潘說的正確批評,又完全不納饒公之正確意見,在其稍后出版的有關(guān)敦煌俗字的研究專著中,繼續(xù)發(fā)展補充潘說[21]。雖然其引用資料較多,但卻缺乏準(zhǔn)確的分析判斷。例如,其首引:“《五代本切韻》二入聲葉韻立涉反:‘獦,戎姓。俗作田獦,非?!薄稄V韻·葉韻》所載僅多一個“字”字,為“‘獦,戎姓。俗作田獦字,非?!北緛恚@已經(jīng)足以證明“獦獠”的“獦”為正字,其正音讀作liè時雖然與“獵”同音,但只能作為“戎姓”,而不能寫作“田獦”并用作“田獵”之俗寫來解。至于其另引其各種“獦”字為“獵”之俗寫的書證,皆人所共見,更為饒公及我等熟知,實不足以證明“獦獠”的“獦”字為“獵”字俗寫之證。

12. 后來,潘重規(guī)的學(xué)生黃連忠在其《敦博本六祖壇經(jīng)校釋》書中徑將“獦獠”校訂改作“獵獠”,并作批注說:

獵獠:據(jù)潘師重規(guī)考證:獦為獵的俗寫字,今依潘說釋“獦”為“獵”。何謂“獦獠”?學(xué)術(shù)界曾引起討論,如丁福?!读鎵?jīng)箋注》說:“獦者,短喙犬。獠者,西南夷?!惫蟆秹?jīng)校釋》說:“當(dāng)是對以攜犬行獵為生的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侮稱?!迸藥熤匾?guī)在《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獠”》一文說:“敦煌寫本六祖壇經(jīng)中的‘獦字,亦應(yīng)當(dāng)是‘獵的俗寫字。獠是蠻夷之人,居山傍水,多以漁獵為生。”[載《中國文化》一九九四年第九期(譚案:“一九九四年”應(yīng)為一九九三年)]。后來蒙默發(fā)表《壇經(jīng)中的獦獠一詞讀法》,文中以為“獦獠”當(dāng)為“仡佬”的異寫,不當(dāng)讀為“獵獠”,“獦”只是借其音獦而已[載《中國文化》一九九四年第九期(譚案:“一九九四年第九期?!睉?yīng)為一九九五年第十一期)]。張新民綜合潘、蒙說法,又發(fā)表《敦煌寫本〈壇經(jīng)〉“獦獠”辭義新解》,以為“獦獠”仍當(dāng)讀為“獵獠”,殆指“獵頭獠人”,而非“打獵獠人”[載《貴州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一九九七年第三期]。[22]

黃連忠之所以堅持沿用其師之說,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有前述張涌泉對潘重規(guī)說加以補充發(fā)展。雖然,張、黃等人的有關(guān)研究成就卓越,值得首先肯定,但是,筆者認為其見也局限于敦煌文書的俗字,難免有以偏概全兼粗疏之弊。故此,我們更應(yīng)該重視和發(fā)展國學(xué)大師饒宗頤以及蒙默、張新民等人先后提出的有關(guān)質(zhì)疑。

13. 如前所述,駱禮剛《〈壇經(jīng)〉中“獦獠”詞義之我見》發(fā)表于2007年,雖然較全面引述了丁福保、郭朋、鄧文寬、潘重規(guī)、張新民、蒙默等人之說并加以評論,但是其所提出的有關(guān)否定潘重規(guī)說的一些正確意見,諸如更詳細地論證“獦獠”的“獦”非“獵”的俗字,“獦獠”為農(nóng)耕為主而非多以漁獵為生。這應(yīng)該是受到饒公論文的啟發(fā),惜乎其文竟無一言提及饒公之說。其不贊成潘重規(guī)、張新民等人釋“獦獠”的“獦”為“短喙犬”為貶稱而另求新解;同時,又對釋“獦獠”的“獦”為“短喙犬”的郭朋、鄧文寬之說各有取舍。所取為兩者皆釋“獦”為“短喙犬”之意,兼取后者認為“‘獦獠是古代漢人對崇狗重狗的西南‘獠民”之見;只是反對他們認為“獦獠”是“侮稱”或“貶稱”之說。另外,他只以“恐怕就引申得更遠了”一語,否定了張新民釋“獦獠”作“獵頭獠民”之說。因此,其認為“‘獦獠一詞的本義正是‘犬獠”,并由此進一步認為:

……作為獠民或其后裔的瑤民,既然重狗崇狗,并且將其祖先神化為犬首人身,那么,他們自稱為“獦獠”(盡管這一稱呼來源于漢語),亦如漢人自稱為“龍的傳人”,不但不含有侮辱之義,反而含有一種神圣、自豪的意義(筆者提示:在西方文化中,“龍”是怪誕、恐怖的惡獸)。對于外族人來說,倘若尊重獠民的文化抑或以平等之心待之,即使稱其為“獦獠”,亦當(dāng)不含有侮辱之義。[2]235

筆者認為,此說有部分是合理的。五祖與惠能的對話提及“獦獠”,絕對不會包含違反佛教眾生平等的侮辱、貶損之意。筆者不能茍同之點,就在于其沒有證據(jù)證明惠能是“重狗崇狗”之“獠民或其后裔的瑤民”。古人有稱其為“獦獠”、“樵采獦獠”,而無稱其為“犬獠”之例,豈無緣無故哉!即使作為部族之名稱姓氏,“獦獠”的“獦”也不能讀作ɡé,作“短喙犬”解,稱之為“犬獠”。正如筆者上文所證:《說文》在“猲,短喙犬也”的釋義之后,明確注其音為“曷”聲。并引《爾雅》曰:“短喙犬謂之猲?!边€有五代徐鉉為“猲”字加的反切注音:“許謁切”,故在今普通話應(yīng)讀作xiē。在這種情況下,“獦”就是“猲”的俗字。而“獦獠”的“獦”為正字,應(yīng)讀作liè,作族姓解。當(dāng)然,姓氏含有犬旁本身并不含有貶義,正如有人姓牛、姓馬、姓羊、姓雞,名龜,名狗、名豬者,何足為怪,又何足為貶?至于“獠”不應(yīng)讀作liaó,而應(yīng)讀作laǒ,粵音近古作lóu,早已經(jīng)成為嶺南地區(qū)諸方言對漢獠等各族平民男子的通稱,后來至今多寫作“佬”,與“仡佬”族無關(guān)。因此,“獠”字既可能是出于對其惠能“盧”姓的還原,也可能是出于當(dāng)時對嶺南平民男子的通稱。

總而言之,“獦獠”之稱充其量只能表示惠能原來很可能是嶺南新州的具有獠人血緣與姓氏的平民百姓,其父母已經(jīng)取得漢姓。及其早立,惟求作佛之覺悟與大志,通過面試對話及作出頓悟的成佛偈,獲得五祖的印證傳法并日益得到廣大信眾的認可,證明其實已成為中國的佛祖,是漢化佛教孕育出來的最偉大的佛教革命領(lǐng)袖。

三 從“獦獠”論惠能成佛的偉大革命意義

雖然五祖與惠能的對話提及“獦獠”,絕對不會包含違反佛教眾生平等的侮他和自侮之意,但并不代表當(dāng)時不真正懂得佛理,還未對自身的佛性有所覺悟之人,尤其是世俗社會的大多數(shù)人沒有嚴(yán)重歧視“獦獠”的成見。在傳統(tǒng)的印度中天竺為世界的佛教中心,中原為中國的中心的傳統(tǒng)思想的雙重約束下,由漢至唐初的漫長歷史時期,中國從來沒有人敢公開說自己要在現(xiàn)世追求成佛作祖。即使是在實際上已經(jīng)成佛作祖的五祖,也沒有做到這一點。而比惠能出身高貴而且書本文化知識高很多的神秀,更是做夢也不敢想到自己可以頓悟成佛。由惠能初見五祖即宣稱“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的豪言,引發(fā)五祖與惠能有關(guān)“獦獠”可否作佛的對話及其結(jié)果,真正做到既打破了印度為世界佛教的中心之成見,又打破了北方中原為中國佛教文化中心之成見。于是乎,由自稱及被稱為“獦獠”的嶺南人惠能成佛作祖開始,開創(chuàng)了中國所有步其后塵獲得覺悟的禪師,皆能成佛作祖的佛教革命新時代。

限于篇幅,其他問題容后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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