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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生活

2013-04-29 00:44:03肖德林
當(dāng)代小說(下半月)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童小軍

肖德林

1

秧妹低著頭踏車,心里盤算著是燒青菜河蚌還是河蚌紅燒肉,路過一個街口,許多車停在前面不走,秧妹嘀咕,好好的大道不走,一齊望呆,這城里人就是奇怪。秧妹勇往直前地從人縫里騎出來,后面的人都露出詭異的表情。一個警察模樣的人向秧妹敬了個禮,說:“你怎么闖紅燈?”“紅燈?”秧妹身邊找一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提燈的人,對警察怒道:“你這人真是大白天說鬼話,哪來的紅燈?”警察笑了,指指路口上方:“看到?jīng)],那是信號燈?!毖砻霉灰姷铰啡硕际强粗盘枱舻难凵呗罚菬粢彩遣粩嗟卣Q?,一會紅一會綠,果然半刻不消停。秧妹從此知道,城里規(guī)矩多,不守規(guī)矩就要罰款。

秧妹后來對兒媳小柔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是帶著嘲諷的,眼睛不時瞇縫一下,口氣透著不屑,像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秧妹現(xiàn)在完全有資格用這種語氣說話,因為她差不多就是一個城里人了,江城的大馬路小巷子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秧妹熱心,在街上會不斷地給那些剛進(jìn)城的農(nóng)民指路,不厭其煩。她不說左拐右拐,也不說東西南北,知道村里人不適應(yīng)用左右判別方向,更搞不清南北,秧妹說標(biāo)志物,或者鐘樓,或者大潤發(fā),或者一條小河,秧妹沒法聽到這些人對她指路的評價,因為這些人走過就走過,幾乎一輩子都不會再碰見,不像楊樹村,低頭不見抬頭見。

秧妹常上街,不是沒事干,是因為秧妹就住在街面上,一跨門就上了街,這是個鋪子,前鋪后家。鋪子賣汽車配件,當(dāng)然這屬于他兒子小軍的,秧妹進(jìn)城就是為這鋪子,看門。小軍整天夾個包,在外面聯(lián)系業(yè)務(wù)。人家喊他某總,剛開始秧妹聽不明白,后來知道只要夾個包,掏出高級香煙,就是某總,滿街是。兒子告訴她別再喊人家?guī)煾?,老土,秧妹后來就不喊顧客師傅了,喊“某總”。只要喊某總,沒一個人反對的,笑瞇瞇地答應(yīng)。

某總就要有總的樣子。小軍說:“不能只做鋪子,要開廠?!毖砻寐犃?,嚇了一跳。在秧妹的心目中,能在城市的角落里混碗飯吃,已經(jīng)是祖上保佑,開廠,秧妹的眼光看不到開廠后的情形。秧妹只想明年貨進(jìn)得多一點,客戶不要欠款。兒子主意定了,秧妹不敢啰嗦,知道會被沖。兒子的臉越來越瘦削,兩只眼睛越發(fā)骨碌,眼神越來越兇,寒光。

兒媳小柔操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普通話一說,京腔京調(diào),稀釋了家里土氣。城里人可以聽不懂她的蹩腳楊樹村普通話,但對一口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的兒媳,顯出毫無準(zhǔn)備的客氣,因為在這個南方小城,真正能說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的人,少。小柔說話透著溫柔,跟一碗溫吞水一樣,最喜歡她喊一聲“媽——”拖著長長的尾聲,嗲嗲的,醉人。兒媳是北方大城市的姑娘,可母親很早就患病去世,父親年輕,又娶了個后娘,生了弟弟,不幸的是小柔還未成年,父親又因病去世了。秧妹看到小柔的背影,就覺得這個背影是被淚水浸透的。自己一定不能讓她受委屈。從小柔進(jìn)門的那天開始,秧妹就對自己說。

媽,小柔說,你還不知道你那個兒子的脾氣呀?

兒子的脾氣當(dāng)媽的怎能不知。秧妹不言語,不想把話題引到兒子的脾氣上。

兒子從來是一個不服管教的小馬駒,從來沒有安逸過,在秧妹的心目中,干什么事,都不會奇怪。兒子的頑皮使她不斷地要向左鄰右舍陪笑臉。有次兒子路過牛二家西瓜地,許是口渴,用小刀把牛二家三畝瓜地的西瓜檢閱了一遍,每只瓜留下一只三角形窗戶,那些瓜還都是一只只生瓢子呢。牛二吵上門來,小軍一口抵賴,秧妹看他抵賴的口型就知道這事十分十是這小子干的。賠錢,這小子抹完眼淚,跳起來警告牛二,你敢拿我家錢,我放火燒你家草垛!嚇得牛二把接到手上的錢又退還給秧妹。楊樹村人都知道,這小子說到做到。秧妹黑著夜,把錢送上門。秧妹要罰跪兒子,兒子早早爬上房梁,說,你打我,我就跳下去。秧妹魂魄嚇飛,拖著哭腔喊,下來吧,你是我老子!

寧養(yǎng)飛檐走壁,不生倚墻靠壁。楊樹村的老話,成了秧妹的安慰劑,說不定,這小子以后真有出息。

要辦廠得有地。地在哪?秧妹抬頭看天,低頭找地。除了一日三餐,秧妹在周邊轉(zhuǎn),心里一百個不愿意小軍辦廠,但她知道,小軍說了,就是鐵板上釘釘,廠遲早要辦。城里的地白花花的,板著水泥臉,一點看不出在想什么心事,偶爾長根草,開朵花,也孤伶伶的,站在角落里,不吱聲。楊樹村的土地就不一樣,閉著眼,就可以走路?;ㄑ讲莸模粋€個調(diào)皮搗蛋,笑嘻嘻,暖洋洋,秧妹像熟悉自己皮膚一樣知道它們熱了,還是冷了,知道哪里缺了一角,哪里長了一塊。

小軍不理她的心事,挾著包油光粉面地進(jìn)出,她和小柔說,辦廠,他是翹腳放屁,說得輕巧,錢在哪里?小柔露出淺淺的笑,說,由他折騰,攔不住的,我們也有手,不求他。小柔在家公司賣電腦。一口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贏人,電腦也賣得好。

2

秧妹還是不時在馬路上當(dāng)指路牌,秧妹愿意聽人家一句“謝謝啦”,尤其那個“啦”字,發(fā)自肺腑或者來自喉嚨,秧妹一聽就能明白。有一天,街邊突然圍起了藍(lán)色的塑料柵欄,要挖路埋線。三線落地,聽挖溝人解釋半天是地上看不到電桿,明白了,是把電線藏起來,遮丑。秧妹家的生意就受到了影響。小軍的臉色更差,揮著香煙跟施工的人吵架。秧妹看著那些施工的人,就像楊樹村的鄰居,臉上手上都東一個泥點,西一顆土斑。對小軍狼一樣的咆哮,陪著笑臉。秧妹就知道這些人是賣苦力的。顧意不去,不敢叫小軍,自己提一壺水,想給挖地的人喝口水。那個男人看得面善,鼻子左右有幾顆麻點,眼神像村里的牛二。想牛二在村里牛,進(jìn)了城,就成了羊。老板要干啥就得干啥。秧妹說,師傅,喝點水,別跟小孩計較。那個人尷尬地笑笑,我們也是流汗換錢,別人叫干啥,就干啥,謝謝啦,大嫂,真不渴。小軍突然咆哮起來,喝,喝什么魂!搶過秧妹的水壺,摔在地上,水壺受了驚嚇,發(fā)出很大的嗡聲,然后一路滾進(jìn)深溝,熱水一路冒熱氣。秧妹喊,你個短命鬼!朝麻子歉意地笑笑,慣壞了。小軍轉(zhuǎn)身,只留個瘦削的背影,像柄劍,要戳破天。秧妹對麻子說,不理他,難為你幫我拿一下壺,再燒。挖溝的人都不好意思,齊聲說,不麻煩了。

秧妹不說話,低頭接過水壺,轉(zhuǎn)身進(jìn)屋。

秧妹給工地人送水,轉(zhuǎn)眼一個星期。這天秧妹又給工地人送水。工地上一個油面面的人,頭發(fā)很亮,眼睛也亮,盯著人看,探照燈似的。麻子一指秧妹,對那人說,就是她,給我們送水一個星期了。那人盯著秧妹,僵著笑,腮幫上兩道八字紋,很深。秧妹知道喊人家老總,一看就是個有錢人,有錢人都是老總,秧妹懂。人家不答,說,別喊我老總,像個匪兵似的。秧妹就笑了,抖著眼梢問,那喊你個啥?麻子說,這是我們李總,我們的頭,喊總得帶姓。秧妹口里念叨了一下,果然如此。

李總沒架子,一低頭就進(jìn)了鋪子。秧妹慌不迭扔掉幾張報紙,給李總讓出沙發(fā)。沙發(fā)是汽車上的座椅,已經(jīng)很破了,里面的黃海綿掙扎著露出身子。李總說,鋪子是小了點,門口修路,確實影響了你們生意。秧妹點點頭,影響不小。要啥補償不?按道理,不會給補償,你心好,工地上人喝了你一個星期開水。秧妹有點不好意思,沒事,都是鄉(xiāng)下人,喝個水,沒啥了不起。李總又探照燈似的照著她,八字紋在臉上忽閃忽閃地跳。他們都說你好呢。李總咧開嘴,八字紋都要撕斷了。后來,李總說到了鋪子,突然說到了地,秧妹心一擰,脫口說,我家正找地呢,我兒子要開廠。

李總喝了一口水,重重地放下杯子,好么,叫你兒子找我,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電話號碼。

秧妹接了紙片,有種特殊的香。李總出了門,秧妹感到做夢似的,這個人就像云縫里掉下來的。秧妹感到不踏實,小軍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事,這張紙片就能搞定?這哪里是紙片,分明是一張刀,劈開小軍開辦工廠的大門。

秧妹特意找來白砂糖,給每個工人的茶杯加上,工地上一片“謝謝”聲。

秧妹不相信這事,想想真沒譜。吃飯的時候,話到嗓子眼又給咽回去了。秧妹一家,現(xiàn)在跟城里人一樣,重視晚飯。楊樹村只重視中午飯,吃下去好干活,晚飯吃完就是睡覺,浪費。秧妹今天的咸肉大蒜炒茨菰,當(dāng)家菜。大蒜綠得可愛,咸肉油油的,茨菰片子粉玉般,聞著香??墒切≤娍曜硬死锾颂腿酉?,皺著眉頭看電視,電視也煩躁地不斷換臺。小孫子小童一個勁要咸肉,被兒媳說,吃得太咸,不好。小孫子不懂事,舉著筷子搶,又被小軍一個呵斥,抹起眼淚。秧妹心一直跳跳的,不安。這個家,嘴說她是長輩,可是她控制起來,又是那么無力。秧妹進(jìn)了城,心從來沒有放在心窩里,不安隨時而至。擔(dān)心愛惹禍的小軍會惹出什么禍端,擔(dān)心柔弱的小柔被人欺負(fù),更擔(dān)心小孫子過馬路,想到坦克般橫沖直撞的汽車心尖上顫顫的,又不敢問,只是從他們的臉色上找答案。楊樹村好,楊樹村的雞叫一聲都知道是哪家的。進(jìn)了城,心就空了,怎么也探不到底?;貤顦浯?,是秧妹時常冒出來的念想,春筍般,怎么壓也壓不住。小孫子是釘子,小柔是絆子,自己是被釘在墻上的紙,挪不了步。想還是想,自己默默想,想著想著,心就寬了,松了,自己能到城里帶孫子,福氣,楊樹村人都羨慕呢,愛讀報紙的牛二說她過的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秧妹給孫子抹眼淚,就摸出那張紙片給小軍,紙片被折了一下,成了一只船。

3

事情談妥了,果然有塊荒地?,F(xiàn)在城里倒閉的廠子多,一個破產(chǎn)的廠子就給李總盤下了。暫時不知做什么用,一直空著,小軍只能租圍墻一個角。合同還是要簽的,小軍說。就在這個下午,秧妹發(fā)現(xiàn)一直視她為無物的兒子,眼睛里突然有了新的內(nèi)容,甚至是膽怯。這個眼神,秧妹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發(fā)現(xiàn)了。這是犯了錯,尋求原諒的目光。這是自己丟失的目光,秧妹這幾年一直在尋找,今天,終于找到了。小軍呱呱墜地的時候,是驚恐震蕩的大地震的那年秋天。人們都在田里搭地震棚,只秧妹堅決要把他在屋子里生下來。也許他會在地震中夭折,但秧妹相信屋子有她家先人的在天之靈,那些看不見的大手會托起坍塌的屋頂。當(dāng)小軍滾落在茅草鋪邊,他的啼哭虛弱無助,人們在者巨大的恐怖面前已完全忽略了這母子的存在。后來,秧妹想,地震年頭出生的小孩,都是來討債的,腦勺后面長著反骨。

秧妹看到小柔臉上的喜色,一波波蕩漾著, “媽”的叫聲,此起彼伏。秧妹感到步伐輕松,走在春天河坎的松軟地上似的。

只要小柔高興,秧妹就高興。小柔長進(jìn)秧妹的心里,一絲一絲的,牽著疼。

小柔怎就成了自己的媳婦,怎就和自己一個鍋里吃上飯,怎就嬌嬌地喊自己媽?秧妹做夢都感到不踏實。醒了,躡手躡腳地看看她脫在門口的鞋,她放在桌上的包,轉(zhuǎn)一圈再上床。小軍長到18歲,秧妹最擔(dān)心的是能不能找上老婆,哪個姑娘愿意嫁他!秧妹把村里的姑娘篾了一遍又一遍,找不出個人來。后來秧妹破罐子破摔,不找了,是他自己不成器,怨不得別人。小軍考不上學(xué),一個人到遼寧學(xué)徒,秧妹咬咬牙,由他闖蕩。說不定還能找上女朋友。果不其然,找上了小柔。那時候用尋呼機,小柔是接線員。小軍天天打,打工的錢都換成了小柔溫暖的聲音。小柔的回報是貼上自己的一生。剛開始聽小軍說找了個城里姑娘,秧妹一下子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侍候這尊佛,出乎意料的,小柔倒像自家的一棵樹。

一輛出租汽車魚一樣地停在他面前,嚇了他一跳。是侄兒雨松,秧妹臉上瞬間花開。雨松來是小軍的招喚。空地有了,還得有人,還得有錢。秧妹知道,雨松和小軍已經(jīng)多年不大來往,雨松說,小軍愛撒謊。

雨松老實,內(nèi)向,沒什么外交能力,但手藝好。這幾年做鈑金手藝,也積累了一筆錢。要他投資,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我投資,我當(dāng)老板,可以雇小軍,開高工資。秧妹希望這樣,小軍的手是個漏斗,盛不住錢。兩個人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絕配。難的是小軍不會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地只能空著,還要給李老板交租金。秧妹緊張地看著他倆,不敢插言。小軍扔了煙屁股,用腳一遍遍地碾,碾成粗粗的黑線。周圍是焦急的汽車?yán)嚷暎呙频?。秧妹鍋上燒水,耳朵長在他們的嘴上。水開了,騰起一團(tuán)霧氣。秧妹慌亂中弄得鍋碗瓢盆一陣響。小軍皺了眉頭說,你能不能輕點,我們談事呢。秧妹看看雨松,沒吱聲,歉意地笑笑。侄兒也笑笑說,沒事,沒事。

咚,門被推開了,小孫子滿頭大汗,一邊喘氣一邊扔書包,嚷,奶奶,我要吃飯。

小柔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有客人哪。脫鞋,挽手,去廚房忙碌。

秧妹說,我去街口買兩個涼菜。

4

小軍同意雨松當(dāng)老板。一切手續(xù)他來辦。秧妹松口氣,小軍是浮在水面上的油,光鮮但不踏實。雨松就不一樣了,像頭牛。雨松去親戚家借錢,一準(zhǔn)借到,小軍去借,沒人肯。這就是老實人的好。秧妹嘆口氣。

把前街的鋪子轉(zhuǎn)讓,在新地搭廠房,招工人,買設(shè)備,一家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是八月天,天氣熱得人沒地方站,處處轟轟地噴火。雨松的面子大,所有的親戚都來砌墻拉架子,幫忙。小軍每天開輛車出去,穿著嶄新的T恤,皮鞋锃亮,白絲襪在褲腿間掃來掃去。秧妹想,小軍忙的是開張的大事。雨松雖然是老板,渾身沒一處是干的,汗水一遍遍洗刷,衣服上一層白花花的鹽霜。幫忙的親戚笑了,對雨松說,你哪里像個老板,比伙計還苦呢,小軍倒像個老板。雨松一愣,眨眨眼睛,幾滴汗珠砸在地上,嘿嘿笑答,誰當(dāng)老板還不一樣,廠子辦好了,有錢大家分。小軍在忙大事呢。秧妹知道,小軍在外面玩,洗桑拿,吹空調(diào)。雨松瘦了一圈,搭敞篷的時候,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一條腿瘸了,雨松說,突然就眼前一黑。秧妹心疼,呆子,你中暑了,中午一定要歇到太陽偏西才能干。叫小軍明天換你。雨松搖搖手,他干的是巧力,我只能出苦力。秧妹嘆口氣,握著胸口說,快了,快了。雨松含著熱淚說,姑姑,這次我是押上全部老本,還欠了點債。秧妹點點頭,不喂雞,哪來雞蛋?只要工廠開張,接上業(yè)務(wù),水就流起來了,不出二三年,就無債一身輕。雨松用手掌,抹抹眼睛,就指望小軍兄弟能都拉業(yè)務(wù)來。工地周圍哪有小軍的影子,他像條潛水的魚,只偶爾在工地上冒個泡。小柔沒閑著,鍋上鍋下忙。白皙的臉上脫了一層皮,透透的紅,秧妹真擔(dān)心她柔嫩的小手磨出繭子來。小柔一回首,給秧妹一個甜甜的笑,露出只有喝自來水長大的孩子才有的白米牙,媽,我沒事的。

廠房快要砌好,難得心情輕松。小軍和雨松坐在一棵楝樹下。難得兩個人聚首,秧妹高興。甩手拿來掃帚,把楝樹下掃了又掃。

雨松對著小柔的背影,呶呶嘴,歌廳里摟的就是她呀?小軍眼睛一亮,一絲尷尬略過眼皮,然后水波不興。哪能呢?女人么,如衣服,今天這件,明天那件。雨松說,你這家伙,從里到外,是只爛蘋果,壞透了。小軍就笑,無毒不丈夫。這句話話對雨松來說,很熟悉。多年前,小軍對雨松說,他不想修車,修車來錢慢,油漆味也難聞。他要做生意,到俄羅斯去發(fā)財。雨松說,你連中文都沒學(xué)好怎么跟俄國人做生意?小軍說,做生意主要是靠膽色,人有多大膽,財有多大發(fā),瞻前顧后不是生意人。雨松被說得一愣一愣的,想想自己是膽小了點,也不再說什么。

雨松一次接到小軍被人綁架了的電話,索要三萬。

雨松報了案,破案的結(jié)果使他后悔不已。

原來綁小軍的是他朋友,串通好了,向家里要錢的。公安人員找到小軍,他正擁著一個長得迷迷糊糊的女孩跳舞,雨松在那座嚴(yán)寒出名的城市大街上發(fā)抖。

小軍輕松地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什么,無毒不丈夫嘛。

雨松撿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他的背影砸去。

小軍抬起手腕,一塊亮晶晶的手表。雨松問,你啥時新買的手表?小軍從腕子上除下手表,抖一抖,從香港帶回來的,開業(yè)典禮戴的。

雨松說,我們一屁股債,哪來閑錢買手表?小軍笑笑,尖削的下巴昂了昂,買手表也是投資,人慫架子不倒。

還搞開業(yè)典禮?雨松聲音大起來,并停在聲音的高處。

那當(dāng)然了,不搞典禮,人家哪知道這里還有個修理廠?

雨松不說話,臉上顏色難堪。

不僅要搞,我還要請好多人,記者,做廣告,不做廣告,不行。

雨松的喉結(jié)蠕動著,半天蹦出一句話,請人要紅包吧?

那還要說,人家都是有頭有臉的,憑啥來?

雨松紅著臉,兄弟,這得花多少錢?雨松又拍拍口袋,我們這里是癟的。

小軍說,錢壯慫人膽,我們貸款。

雨松脖子也紅了,我們還是靠船下篙吧,這么大的花費,我不同意。

兩個人還在說,秧妹沒時間聽了,幫工的人要吃晚飯。兩個人說得都有理,秧妹心里更同意雨松的。但秧妹插不了言,她越來越成為家里的旁觀者。

廠房有六七間,排成一排,中間一個大車間,里外新,白白的墻,嶄新的兩臺天藍(lán)色升降機,雨松說,本來要買三臺,小軍要搞慶典,現(xiàn)在只能買兩臺,兩臺就兩臺吧,賺了錢再買。兩臺升降臺就是兩架印鈔機。雨松拍拍秧妹的肩,爽聲大氣地說,兩只眼睛笑陷在一堆肉里。

汽修廠開業(yè),雨松已經(jīng)只能吃饅頭了,渾身的衣服油污,秧妹叫脫下來洗,雨松說,干活的人,干凈不起來,不洗了,浪費肥皂粉。雨松不僅頭發(fā)落層灰,手也被粗粗的油污線分割成龜裂的瓦片,怎么也洗不凈。秧妹要洗的是小軍的衣襪,一天一大盆。秧妹安慰雨松,再苦,是為你自己苦的,值!雨松笑笑點頭,拎著千斤頂,麻利地鉆進(jìn)了車肚。

開業(yè)半個月,雨松和小軍又吵了一架。

廠子的營業(yè)執(zhí)照法人是小軍的名字。雨松端詳半天,對小軍說,你是法人,那我是啥?

小軍說,廠門開下來最要命的是什么?業(yè)務(wù),你懂不懂?

屁話!我是吃的屎呀?

好,業(yè)務(wù)是你拉還是我拉?

雨松不吱聲,抽煙,手哆嗦得送不到口。

既然是我拉業(yè)務(wù),總得給我個名頭吧?

你不是經(jīng)理么?

經(jīng)理不行,銀行不認(rèn)我的章,我談業(yè)務(wù)說話要頂用,要不誰和我談?

雨松說,你早說這個廠是你開的,我不趟這渾水。

小軍咧開嘴,我們是弟兄,還在乎個名頭么?活人不能給泡尿憋死,你說是不是?再說了,你就修車,蹲在廠里,誰在乎你是不是法人。再不然,你出去拉業(yè)務(wù),我修車。

雨松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這廠我不能干了。

小軍鐵青著臉說,你不干就不干,你的錢算股份,照樣分紅。然后一個轉(zhuǎn)身,開上汽車,出去了。

雨松手指著小軍的背影,說,你,真有本事!你就等我這句話是吧!

然后抱著胸口,氣喘不停。秧妹想起,雨松小時候曾經(jīng)犯過氣喘,誤入馬蜂窩,渾身被蟄,腫成面人,哭鬧不止。秧妹抱著他三天沒有松手。也就犯過這一次,20多年不犯了。秧妹大叫一聲,小軍——

后來,雨松悲傷地對秧妹說,原來小軍設(shè)了個套子,我是他親表哥呀。雨松說著,扛起行李,秧妹知道他身上連打的錢也不會有。秧妹給他揣上200元,說,拿著吧,我不懂生意上的事,你投的錢,會一分不少還給你,就算姑姑欠你的。雨松笑笑,錢不重要,從此我沒了一個兄弟了。秧妹眼淚旺在眼眶里,像噙著兩顆酸棗,但不知道說什么好。秧妹有委屈,但是找不到出口。

秧妹常說,人八十歲也要個娘家,這一吵,斷了秧妹回娘家的路。

5

秧妹在廠子里時常有心堵的感覺。小軍開始倒二手車。不知從哪里收來的舊車,回來拆解,翻新,舊漆刮掉,噴上新漆,就像換了件新衣服。再一番搗鼓,賣出去。秧妹看不懂,舊車就是舊車,怎能充新車賣呢?秧妹覺得這個生意不踏實。秧妹更不踏實的是,是進(jìn)進(jìn)出出的這總那總,一個個衣著光鮮,說話粗魯,手背上還畫條龍飛只鳳,怎么看不像正經(jīng)生意人。秧妹懷疑,小軍一瞪眼,你要的就是你那三棍打不出個雨松那樣的生意人,現(xiàn)在的他們哪個不是身價百萬。秧妹再不開口。私下里和小柔也說,小柔安慰說,現(xiàn)在生意人跟以前不一樣了,只要賺到錢,誰主意多,誰本事,流行“空手套白狼”呢。秧妹不懂,嘆口氣對小柔說,他那些朋友,我怎看不上眼?小柔笑著說,媽,年輕人的事你就少操心吧,那些朋友面相不好,人不錯的。秧妹叮囑小柔,你得看緊點。小柔說,你的兒子你還不清楚。秧妹嘆口氣,我就是越來越不清楚了,等小童再大點,我還是回楊樹村,這城里,不安逸。每天和小柔說上幾句話,秧妹就放心多了,小柔是秧妹的底,心里的底,靠實。小軍做的事,只有娶上了小柔這件事秧妹滿意。

大半年過去了,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走。秧妹利用空隙又站到馬路上,不時給生人指指路,享受人家一聲“謝謝啦”。街道的拉鏈這次是完完整整地拉上了,像個鏡子似的,人和車都留個匆忙的倒影。一次,李總開車經(jīng)過,特地停下車,搖下車窗,露一臉笑。問,廠開得怎樣?秧妹一連聲地說,好呢,好呢。趙總說,路上灰塵大,得裹個頭巾。秧妹說,鄉(xiāng)下人,沒那么嬌氣。叫你兒子好好干,一年半載,那地用不上。秧妹點點頭,你放心,他干得歡呢,說啥時給你交上租地費。趙總搖搖手,暫時不著急,把生意做起來是正事。秧妹說,到家里喝口茶吧?趙總又搖搖手,走啦,走啦,警察要罰我款了。汽車像只黑色大鳥,張開翅膀,飛了。秧妹忘了自己還在笑,心里想著,這個生意人真和藹,一定能把生意做得更大。

秧妹現(xiàn)在難得看到小軍的影子,只是感到小柔瘦了,小軍更瘦,兩只眼睛益發(fā)突出,猴眼似的。秧妹有種說不出的擔(dān)憂,好在孫子越來越頑皮,透著聰明。秧妹不順心就翻孫子的書包,看孫子的作業(yè),每個字都有笆斗大,不時寫上兩句話。在我的一家里,秧妹被畫成了一只孵蛋的老母雞,翅膀張得很開,臉很紅,似乎要飛。

小柔越來越瘦了。秧妹突然發(fā)現(xiàn)笑意也不多,亮亮的眼睛不時朦朧上。秧妹問小柔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小柔定定地看秧妹,然后眼圈紅了,小柔咧嘴哭起來,問你寶貝兒子去。

秧妹哪里敢問兒子,小軍現(xiàn)在飯幾乎都不在家吃。秧妹原來想,一個農(nóng)村人在城里立住腳很不簡單了,現(xiàn)在兒子開上了廠,開始賺錢了,她好像倒失去了這個兒子似的。家里氣氛越來越冷,秧妹也幾乎失去每天變換菜品種的熱情。秧妹心里明白,小軍做下對不起小柔的事,是什么,秧妹說不清楚。悶了幾天,秧妹不想站馬路了,她開始尾隨小軍的車。車跑得快,哪里跟得上,秧妹下了決心,跟一截是一截,一截一截連起來,就是小軍的行蹤圖。秧妹誰也不能告訴,自己一個人悄悄行動。一次誤了孫子吃飯,看著孫子一個人趴在桌上啃面包,秧妹心疼得只掉眼淚。秧妹有種預(yù)感,這個家要散了,自己在做個蹩腳的箍桶匠。小柔不時皺皺眉,媽,小童的飯比什么都重要。秧妹點頭如雞啄米,知道,知道,那個啥——秧妹說不下去,吞了下面的話,一低頭鉆進(jìn)廚房,秧妹想今天給孫子做最愛吃的炸雞翅。

秧妹還是不聲不響地跟著小軍的車。秧妹覺得答案就要出來了。

小軍有一天沒出去,也沒到車間,在屋子里抽煙,一屋子煙味。外面幾個工人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得滿世界在眼前跳。秧妹有點心虛地看看兒子,心里被不安充塞著。小軍突然扔掉香煙,彈簧似地躥到車間呵斥工人,秧妹小聲嘀咕,工人不敲,你喝西北風(fēng)去。敲,敲!看我死了你們還敲不敲!一個憨憨的工人說,老板,我們?yōu)槟闱玫难?,人家急要這輛車呢。小軍不吱聲,嘴唇顫抖,臉色慘白,秧妹突然發(fā)現(xiàn),小軍的嘴唇烏紫。小軍病了。這個念頭一下子跳進(jìn)秧妹的腦海,跳出來就生了根,在腦子里越長越大,最后要撐破秧妹的腦袋。秧妹說,兒子,你去醫(yī)院查查身體,臉色不大好。沒事,沒事,我能有什么事。小軍搖頭,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秧妹一萬個不放心。后來又跟小柔說,小柔答,有病,也是他自找的,媽,你別管他,管不了。

小柔這一說,秧妹更擔(dān)心,擔(dān)心小軍得上花柳巷的病,雖然識字不多,墻角、電桿上的非法小廣告都要湊上去看一看。

秧妹決定回一趟楊樹村。這個念頭又冒出來,秋天了,秧妹不放心自己的莊稼和菜地。眼看暑假就要過去,小童從暑假班下學(xué)回來,秧妹就開始做小童工作,跟奶奶回趟楊樹村,樹上的梨子水靈靈,甜得掉牙齒,正在招呼小童摘呢。還有蘿卜、鮮瓜,摘了就吃,不要錢。小童一聽,高興了,一路去纏小柔,纏小軍,終于如愿乘上回楊樹村的車。

奶孫下了車,秧妹不回家,一路上娘家。自從去年秋天雨松含淚告別,快一年沒有娘家的消息。娘家人冷著臉,小軍現(xiàn)在有本事了,還要外婆家干嘛?秧妹陪著笑,說,小孩不懂事,他們生意上的事,我們搞不懂。娘家人冷笑。他以后別來,來了得戴上紅褲衩遮丑。秧妹坐了一會,訕訕地帶著小童回自己的老屋。我家不養(yǎng)忘恩負(fù)義的人。娘家嫂子對著秧妹的后背說。這話是刀子,刮得人臉生疼。秧妹回頭笑了一下。

秧妹也有收獲,知道雨松沒在家閑著,到東北打工去了,還在苦錢還辦廠欠下的債。秧妹想,汗水都是錢的種子,只要舍得下力氣,汗水就會開花結(jié)果,長出錢來。雖然娘家人冷淡,但沒有不許她上門,只要允許她上門就好辦,血濃于水,血管里的親情流不走。秧妹想,慢慢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融化娘家人心頭的冰,只要有時間,有耐心,一定成,自家人性格還能不知道。

秧妹一路回老屋,一路有人打招呼,秧妹說,到娘家看過了,現(xiàn)在回家。明后天回城。路人個個羨慕,小軍這小子有本事,小時候就不一般,聰明?,F(xiàn)在開廠當(dāng)老板,將來說不定還要當(dāng)官呢。秧妹笑笑說,托你的口福,農(nóng)村人在城里掙口飯吃不容易,又拖家?guī)Э诘摹?/p>

秧妹一路笑得燦爛。

開了老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桌椅滿面塵土。秧妹記得春天回來的時候,掃了又掃,擦了又擦,現(xiàn)在看看這些家具,滿是委屈,被遺棄的小孩似的,秧妹說,我回來了。秧妹看看墻上,小軍他爸正在梁上懸著呢,全是灰塵,像站在灰塵的背后罵人呢。秧妹心里說,你別罵人,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老頭子,你兒子不知要得什么病了,你可別到了陰間就不管兒子死活,你招去了,我呢,你孫子呢,你那賢惠的兒媳婦呢?

老頭子以前在煤礦打工,被壓死的,滿面血,夢里,秧妹經(jīng)常聽到他喊,不僅喊,還哭,哇哇哭。煤礦老板給了筆撫恤金,那時候,小柔和小軍剛結(jié)婚,秧妹拿出撫恤金,給小軍在城里租了房子,開了鋪子。小柔是城里長大的孩子,不能讓人家窩在楊樹村,成了個村妹。秧妹心里說,我家一輩子都不能委屈了你。

秧妹慢慢洗臉,敬上香,拖著小童磕了頭。

秧妹坐在門檻上,心里平靜如水。

秧妹看小童拿根竹竿,打梨。力氣小,半天沒打下一只來。小軍小時候,一個泥塊都能砸下兩只梨來。麻布袋草不袋,一代不如一代。秧妹心里說。

小童,來,拽上奶奶的腿,我們爬樹。

摘下了梨,秧妹問小童,今天幾號呀?

小童滿口的梨肉,甜津外溢。兩腮鼓脹成球,頭搖成撥浪鼓。

記住,秧妹說,今天是陰歷八月初五,八年前,你爺這天在煤礦被壓死。

6

過兩天,一回到城里,小柔一頭扎進(jìn)秧妹的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軍病了,血上的病。小軍最近是莫名其妙地流鼻血,昨天竟然耳朵里出血,流了一枕頭。

秧妹一聽,四肢冰涼,晃了晃,站住,看天,太陽已經(jīng)西下,滿天的彩霞,幾只歸巢的鳥在頭頂?shù)臉渖虾襞笠?。一個聲音說,得穩(wěn)住。秧妹摸摸小柔的頭,拍拍腦勺說,醫(yī)生說啥?醫(yī)生說,是小軍長期聞油漆得的病,白血病,哪知道這油漆也是個閻王。

秧妹不說話,推開小柔,做飯。做飯的時候,淚水就堵在秧妹的喉嚨里,眼眶里,呼呼的熱氣遮蔽了淚水。心里罵死老頭子,叫你好好看住家,保佑好兒孫,你都做得個啥事?我做鬼也繞不了你這個挨千刀的!秧妹一個人忙上忙下,小柔在屋子抽噎,小童也失去了活潑, 圍著一棵樹轉(zhuǎn)圈子,轉(zhuǎn)成一只孤單的陀螺。

秧妹對小童說,吃飯了,你別轉(zhuǎn)了,再轉(zhuǎn),奶奶眼淚都給你轉(zhuǎn)下來了。

秧妹的眼淚就落下來,喉嚨決了堤。

戴眼鏡年輕醫(yī)生說,病還沒有確診,再等等。這句話給了一家新的希望。秧妹說,小柔,沒事的,小軍性格強,不會輕易附服輸?shù)?。醫(yī)生后來問,有醫(yī)保嗎?小柔說,農(nóng)村的,沒有。醫(yī)生點點頭,摸摸塌塌的鼻子,說,這病要花不少錢,有醫(yī)保就好了。醫(yī)生后來搖搖頭,別過身去。

出了醫(yī)生辦公室,走廊里到處是酒精的味道,秧妹從來沒像今天寄希望于這味道。秧妹坐在小軍的床邊,靜等他醒來。陽光打在他臉上,切出一塊光影。從18歲后,秧妹幾乎就沒有靜靜地看過這張臉。眉毛,眼睛,嘴唇,像極了那個逝去的人,而輪廓又是從自己臉上剝下來的?;秀敝羞@張臉又躺在自己的臂彎里。這張臉擺在城里也想燦爛,不停折騰,幾乎從來沒有平靜過,現(xiàn)在好了,病了,為什么要病了才平靜呢?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嚇了秧妹一跳。鈴聲唱,好運來,好運來,秧妹想把它關(guān)了,慌亂中找不到開關(guān),這手機在手里就像個燙手的山芋,可著勁跳。終于把小軍跳醒了,小軍睜開眼,迷糊一下才明白自己在哪,喊了一聲媽,秧妹趕忙把手機送上去。小軍手機套在耳朵上,眼睛看著秧妹。秧妹起身,到走廊。走廊里是護(hù)士匆匆忙忙的腳步,好在小柔去接小童去了,秧妹不希望小軍這個電話被小柔聽到,這個電話會把這個家炸得四分五裂。秧妹跟蹤小軍不是沒有結(jié)果,只是這個結(jié)果她誰也不敢說。

秧妹估計小柔要來了,探頭看一下病房,電話還在接,還在接。秧妹又心虛地看了一下走廊盡頭,好在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秧妹看著小軍,小軍被看笑了,說,媽,你這么看我干嘛?秧妹咽下了要吐出口的話,說,這次感冒嚴(yán)重了,醫(yī)生說要養(yǎng)一段時間,廠里的事要先放下。小軍說,我知道,媽,我想抽根煙。不行,醫(yī)生說你要戒煙。秧妹大聲說,熬幾天,病好了,我們回家抽。

7

這個星期,一家人的心是在油鍋里熬的,終于盼到出結(jié)論的日子。秧妹的心一直在嗓子眼跳。聽了那個戴眼鏡年輕醫(yī)生的結(jié)論,秧妹攤了下來。一口氣撐不住了,氣球突然跑了氣似的,虛弱地倚在墻角,喘氣。小柔抱著秧妹的頭說,媽,不是的,不是的,老天有眼。小柔含著淚笑。秧妹說,老天有眼。醫(yī)生說不是白血病,是再生障礙性貧血,要注意休養(yǎng),慢慢治療,遠(yuǎn)離油漆。病的名字秧妹聽不太懂,只要不是白血病,一切都有救,只要有救,一定能把兒子救好。他們的生活從此好起來,小軍常說的,叫燦爛起來。秧妹心里活泛泛,亮著面鏡子。

小柔轉(zhuǎn)身飛一樣地跑進(jìn)小軍的病房,秧妹聽到小軍高興地“嗷——”了一聲,秧妹腦子里想著她跟蹤看到的情景,看到了另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

秧妹默默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拉拉弄皺的衣服,邁步進(jìn)病房。小軍正抱著小柔默默流淚,秧妹想,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對不起小柔。

秧妹說,我回家燒飯,你們等著,今天鯽魚汆湯。

出了醫(yī)院門,騎上自行車,秧妹淚止不住。想著,小軍不能開廠子了,還轉(zhuǎn)給侄子,小軍幫著打點打點外面事務(wù),怎么說是親表兄弟呢。過天,等小軍緩過來,打電話請他表哥,不行自己再跑一趟。

路過街角,街對面,秧妹看到炸雞翅的攤子,油黃油黃,脆生生的,小童這個星期還沒吃過呢,秧妹就想買兩對,自行車斜斜地穿過去。突然一輛渣土車呼嘯而來,碾過去,秧妹被撞得飛起來,飛起來……秧妹重重地摔下,秧妹想:這是在哪里?街上。冰涼的街上。聞不到一點泥土味。只有渾濁的汽油味,滿街的汽油味。然后是血腥味漫過來……

渣土車駕駛員憤怒地喊,你怎不看紅綠燈!紅綠燈!

秧妹嘀咕了一聲,小軍在等我的鯽魚湯呀,

街上嘈雜,沒人聽到。

楊樹村刻薄的牛二說,秧妹死得真聰明,死了,還給兒子掙了筆大錢。秧妹是聽不見了,依她脾氣,會從骨灰盒里拗起來,摑他一個耳光。

責(zé)任編輯:王樹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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