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成曦
秋風又起,轉眼已至中秋,天一涼,不由地思念北京的“貼秋膘”。
北方的夏天雖不及我們南方酷暑難耐,可是三伏的驕陽灼人,也是夠讓人瞧得。大熱天沒有什么胃口,只能吃些清淡簡單的食品,像芝麻醬面(撈些面條,拌上黃瓜絲、芝麻醬、花椒油),烙兩塊蔥花餅,或熬一鍋綠豆粥,吃得太素了,油水不足,所以北方在伏天就有“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的說法,這無非是想加點油水罷了。等到立秋一過,颯爽秋風吹走了多日的暑炎,人的精神一舒暢,胃口也開了,于是就想吃點有滋味、有油水的東西滋補一下,增加點營養(yǎng),補償一下夏天的損失,吃點烤肉涮羊肉,北方人謂之“貼秋膘”。
北京的烤肉時在“炙子”上烤的(也稱“支子”)?!爸俗印笔且桓F條釘成的圓板,連著烤火的鐵盆,下面燒著大塊的劈材、松木或果木。牛羊肉切成薄片,拌好的作料——醬油、香油、料酒、香菜,加一點水,由客人用長筷子平攤在炙子上烤?!爸俗印钡蔫F條之間有小縫,下面的柴煙火氣可以從縫隙中透上來,使烤著的肉帶有柴木清香。而上面的肉汁肉屑又可以填人縫中,增加了烤炙的清香。
老北京最好的一份烤肉是“烤肉宛”,小鋪原址在宜武門內大街安兒胡同。吃烤肉講究肉片好,“炙子”老。因為炙子用久了,上面凝聚了肉的油脂不斷的滋潤著,烤出來的肉片沒有一絲鐵銹味,所以特別香??救馔鸬膬杉堋爸俗印?,一架有百多年的歷史,一架據說還是明朝流傳下來的呢!所以宛家把這架支子視同瑰寶。目軍占領北京時,曾經出過重金,打算把那架支子買下來運回日本,可宛家無論出多少錢也不賣。因為日軍愛吃他的烤肉,總算手下留情,沒有強迫他們獻給“皇軍”。
除了“炙子”老,烤肉宛在選料配料上都十分講究。他們選肉一定只用牛的上腦(上腹肉)、里脊等肉質細嫩的部位,再剔凈筋骨,切成薄片,加入蔥絲、姜汁、蒜末、白糖、醬油、香油拌勻。待到“炙子”下焚燒的果木烈火熊熊后,食客們再自行講肉片放在“炙子”上,用長筷翻動炙烤,等肉片快熟時,再撤上香菜段,邊烤邊吃,味道醇厚,肉質鮮嫩味美,不膻不膩。
烤肉宛當時可謂名動京城,特別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這里擠滿了梨園、書院人士與諸多社會名流。他們的第一塊牌匾還是溥儀的堂兄溥儒幫他們寫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國畫大師齊白石又為他們題寫開了“清真烤肉宛”。這塊匾寫在宣紙上,后面還加了兩行注腳——諸書無烤字,應人所請自我作生。我問過幾個研究語言文學的教授,是不是古代沒有“烤”字,均回復古代書中確實沒有這個字??磥怼翱尽弊质墙怂斓挠盍恕H毡救朔Q烤羊肉為“成吉思汗料理”,似乎這是蒙古人的東西。但我去內蒙幾次,也大多只吃白煮的手抓羊肉,即便是烤,也是整只的烤,不會是北京烤肉一樣的吃法。北京烤肉源于何時,原是哪個民族的,已不可考證了。
與烤肉宛齊名的是烤肉季。因老板姓季而得名??救饧镜奈恢檬恰把嗑┌司啊钡你y錠觀山處,即北京后海(什剎海)銀錠橋旁。雖然小樓一角,可是居高臨下,面對一波碧水,遙望西山夕陽。若是雪后新晴,俯瞰一偏琉璃世界,城市叢林,令人有出塵的感覺。這里的烤肉也是用鐵炙子來烤,只是這里的鐵炙子沒有烤肉宛的那兩家炙子的年歲那么久遠罷了,而且烤肉宛以烤牛肉著名,而烤肉季的拿手絕活確實烤羊肉。他們所烤的羊肉,都選自西口綿羊,而且只選用鮮嫩的后腿與上腦等部位,剔除筋膜,壓去水分,切成薄片,使肉片呈半透明狀,再配以精選的各式調料,食客可根據自己的口味自行選配、炙烤。除了烤肉,這里的芝麻燒餅也堪稱一絕,名列中華名小吃的榜首?,F在烤肉宛老店早已沒了,卻開了許多分店,牛羊肉都烤,但是不是自己烤,是由廚師烤好后裝盤端出來。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冬日午后,我一個人到后海閑逛,曬太陽。逛了荷花市場,穿過煙袋斜街,來到銀錠橋,就聞到一股烤肉香。一轉頭,旁邊就是大名鼎鼎的燒烤季,我欣喜地步入店中吃烤肉??上Р]有見到傳統(tǒng)的烤肉“炙子”,而是一人一個電爐子,上面是一個平底不粘鍋,吃自助餐??商暨x的食材倒是不少,牛肉、羊肉、蔬菜、海鮮……可感覺全沒了,那不是烤肉,就像在電飯鍋里放點油煎肉、炒菜。一問服務生,答曰:現在城市中不能燒材火燒炭水了,只能用電爐子。如果不吃自助餐,也可以單點燒烤肉,用的燃料是煤氣。這種烤肉,怎么能嘗到那種帶有柴木清香的肉味呢?不過據說現在又恢復了柴火烤肉了。
福州沒有像烤肉宛、烤肉季類似的烤肉。這里的羊肉都是山羊肉,帶皮的,一般是煮羊肉湯來吃。若想真想吃綿羊肉,就要去一些清真菜館吃,不過也是冷凍后運來的,吃不到新鮮的羊肉。到秋天,我常去楊橋路空軍招待所門口的清真飯店吃羊肉解饞。這是一家青海人開的飯館。朋友林崢嶸從小在西寧長大,吃慣了牛羊肉,每到福州也常去那吃羊肉。他性子急。有一回等上菜等久了,就問老板怎么肉還沒上。老板瞪了他一眼說:“要吃就等,不吃就走嘛?!睕]轍,還得等。誰讓你想吃肉。綿羊是很溫順的動物,怎么吃綿羊長大的西北人卻大多脾氣暴躁?這也好玩。
前些日子去訂做烤肉炙子,想做好了可以自己烤肉吃,解解饞。畫好了草圖交給工人,特意交代,盡量用好一點、厚一點的鐵材,最好能用個幾百年或幾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