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敏　王旭

摘 要：“善”是艾麗絲·默多克始終追求的終極光源，也是默多克道德哲學(xué)的核心概念。人會陷入各種迷惑和臆想以至過分沉溺于自我而迷失方向。默多克通過她的作品揭示了：只有走出“迷惑”，經(jīng)歷適度的“關(guān)注”，最終才有可能走向“善的真實”?！渡潮ぁ分械牟祭盏聛喌伦鳛橐粋€“隱性師者”形象出現(xiàn)，有他獨特的作用和意義。如何理解布勒德亞德的“隱性師者”形象，師者這種“隱性”的存在以怎樣的方式引導(dǎo)著小說中的其他迷惑者走出迷惑、走向善的真實以及由此揭示出默多克本人關(guān)于道德的思考將成為本文的研究目標(biāo)。

關(guān)鍵詞：艾麗絲·默多克 《沙堡》 隱性師者 善 道德

艾麗絲·默多克（Iris Murdoch， 1919—1999）被譽為20世紀(jì)下半葉英國最杰出的小說家、哲學(xué)家。作為一名當(dāng)代女性小說家，默多克的關(guān)注視角和寫作領(lǐng)域沒有受性別的局限而沉浸在女性的身份認(rèn)同和自我書寫中，而是更多地關(guān)注對全人類全社會都至關(guān)重要的道德問題。在探討默多克到底是一名小說家還是哲學(xué)家的問題上，可謂眾說紛紜，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研究默多克的小說和論著都不能避開道德哲學(xué)的觀點。柏拉圖善的理念在默多克的作品中得到了展現(xiàn)。“默多克道德哲學(xué)的中心就是對善的定義以及如何用善的光芒來指導(dǎo)和提升生活?！眥1}本文在闡釋默多克善的道德主題的同時引入一個在默多克小說中普遍存在但常被忽視和譏笑的人物形象——“隱性師者”。他們本身不是“善”，而是能找到接近“善”的方向并能堅持不懈地走向“善”。

一

《沙堡》以威廉·莫爾和南夫婦二人平凡乏味的家庭生活開始。莫爾是學(xué)校的一名藝術(shù)教師，沒有宗教信仰，但心中卻保留著一個永恒信念，即人一定要講真話。在故事發(fā)生發(fā)展的過程中，這一信念卻被無情顛覆。南是一個典型的悍婦，脾氣乖張，刁蠻跋扈。二人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隨著蕾恩·卡特的突然闖入而改變，莫爾與蕾恩的“所謂愛情”把故事推向高潮。在愛情面前，莫爾無法自拔并近乎瘋狂，但軟弱無能、膽小逃避的個性卻也展露無遺。小說中每個人都縱容莫爾和蕾恩的關(guān)系，盡管這種關(guān)系是具有破壞性的。但在布勒德亞德的眼中，這種關(guān)系卻是自私不道德的。布勒德亞德這個不起眼的次要角色，是小說中難得一見的善人，在求善的道路上遠(yuǎn)遠(yuǎn)地走在其他人前面?！吧啤弊鳛橐环N品質(zhì)本身是抽象的，只有將“善”的形式以其他某種實體展現(xiàn)出來才可讓人理解“善”并釋放出原本屬于“善”的強烈光芒。

默多克在解釋“善”時借助了對她來說意義非同尋常的柏拉圖的“洞喻”，并在原有“洞喻”的基礎(chǔ)上重寫“洞喻”，把囚徒的陽光之旅稱作求善的道德朝圣之旅。洞穴里面向墻壁的囚徒看到身后火焰投射在墻壁上的影子，本能地陷入臆想。后來終于有人集中精力，經(jīng)歷關(guān)注后，發(fā)現(xiàn)影子不過是虛幻的存在，真正散發(fā)出光芒的是那靈動閃爍的火焰，于是開始荒唐地膜拜火焰，以為那投射出影子的火焰就是“真實”，火焰有太陽的某些特質(zhì)，是發(fā)光發(fā)熱體。這些人雖然經(jīng)歷了關(guān)注，但仍然沉浸在主觀的“臆想”中，因此他們依然無法見到“真實”的真面目。而最終沖破黑暗的洞穴，從自我建構(gòu)的對影子和火焰的膜拜中掙脫出來來到洞口，見到刺眼的陽光，能夠坦然無畏地接受現(xiàn)實并追尋著太陽的方向走下去的才是唯一走上求善之路的人。默多克通過柏拉圖這個比喻來表明，在可知的世界中最后看到的，而且需要花很大努力才能最后看見的東西乃是善的理念。它是一切事物中一切正確者和美者的原因，是可見世界中創(chuàng)造光和光源者。{2}

二

默多克說：“善人出現(xiàn)時總是顯得很笨拙，只是因為他并不想利用任何機會把自己裝扮得時髦漂亮。比起形式，他更在乎真實，因此，他不會總在外表上下功夫?！眥3}小說《沙堡》中，藝術(shù)教師布勒德亞德是一個不修邊幅、不在意別人譏諷和嘲笑的人。他不是小說的中心人物或權(quán)力人物，在情節(jié)上可以忽略不計，但在道德維度上卻不能被超越；在形象上被歧視，但在求善之旅中對善的理解和追求卻不容小視。他是一個“隱性師者”。

在詞典中可以查考：“隱性”指性質(zhì)或性狀不表現(xiàn)在外的?！半[性師者”即掩蓋自我，卑微低下，不善于表現(xiàn)自我特征的師者形象。但師者絕不指向職業(yè)，而是道德層面的向善之人。布勒德亞德是一位“古怪的”、“隱匿的”、“卑微的”人?！肮殴帧毙韬退南嗝猜?lián)系在一起；“頭顱碩大，黑發(fā)筆直，圓臉寬額，脖子短粗，動物般的眼睛大而明亮，鼻子粗糙，嘴唇無形而且微張，走路或談話時，頭前后顫動?！眥4}說到“隱匿”，一是他在小說中的角色之隱；二是他的自我隱藏，亦或是自我泯滅?！氨拔ⅰ眲t是指向別人眼中的他：形象丑陋，有語言障礙。但就是這個次要的、難以琢磨的角色，讓人聯(lián)系起了默多克關(guān)于善的真實的概念。默多克通過筆下的難得一見的善人告訴我們：一個人追求善就是為了善本身，而不是為了“善”以外的任何目的。“善與目的毫無關(guān)系，達(dá)到善的唯一真正的途徑就是‘不為什么而追求善。”{5}

三

默多克筆下的善要以一種特殊的感官即“道德感官”來感覺其存在，道德源于內(nèi)心的真實，真實才能向善。從莫爾和蕾恩第一次冒失地闖入布勒德亞德的頂樓小房間開始，布勒德亞德的“隱性師者”形象已經(jīng)浮出水面，布勒德亞德的房間可以用一個“空”字來形容，是去除自我之后的純凈的“空”，空得讓人意外卻很舒服?！翱铡迸c此時兩人心中的復(fù)雜感情形成鮮明對比。布勒德亞德在這一情節(jié)中沒有與莫爾和蕾恩正面交匯，只是一個身影在樓下轉(zhuǎn)了一圈又離開。他未曾開口，也未曾教誨，但“善的真實”卻以“空房間”的形式得以呈現(xiàn)。“真實”也會以其他形式展現(xiàn)出來，關(guān)鍵看你是否能沖破臆想，全心關(guān)注。

布勒德亞德作為“隱性師者”在小說中為數(shù)不多的出場都是圍繞著身處迷惑中的莫爾和蕾恩展開的：從第三章以空房間的方式啟示莫爾和蕾恩到第九章以眼神、微笑和動作來警醒，再到第十三章與莫爾的正面交鋒。仿若布勒德亞德可有可無，但他的每次出現(xiàn)都不是徒勞。這個深切關(guān)注他人的人，幾乎對于每件事都是坦誠己見。他的言論盡管有時讓蕾恩和莫爾都很不自在，甚至讓莫爾惱怒，但他們卻不得不由衷地接受并感念，而蕾恩更是最終認(rèn)識到了布勒德亞德的權(quán)威。

通往光明的靈魂之旅是一個不斷拋棄虛假意象的過程，這些意象有時會變換姿勢迷惑世人。布勒德亞德不是操縱者，而是旁觀者和局外人，一個透過迷霧想還原事物真實的向善之人。布勒德亞德不輕易開口，一旦開口，每句話都述說著真實和道德，他更像是“默多克的哲學(xué)代言人”。只有布勒德亞德敢于站在非道德的對立面與之抗衡并不計后果和得失。默多克曾批評現(xiàn)代人的自私本性，尤其在追求“自由”方面。對布勒德亞德來說，只有完全排除自私自利的想法或行為，個人與他人的自由才有可能實現(xiàn)。

四

在對“善”的理解中，默多克把善比喻成像磁石一樣來自遙遠(yuǎn)的、非個人的、強大有磁性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力量。柏拉圖“洞喻”最完美的意義正是向人們揭示了善的理念這一強大光源。迷失的人若想在道德維度上得到提升，他們需要轉(zhuǎn)身尋求出路，能沖破臆想擁抱太陽的人才有可能看清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6}“善”是超驗而不可界定的，又是無邊的現(xiàn)實存在，因而人永遠(yuǎn)無法完全地把握“善”。仿若我們每個人都站在太陽下生存，也能在太陽的照耀下看到外界事物的存在，但我們卻無法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看到太陽下的全世界。但是“善”是一股強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師者正朝那股力量邁進，也試圖帶動那依然沉浸在洞穴中臆想的人們走向“善”。默多克通過布勒德亞德這個“隱性師者”形象地告訴我們善人出現(xiàn)時不會喬裝打扮自己，比起形式，他更在乎真實。所以說，從布勒德亞德的身上，也讓我們看到了大放光彩的真實。

{1} George Steiner， “Foreword” in Peter Conradied， Existentialists and Mystic： Writings on Philosophy and Literature [M]. Allen Lane The Penguin Press， 1997：xi.

{2} 柏拉圖.理想國[M]. 郭斌和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272-276.

{3} 范嶺梅.善之路：愛麗絲·默多克小說的倫理學(xué)闡釋[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0：191.

{4} Murdoch， Iris. The Sandcastle [Z]. Middlesex： Penguin Group， 1957：71.

{5} Iris Murdoch： “On ‘God and ‘Good，” in The Sovere-ignty of Good， [M]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0：71.

{6} David Tracy， “The Many Faces of Platonism，” in Maria Antonaccia and William Schweikered， Iris Murdoch and the Search for Human Goodness [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6：56.

基金項目：吉林省教育廳“十一五”社會科學(xué)研究項目（項目編號：吉教科文合字[2010]第176號）

作 者：張曉敏，吉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吉大在讀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王旭，吉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