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三
一、對面的男孩微微愣怔了一下,旋即,嘴角微微上揚(yáng),調(diào)皮地問我說:“失戀了?”
2010年9月,我坐在凌晨三點(diǎn)鐘的街道上,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泣。
我把好多年都不敢更換的電話卡從手機(jī)里摳出來折成兩段,種進(jìn)了路邊花壇的泥土里。那里面有436條舍不得刪去的短信,有很多張照片,可惜都是我的獨(dú)身照。我每到一個好玩的地方,都會用手機(jī)自拍一張照片。每張照片里的我都是笑著的,每張照片里的我都會將左臂虛張?jiān)诳罩?,仿佛攀住了每個人的肩膀。
我把那些照片全都彩信發(fā)給了肖東升,我給他發(fā)的短信千篇一律,我說:“那么好玩,那么美的地方,你為什么不在哦肖東升!”
肖東升是我大學(xué)時的男朋友,他在2010年9月23日的凌晨,終于忍無可忍地拋棄了還固執(zhí)地留在這座城市的我。
這座城市滿載著我跟他的記憶,還有,一種叫做青春的東西。
而半個小時前,他打電話給我,故意壓低了聲音。
他說:“別鬧了莫楠,我們兩個人不會有結(jié)果的,現(xiàn)在我在女朋友家呢,趁她睡著了才敢給你打電話,以后,你就不要再打攪我的生活了。只要曾經(jīng)擁有過,又何必在乎天長地久!”
我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想拍案而起,但我必須保持冷靜,我甚至好脾氣地笑著問他說:“肖東升,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我記得大學(xué)時的肖東升就很在意女生的穿著打扮的,好多次,他們宿舍幾個男生帶著女朋友集體出游的時候,他都不想帶上從來只穿寬寬松松的運(yùn)動服的我。他喜歡冷著臉叫我村姑,語氣里全是不滿。
可是,我哪有那么多閑錢買衣服,當(dāng)時他玩的那款網(wǎng)絡(luò)游戲很費(fèi)錢的,一套好些的裝備就要好幾千。通常,他都把錢用到了游戲上。而我呢,我得把錢留著,預(yù)防兩個人餓死一雙。
電話那頭的肖東升就惱了,罵了一句“神經(jīng)”后掛掉了電話。
對于此,死黨阿樂曾罵我不懂風(fēng)情,說這正是后來的肖東升漸漸對我冷淡,最終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她說:“你怎么這么幼稚啊莫楠,現(xiàn)在你這樣樸素的女孩已經(jīng)不吃香了懂不懂,你沒看馬路上的姑娘一個個妖氣沖天嗎?”
我咂吧嘴雖說不愿意承認(rèn),但好像隱隱約約又感覺真有那么回事。
而不得不承認(rèn)的還有,肖東升大學(xué)畢業(yè)回老家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跟我說分手兩字了。
那一天,站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里送他回老家的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喊大叫,我說:“你說什么呀肖東升,我聽不見,聽不見?!?/p>
我固執(zhí)地不由分說道:“肖東升,我會一直留在這里等你回來的,你很快就會回來的對不對?”
從大學(xué)畢業(yè)到現(xiàn)在,整整兩年過去了,肖東升回來過一次,而且還沒來見我。他是來參加電子系的同學(xué)聚會的,后來,要不是跟他同在一個系的阿樂打電話告訴我讓我去圍堵,真不知道我這輩子想要再見肖東升一面要挨到何年何月。
知道肖東升看見氣喘吁吁趕到他面前的我后,第一句話是什么嗎?
他居然一臉無所謂地調(diào)侃我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新男友。
見我不說話,看著他只是笑,他慌忙避開了我的目光,再次客套的問道:“為什么不回老家,這里有什么可留戀的?!?/p>
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我眼淚幾乎都快流出來了,我哽咽著對他說:“你還在這里,要讓我去哪里?”
那一天的肖東升顯得很無奈,酒會結(jié)束以后,我拉著他的胳膊要他跟我一起去我租住的小房子里看一看,那里離學(xué)校并不遠(yuǎn),最重要的是,小房間里滿滿一面墻上都貼著他的照片。那些照片有他擺好姿勢讓我拍的,有趁他不注意時偷拍的。我本以為把他的照片貼到墻上就會感到溫暖一點(diǎn),就不會那么孤單。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能用掩耳盜鈴這個詞語來形容。
可是,那一天,肖東升還是毫不留情地甩開了我的胳膊。他甚至來不及聽我說說挽留的理由,連一個表現(xiàn)的機(jī)會都不肯給我。
他說,結(jié)束了莫楠,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去找一個適合你的男孩吧。
那么,誰又適合我呢?
此時此刻,從對面夜店里走出來的那幾個薩瑪特不適合我,隔壁網(wǎng)吧不顧形象抽煙打怪的非主流男也不在我欣賞范疇。
于是,哭夠了的我,只能站起身,拍拍屁股朝著阿樂家走去。我不愿意回自己空蕩蕩的出租屋,而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告訴我,就連阿樂家的二手竹沙發(fā)都比出租房里的席夢思要溫暖。
去阿樂家時經(jīng)過一個地下道,燈光昏暗的地下道里,躺滿了乞丐、流浪漢以及自稱藝術(shù)家的流浪藝人。
以前,我從來都不曾在意過這些人的。而那一日,我卻鬼使神差地蹲在了一名枕著吉他睡覺的男孩面前。他的襯衣很干凈,連領(lǐng)口都沒有一絲污垢,他的頭發(fā)不像其他流浪漢那么長,仔細(xì)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席地坐在他的面前,我突然感到我們兩個人是如此相像,衣著光鮮,外表完滿,卻終究逃不過流浪和孤獨(dú)。
我伸出手來輕輕地捅了捅他的肩,他一下子坐起來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緊緊地?fù)ё×松砗蟮募?/p>
我說:“給我唱首歌吧,我給錢!”
在此之前,我從未主動跟陌生人說過話,我一個人住在出租房里碼字為生的時候,曾經(jīng)做過一次無聊的統(tǒng)計(jì),一個月的時間里,我一共說過七句話,五句是在樓下包子鋪里對賣包子的阿姨說:“來五塊錢的包子?!逼渌麅删?,是自言自語。我從未像那天一樣,想要跟某個人聊天,敞開心扉。
最好是陌生人啦,管他會不會鄙夷我的眼淚。
對面的男孩微微愣怔了一下,旋即,嘴角微微上揚(yáng),調(diào)皮地問我說:“失戀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陌生人面前沒必要隱瞞。
于是,他真的就給我唱起了一首傷情的歌,不知道是歌詞觸動我,還是他唱功卓越,總之我聽著聽著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而他唱著唱著,對面的流浪漢便將一只裝滿自來水的瓶子扔到了我們面前,大喊大叫著讓我們滾。
二、他若緊緊地將我擁入了懷里,往后長長長長的一輩子,我同樣會不計(jì)前嫌。
流浪歌手Alger要離開這座逗留了三個月的城市去一座名叫煙臺的海邊城市了,他說這座城市里除了我之外沒人懂得他的音樂。說這話,他輕輕地?fù)芘艘幌虑傧?,將前一天賣唱所得的錢財從口袋里掏出來,分出一些丟進(jìn)身邊一位老乞丐的碗里后,拉著巨大的音箱,轟隆隆地走出了陰暗的地下道。
一路上,他不停地向我訴說著“周游”世界時遇到的種種樂事、囧事,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覺得他是在慫恿我了。
2010年9月23日,天快要蒙蒙亮。
與他一同坐在大型超市臺階上吃快餐的我,突然來了興致。
我說:“我也跟你一起去流浪怎么樣?”
我沒想到他那么爽快,半秒鐘都沒猶豫便應(yīng)承下來。我問他為什么這么篤定,而他的回答卻輕描淡寫,他說,我只是覺得如果連我都不答應(yīng)帶你一起遠(yuǎn)走高飛,你一定會認(rèn)為全世界都拋棄你了吧?
他的回答讓我很感動,我忍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沒有哭出來。
2010年9月23日,我在人滿為患的火車?yán)镉肁lger的手機(jī)給阿樂打電話,我說:“阿樂,我走了,也許很快就回來,也許永遠(yuǎn)不回來,我出去找靈感了,我的出租房你有鑰匙,所有的東西都?xì)w你了?!?/p>
電話里的阿樂先是對我破口大罵,她說誰他媽稀罕你的那些破東西,你趕緊給老娘死回來,外面色狼那么多,我怕你一不小心就晚節(jié)不保。后來居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知道她是擔(dān)心我,我只能在說完最后一句“如果莫楠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你就打電話報警,把那個叫Alger的家伙抓起來”后匆匆掛掉電話,接過Alger遞過來的盒飯狼吞虎咽,我吃米飯的時候嗆了一口,Alger輕拍我后背的動作是那樣的自然輕柔。2010年9月23日,和肖東升正式分手的第一天,我認(rèn)識了一個男孩。他似乎全身落滿陽光,而我莫名喜歡起他的聲音,喜歡他那只貼滿了漫畫貼油漆斑駁的老吉他,喜歡他像個哥哥一樣,毫不嫌棄地吃光了我所有的剩飯。
其實(shí)Alger比我整整小三歲,但是,在外面闖蕩了很久的他看起來要比我成熟很多。
遺憾的是,起初我是騙了他的,我說我從未見過大海,想要看一看波濤洶涌的海面,坐一次漂泊不定的輪船,這一切都是借口。我之所以假借找“靈感”的名義義無反顧地跟他來到了另外一座城市,是因?yàn)檫@里是肖東升的家鄉(xiāng)。
某一日,我會偶遇他吧,在陌生的某個路口。
海風(fēng)腥咸的濱海大道上,Alger拉著兩只巨大的音箱,而我則幫他背著吉他,風(fēng)塵仆仆的我們倆看似情侶,卻心各一方。Alger在火車上曾經(jīng)對我說過,像他這種為了堅(jiān)持夢想而四處漂泊的流浪歌手是不會隨便跟任何一個姑娘在一起的,那是對別人不負(fù)責(zé)任。他說這話的時候輕輕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用那個眼神提醒我沒機(jī)會。我冷冷一笑,心里暗暗回敬,懂個毛線團(tuán)哦小屁孩。
靠海的民房賓館里,Alger出錢,讓我住帶洗手間的大房,自己則住在最便宜的三人間。見我有些為難,他爽朗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跟以前睡在地下道相比,現(xiàn)在好多了!”
我本想塞給他一些錢,他卻懊惱地塞還給了我,他說:“我是男人哎!”
潮濕的海風(fēng)中,望著短劉海被風(fēng)吹起的男孩,我突然就微笑了起來。
有多久了呢,微笑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臉上?
我們在海邊像孩子一樣比賽撿拾彩色圓潤的石頭,我們又把它們一個個丟進(jìn)了海里。我們在煙臺大學(xué)的門口從保安室里扯出了電線,接上電吉他,他賣唱,我收錢。兩個小時之內(nèi),賺了一百塊零三毛。我們用賺來的錢吃了美味多汁的蟹黃包,坐在包子鋪門口的我時不時地會朝著街道上看一眼,我害怕,在我低頭吃包子的某個瞬間,肖東升會不經(jīng)意間從馬路邊經(jīng)過。
他再次遇到我的時候會不會意外呢,一定會感動吧。
他若緊緊地將我擁入了懷里,往后長長長長的一輩子,我同樣會不計(jì)前嫌。
可是,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肖東升出現(xiàn),Alger賣唱的地點(diǎn)由大學(xué)搬到了市區(qū)的廣場,又搬到了海水浴場。我曾看到過七個背影很像肖東升的男人,可是,轉(zhuǎn)過臉后,每個都不是他。
10月中旬的某一天,Alger一邊收拾著電線,一邊笑著問我說:“他還沒出現(xiàn)?”
直到那時我才突然間明白,原來心細(xì)如發(fā)的他早就已經(jīng)將我所有的隱瞞洞察的清清楚楚。我尷尬一笑,和他一起坐在潮濕的沙灘上,我聽他長嘆一口氣對我說:“其實(shí)吧,有些事情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情,那個人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強(qiáng)忍住被看穿的沮喪,故意用一種愉悅的語氣奚落他,我說:“小屁孩,你為什么突然像是變成了一個小老頭呢?”
抬頭看著海面的Alger不說話,許久,才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老大媽,你難道沒聽過,真愛會讓一個男孩變成熟的道理嗎?”
愛情,嗬。四處流浪的他又會愛上誰呢,街邊賣蟹黃包的四川妹子?炮臺公園出售門票的服務(wù)員?又或者是兩天后那個搖下寶馬車窗來,丟給他好多張百元大鈔的富家女?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富家女在丟下錢后,還趾高氣昂地說了句:“以后別在我家附近唱歌了,很難聽的知不知道?!?/p>
Alger訕笑著撿起了她的錢。
然后悄悄地記下了開進(jìn)海水浴場對面別墅區(qū)的那輛紅色寶馬Z4的車牌號。晚上的時候,他和我一起扮演情侶,悄悄地蒙混過關(guān)混進(jìn)了小區(qū),找到那輛寶馬后,用小刀刮了深深的一道。警報聲響起,我們兩個像孩子似的發(fā)足狂奔。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就算拖慢了他的速度,他也從未放開。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大學(xué)時候的肖東升,彼時的他也是這樣緊緊拉著我的手在大街或者校園小道上徜徉的。可悲的是,他拉著拉著就放了手。
三、再見吧,你光輝的前程以及我注定落落寡歡的余生。
劃了豪車的我和Alger自知釀下大禍,從小賓館里拖出行李打算溜之大吉的時候,富家女居然開車在門口堵住了我們。而彼時,坐在副駕座上的那個男人正是肖東升。
我的嘴巴張很大,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只能任憑富家女不停數(shù)落我不知好歹。這才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她想趕走的不是Alger而是我。
我看見肖東升輕輕下車,走到我的面前一臉無奈地對我說:“莫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的,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坐在車?yán)镌诤_吙吹侥愕臅r候腦袋都大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我確實(shí)不知該如何解釋,說是巧合嗎,連我自己都還處于無法回過神來的狀態(tài),我來到這里無非就為了與肖東升有這么一場偶遇,讓我得到他的消息,讓我再見見他,讓我和他說說話。而我真的見到他了,卻從沒想過是這樣的方式,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
我張張嘴還想爭辯,臺詞都沒醞釀好,車?yán)锏母患遗畢s已經(jīng)沉不住氣。她不客氣地對我說:“本來沒打算讓你知道真相,是因?yàn)槲覀兗倚|升說你見到我難免自卑,現(xiàn)在好了,既然大家已經(jīng)撕破臉,賠錢吧?!闭f話間,她攤了攤手,將車身上觸目驚心的劃痕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加了句,“今天下午給你們的那些錢不算啊,你們得先還給我!”
說實(shí)話,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我的確是有些自卑的,特別是看見肖東升低聲下氣地求她不要跟我們一般見識時,我恨不得變成一只小小的潮汐蟹,鉆進(jìn)不遠(yuǎn)處的巖縫中。
“呵?!?/p>
Alger冷笑一聲,一邊從口袋里抽出鈔票甩到汽車的引擎蓋上,一邊上前一步輕輕地?fù)ё×宋业募绨?,挑釁般地看著對面不知所措的肖東升道:“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兄弟,我們家莫楠早就把你拋到九霄云外了,現(xiàn)在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倆約定要一起唱著歌周游世界的,只是不小心路過貴寶地,跟你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
說話間,他探出身去,伸出食指在肖東升的眉前輕輕的搖了搖,旋即又換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語氣,對氣鼓鼓的富家女說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大不了您報警抓我們,反正現(xiàn)在我們倆除了大把大把的幸福之外,一無所有!”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失時機(jī)地轉(zhuǎn)過頭來,在我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臉上溢滿幸福表情。
“那再好不過了?!备患遗異汉莺莸鼗鼐戳艘痪?,也許是覺得將事情鬧大自己同樣也會沒面子一樣,拉上肖東升的胳膊,與他鉆回車?yán)铩?/p>
我看見肖東升最后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寶馬車噴我們一臉黑煙揚(yáng)長而去的時候,我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難過。我難過的已不再是自己失去了肖東升,而是肖東升迷失了自己,我明明記得大學(xué)里的他很大男子主義,很要面子的。
“也許,他們兩人之間是有真愛的吧?!?/p>
我在心底默默地這樣想,似乎能感受到富家女雖然有點(diǎn)暴脾氣卻應(yīng)該是真心喜歡肖東升。她只不過習(xí)慣另一種方式去表達(dá)和捍衛(wèi)自己的感情。而彼時Alger依然還在摟著我的肩膀,在被我推了一下之后才尷尬地放開。他說:“不小心占了你便宜,怎么辦才好哦莫楠?”
我微微一笑,轉(zhuǎn)過身來面朝馬路對面的大海。我聽見他對我說了聲對不起。突然,很想朝著大海放聲大哭。
我說:“給我唱首歌吧Alger,就當(dāng)是這座城市唱給我的。就當(dāng)這座城市跟我告別!”
于是,Alger便重新拿出吉他,為我唱了一首很歡快,很無厘頭,讓我聽完以后就破涕為笑了的歌。
那首歌的曲調(diào)來源于一步叫做《藍(lán)精靈》的動畫片,而歌詞里的藍(lán)精靈三個字,卻被他統(tǒng)統(tǒng)換成了一種時下很流行的網(wǎng)絡(luò)神獸,雖然那種神獸的名字聽起來很不雅,但卻讓我在海風(fēng)陰冷的十月,感到了一絲溫暖。
聽完歌后,我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然后聲嘶力竭地對著漆黑一片的海面喊了一聲,再見。
再見吧,曾經(jīng)的堅(jiān)持。
再見吧,你光輝的前程以及我注定落落寡歡的余生。
再見吧,莫楠。
四、他曾在那個陰冷的十月里,窮盡了一身的氣力,想要帶給我溫暖。
我和Alger是在凌晨三點(diǎn)一刻坐緩慢的綠皮火車離開煙臺的。
在此之前,我坐在新建的火車站前高高的臺階上,望著遠(yuǎn)方癡癡等了好久,等什么都不要緊,但其實(shí)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等得到。
這段時候,Alger就安靜地坐在我的身邊,直到大廳里開始廣播車次進(jìn)站,才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和我肩并肩走進(jìn)了月臺。
我背著一把據(jù)說很貴的吉他,我卻不會唱歌。
我只會偶爾寫點(diǎn)無病呻吟的文字,卻總覺得無法淋漓盡致地描摹內(nèi)心的憂傷。
回歸的列車上,我靠在Alger的肩頭整整睡了一路,期間曾激靈著醒過幾次,抬頭看Alger時他只是一臉寬慰的微笑。
Alger將我送回家,我本來想請他吃飯,卻被他拒絕了。他說自己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打算帶領(lǐng)他們一起去北京、深圳,最后還要去西藏。
我笑著對他說:“去西藏的時候會不會唱歌唱缺氧啊?!?/p>
他只是笑,只是笑。然后,便踏上了開往車圖汽車站的出租車。
他上車之前曾經(jīng)猛地轉(zhuǎn)過身來,長時間地注視我。
他說:“那個,莫楠……”
我仿佛也在等他回頭一樣,期待著他能對我說些什么。可是,試探了良久,他也始終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重新走近我,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手,攤開我掌心,一遍遍地寫著自己的名字。
Alger。
Alger.
“其實(shí)我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是自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決定用這個名字了,因?yàn)?,其他任何名字對你都不重要。?/p>
我不知道他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我還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端視自己的掌心時,他已經(jīng)跳上了出租車,快速地駛離了我的視線。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空了,但是望著消失在路口的汽車尾燈,我忍住了沒有哭。直到我走上樓,打開房門,看見空洞洞的房間時,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究決堤。
神奇的是,幾乎我每次傷心難過的時候,阿樂的電話就會打過來。而這一次,她打的是出租房的座機(jī)。她說:“我有預(yù)感你回來了,果然你就回來了!”
跟阿樂的電話中,我說著說著就聊起了跟Alger的旅行,說起了他的種種,以及最后的最后,他在我掌心寫下的那一個英文名字。
我聽見電話那頭的阿樂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仿佛在查什么東西,不久后居然大叫一聲:“什么也別說了莫楠,現(xiàn)在我就去你家樓下接你,我們必須得把Alger接回來,要不然你肯定會后悔一輩子的?!?/p>
說完,便掛掉了電話。
其實(shí),早在Alger乘車離開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jīng)后悔了,我想要飛奔向前攔住那輛可惡的出租車,將Alger永遠(yuǎn)留在自己身邊,可是,我沒有勇氣。我總是覺得我們之間好像隔著什么,注定不是一路人。
“Alger”在古希臘語中是衛(wèi)士的意思,是有著神圣使命的,光榮而高貴的衛(wèi)士。
這是阿樂開著自己的小QQ載著我向著長途車站疾馳時告訴我的,那時的我再次掉下了眼淚。
Alger說他本不叫這個名字的,他只是想為我叫這個名字,只是想做一個靜靜守護(hù)我一輩子的衛(wèi)士??上В藭r的我不懂。
半個月來的一幕幕排山倒海地涌現(xiàn)在眼前,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沖動得義無反顧想要留下這個人,這個相識沒多久卻讓我沒法放下的人。坐在副駕座上的我一遍遍重復(fù)著同一句話,我不要肖東升了,我只要你。
就像不久前Alger一遍遍地在我手心寫著自己的名字。
那一天,雖然還未等阿樂將車停穩(wěn),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車,大聲地呼喊著Alger的名字,推開人群,每一個檢票口,每一輛車尋找,可是,依然沒有再次看到仿佛始終都在笑著的Alger。
我無力地坐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廳,我想要哭,卻突然間再也沒有了眼淚。
我把腦袋無助地耷拉到阿樂的肩膀上,許久,才強(qiáng)迫自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問她說:“阿樂,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對不對?”
阿樂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腦袋。
有些人,就像是一道刺目的亮光,只在你眼前一閃而過,卻不信心留下久久難以忘懷的溫暖。管他是不是跟愛情有關(guān),至少,他曾在那個陰冷的十月里,窮盡了一身的氣力,想要帶給我溫暖。
五、我們之間沒有延伸的關(guān)系
就在我以為Alger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從此與我再不會有所交集的時候,卻在微博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他的照片。
照片上他依然是很久以前我們相見時的樣子,眉眼間不過多了分沉穩(wěn)內(nèi)斂。雖然只是一個側(cè)臉,我依然一眼認(rèn)出是他。那是一張他新組建樂隊(duì)在某座城市開唱的宣傳照,和一堆雜七雜八的活動宣傳排放在一起,估計(jì)是一場大型演出的邊邊角角。如果不是我剛好關(guān)注某個我喜歡藝人的經(jīng)紀(jì)人的微博,也不會輾轉(zhuǎn)發(fā)現(xiàn)這條。
照片上看他似乎比從前混得好了些,而我在這一刻只來得及慶幸終于又有了他的消息。
這時,距離我第一次遇見他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兩年,兩年中,我還住在原來的出租房里,只是學(xué)會了寂寞難過的時候就聽聽音樂。兩年中,我時常會不經(jīng)意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當(dāng)初的那個地下道。賣唱的少年有著一張張年輕的臉,可是無一例外的,眉目間都充滿了陰郁,不像是當(dāng)初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的Alger。
沖動之下我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打算給他一個驚喜一般,跑去看了那場演出。在體育場外面我抱了一大束捧花,幾乎遮住自己的臉那樣,艱難的入場。雖然是靠后的位置,甚至只能通過大屏幕看清他的臉,整場下來他也只露過兩面,但我仍然有種事過境遷的感觸。聽著他熟悉又陌生的歌,我這才忍不住輕輕的哭。
節(jié)目后半段歌者們在眾人的簇?fù)硐伦呦蛐菹⑹遥移幢M全力湊到了離他努力更近卻實(shí)際還是很遠(yuǎn)的位置,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回頭,因?yàn)槲疫€來不及去看,就被一個五大三粗的保安夾出了后臺。
保安冷冷地對我說“想見明星的人多了,來這的每個人都說跟明星有特殊關(guān)系”時,我像被一耳光打醒般,這才猛然間意識到,其實(shí)不管他成功也好,不成功也罷,當(dāng)初選擇離開我的時候,他已經(jīng)想好全新的生活。除了萍水相逢的我以外,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想要追尋的東西,比如音樂,比如他的夢。
時光匆匆,若他真想守護(hù)我,當(dāng)初便也不會離開我了。
想到這里,我頹喪的坐在體育場外寬闊的臺階上,等觀眾一個個散去,直到所有人都走光后,才心有不甘地走向正在清場的工作人員。我想再見他一面,隱隱約約又不想給他知道。
而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工作人員給我的答復(fù)是明星們早就從另外一個門口閃掉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凌晨,陌生的地下道里,我對著陌生的賣唱者欣然微笑。
終于,我可以坦然接受失去他。
說失去對不對呢,又仿佛從未擁有!
阿樂說大概是我自己放大了這份感情,有的東西會在歲月的長河洗滌后,變得愈加清晰,但倘若非要堅(jiān)持下去,卻也未必可行。
我曾經(jīng)滿心遺憾,而最終還是看淡。
我想,以前有個男孩像個不會說話的衛(wèi)士般,站在我的身邊,義無反顧地保護(hù)過我,在我最需要一個人來帶我撐下去的時刻。這就足夠。
好在,我在深夜里啜泣著啜泣著,黎明就來了。
我一次次地參加著熱心的阿樂為我籌劃的相親派對,我仔細(xì)審視在對面男人每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和細(xì)微的表情,我的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了Alger,但至少可以尋覓一個男孩,看起來跟他很相似。
我剪短了頭發(fā),放棄了寫作,找到了新的工作,開始了充實(shí)的生活。
我記得Alger曾經(jīng)半開玩笑地跟我說,像我這種喜歡沒事找抽無病呻吟的大齡文藝女青年,最容易患上憂郁癥。
他嬉皮笑臉道:“你最好還是找個工作吧,要不然,真的就跟這個世界脫節(jié)了!”
瞧吧,Alger就是有這種魔力,在他離開以后的很長時間,還能讓一個跟他只有十?dāng)?shù)天短暫交集的我,努力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有的人來到的方式很直接,離開得很決絕。我相信Alger曾對我說過的每句話,不過那時候我們都還年少,那些話飄啊飄,不知怎么的,就飄到不見了。我也想過再去找他,當(dāng)面問他幾句話,但想得久了,就更沒勇氣了。我想或許他也是一樣。
兩年過去,我們似乎都沒變,一切卻又已經(jīng)不同。膽小的我不能再對他揮揮手就披荊斬棘去闖他的世界。
他會越來越好,我怎會不知道。
編輯/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