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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桑提

2013-05-14 09:46張蕓欣
飛魔幻A 2013年12期
關(guān)鍵詞:公子

張蕓欣

約圖風(fēng)格:畫一個仙氣一些的女子,站在樹下,樹上懸掛著心愿符

『楔子』

白汐來到桑提城開酒坊的那日,正是桑提城的踩葉節(jié)。陽光晴好,桑提樹葉落了遍地都是,有許久不曾見過的繽紛落葉。

她站在街市的兩旁去看桑提樹上懸掛的心愿符,風(fēng)一吹,似有風(fēng)沙落入她的眼中。她想起一千多年前她和向子淵來這里許愿,他附在她耳邊說:“清秋舞漫漫,此生不復(fù)還?!?/p>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只以為他學(xué)凡間那些文人說酸句。后來她在幽幽千年的時光去回憶,她才恍然明白,這是要她忘記。

忘記他們相識的這一場。忘記她曾經(jīng)愛過,也錯過的情。

壹·『赤血蠱蟲』

一千五百年前,白汐還是桑提城外月羅族的普通樹靈。月羅族是三界九樂地的一個隱世小族,他們存在的使命是飼養(yǎng)牽制魔族的赤血蠱蟲,已保三界太平。

天地初開之時,月羅族隨著妖王與魔族大戰(zhàn),在危急關(guān)頭,月羅族的族長將長期飼養(yǎng)的蠱王中入魔君身上才使魔君退兵,妖王帶著一眾小妖退至地勢險峻的啟封山中,就地建城。

這便是后來的桑提城。據(jù)聞那只蠱王頗為厲害,不死不僵,還能傳承。意思就是魔君之后生下的孩子,身體就會自動中下此蠱,永恒受制于妖族。月羅族的人飼養(yǎng)的蠱蟲與別的不同,全為雙蠱,一只中于他人身,一只月羅族人自己飼養(yǎng)用于控制對應(yīng)的蠱蟲。

白汐千歲那日,聽聞魔君產(chǎn)下第七子,這蠱王也就隨著產(chǎn)下一子。選擇適合飼養(yǎng)蠱蟲的靈血成了月羅族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白汐被姥姥送至羅螢殿中,和許多族中剛成形的女子圍坐成一圈。等待蠱蟲挑選主人。

族長一臉威嚴(yán),將一個瓷罐擺在圓圈正中,白色半透明的蠱蟲便從瓷罐中爬了出來,它身型并不大,長得白胖可人。周遭的女子皆倒吸一口氣,瑟瑟發(fā)抖,倒是白汐,望著那白色透明的蠱蟲覺得其甚是可愛。

待那只白色的蠱蟲爬到白汐面前的時候,小小的身軀似有表情一般的張望,白汐抓起桌上的鮮果問道:“你也要吃嗎?”

見蠱蟲不作答,白汐掰了一片果肉硬塞到它口中,蠱蟲惱了,竟一口咬住白汐的手指,吮吸起她的鮮血。白汐吃痛,本能的將它甩出幾仗遠(yuǎn),蠱蟲小小的身體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可憐巴巴翻起身看著白汐。

“你這小蟲,好不聽話?!卑紫珜χM蟲生氣。

族長慌忙將蠱蟲放入瓷罐中,在殿中宣布:“蠱蟲選了新主,白汐,以后你就是七殿下的蠱仆,要用心飼養(yǎng)七殿下。千年之后,帝君會賜你仙丹,助你修仙?!?/p>

隨后而來的是接蠱儀式,白汐還在云霧之中,待儀式完畢,她才幡然明白,自己要開始飼養(yǎng)這只小小的蠱蟲了。

回去的途中,白汐坐在青欒鳥的身上,昏昏欲睡。一個瞌睡無意倒在了瓷罐口上,朦朦朧朧間,白汐似看到瓷罐里的蠱蟲變成了俊美公子的模樣,唇紅齒白的俊美笑臉,此刻正得意的仰望她。

白汐頓時睡意全無,揉揉雙眼想看個仔細(xì),哪里還有什么俊美公子,那只小小的蠱蟲,正靜靜的趴在瓷罐里,閉眼大睡。

貳·『嗜血為約』

為了懲罰那只蠱蟲咬了自己一口,當(dāng)天晚上白汐就拿自己釀的桑提酒一股腦的倒入裝蠱蟲的瓷罐里。蠱蟲在酒血里翻騰,掙扎著要起身。

姥姥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立刻將那只蠱蟲從瓷罐里抱出來,它翻了幾個身,目光幽怨的看著白汐,似在控訴。

“阿汐,怎可如此胡鬧?!崩牙岩话牙^白汐的手臂,一刀割開她的手腕,直直喂食給蠱蟲。

“姥姥,疼?!卑紫暗?,可姥姥卻全然不顧,目光注視著歡快吸食血液的蠱蟲。待蠱蟲吸飽之后,才松開手,轉(zhuǎn)頭對白汐說:“今日你如此待七殿下,罰你不許吃晚飯?!?/p>

白汐捂著手腕,眼巴巴的望著姥姥將她還沒動過的飯菜又端了出去。

“吸血鬼!討厭鬼!”白汐只能把怒氣發(fā)在蠱蟲身上。小小的蠱蟲,此刻正無語的望著發(fā)怒的白汐。

因沒有晚飯吃,白汐只好早早的睡下。夜里她被一陣食物的香氣餓醒過來。她甫一睜眼,看到身邊坐著一位公子。那公子一身紅衣,從容淡雅的臉孔,一雙眼睛微微吊著,唇邊嗜著笑,此刻正端著一盤食物在她面前晃蕩。

白汐餓極,拿起雞腿就開始吃了起來,狼吞虎咽的又接過那紅衣公子遞過來的桑提酒。

紅衣公子見白汐那副樣子,忍不住叮囑:“吃慢點兒?!?/p>

不一會兒的功夫白汐就把雞腿吃了個干凈,這才想起來,這人怎會在后半夜出現(xiàn)在自己閨房中。

“你是誰?”

“吃飽了才知道問我是誰?”紅衣公子望向她,烏黑的發(fā)散落在白皙的膚色間,紅色的袍服艷艷盛開,一張幾近透明的絕美臉孔掛著一雙螢亮通透的雙眼。

“剛才形勢危急……”白汐順口胡謅。

“餓得危急?”紅衣公子聽到白汐的話嘴忍俊不禁,光華透亮的肌膚在霜白的月色下透著瑩瑩的光芒,絕世美男不過如此。

白汐臉上一紅,像是被人說中了一般。

“真不明白,我怎會選了如此蠢鈍的一位飼養(yǎng)人?!奔t衣公子幽幽嘆氣,絕美芳華的臉上透著一股深深的懊惱。白汐這才有些領(lǐng)悟過來,這位紅衣公子,便是她今日領(lǐng)回家中的赤血蠱蟲。

叁·『蠱妖』

蠱蟲成妖了!這個事實讓白汐有短暫的吃驚。若只是普通妖精也沒什么稀奇,白汐自己也是樹精變幻,可是這蠱蟲還沒修煉,竟就成人,在三界九樂地的洪荒中她倒是頭一回看見,這怎么能讓她不吃驚。

她在這種驚嚇中睡著,翌日醒來,身側(cè)空無一人,她去瓷罐里一探,蠱蟲好好的躺在瓷罐里,仿佛昨天只是一個夢境。她將蠱蟲裝在沙瓶中吊著紅繩掛在脖上,心不在焉的去天羅幻境上課。

早課在學(xué)如何御劍飛行,白汐本身資質(zhì)不高,又因昨日沒有睡好,御劍到一半就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所有的學(xué)生都大笑起來,老師摸著花白的胡子氣得瞪眼:“白汐,這樣簡單的御劍都不會,罰你去懸靈崖面壁一日?!?/p>

白汐被中了時咒,一夕間便跪在懸靈崖上。入夏的季節(jié),懸靈崖炎熱異常,成片成片的紅色桑提花開滿了整個懸崖,印出天邊的晚霞粲然漸晚。

她從日出跪到日落,時咒剛解,白汐站起身,豈料一個腿軟沒站穩(wěn),跌入一個暖香的懷里。她抬頭一看,對上一雙如朗星般的目光,上挑的眼角襯出一張絕色臉龐,笑起來燦若編貝的齒,好看得讓人睜不開眼。

他為她擦拭額上的汗珠,嘴里卻笑著說:“跪疼了吧?”

“蠱……妖……”白汐突然反應(yīng)過來,眼前這個穿著正紅色錦袍的角色美男是那只蠱蟲。

“向子淵。”

“什么?”

“我的名字……”向子淵說道。

白汐吃驚的看向他,確定眼前這個美男的確是那只蠱蟲之后,驚嘆的說了一句話:“原來蠱妖還會自己給自己取名字……”

向子淵無奈的抽了抽嘴角。

向子淵就是那只蠱蟲。據(jù)她觀察,這只蠱蟲只能在日落之后現(xiàn)身,夜里有一個時辰無法變成人形。法術(shù)奇高,長相的美艷程度超過月羅族所有的樹靈。對于蠱蟲成妖這件事讓白汐感到詭異和不解,可是事實就在她的眼前,由不得她不相信。

月羅族的蠱蟲并不少,而唯獨自己養(yǎng)的這只成妖了,不僅成妖,還法術(shù)了得,自由意識強大,會自己給自己取名字。這么厲害的蠱蟲如若說出去,定成為這三界九樂地的一大奇聞。

肆·『相知』

蠱蟲成妖并不是個小事,白汐尋思著要去上報給族長。她抱著裝蠱蟲的瓷罐站在月色下躊躇。月羅族是以養(yǎng)蠱成名的小族,萬年來都不曾有過蠱蟲變?nèi)说睦?,若此刻告知族長這蠱蟲成了妖,她并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后果。

她的心里雖討厭這只蠱妖,可是卻也隱隱的不想失去他。所以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將這件事給隱瞞下來。從此白汐身邊就多了一只能成美男模樣的蠱蟲,白日他大多數(shù)乖乖呆在沙瓶中,白汐三餐照常以血飼養(yǎng)。

他喜歡慵懶的翻起白白的小身軀,趴在白汐的手腕上吸食血液。白汐喜歡桑提酒,摘了院中桑提書的花瓣來釀酒。向子淵總會在出酒之時,端起第一杯暢飲,在白汐滿懷期待的時候說:“你釀的酒啊,不過而而?!?/p>

白汐心里總是略有失望。

可是每到夜里,他喜歡幻化人樣,抱著白汐安睡,起初白汐沒有察覺,后來有一次她自黑暗的夜中醒來,才發(fā)現(xiàn)向子淵的手緊緊的摟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禁錮在懷中。她死死掙脫,向子淵只是蹙眉附耳:“乖,睡覺。”

根本不在是誰賦予了他如此霸道的權(quán)力。向子淵來了之后,白汐的課業(yè)倒是猶如神助,突飛猛進(jìn)。她貪玩,總不喜歡練習(xí)課業(yè),向子淵卻將她牢牢盯緊,逼她將每日所學(xué)勤練一遍,遇到她不會的,還出手指導(dǎo),態(tài)度嚴(yán)謹(jǐn),仿佛嚴(yán)師。

白汐常常因為練習(xí)累得站不起腰,手臂上全是練習(xí)時布下的傷,向子淵卻總會幫她療傷,態(tài)度溫柔,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漠淡然。年末的考核中,白汐的成績在天羅幻境三十二洞宮的學(xué)生里面擠入前十。她知這都是向子淵平日督促的功勞。

白汐一時之間成為整個天羅幻境的矚目焦點,許多妖靈都在背后說白汐不知用了什么作弊的法子才得到這個成績。在白汐回家的途中,有一只不服白汐成績的花豹半途攔截白汐,要給她一個教訓(xùn),幾個回合下來花豹竟然不敵白汐,她有些惱羞成怒,從懷中掏出豹族的定神靈珠,將白汐定住。

“叫你再得意?!被ū贸鏊L長的皮鞭,眼看的就要朝白汐身上打去。

脖子上的小瓶一晃,攏起一陣紅色的煙霧。向子淵擋在白汐身前,一把將白汐抱住。皮鞭狠狠的落在向子淵的紅色錦袍上,劃出了巨大的口子。

花豹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場愣在原地,當(dāng)她看見向子淵的絕美面容之時,幾乎驚呆得不能言語。向子淵施了個法,花豹就在白汐面前緩緩墜地。

白汐第一反應(yīng)是檢查向子淵的傷口,急著問:“你沒事吧?”

“沒事?!毕蜃訙Y臉上掛著笑安撫白汐,然額頭上的汗正往臉下淌,一張俊臉,白得嚇人。分明是體力不支的樣子。

“臉都白了還說沒事?!卑紫蜷_沙瓶,“快,給我進(jìn)去?!?/p>

一陣紅煙彌漫,向子淵變身蠱蟲進(jìn)了沙瓶中。白汐迅速返家,將向子淵放到床上,此刻他的臉色驟白,唇色暗淡,虛弱無比。

“明知道自己不能被日照還跑出來?”白汐忍不住責(zé)備。

“我怎能眼睜睜看著旁人欺負(fù)你而不理?”他一張俊臉,篤定的望著白汐。

白汐心里一動,看著向子淵蒼白的臉,像是被觸動了某個柔軟的神經(jīng),暈暈晃晃的。

“自己都照顧不好,還逞英雄。”白汐斜他。

“若不是因為那個人是你,我又何必不顧性命?!毕蜃訙Y把頭枕著白汐的手,墨黑的發(fā)落在白汐的肌膚上。白汐心里慌亂,急著抽出手臂,假裝鎮(zhèn)定的說道:“你若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族長交代,我千年登仙都要仰仗你了?!?/p>

向子淵的臉,在聽到她的那句話之后,頓時暗淡了下去。白汐看出他眼底的失落,嘆了一口氣,在他身側(cè)躺下,緩緩的從背后抱著他,一張小臉埋在他的背脊上,微微道:“以后不許如此沖動?!?/p>

窗外的風(fēng)徐徐吹入,落在油燈上,熄滅了那一抹搖曳的燭光。

伍·『誓言』

向子淵經(jīng)過日照,虛脫了幾日,白汐好生將他照料,才讓他漸漸恢復(fù)起來。白汐這才發(fā)現(xiàn),向子淵的命門便是無法觸碰日光,烈日的光會攝取他所有的法力,讓他變得虛弱而垂危。

他們的關(guān)系從那日之后變得愈發(fā)得好了起來,知他喜歡飲酒,便總是多做來與他。

她割腕取血的手臂常年布著一道傷痕,他笨拙的做了一些好看的綢帶,歪曲扭八的綁在他的手臂上。

這來來往往的時光,白汐一顆少女心開始有了一些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悸動。她極力克制,費心掩藏,只不希望,這是一場南柯驚夢。

那日的入夜時分,桑提城的男男女女都在桑提樹下猜燈謎寫心愿,向子淵說要去桑提國湊湊熱鬧,人潮涌動的街市,白汐被人流沖開,向子淵一把拉住她的手,竟是溫?zé)岬呐?。一寸一寸的傳到她的心上,漫到心里去?/p>

他們像最普通桑提樹子民那般,在桑提樹下寫下心愿吊掛在桑提樹上。白汐寫:若有來生,我愿為樹,與君相攜,山長水闊。向子淵看到那句話,臉上的笑容隱隱有些憂愁。

白汐歪過頭來問他:“你寫了什么?”

他文縐縐的說了一句:“清秋舞漫漫,此生不復(fù)還?!?/p>

白汐笑他:“哪里學(xué)來的酸句子?!?/p>

“我看凡間的文人雅士都愛這些詞句?!彼S口搪塞。

白汐也懶得理,自顧的在街邊買了兩壺桑提酒踏著星夜上到青懸崖上看月。懸靈崖是桑提城最高的山崖,離天宮最近的位置。當(dāng)白汐還只是一株普通的小樹靈的時候,它總喜歡一動不動的仰望天宮的位置。

那時,她覺得作為樹林畢生之所愿無非就是渡化成仙,而養(yǎng)蠱千年的妖靈,都會獲得一枚成仙的仙丹,不需渡劫輪回,情愛之苦。那時,她從不知何為情愛之苦。只覺得修仙路漫漫,做個貪玩嗜吃的小樹妖也沒什么不好。

桑提城的月光很亮,綴著碎碎的星,像鋪散開的銀河,她對向子淵說:“等再過千年,我就會去往天宮,成為花仙?!?/p>

向子淵卻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拿著酒壺飲著。

“那時候會有下一個蠱仆飼養(yǎng)你,你就不會記得我了?!卑紫f這話的時候低垂著眼瞼,長若羽翼的睫毛落出一層蝴蝶似的光影。

“不會的。”他醉眼朦朧的看著白汐,點漆的瞳孔中全是她的倒影,“我向子淵,只會有你這么一個蠱仆。”

“又胡說了。你是一只隨著魔族七殿下一同生存下去的蠱蟲,萬萬年的生命,怎么可能只有我這一個蠱仆?!?/p>

“白汐,我們生活了兩百年,你還不知我的心意嗎?”向子淵陡然問道。

“知道又如何,你只是一只蠱蟲,有萬萬年的壽命,我們終究不可能。”白汐語調(diào)傷感。

“如果我不是一只蠱蟲,你會嫁我嗎?”向子淵又追問。

白汐心里一動,似聽到了一個很美的笑話。

她抬起終年不愈的手臂指著天上的月亮說:“若然有那樣一天,你帶著聘禮,從銀河之遙,踏著彩鵲過來,我便嫁你。”她醉了,眼中泛過從未可見的幽暗星光,“可是你究竟只是一只蠱蟲,這些不過是說笑罷了?!?/p>

向子淵將酒灌得更深,轉(zhuǎn)頭望向月色彌漫的夜空。白汐倒在他的肩上,可能是因為酒的緣故,她難得露出了平日里沒有的悲傷,靠著向子淵,挽落的秀發(fā)有幾縷落在他的肩頭,翠煙色的裙紗隨風(fēng)而舞,慵懶嫵媚的一張臉氣若幽蘭。

向子淵有些動容,她抬起眼來沖他笑著,眸含春水似清波流盼,他忍不住俯過身,就著月色和酒氣,在她的唇上,輕輕的覆了上去。

月色下,向子淵紅色的雙唇變成了暗紫,白皙的皮膚上隱隱透出了一道艷紅的光芒,長期以來沉靜無害的臉?biāo)查g變?yōu)榱岁廁v冷漠,那不是一只蠱妖該有的表情。唇齒流連間,他心里輕聲喟嘆,這世間,或許只有你這個傻姑娘,才會以為我是一只蠱妖了吧?!?/p>

陸·『真相』

他們就這樣渡過了在一起的那五百年。五百年來,白汐一次也沒有懷疑過向子淵的真正身份。她只當(dāng)他是一只蠱蟲,一只需要依附她而活的蠱蟲。

當(dāng)魔族的大軍在五百里外的月隱樹林和桑提國的國主寒炎廝殺成一片的時候,白汐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局。

族長下命將所有蠱蟲帶到羅螢殿聚集施法。羅瑩殿中的流光鏡,清晰的照出魔族與桑提國的大戰(zhàn),帝君派了天兵,卻也難敵魔族的火攻。

帶頭攻打桑提國的是魔族的大皇子,他手持摩羅骨,身披鐵血甲,領(lǐng)著一眾魔君廝殺慘烈。白汐在他的眉目間,似乎看到了一張相似的臉。

飼養(yǎng)者坐在自己的蠱蟲瓷罐面前,族長一聲令下:“施法?!?/p>

所有的蠱蟲在頃刻間痛苦的掙扎,那流光鏡中的首領(lǐng)從頓時從馬背上掉落,他似乎知道有人用流光鏡看著這一切,他沖著鏡中的方向喊:“七弟,不想我們魔族全部陪葬,就殺了她。”

白汐還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向子淵便從那瓷罐中變身而出,紅衣黑發(fā),絕美容顏,修長十指此刻正緊握一把鋒利的刀,晃得白汐睜不開眼。

“小心。”族長大驚,頓時明白了什么,一把奪過向子淵手中的刀,朝他的胸前刺去。

“不……”白汐來不及阻止,只見向子淵已身中一刀,一口鮮血生生的吐了出來,染紅了白汐的裙裾。

“族長,你為何要殺他,他只是一只蠱妖,他有什么錯?”白汐嘶喊著,抱著向子淵的身體落淚。

“蠱妖?白汐,你別天真了,蠱蟲如何能成妖,這人分明是魔族的七皇子,不知魔王用了什么妖法讓他成了蠱蟲。”族長一句道破。

“不,我不信,我不信。”白汐搖頭,緊緊的抱著向子淵。

“對不起?!卑紫珣牙锏南蜃訙Y抬起頭來虛弱的說道,“我是騙了你,我不是什么蠱妖,我是魔族的七皇子,我父王用了近萬年的時間練了這以元神入蠱之術(shù),他讓我接近你,無非是想殺了你?!?/p>

“你……”白汐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從向子淵的口子說出。

“我纏著你,對你好,無非是想騙你愛上我,好讓我破了這個困住我們魔族萬年的蠱蟲,這就是事實?!彼穆曇粑㈩潱空f一句話都十分費力,卻字字句句像剜在白汐心上。

“別說了……”白汐看他漸漸開始腐蝕的身體,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算死,都要說出這個可怕的真相。

“你恨我吧?”他掛著笑,苦澀的看著她。

白汐咬著發(fā)白的唇,握緊了拳。他的手輕輕得拂過白汐的眼角,唇一點點的貼著白汐的耳邊,“清秋舞漫漫,此生不復(fù)還。忘了我……吧?!?/p>

流光鏡中,桑提城城主已生擒了魔族的首領(lǐng),魔族這一戰(zhàn),還是敗了。

向子淵閉上雙眼:“父皇,孩兒終究還是辜負(fù)您的期望。”

向子淵的身體消失不見,在烈日下被曬成一只蠱尸,白汐伏在那只干透了的蠱尸面前,輕輕的撫摸著它的周身,淚水簌簌而下。

柒·『紅塵一夢』

桑提國國主生擒魔君帶到帝君面前發(fā)落。眾人才知,這萬年來,魔族不甘當(dāng)初妖王用施蠱的方法贏得戰(zhàn)役,雖表面誠服,然始終在研制破除此蠱的方法,直到魔族七殿下千歲之年,魔君終于成功的將元神入蠱之術(shù)練成,并將其種入蠱蟲中。

只要飼養(yǎng)者愛上蠱蟲,而后蠱蟲殺死飼養(yǎng)者,這蠱就算是解了。聽上去似乎無人能破的蠱,魔君竟想出以七皇子誘白汐的方法,眾人不禁唏噓。月羅族大功一件,帝君賜予月羅族為上神族,全族登仙,賜予月靈宮。

魔族至此之后,被帝君流放至血窟,沒有帝君法令不得離開。

聽聞魔族傷亡慘重,七殿下元神俱毀,不知魂歸何處。而白汐,卻放棄了成仙的機會,孤身到桑提城開了一間酒坊。

每日晨曦微露,她就到懸靈崖邊去摘開得艷麗的桑提花,采集清晨最甘甜的露水回來。研磨,浸泡,發(fā)酵,出酒,每一道工序她都親力親為,仔細(xì)用心。

她釀出來的桑提酒芳香馥郁,十里飄香,成為桑提城嫁娶必飲的美酒。她給她釀的酒取名“漫漫”,眾人皆以為,是慢慢品嘗之意,而她卻說,這是春光漫漫,幸福流長的意思。

她就這樣在桑提城過了千年,成為了桑提城有名的酒坊老板。每年踩葉節(jié),她總會提上兩壺桑提酒去青懸崖上獨飲,年年如此,千年不變。

看著皎潔月光,沉浸在酒香之中,她時常在想,那幾百年和向子淵在一起的歲月究竟算得上什么,他那樣討好嬉笑,呵護(hù)備至,竟不過是一場騙局。

他真的愛過她嗎?那些虛情假意的為之都只不過是為了騙她嗎?不,她始終不相信。

世人都以為是月羅族的族長早先窺探了向子淵殺她的動機,可是她卻看得明白真切,他若要殺她,不會等到那一刻才動手。他掏出匕首的那一瞬間,確是遲疑的神色。

他讓她忘了他,她以為她每天沉醉在釀酒的芳香中,便能將自己灌醉,便能真正忘卻這幾百年看似紅塵一夢的相遇。

白汐摸著脖上掛著的沙瓶,里面現(xiàn)已空空如也。她已經(jīng)兩千五百歲了,卻從未知道,她愛的那個人是生是死,是否愛過她。她在青懸崖上喝得酩酊大醉,夜里風(fēng)聲漸至,有人扶住要倒下的她,青絲繚亂,氣息熟悉,她湊近了去摸他的臉,卻迷糊的倒在他的懷中,醉了過去。

醒來已被人安置在家中的榻上。酒坊伙計說,是一名公子將她送回?;镉媯兌荚谡?wù)摚骸斑@公子美得和謫仙下凡似的呢?!?/p>

白汐心頭一緊,又聽得伙說:“這公子定了美酒,說是下月成婚所需?!?/p>

原來即將成為人夫,白汐笑自己太過多慮,轉(zhuǎn)頭去了酒窖釀酒。那公子統(tǒng)共來了三次,第一次是來付首款,第二次是付余款,白汐都未曾見到,只是每次從后院出來,都聽到有人在談?wù)摯斯拥慕^倫美貌和一襲紅衣。

第三次,白汐想湊個熱鬧,出來之時卻只看到那一身紅衣鉆入一輛馬車,駛向城南方向去了。

伙計遞給她喜函:“公子說您釀的酒他娘子很喜歡,他家娘子很想見一見釀得如此美酒的究竟是何人。特邀請您出席喜宴?!?/p>

白汐拿著那張大紅喜函,湊近了聞,竟然散發(fā)一股桑提酒的香味。

捌·『景色尚好,一切終不晚』

喜函上的成婚之日是七夕,彩鵲聚集的日子。心底深處似被人撩起了某根心弦。讓她不由自主的往城南的方向走去。去之前,她在酒窖里找出兩瓶藏在雪域洞府地下千年的桑提酒。

她一路晃蕩至喜函上所寫的方位,那里并未張燈結(jié)彩,也非鑼鼓喧天,只有成雙成對的彩鵲繞城環(huán)形站在府邸半空。

要聚集這么多彩鵲并非易事,可見新郎的用心。有周到的管家等在府邸門,白汐剛到,管家就上前作揖:“可是傾城坊店主白汐姑娘?!?/p>

“正是在下?!?/p>

“吉時已到,就差姑娘了?!惫芗覠崆檎f道。

這主人倒還禮節(jié)頗多,非要等客人全齊才開始拜堂。白汐悠然一笑,隨著管家走入府中。

去往大堂的途中,隨處可見滿院的桑提花,五顏六色,姿態(tài)萬千。

遠(yuǎn)遠(yuǎn)的,白汐看到了紅色的喜堂,空寂的大院盡頭,大紅繡球高高掛起,龍鳳香燭燒出一室旖旎,夜色漸漸攏起,一輪明月倒掛在空中,墜下萬點亮光。

這樣一個普通的喜堂,此刻像是沉浸在浩瀚景色之中。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背對著白汐,一身紅衣,用上好的蠶絲布料,勾勒出一身修長背影,墨黑的發(fā)高高束起,露出一節(jié)白皙的脖頸。正在與旁邊的人囑咐些什么。

不知何故,白汐陡然有種心跳止息的錯覺。

“白汐姑娘,請吧?!惫芗以谂源叽?,白汐緩過神,搖搖頭不作他想,提著桑提酒走了上去。

“公子,白汐姑娘到?!惫芗艺f了一聲。

白汐提著桑提酒上前施禮:“在下白汐,特來祝賀公子新婚?!?/p>

抬起頭來的時候,那紅色喜袍的人剛剛轉(zhuǎn)過身,目若朗星,眼眸如畫的絕色之姿,垂頭低頭的那一抹笑容——是向子淵。

“你……”白汐驚得說不出話,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訝然。

“聽聞白汐姑娘的酒聞名桑提,看來不假?!彼蛔匀舻慕Y(jié)果白汐手中的酒,放在鼻尖嗅了嗅。

“公子可認(rèn)得我?”白汐問道。

“傾城酒坊老板?!?/p>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白汐不相信的再問了一次。

“難道姑娘還希望有別的其他嗎?”他笑得輕佻。

“公子說笑了,白汐未想高攀?!彼D了頓:“祝賀公子大婚之喜,萬年永好。小女子先告辭了。”

“白姑娘,不留下來喝杯喜酒?”他挑眉。

“多謝公子美意,小女子酒坊還有事。”

“姑娘對新娘子不好奇嗎?”他繼續(xù)追問。

“那是公子的良緣?!?/p>

白汐轉(zhuǎn)身,不去看那張與向子淵相同的臉孔。剛走到廳外的院中,天空中依次排開的彩鵲撲羽飛起,繞城了一道拱形的橋梁,賓客們都在驚呼,白汐也被這樣的奇觀驚艷得停下腳步。

身后的人陡然說道:“阿汐,你若走了,我找誰與我成婚?”語氣熟悉,像是千年的夢境。

白汐僵在原地,動也不動。

“你曾說過,若然有那樣一天,我?guī)е付Y,從銀河之遙,踏著彩鵲過來,你便嫁我?,F(xiàn)在,這話可還算數(shù)?”身后的人慢慢的走近她。她聞到他身上漸漸靠近的氣息。

“那時我以為我必死無疑,是父皇將我救回,為了見你,我經(jīng)歷了阿鼻地獄,油鍋刀山,死亡金礦才去除魔性得以離開血窟,這一千年,不管有多少艱難,只要一想到還能再見你,所有的疼都不算疼,我只是擔(dān)憂,你真的忘了我,愛上了別人?!?/p>

他又上前,聲音就在她的耳后,“在青懸崖邊見到你的時候,我見你哭得那樣傷心,我好恨我自己來得這樣晚?!彼麖纳砗髷堖^她的腰肢,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溫柔的在她耳邊耳語,“如今我不再是魔族的七殿下,你,可還要我?”

似乎經(jīng)歷了千年,長到這一切仿佛皆是夢,可是此刻,他在她的耳邊,說得那樣真切,動人。輾轉(zhuǎn)纏綿。

風(fēng)吹得她的周身有些涼意,時光這樣漫長,這一個擁抱,她等了太久太久。白汐忍著淚,緩緩的轉(zhuǎn)過頭來,殊麗目光對上向子淵眼中的那一抹點漆光芒。一千年了,她以為他已經(jīng)不見了,或是將她忘了,她埋在酒中,假意將自己灌醉。終是怕他從未愛過她。

如今他就在她面前,擁著她,告訴她,他經(jīng)歷艱難萬險,只為愛她而來。白汐輕輕的扶上向子淵的額,觸碰他眼角的淚光,幽幽的道了一句:“看來,這一生,也只有我要你了。”

聲音溫柔清晰,似越過桑提樹,蕩過酒氣香。彩鵲站在上空撲騰著翅膀,銀河之遙的光從天邊傳來。景色尚美,一切終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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