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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只余胭脂骨

2013-05-14 09:46柏顏
飛魔幻A 2013年12期
關(guān)鍵詞:羽衣骷髏胭脂

柏顏

約圖風(fēng)格:畫一個有仙氣的少女,牽著一匹馬正走過來,馬不要貼圖,自己畫一個。

一世姻緣滅,七弦奏離別。

琉璃火招魂陰地界,胭脂骨開出花中蝶。

有時候會想,逆天而行可不可。蒼生墮落又如何,只為自己任性這一回。

[一]冥羽衣

天陰得駭人,赤黃色彤云巖石般層層壓下來,天地混沌一片,神鬼難分。

霓裳館生意也冷清下來,閑來無事朝暮會在院子里那顆胭脂樹下煮一壺青梅茶。天色黯淡時,胭脂樹葉就會變幻顏色,朝暮一襲白衣坐在那里周身浮光閃耀,宛如鴻蒙初開,不失為天地間一禹盛景。

茶剛煮好,館外的鈴聲就響起來。來人是個年輕的小廝,開門見山道:“我家主人想請朝暮姑娘縫制一件天青色的冥羽衣。”小廝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葉子放在朝暮面前,客氣道,“這里少許定金還請笑納,如若三日后朝暮姑娘將衣裳送來,我家主人必有重禮?!?/p>

小廝臨走望著我詭異一笑,漆黑瞳仁里有灰色塵屑旋轉(zhuǎn)飛舞。

我皺著眉頭掂量一下定金,“出手好大方。朝暮,要不你干脆去極陰之地開個分店好了,照這個價錢就算你一天只接一單生意都足夠提前三十年退休的。不過,它們是怎么來這的?”

朝暮當(dāng)然也看出來了,那小廝根本不是尋常凡人,它甚至連‘人都不是。行走六荒多年來,也曾見過許多光怪離奇,卻從未真正遇見過極陰之地的浮屠膽敢私自來人間瞎逛。天地之間自有定律,正如鷹擊長空,鹿奔在林,魚躍于水,各族各類界限分明,一旦越界必有天譴。

“難道霓裳館聲名遠播到連浮屠們都趨之若鶩?”

朝暮驀然看我一眼,“你不知道冥羽衣?”

不知道這個算是孤陋寡聞么,“我又不是裁縫!”

朝暮深深嘆口氣,耐心道:“冥羽衣是壽衣的一種,只不過它比尋常的壽衣要輕、薄、名貴。需輕如魂魄,燦若云霞,遇水不濕,遇火不滅。輕易不可得……”

我愣住,戚戚地望向她,“壽衣?難道它是想借衣還魂?”

那小廝笑容在我腦海乍現(xiàn),我忽然讀懂他笑里深藏的邪惡詭異。極陰之地的浮屠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只能依靠念力生存,稍一走神就會被別的浮屠所噬,因此只要一有機會它們就會想方設(shè)法找個凡人來替代自己。當(dāng)然,浮屠是無法直接對尋常凡人下手的,它們需要一個靈引。

很顯然,這個浮屠所用的靈引就是在冥羽衣。

我饒有興趣地望向朝暮,“它該不會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朝暮悠悠然給自己添了些熱茶,抿一小口,漫不經(jīng)心道,“誰知道呢?!?/p>

[二]三日后

我與朝暮如約送貨上門,兩扇沉重的黃梨木門不推自開,濃烈的破敗腐朽之氣撲面而來。

往里走越過一只祥鶴云錦屏風(fēng),就能看見內(nèi)閣里珠簾后有個男子在彈琴。說是彈琴,其實聽不到任何琴聲,他仿佛只是在重復(fù)那個動作。埋著頭,認真而專注。

“你們來了。”

說著抬起頭,露出一張與這把嗓音極不相稱的老態(tài)龍鐘的臉。老得讓人懷疑他已經(jīng)入土很久很久,然而他舉止靈活地給我和朝暮各端來一把椅子,“請坐吧?!?/p>

我與朝暮剛坐定,他又轉(zhuǎn)身去倒茶。

“不必麻煩,衣裳您驗過要是沒問題我們就告辭了。”朝暮起身來微笑道,順手從一枚比掌心還小的絨布盒子里抽出一角,輕輕一抖,整件冥羽衣就躍然在目。

老者并不著急看衣服,置若罔聞一般穩(wěn)穩(wěn)地呈上兩盞幽香四溢的花茶,甚是得意道,“這是我夫人親手種的茶,別處喝不著?!?/p>

我稍作遲疑,端起茶杯搶在朝暮前面一飲而盡。喝得太急,差點嗆過氣去。朝暮把她的絲帕遞給我,皺眉道,“你慢著點?!?/p>

我好不容易緩過氣,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老者一直笑瞇瞇地看著我與朝暮,“可能是我們活得太久了,府里的下人們接連死去,我也不想再雇人……所以等會要麻煩姑娘你替我夫人把這件衣裳換上。”說著又奉上一袋金葉子。

就在這時,一陣清鈴聲傳來,老者晏婉笑道,“我夫人醒了,朝暮姑娘這邊請?!?/p>

我與朝暮交換眼神,她輕輕搖了搖頭,不顧我警惕目光抱著冥羽衣走進內(nèi)閣。

趁朝暮離開這會功夫,老者又給我添了一些茶,“看得出,你很喜歡她吧?!?/p>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老者輕輕地扯起嘴角,目光逐漸分散開來,仿佛帶著無限惋惜與神往。我試探道,“您當(dāng)年一定很愛尊夫人吧?!?/p>

他收回目光看我一眼,淺笑開來:“是啊,即使是像朝暮姑娘這樣姿容絕代飄逸如仙的女子,在我看來也是及不上她的?!?/p>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屋內(nèi)淡淡的迷迭香幽幽散開來,仿佛來自某個沉睡不醒的夢境。

“夫人當(dāng)心,”朝暮的聲音從內(nèi)室傳出來,我抬頭只見她一手撥開珠簾,另一手攙扶著一具穿著冥羽衣的骷髏咯吱咯吱地走了出來。

我震驚之余看向朝暮,她毫無顧忌地攙著骷髏的“手”,盡量輕柔緩慢地把她扶到鋪著厚厚毛毯的貴妃榻上坐下。

從那副骷髏出現(xiàn),老者的目光就癡癡地定在她身上,好像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心儀的姑娘,滿臉都是藏不住的歡愉與柔情。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纖瘦得宛如弱柳不勝春風(fēng),”老者緩緩走向她,單腿屈膝伏在她身前,微笑道,“不過,還是比現(xiàn)在要豐腴許多?!?/p>

朝暮退至我身旁坐下,調(diào)整了一下最舒服的姿勢,做好準備要聽一個冗長的故事。

[三]七玄琴

但凡有點江湖見聞的人都知道六荒之中有神明滅絕時留下的九件寶物,分別是用來鎮(zhèn)海的昆侖螺、鎖妖塔下的安魂香、藏于沐夜宮天水玉階的噬蠱舌、奪風(fēng)谷殘存的女魅蠱、神獸雪梟、長在雪山之巔的妖瞳、傳聞中瑯?gòu)峙墼脕懋嬅嫉男亲喻?,以及七玄琴與胭脂馬。

其余的也就罷了,要不根本就無跡可尋要不就是已經(jīng)有了主人,剩下最后兩件仍在漂泊。并成為六荒之中人人爭相搶奪的至寶。

有一天,摘星樓放出消息宣稱七弦琴和胭脂馬都將在三樓的雨花廳展出,并公開叫賣。

“當(dāng)時,整座摘星樓被圍得密不透風(fēng),光入場費都要好幾百兩銀子,也終于把十分之一的人堵在了門外?!崩险呋貞浀?,目光澄澈明亮一如當(dāng)年。

當(dāng)年,他就是含著這樣一抹志在必得的目光毫不費力地一舉將兩件寶物雙雙納入懷中。就算是到了今天被談?wù)撈饋?,也無不流露出艷羨目光。

他們一定會說,那個挺拔俊美的少年一手琴藝冠絕天下,占盡風(fēng)流。他只算露了一件事,那就是胭脂馬無論如何都不肯跟他走。面對滿堂也是江湖上數(shù)一數(shù)二人物,他一籌莫展,只得尷尬地一遍遍彈奏七弦琴,就在他彈得手指頭都快要不聽使喚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口哨傳來,胭脂馬頓時躍起前蹄嘶鳴著與之呼應(yīng),緊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力掙脫了韁繩,沖破窗戶,自三樓一躍而下,下面正好經(jīng)過的路人被嚇得魂飛魄散。

等到他抱著琴驚慌地探身往下一看,就看見了她。

金燦燦的日光下,她一身胭脂色長裙,包著頭巾,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好像就要被曬化了一樣。她面無表情地躍上胭脂馬,一鞭子抽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他視線里。

一個月后,他終于追到了胭脂寨。那個傳聞中男子天生能夠使百獸臣服,女子生來就懂得如何雕刻寶石與制作金器的桃花源境。

他再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喂胭脂馬吃草,像是生怕它吃不飽似的奮力地將那些鮮嫩葉子往馬嘴里塞。

“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他禮貌地行了個禮,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驚著她,她仿佛掩飾什么似的用力地拍了一下馬背,胭脂馬便逃似地消失掉了。只剩下她警覺地看著他?!澳鞘俏业鸟R,是被你們這群蠻子抓了去賣,即使你買了它,它也是不可能聽命于你的!”

他輕輕一笑,“這個我知道。我千里迢迢來找你,自然對胭脂馬志在必得,但是如你所說,若它不能為我沐夜宮所用,也不過是廢物。因此,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去?!?/p>

沐夜宮這三個字顯然比任何理由都有說服力得多,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揚眉道,“你是沐夜宮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得意地微笑,“郁如宴?!?/p>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第一次對他表露善意,“你真的要帶我去沐夜宮嗎?”

“當(dāng)然?!庇羧缪缥⑿χc點頭,那時他是真的想講她帶回到沐夜宮去的,只不過是他們都低估了那漫長的距離,以及在那往沐夜宮去的方向彌漫著怎樣迷霧重重。

[四]胭脂馬

出發(fā)前一夜,郁如宴想要登門拜會她的父母。畢竟是代表沐夜宮來請馴馬師,總不能一句交代都沒有就這樣把人家的掌上明珠領(lǐng)走??伤粶仕と胝影氩?,“我父母早死了,我只有個軟弱無能的哥哥和每天逼著我打造朱釵美飾的嫂嫂?!?/p>

她伸出手給他看,一截皓白雪凝手臂上赫然有幾道鞭子抽過的痕跡。手指上長滿老繭,有著與她的面容極不相稱的粗糙。冷寂月光下,那些象征磨難與痛楚的傷口顯得愈發(fā)凄厲與疼痛。他輕嘆一聲,輕輕地把雙傷痕累累的玉手放進自己懷里。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一旦有個人有本事讓你的心疼起來的時候,你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辦法放下她了。”我能感覺到郁如宴說這句話時抬起層層褶皺的眼皮看了看我,但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朝暮的身上。她似乎有點漫不經(jīng)心,聽到這句話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郁如宴握了握那副骷髏的手,無限自責(zé)道,“假如我知道她最后會變成這個樣子,當(dāng)時,我一定不會帶她走。”

那晚之后,他們就像一對私奔的男女一樣踏上歸途。

從胭脂寨徒步走到沐夜宮至少需要半年,而騎馬則能省去一半的時間。半個月之后他們進入無垠大漠。正值龍卷風(fēng)出沒的季節(jié),即使是有神獸胭脂馬代步也實在不宜在這種天氣下冒險。于是決定在荒漠中唯一用鋼鐵打造的客棧住下。

會在大漠中行走的除了商隊,就剩下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傊瑥乃麄円蛔∵M來老板就打過招呼,本地處于三界邊境,只管吃住,其他紛爭沖突打斗概不理會。唯一一條店規(guī)就是不許賒賬,打壞東西照價賠償。

她看起來是第一次出遠門,對一切東西都好奇得很,唯獨吃不慣這里的飯菜。她們族類大多飲食清淡不沾葷腥,而在大漠中行走卻需要大量體力,因此這里的飯菜普遍做得格外油厚肉滑。她第二次放下筷子之后,他塞了一包金葉子給掌柜包下樓上的小廚房,親手給她做清淡可口的清粥小菜。

沙漠里自然沒有火樹銀花的繁華,極目遠眺望見的也只是一望無際的漫漫沙塵。他替她披上斗篷,把她帶到桌旁坐下。滿桌精致可口菜色,他掌一盞燈火,靜靜地照亮這一隅天地。

夜涼如水,她卻只覺周遭溫暖如春,于是猜到那是沐夜宮獨有的琉璃燈火。不僅能照明取暖,還能招魂。那一晚她纏著他講了很多關(guān)于沐夜宮的事情,一張素白面孔流露出小女孩般渴望與希冀,那眼神如舒展開來鮮嫩花瓣等待著雨露與陽光的滋養(yǎng)潤澤,令他有短暫的恍惚,好像在那時他就預(yù)知她的一生都會要與他綁在一起了。

在江湖上行走每個人都戴著面具,沒人關(guān)心他們是誰,但那段時間幾乎客棧里的每個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新婚小夫妻,夫君日日親自下廚為小妻子做可口的飯菜,兩人吃過飯他便會那些青草去喂馬。

說起來,那匹胭脂馬好像對他一直都不太友好。第一次他喂它吃的草上沾了蝸牛,它頓時就跳起來用前蹄踢傷了他,為此它挨了女主人一鞭子。后來就乖了一些,比如“不小心”咬到他的手。

在人們以為龍旋風(fēng)已經(jīng)離開這座大漠之后,他帶她去了離客棧不遠的月牙泉。仿佛一顆巨大的翡翠鑲嵌其中,盈盈晃動著冷寂光澤。她情不自禁地光著腳跳起了舞,他從馬背上取下七弦琴席地而坐,彈的曲子依然是他在摘星樓奏的那首江南小調(diào)。

那幅場景究竟美到怎樣的程度呢,是連像胭脂馬這樣靈敏警覺的生物都沉醉得連龍卷風(fēng)呼嘯著要過來了都沒發(fā)覺。但它天生就有保護主人的責(zé)任與忠貞,當(dāng)他們察覺到危險逼近時,胭脂馬已經(jīng)跳進漩渦中心,奮力拉扯著龍旋風(fēng)使其與他們的方向背道而馳。

龍旋風(fēng)所到之處必將毀天滅地,一旦被卷入其中絕無生還之力。

他情急之下急中生智將她推進泉中,自己則跳進漩渦奮力抓緊了韁繩。他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再加上胭脂馬的配合,最終他們一同從半空中掉進月牙泉里,驚愕與恐懼被涼颼颼的泉水一并洗去,他用力地擁住她,手指埋在她披散的頭發(fā)之間,輕聲地說,既然我沒有死,你嫁給我吧。

那個晚上他們回到客棧雙雙依偎在床榻上,胭脂馬也被允許進來取暖,琉璃燈火照在它的毛發(fā)上,原本胭脂色的毛皮淋濕了之后便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

他溫柔地親吻著她的手指與嘴唇,他眼中流光溢彩比琉璃火光更盛,他想這大概就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夜晚。盡管這樣的夜晚是由謊言編織的深夢空花。

[五]空悲切

離開大漠又是一個月之后的事情,她幾乎每天都在問同一個問題,離沐夜宮還有多久?

他耐心地安撫她,不遠了,也就還有三四個月的路程。也許是馱著兩個人的緣故,胭脂馬走得越來越慢,深一腳淺一腳走了許久才到他們初遇的長歌城。也許是因為奔波辛苦,她病倒在馬背上。

為了讓她好好養(yǎng)病,他在城禹買下一棟宅子。雇了幾名下人打理,他則一心一意照顧她的起居。他是這么打算的,等她的病好了他們就成親,生一堆兒女。是,從他愛上她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回沐夜宮了。因為在她心里,他是沐夜宮舉足輕重的人物,甚至被她誤認為了宮主也不一定。當(dāng)時沐夜宮的宮主也姓郁,而他之所以能夠得到這個姓氏是因為他真正的身份是沐夜宮宮主座下的侍音司,專門掌管沐夜宮中一切宴會音律事宜以及樂器。

她雖然在病中,但也沒有失去神智。她開始拒絕喝藥,一遍遍地哀求他,帶她回沐夜宮吧,她甚至掙扎著立刻就要啟程。然而,在某個清晨她卻忽然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謊了,請遍長歌里每個大夫,幾乎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盤纏。但每個大夫都是搖搖頭給他一個絕望的答案。

他擔(dān)心她隨時都會離開,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親手問她喝藥,一遍遍地哄她,只要你好起來我就帶你回沐夜宮,乖。

這句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她努力地喝下那些苦不堪言的藥湯,沒多久又受不住悉數(shù)吐出來。重新再熬一份端上來她依然努力地吞下。直到他終于崩潰,揚手摔了藥碗。

一地沾著湯藥的碎片在燭光下狼藉不堪,他痛得心脈都絞在一起,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刻。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所愛的人日漸消瘦,生命搖搖欲墜,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苦楚比直接殺掉他還要難捱千百倍。

有一度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報應(yīng),他私自背叛了沐夜宮,帶走寶物七弦琴與胭脂馬,讓她以為自己是沐夜宮風(fēng)光人物,事實上他只不過披著璀璨外衣的虛榮鬼。

終于有一日,她已經(jīng)虛弱得吞咽的力氣都失去。

他不肯相信這事實,試圖用嘴把湯藥喂給她。然而一病半年她已經(jīng)是虛透了的人,真真是回天乏術(shù)。他屏退下人就這樣呆呆地坐她身邊,看著她的面色逐漸發(fā)青,像一塊碧沉沉的玉,逐漸失去所有光澤。

他摸到她冰涼的手腕,嘴角浮起一抹凄絕冷笑,滾燙淚珠從眼眶里大顆大顆地掉出來,卻無法再溫暖她分毫了。他顫抖著起身取來七弦琴,絮絮地彈著,琴聲悠揚教人沉醉,他閉上眼仿佛看見了她在月牙泉赤著足跳舞的樣子,她就像一片云,一只蝶,純白無暇,秀美出塵。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趴在七弦琴上睡了多久,只知道是那把熟悉溫柔的聲音把他遙遠的夢里喚醒。那聲音喚他,相公,相公。他睜開眼,看見她攜了一方毛毯蓋在他身上,聽見她說,相公,當(dāng)心著涼。

他不相信地揉揉眼睛,手指遲疑地滑過她的面龐,又用力咬自己一口,才終于相信眼前這一切。巨大的歡愉就像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冰冷的心臟,他奮力地把她抱起來轉(zhuǎn)了好幾個圈,不知疲倦。

[六]盡余歡

“那以后我才知道七弦琴為何能夠與另外八件寶物一并列為天下至尊?!庇羧缪缒樕嫌袩o限欣慰神色,整個過程里他都輕輕地握著那具骷髏的手。迷迭香燃得越發(fā)旺盛,這種香是有形狀的,時而宛如絲綢,時而宛如小小飛蛾。隨著香氣變幻,那一線線一縷縷偶爾穿過那具紋絲不動的骷髏空落落眼眶里。好像剛才她能夠自己從房間里走出來只是我的幻覺一樣——她根本只是一具骷髏罷了。

很久都不做聲的朝暮忽然抬眼看了那骷髏一眼,輕輕頷首道,“七弦琴確實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不過,”她頓了頓,“最后尊夫人為何還是變成了這樣?”

郁如宴深深嘆口氣,“大概這也與七弦琴有關(guān)吧?!?/p>

她的身子好起來之后,他卻以較之常人十倍的速度蒼老。他們第一次相攜出門,店小二把他們錯認成父女。他震驚之余并沒有否認,他確實一天比一天蒼老不堪,即便他身體如常,容貌卻開到荼蘼的花朵一天天頹敗下去了。而她也再也沒有提起過要回沐夜宮的事,她就像當(dāng)時他照顧她的那樣寸步不離。直到有一日,城里有名的媒婆上門替一個在酒樓看見了她美貌之后就再也不能忘懷的公子哥提親。

他臉上掛著禮貌而疏離的笑,對面媒婆舌燦如花他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只是一杯一杯地喝茶,一次次地替媒婆上茶,直到她從房里沖出來一杯茶潑在媒婆臉上。

自此,關(guān)于他們“父女”不倫的謠言不脛而走,但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放開過她的手。

盡管某些不懷好意的災(zāi)難正步步向它們逼近:他蒼老的速度越來越快,而她也驚恐地發(fā)現(xiàn)全身的皮膚一層層無聲剝落,越來越薄,直到只剩下骨頭。

有下人因此被活生生嚇死,他們便遣散了所有人,這偌大的宅子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湛章渎?,安安靜靜,宛如另外一個再也無人打擾的凡塵。

我聽著只覺得無限愴然,朝暮的神思像是游離在這整件事之外的,“那那匹胭脂馬呢?”

郁如宴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還來不及開口,那具骷髏反而先發(fā)出了聲音,“我讓她回去胭脂寨了?!?/p>

朝暮哦一聲,微笑道,“茶涼了?!?/p>

[七]相思灰

“讓我去吧?!贝┲び鹨碌镊俭t按住郁如宴的手,輕輕地笑了一下——雖然從她那張‘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但很奇怪,我還能感覺到她確實揚了揚嘴唇,那笑意就像春光,明媚得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受得到。

她緩緩站起身,走起路來發(fā)出骨頭碰撞摩擦的聲響,說不出的詭異滑稽。郁如宴忍不住囑咐一聲,“九兒,慢點?!?/p>

她側(cè)了側(cè)身,停了一下,好像是看了看他,這次我沒有感覺到她有笑容,反而只從那雙空洞的眼眶里看見一望無際的愴然。

她端著三杯茶走出來,他急忙迎上去接過。一杯給我,一杯給朝暮,剩下那一杯九兒親手捧到他面前,溫和道,“這幾天你總是咳嗽。我替你加了一點白梨,你嘗嘗?!?/p>

他笑著接過來,喝了一口立刻就暈了過去。

我愕然看著九兒,顯然她是在茶里嚇了藥,連忙阻止朝暮。然而朝暮卻毫不意外地品了品茶,微笑道,“如果她要在你我茶里下毒就根本不用替你解毒了?!?/p>

我什么時候中了毒自己卻不知道,九兒放下茶盞,好像并不把替我解毒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只是默默地坐下,頭轉(zhuǎn)向我道:“在來這里之前你們大概也清楚,這宅子里住著的絕不可能是普通人。”

“你們也一定猜到了,他也確實有那樣的打算——就是設(shè)法讓你們其中一個人代替我去做極陰之地的浮屠,而讓我繼續(xù)好好地活下去?!彼龘u了搖頭,“可他根本不知道,我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朝暮目光忽然變得犀利,“可你這樣設(shè)計他,欺騙他,又能怎樣呢?”她停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心,但最終還是殘忍揭開真相,“他愛的始終都不是你啊?!?/p>

燭火促地跳了一下,朝暮繼續(xù),“七弦琴確實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耐,但似乎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在人奄奄一息時彈奏,并且旁邊要有另一具無塵無垢的靈魂。”

如果說郁如宴彈奏七弦琴只是誤打誤撞的話,那么當(dāng)時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在場的胭脂馬應(yīng)該就不是一個意外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就難怪了,胭脂馬乃是神物,神靈與人靈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且每個神物都有與生俱來的天責(zé)就是守護一方信徒。如若一定要逆天而行,除了自身會遭受到天譴之外,還會連累自己的信徒。

九兒似乎輕易就洞悉我所思所想,她走向我,冷言道:“你可否能夠告訴我宿命為什么就這么冒犯不得?我偏要逆天而行,偏要為我自己任性這一回!”

她激動得渾身顫抖,指著我和朝暮幾乎不能自控:“你們只知道七弦琴為何被列入至寶這一,又可知胭脂馬為何能與其余八件平起平坐么?”

[八]負卿歡

胭脂馬并非僅憑滿身胭脂色毛發(fā)與夜行千里忠貞不渝,它真正不為人知的妙處是,所有經(jīng)它咀嚼過的樹葉都會變成金子。

“我們胭脂馬一年最多只能咀嚼一次金葉子,如此才能保持元神不損,與日月長歲??赡阒浪窃趺磳ξ业膯??每一天,她都不曾放過我。直到我咀嚼到口吐鮮血,直到我的身體被摧殘不堪。”她嗚咽一聲,似有無窮怨毒與傷感?!半僦男磐絺兣c生俱來的能力早就被她們的貪婪、殘忍與冷血吞噬殆盡了。你們一定不會知道,其實‘九兒的確是我的名字,主人從未告訴過她的姓名,因為她害怕他知道在胭脂寨里她早就已經(jīng)有了夫君,而為了離開那個貧瘠的地方去繁華鼎盛的沐夜宮里當(dāng)少奶奶,她放棄了她的夫君,也欺騙了另一個最愛她的人?!?/p>

我不知道這世間究竟有多少淋漓盡致的愛恨情仇與多少無法圓滿的舊事前塵,然而,這一刻,面前這具渾身散發(fā)著悲戚凄絕意味的純白骷髏只讓人覺得無限心酸無限虛無。

是誰曾把誓言說成了一朵蓮花,卻忽略了一開始滋養(yǎng)它的就是渾濁不堪的腥臭污泥。

“被摧殘許多年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看得出她想要伸手撫摸自己,然而始終不敢觸碰?!凹热凰齻冊缫巡辉倏粗匚遥矣譃槭裁匆^續(xù)守護著他們。為什么每一匹胭脂馬都身負著胭脂一族的興衰榮辱。我累了,真的累了。而只有如宴在乎我的生死,只有他會不顧一切地把我從生死一線救回來。只有他讓我覺得自己還有尊嚴,還有血肉。”

“所以,你寧可荒廢自己千百年來的神靈來欺騙他,陪伴他?你可知道你這么做,即使是徹底死去,你也永遠擺脫不了現(xiàn)在的痛苦?”朝暮眼睛里有憤怒、不齒、無奈也有心痛憐惜。也許是同為神物的緣故吧,她作為女魅蠱自然也深深明白這與生俱來身不由己的悲哀。

她大概是又笑了一下,細若編貝的牙齒上揚出一個弧度,“借著主人的容貌與身體跟他在一起之后,我無限眷戀生的快樂,也不再畏懼任何,包括死亡。”

“有時我靜靜地看著他熟睡的臉,時常感覺到孤獨。有候看見鏡子里的人因長久哭泣而面容浮腫,眼圈深陷,形同鬼魅就會感到羞恥。然而,想到這張面孔是被他所愛著的,我又覺得很幸福。”

她蹲下身奮力地抱著那個已經(jīng)進入熟睡的老者,她的頭顱緊緊貼著他的胸懷,好像無限依賴。

我知道已不能夠再說什么了,朝暮亦嘆了口氣:“那么,你費盡心機把我們弄來,是想要讓我或者破曉幫你恢復(fù)本來容貌嗎?”

事實上就算她不開口,我想我也是愿意用撫痕術(shù)幫她的。至少能夠讓她不再像個怪物一樣活著。誰知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本來的面目只是一匹神獸胭脂馬。而當(dāng)我褪去了主人的皮囊只剩這一副胭脂骨,當(dāng)他抱著我的時候,當(dāng)他說他只要我的時候,我才會覺得,他愛的終于是我了?!彼暰€凄楚婉轉(zhuǎn),“我找你們來,是想請你們把他帶回沐夜宮。我聽說但凡是沐夜宮宮人都享有一種特權(quán),那就是無論他們在外面經(jīng)歷了任何事,只要他們回到最初入沐夜宮時所沐浴的湯池里浸泡七年,就能洗掉他們在外面的記憶,回到最初?!?/p>

朝暮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的確。不過,這樣的話他就真的再也不會記得你了?!?/p>

她釋然搖搖頭,“我記得他就好了?!?/p>

她起身取了七弦琴遞給朝暮,“這把琴也該物歸原主。麻煩你們了?!?/p>

告別時她抬起雙手,向朝暮道,“這件衣裳我很喜歡,多謝?!背狐c點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九]入君懷

她當(dāng)然不會忘記他,她怎么能忘記這四方天地,萬頃星河中,曾有那么一個人那樣用生命救過她,留過她,珍視過她。即使,他從不愛過她。

我與朝暮離開不久,身后就燃起熊熊大火。黑色煙霧遮天蔽日,仿佛要吞噬整個光明的人間。然而,我知道烈火總會熄滅,濃霧總會消散。

人生就是這樣,當(dāng)時提起痛不欲生,后來說起,不過也就是一場回憶而已。但若非親自走上這一遭,又怎么知塵世煙火,灼灼其華,不忍放手,無悔癡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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