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
老爸看一眼飯盒里的雞蛋蝦仁,小孩子一樣噘起嘴:“這是什么呀?聞著都想吐?!?/p>
我耐心提醒他:“就是前天中午你說好吃但沒吃夠的雞蛋蝦仁?!?/p>
“最煩吃蝦仁了?!彼麩┰甑負u頭,“你不知道我最煩吃蝦仁了?”
他又開始了對飯菜的挑剔。以前,他完全不這樣。兩年前,他接受了一次大手術(shù),術(shù)后始終堅強樂觀,不讓我和媽多費心。身體上的痛苦他一直忍著,實在難受時,才苦笑兩聲,只偶爾在我問的次數(shù)多了以后,主動提出想吃點兒什么,從不挑食。但現(xiàn)在,他變成了無理取鬧的孩童,要求、索取、不講理……
這次他住院后,頻繁調(diào)整病床靠背的角度,成了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每天從早到晚,幾乎要調(diào)整幾十次。他忽然變成一個極其挑剔的人,挑剔飯菜的味道、睡衣的薄厚、牛奶的溫度、開窗的幅度……
這次住院是因為發(fā)燒,只要輕微活動便會呼吸困難,檢查顯示他雙肺嚴重感染;給他用了最好的抗生素,也開始做營養(yǎng)支持,每日花費巨大。
但他對每天的開銷毫不過問,毫不在意每一天要花掉我大半個月的工資。
即使這樣,發(fā)燒仍一直反復(fù),對他的照顧也越發(fā)艱難——每次剛睡下,便會聽見他用扇子柄敲打床頭柜,有時是要喝水或者小便,大多數(shù)時候沒有事,就那么看我一會兒,示意我伸過手去,握一小會兒,累了,便自己先睡了。
住院一個多月后的一天早上,他的精神突然開始萎靡且無法進食,神志也模糊起來,當(dāng)即便上了呼吸機,下了病危通知。兩個小時后,他停止了心跳。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累了,想睡一會兒?!?/p>
后來跟朋友說起他最后在醫(yī)院的日子,說起他的種種。朋友嘆口氣:“他這是不讓你有遺憾呢??峙滤≡旱臅r候,身體已經(jīng)很糟糕了,最后這一個多月,他是支撐著給你回報他的時間?,F(xiàn)在,他也索取了,你也回報了,兩不相欠。所以,他走了。”
那是他離開后一個月,我的眼淚終于洶涌而下。這是他給我的最后的愛吧?讓我從此以后在沒有了他的日子,沒有后悔和遺憾:不后悔沒有好好回報他,不遺憾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沒有陪伴在他身邊。
想起最后一次次握手,原來,都是他對我人生最后的交付。
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