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fēng)
戰(zhàn)爭永遠被眾生厭惡,但勇武總是被歷史推崇。
許多民族,在和平的年代里,都會通過某種游戲設(shè)計,讓人保持勇武,讓精神和身體凹凸起力量的線條,這大概是出乎生命延續(xù)的本能。
康熙大帝的木蘭圍獵,以一種準軍事演習(xí)的面貌,激發(fā)肌體的力量,更逼迫參與者張揚起無畏與血性??滴踉鴶?shù)度親征掃平海內(nèi),但遲暮之年,津津樂道的卻是他圍獵的成績。
圍繞著中國西北的一個新月地帶,名曰中亞,生活在其中的游牧民族,也有相類似的演練方式,那就是幾個世紀來聲名赫赫的“馬背叼羊”。幾個以“斯坦”為后綴的國度,還有阿富汗,人民都熱衷這項危險的游戲,在阿富汗更被奉為國術(shù)。
惜乎,木蘭圍獵,已成遙遠絕響,不可一觀。而馬背叼羊,則仍舊綿延紹繼,年復(fù)一年,在大地開闊的曲線上,演繹人類的勇猛與強悍。游戲開始前一天,一只羊去了天國。它的頭被割下,內(nèi)臟被掏空,余下的身軀被浸泡在鹽水中,一整晚之后,變得更加結(jié)實、沉重。翌日,一片開闊的空地上,畫一個大圓圈,騎手可選擇獨自或組隊參賽,沖擊隳突,爭搶羊尸,順利將羊尸丟入圓圈,便得一分。得分騎手為萬民簇擁,呼聲震天,睥睨自雄。
有人說,這有點兒像打籃球。以一種理性的規(guī)則比較,似乎不錯。然而身臨其境者,絕不認同。這就是一場不帶兵刃的戰(zhàn)爭,為了搶羊,允許騎手們揮舞馬鞭肆無忌憚地抽打拿著羊的騎手,若想在游戲中立功,鞭刑加身是最淺的代價。骨折、殘疾乃至死亡,都被這一片空地見證。
空地上,塵土飛揚,一世界的狼煙。騎手們超脫一切人類的怯懦,而觀眾們則在旁如癡如狂。人的力量配上馬的速度,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這在冷兵器時代,有時是衛(wèi)國的利器,有時是滅國的神兵。
但在今天,戰(zhàn)爭從刀劍清脆的撞擊變成了炸彈對毀滅的闡述,勇武再難用武。這一組照片拍攝的是塔吉克斯坦的馬背叼羊場景,因為在這一勇士游戲最為繁盛的阿富汗,已因戰(zhàn)亂而黯然。
在現(xiàn)代背景下,孔武、強壯、無畏,與民族、生命的存續(xù)還有沒有關(guān)系?回答變得猶豫起來。假如,未來的中亞也呈現(xiàn)一片資本與商業(yè)的繁榮,馬背叼羊,是否也會如木蘭圍獵一般油盡燈枯?或者,真的變成另一種籃球賽,從空地進入室內(nèi),場子四周掛滿各種品牌廣告?這樣的未來也許并非空幻。
所以,人說攝影記錄歷史,這樣一組圖片,也許同樣具有“保存史料”的意義。美麗的光影,暗含著消逝的憂思。
01. 2011年1月1日,塔吉克斯坦Sharinav地區(qū),觀眾站在極近距離的小土坡上觀看馬背叼羊。馬背叼羊運動源自13世紀的中亞草原上。
02. 2011年3月22日,在靠近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的山頭上進行的一場紀念賽。馬背叼羊馬和人重達800斤的組合,以時速40公里以上速度在賽場上馳騁。
03. 2011年2月5日,在塔吉克斯坦西部Nojibolo,選手在泥濘中爭奪羊尸的場面。馬背叼羊的比賽用“球”羊尸有將近200斤重。
04. 2011年2月6日,觀眾在雪中觀戰(zhàn)。他們站著的卡車既用作運羊,也用作看臺和頒獎臺。除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的馬背叼羊賽事在冬春兩季,其余中亞地區(qū)多集中在春夏。
05. 2011年3月13日,塔吉克斯坦Qahramon地區(qū)的一場馬背叼羊比賽,一名年長的騎手贏得了一臺17寸的彩電。騎手得分即立刻領(lǐng)取獎品,比賽會一直進行到所有獎品送出,有時會持續(xù)六七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