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

—— 中國藝術方式的威尼斯顯現(xiàn)

王春辰

“變位”之義

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是“百科宮殿”，它意指一座包容全部人類的知識的虛構博物館，匯集著人類的偉大發(fā)現(xiàn)與發(fā)明。它是一場人類的夢想，描繪了世界文明的奇思異想，藝術家置身其中，去構造一個圖像世界，以展現(xiàn)它無盡的變幻和內涵。藝術家用個人色彩的宇宙觀，去闡釋、表現(xiàn)宇宙與自我、個體與群體、特殊性與普遍性、個人與時代之間的交織與矛盾，以人類的視覺理性來傳遞人類的智慧。

因此主題之故，我們選取“變位”一詞去表達中國館的主題和意義，它指向當代藝術變化與思維轉換的術語，特別指向了生活與藝術間隔的跨越、生活到藝術的轉化、物品到藝術品或藝術行為的轉化、非藝術與藝術之間的轉化等等，它包含了當代藝術的實質之一。

“變位”來自英文“transfiguration”，它在西方美術史上的應用，最初指基督顯容，也就是基督轉變出人物的形象，是由一種信仰的觀念變?yōu)榫唧w的圖像，進而這個詞匯泛指變化、轉變、變形等。在20世紀后半葉，這個詞匯又被美國哲學家、藝術理論家阿瑟·丹托用在他的藝術哲學著作《普通物品的轉化（The Transfiguration of the Commonplace）》中，而成為一個與當代藝術有關聯(lián)的詞匯。因此，這樣一個來自美術史的古典詞匯，又成為當代概念，變得古今通用，而意思指向各異，容傳統(tǒng)和當代于一體，而且它本身又包含著“形象”、“圖像”，契合著本屆雙年展所大力提倡的“人類夢想與圖像的匯合”的精神。

“變”成為當代國際社會的突出特征，不僅僅是中國在巨變，世界也因為全球化而在改變。作為藝術，它的特質之一也是反映、回應著時代之變；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主題“百科宮殿”如前述，強調了當代社會的藝術夢想與圖像之變和匯合，這個主題受到德國美術史家漢斯·貝爾廷的美術史新概念“圖像人類學”的啟發(fā)，它指向圖像與形象之變和發(fā)展構成了人類的視覺文明和知識。從這個角度講，人類文明是由兩個系統(tǒng)構成的，一個是文字構成的抽象思維文明，一個是由圖像構成的視覺文明，即圖與文是人類知識文明的兩個維度。我們選取Transfiguration（變位）就暗含了這樣的意義，因為這個詞匯其含義一目了然——變物為形即是圖像、即是藝術；中文“變位”雖然看不到“圖”的明確含義，但“位”也具有位置、位于、爻位等地理、空間和圖形概念，“變位”實際上也是位置、空間及圖形的改變，進而在精神上契合著“百科宮殿”的實指。

中國！中國！——變位中的國度

“變位”對于中國館而言，是一次當代中國藝術及其文化的地理旅行：由中國移向歐洲，出現(xiàn)在文藝復興的意大利。而中國正處在新的文化創(chuàng)新時期，如何凸顯中國在21世紀的文化意識也是中國人所關心、世界所好奇的事情。藝術所能承載的，不僅僅是一種圖像或一個物件，而是折射、反映著時代的變遷、社會發(fā)展的動態(tài)。變位也是轉換角度和位置來觀看他者和對方，這個他者永遠是變位中的他者，而不是不變的他者，或者對于當代的文化思維來講，是換位思考，也是求同存異、以對方的視角來反觀自身。這也是文化旅行的規(guī)律，也是世界文化發(fā)展的特征。

從威尼斯雙年展來講，所有到達這里的國家館和藝術都是一種變位，都是從一種文化語境來到意大利威尼斯這個特定場域的位移。其目的就是同臺表達各自的文化藝術和當代特征，來顯示當代世界的文化多樣性和思想多樣性。

就中國館而言，變位也意味著中國在新的世紀里要以新的姿態(tài)來展示自己、回望自己并預示自己，雖然它無法全面呈現(xiàn)中國的當代藝術全貌，但它可以舉一反三，以點帶面，主線條地勾勒出一種中國的藝術生態(tài)特征，也以此昭示中國的未來藝術走向，即便不是必然的走向，也是一種象征。

變位對于中國，是傳統(tǒng)走向當代的轉換，強調了事物變化的關系，是中國三十年來改革開放的社會發(fā)展寫照?！白兾弧币馕吨袊诮詠淼纳鐣M程發(fā)展的情勢和狀態(tài)，不斷追求自身發(fā)展的探索和努力，不僅在經濟上，中國歷經變化和實踐，而且在文化形態(tài)上，中國也是百年激蕩、變化多多。迄于今日，今天的中國文化藝術形態(tài)日益多元，引發(fā)了社會意識的極大回響和交鋒?！白兾弧边€指向中國當代的文化藝術在孜孜以求的實踐——如何發(fā)展中國今天的文化藝術、如何展示、回應、承載、體現(xiàn)中國的文化訴求與價值。變位對于文化藝術，意味著創(chuàng)新、創(chuàng)舉、創(chuàng)意、使自身處在變化發(fā)展之中，如果說中國的文化有其悠久歷史，但在今天，我們面對的實現(xiàn)和面臨的全球文化對話，我們更強調文化的創(chuàng)造和變化。

對于中國，今天之變，是有其根基之變，是遵循創(chuàng)造之變，是守護與發(fā)展之變；其位置、其地理、其所處環(huán)境與條件，也因創(chuàng)造而變“位”。是以說，變位就是中國向著文化繁榮的方向發(fā)展的趨勢，是中國與世界同在一起共同發(fā)展的趨勢。

在今天，對待人類的世界家園，不唯中國要付出努力，而是世界共同的行動，中國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也即是對世界的貢獻。作為中國文化的新意識，是融匯世界文明的發(fā)展，是海納百川的創(chuàng)新，它的歷史動勢是自身的需要，也是全球文化互動的必然。中國的姿態(tài)，在信息快捷、交通便利的全球化下，必然是相融其中，取精用弘，奮發(fā)努力，創(chuàng)造新知。

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 主題館作品

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 美國國家館作品

在科學技術上，中國融于世界的科學技術發(fā)展中，如集中中國科學家的智慧創(chuàng)新建設了北斗導航定位系統(tǒng)，這是一項巨大的科學技術工程，它的成型意味著中國在科學技術創(chuàng)新上的新進展。同樣，在文化藝術上，中國也在積極作為，中國的藝術家便是明證。他們來自不同方面，各有千秋，其藝術語言不同、表達媒介不同、思想觀念呈現(xiàn)不同，但他們探索世界的視覺表現(xiàn)的決心和信心是相同的。他們不乏守成者，但同時也更多地涌現(xiàn)出變革者、創(chuàng)新者，他們不僅讓傳統(tǒng)媒介煥發(fā)新的表現(xiàn)力，也更是著力去發(fā)展新媒介、創(chuàng)新新媒介，如中國藝術家對數字藝術的創(chuàng)作與實驗就充分體現(xiàn)了他們對當代最前沿的技術的藝術應用，體現(xiàn)了他們應用新技術的敏銳和能力，也因此我們相應地提出“虛擬藝術工程”這樣的理論概念，從知識生產上，這是當代中國藝術在努力的一個案例。

藝術的未來和變位

中國的當下藝術也因此獲得了五彩斑斕的面貌，它們不僅表達了中國藝術家對世界的深切關注，也表達了他們的態(tài)度和觀念。藝術家不僅僅是圖像的創(chuàng)造者，實際也是態(tài)度與觀念的表達者，也因為如此，才在當代的中國藝術領域里產生了眾多鮮明、鮮活、豐富的藝術作品和活力十足的藝術家。有了藝術家的存在，才使得中國的當代藝術變得豐富、包孕著巨大的變化可能性，也因為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和活力與豐富性，我們面對這個世界才不再孤單、不再陌生，他們的藝術及其表現(xiàn)才將這個世界的意義再現(xiàn)出來、揭示出來，以至它們提出問題，以促進我們的思索，它們雖然不是答案，但它們是探索問題的知識創(chuàng)造。

中國藝術家因為中國之變而變得更加積極和主動，他們努力去展現(xiàn)他們的視覺智慧，去思考他們在社會中的意義。在這個意義上，“變位”成為一種概念，更成為一種行動。它指向藝術的時候，就更加提示我們藝術是一種表達，是一種反映社會情形的視覺智慧。因為中國的藝術家深知，藝術是一種雙向交流，甚至多向，他們力求不再封閉，也不再懸置起來，而使之具有社會關切的直接性和當下性，也因中國之變，它的社會廣泛性和民間性也更加具足。變位是一個過程，它指向未來；變位是一種方式，它指向多種可能，藝術因之而富有多層意義。這也是當代的藝術所可能產生的價值，也是當代情境下，藝術之所以多義性的前提。

中國今天的藝術命題不再是一條單向線，它縱橫交錯，承載了這一時代中國人對世界的認識，它們匯聚著所有的情感與思想以及挑戰(zhàn)，它們本身即是社會存在與心理癥候的體現(xiàn)，隨著中國之變的深入，它們也在繼續(xù)變位著、繼續(xù)深化著。這種變位必是中國藝術的國際視域的拓展和交匯，必是前行中的再再努力，不僅是為了藝術，也是為了一個有意義的世界的敞露。

王春辰：第55屆威尼斯藝術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