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象陽

季節(jié)悄然轉(zhuǎn)換著自己的角色。初秋的河風(fēng)習(xí)習(xí)而吹，有絲涼有絲熱。靜靜的月亮散發(fā)著柔和的光，夜空星星點點，跳動著夜的韻律，寂靜的夜，偶有一兩聲蟲鳴，在窗下清唱。

心，很沉。月色的江面上漁舟隱約，于是索性下樓，沿資水向北閑散地走去。沿江風(fēng)光帶上新栽的樹木花草似春非春，似夏非夏，似秋非秋，似冬非冬。這時節(jié)，行走在樹與樹之間，一葉一草，一石一土，倒也詩情畫意。幾片枯死的葉片落下，眼前仿佛飄下一抹黑色的飛鳥，落下的瞬間，播撒出深沉悠遠的味道。想看看天空是否有鳥兒飛過，可是沒有痕跡，天空寫滿了樹枝杈椏的線條。

在這個雨后的夜晚翻一翻時光的剪影，剪輯過往的煙云，往事瞬間爬滿我的心房，舞動我潮濕的思緒。

那是一個午后，應(yīng)一家俱樂部的邀請去一個古梅山桃林生態(tài)林場采風(fēng)，在那片田園山水間各自捕捉風(fēng)景、走訪人家的時光里，我突然收到一個女孩從某個角落發(fā)來的微信，她說她心情很不好，我先是心里有種被一個女孩如此信任的謝意，接下來就是內(nèi)心深處那種無以回答的內(nèi)疚。她把心情告訴了我，可是我能幫她什么呢，我在沉默中仿佛看見一只疲憊的鳥在一叢荊棘上張望著遠方，一如我的惆悵。于是，我又記起了那條高低不平的彎彎山路和那山路上我們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

一片竹林，兀自陳列在前方，竹葉上掛滿晶瑩的水珠，叮咚著纏綿的心事。那一片片翠綠的葉子，舞著流淌的心事，微微地在風(fēng)中搖曳，不時紛飛一片，柔柔地灑滿竹林。在微笑的陽光里，我仿佛看到誰的眼睛像山里的溪水流淌著彎彎柔柔的夢？

一路上我也在揣摩她的心事，或許她會說，時光是長長的柵欄，正將許多的細枝末節(jié)一點點分割成瑣碎，讓人無法再次逾越，無法再次棄途而返。其實何必讓回憶的身影做一次惘然的逾越，只需在某個午后，在記憶中慵懶的陽光下，作一次小憩而背靠成熟的樹木，偶爾回首或者遠眺一下那些過往的故事，那些曾經(jīng)令心靈有所觸動的畫面，或者平靜無風(fēng)的情節(jié)會蜷縮于凌亂的清風(fēng)而隨風(fēng)遠去。

我有心拾掇一片陽光，放在用竹竿做成的牧笛上，吹響悠悠的心事，讓那縷縷笛音穿越紅塵世俗，直抵她沉重的心房，蕩起我生命里遠逝的漣漪。想起她略帶憂郁的眼神，我總想撥動心弦，彈奏一首悠揚的歌謠，然后用流淌的心事，抒寫生命里飄落過的故事。可是，當(dāng)她的目光穿透我澄澈如秋月之水的靜穆，我從容地作別那古老的寺院，讓她成為我盛放于心頭的一盞青蓮，安謐若素，讓流年光影里的相思老卻日月星辰。

一些片段無法忘懷，一些記憶便成永恒，在每一個瞬間定格。那天宿營后，月色幽幽，我們二十多人圍坐在農(nóng)家樂大坪里喝梅山米酒，淡紅的酒色淺映淡淡的晶瑩，我如此愿意醉于此時。醉了嗎？那就醉吧！醉成一生的思念，讓濕潤的思緒飄逸成這山野的小河，繞歲月而流逝，訴說心中的溫存。醉吧！醉在梅山米酒漾起的月色里，醉吐心靈流淌出的縷縷情意。

醉意滿眼，透過酒杯與月色，仿如與你對坐，溫柔的相視，墜落無限情愁。恍惚間，心靜了，于是突然明白有一種緣，注定你我會有這樣一次浪漫的相遇。有一段情，注定要成為一生的追憶，有一杯酒，此時可否與你同飲？低喚你的名字，許我一生為你只醉這一回，醉成詩詞落箋寫成絕美的詩篇，醉成大山深處月色蒙蒙的子夜。

記憶的底片，從來不會泛黃，最多不過只是時間的遙遠；如同那條蜿蜒的山道，即便現(xiàn)實的世界里不再存在，但我知道它一直鋪在我的心間，一路通向往日翠綠的山坡，穿過自由而輕松的云朵，綿延到圣潔的雪峰，或者愈加的久遠。

也許，擦肩而過成就了許多世間美麗的傷感，也成就了心湖的微波。誰能說記憶的彎彎山道不會再次通向我的心湖，誰能說那些一路走過但瞬間即逝的秘密不會是一種清澈的幸福，誰能說我們相遇不是一枚柔柔的柿子，在她手托兩腮傾聽蟬鳴的午后，成為溫馨的搖曳……這雖然是她在走往竹林的山道上擺的一個pose，但如果時光倒退，能再次回到那個彼此錯過的經(jīng)年，我還是愿意選擇你我的再次擦肩而過。也許，許多令人刻骨銘心的美好，并不是故事情節(jié)完整而預(yù)期地沿著時間的脈絡(luò)走向瓜熟蒂落。想來應(yīng)該是這不經(jīng)意錯過的瞬間，在以后的歲月里，在那面心湖再次泛起悠遠的微波時，而我只能讓這微波一環(huán)一環(huán)，不斷散開莫名的惆悵。

秋天，像風(fēng)一樣透明，帶著透明的痛，帶著曾經(jīng)的傷感，再次觸摸靈魂的真實，觸摸山野的空曠。我的思緒掠過憂郁的水面，想將所有秋天的蟬鳴和心酸帶走，一個人背負所有的沉重，讓季節(jié)輕松。

情節(jié)是鼓，總要被回味敲打。細節(jié)如沙，總要填滿時間的空缺。愛上這八月的空靈，戀上這秋天的高遠和孤獨的蟬鳴，我和她一路走過的所有刻骨的細節(jié)和微信，已悉數(shù)將我覆蓋。

所有的思緒，纏滿秋天牽掛的樹木，每一枚果實的剖開，都有想念的汁液，將曾經(jīng)青澀的淚滴懸在飄霜的頭頂。影子的暗淡是否隱藏了無人知曉的疼痛，我是隱身于收獲期里的最深的那一顆。等待秋天讓我自己掉落在鋪滿落葉的土地，等待十月的凈土將我捧在手里，一再擦拭掉季節(jié)的蒙塵，棲身于素雅的桌面，成就靜靜的品嘗。

其實，許多美好的瞬間，需要心靈來成像，當(dāng)記憶的快門定格在這個秋天，定格在那條鄉(xiāng)間小路上，定格在不經(jīng)意卻又是純真的你我他。無論曾經(jīng)的畫面怎樣隨時間的流逝而模糊了那些真實的天真無邪，那些幼稚的面孔，但我相信，在心靈的最深處，那幀記憶的底片不會泛黃，永遠會散發(fā)出回味所帶來的美好，沖抵一些歲月的喧囂，沖抵一些情感的蕭瑟。

風(fēng)從身邊流走，掀起我的衣襟，掀翻我的思緒。用凌亂的目光涂抹過往的煙云，斜斜的余輝染紅落寞的雙眼。目光蔓延，時光飛逝，誰在誰的視線里定格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玉壺斗轉(zhuǎn)，光陰似箭，誰的容顏已在褶皺的眼角風(fēng)干？季風(fēng)吹落的竹葉，飄零著輾轉(zhuǎn)，一次次填滿想象的空白，一次次增加傷感的厚度。我將飄落的竹葉抱在懷里，又一次次拋灑向沉寂的天空，而凄美依然不能掩埋那個破碎的黃昏。我怕秋天的夜晚再次無語空白，于是我用微信點亮你暗淡的心事。

農(nóng)家的蔬菜散發(fā)著誘惑的清香，而自己不會去采摘，也無意采摘。如同一支旋律成熟了，而音符依然是青澀的歌舞，莫如就讓自己帶著菜香的純粹，帶走那些過早飄逝的落葉，帶著自己依舊深藏的襤褸，做一次成熟的經(jīng)過，把一些枝枝蔓蔓的呈現(xiàn)，留給應(yīng)有的未來，應(yīng)有的記憶……

山澗的溪水給人一些清澈，折射一些天空的深遠，更以一種微冷帶給自己一份觸手可及的清醒，如同歲月里一些苦難的淤積，總會在日夜的奔流里漸漸沉寂；即使生活的風(fēng)塵，再次彌漫欣慰的味道，那些澀澀的酸楚也同樣會被流動的清新，漸漸帶走……

蟬鳴，陽光，往飛的小鳥，碎了一地的瑣碎愁緒。淡淡的過往，零星散落在清涼的風(fēng)中，染盡過往的煙云。此時，我想隨一片落葉，或一葉輕舟在這個夏天徜徉，在一片心的水域，尋找一次短暫的安歇……

歲月，在細數(shù)的時光中流逝。情感，在流逝的時光中飄忽。過往的故事，擱淺在粉紅的記憶里。在時光的邊緣我看見一雙幽怨的眸子在回憶里暗淡。萌動的思緒，夾雜萬千惆悵，那無可名狀而失落的心情，兀自隨風(fēng)流淌，不知去向何方。不知流進誰的眼簾？

月光如情人的影子，總會讓看似平凡的夜，平添無盡的浪漫溫馨。揮灑的月光柔和了整個城市，影子與影子的重合是我與月光的擁抱。

當(dāng)歲月成風(fēng)，一切歸為云煙，那串串過往在潮濕的風(fēng)里被時光擰干。過濾生命的色彩，涂抹生命中留下的印痕，點點滴滴，紛飛在蒙蒙的煙雨里?；秀蔽揖褪悄銗矍樾∠锢锏囊粋€過客，旅途中的一抹浮萍，匆匆的身影拍打匆匆的歸人，瞬間抖落滿地思緒。

路安靜地不語，一個人的腳步敲醒了路的夢，它用不解的菱形磚塊的眼睛看著深夜不歸的人。我與月色同行、同醉、同思念。

竹韻桃林

厭倦了都市的喧囂，倘若能找一方如詩如畫的水墨意境，在那里聽聽絲竹聲聲，流水潺潺；甚至還能在香火繚繞的芙蓉峰南岳殿里禪意地與佛輕說流年歲月；或者在麒麟洞里尋訪千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的鐘乳石；那么，這個地方便是梅山的桃林了。

桃林，位于雪峰山脈東南麓，是新化縣城的南花園。因古時桃樹遍野，春來桃花紛飛，文人雅士流連忘返，南岳高僧建寺傳教而得名。在桃林除能領(lǐng)略她美麗的自然風(fēng)光，更能感受她淵遠悠久的佛教文化。

桃林上古時期屬蚩尤，秦屬長沙郡，漢為長沙國。史載長沙王吳芮曾經(jīng)寓居梅山桃林，并有記為“吳芮將梅山家桃林寓焉”。這是桃林最早見于史籍的記載。可見桃林在秦漢時期便為避暑勝地，世外桃源。這里芙蓉寨的漢代梯田和十里桃林會讓你在晨觀日出，夜賞月色的時間段里游覽觀音坐蓮，竹海春筍和深谷幽蘭；也可在龜山鐘秀和蛤蟆古石的意境里觀看烈馬回頭和千里來龍的神龍谷瀑布；累了，便可在蕭季陶先生的墓志挽碑前，欣賞孫科、于右任、馮玉祥、陳果夫、陳立夫、林森、張治中、程潛等國民黨高官要員的親筆題辭。這樣一方集自然景觀與人文歷史于一體的山水勝地，不去走走和看看，是會遺憾終身的。

那天走進桃林時，已是近黃昏。夏日的陽光熱烈地籠罩全身，斜斜地撫過心坎，遠望處，山影如嵐，很自然地溶入澄澈如洗的碧空。山道彎彎，青山綠水，農(nóng)家炊煙在四面環(huán)繞的綠意里若隱若現(xiàn)。日夜歡唱的汝溪河，蜿蜒在竹林的舊夢里，以低調(diào)微吟的繾綣，在透明的時間里和屋前屋后的綠藤竹海竊竊私語。水是桃林的歌。汝溪河閱盡了兩岸的舊事新人、繁華沉淀，以滄桑的姿勢，在山的懷抱里，影動波搖，低吟淺唱。桃林就像一部古書，浸在潛移默化的變遷里，帶著溫情的渴望，波動在汝溪河的漣漪上。

特意去桃林，是為了這方山水所給我的優(yōu)雅飄忽的美感。這里，顯然因離市聲遠了因而更顯得清爽真純。那撲面而來的滿眼綠色，似乎誰也不敢辜負它“綠樹漪漪，竹海濤濤”的稱號。

或許是因為個人的喜好，或許更是因為桃林那片竹海的壯觀，我毫不猶豫地投入她的懷抱。竹子，通常易于形成密集的叢林，排斥其他任何植物，因而保持著神秘的疏離?？赏瑫r，它也顯得天理自然，與其它植物若即若離地和諧生長。而且，在桃林這方古老的山水中，這些竹子依然保持它古樸自然的一面，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韻味，讓人鈍拙的心靈在這恬靜中復(fù)萌了綠色的希望。

漫步竹海深處，仿佛走進了桃林一個詩意棲居的所在。竹林如海，山風(fēng)吹來，竹海此起彼伏，濤聲陣陣蕩漾在桃林深處、竹海之巔，唱和著這里的人文故事和歷史變遷。夕陽緩緩傾瀉下來，這片看似流動的竹海盛景在夕陽的映照下波光粼粼，詩意盎然。驀地，有兩尾白鵝和兩只黃狗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里，它們優(yōu)雅伸長的脖頸和黃狗的警惕，一下就顛覆了我們的鏡頭。其實，這遠古的村落，這無邊的竹海，視線里的那山，竹海深處的那人，那狗，不僅蘊涵著傳統(tǒng)、文化、自然的奧秘和生命的信息，同時也是陶冶人類靈魂的靜化池。

向前走，還是滿山遍野綠竹漪漪，密密切切地簇擁著，它們總是在你毫無準(zhǔn)備的情形下邂逅，給人沁涼的清新感，讓焦躁的世人步履松弛下來，心情流放開去。忽然想起詩經(jīng)里的歡唱：“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碧伊种窈?，好像就是讓我感覺的那個清揚婉兮的美人，深入其中，真是“適我愿兮”。

經(jīng)過一番跋涉，我們一行來到了位于海撥700米高的芙蓉鋒南岳殿，遠眺梅山大地，縣城盡收眼底。在南岳殿的觀景臺上，透過云霧山嵐，水、路、橋以及黛瓦粉墻在夕陽的暈染下，如淡彩的宣紙畫；平平仄仄的樓房和蜿蜒如帶的河水，在我們的鏡頭里成為永恒的記憶。這樣遠遠近近地望著，目光沾染了水的痕跡，醉成濕漉漉的癡情。夕陽斜掛，青山綠水一波一波輕柔地化開，亦真亦幻而又忽明忽暗，仿佛歲月的印痕在自然的畫面中流動。樹影、山影、橋影，人影……在我記憶的時光圈里成為永久的定格。

我一直欣賞于中國畫的留白，那種濃淡相間，枯榮有致的情韻，讓我覺得有種小樓吹徹玉生香的清新韻味。而桃林竹海的清新、韻致，仿佛就有些中國畫的意蘊，同時，給我的感覺還有點像是在唱長調(diào)，讓人易于想起姜夔的詞來，仿佛漫漫詞章中，一陣風(fēng)吹過，竹葉飄拂，浮現(xiàn)出的是歡快的鳥聲，裊裊的炊煙，幽幽的蔓草，青青的溪水……

其實，眼前的桃林也如同賞析一篇樸實素雅的散文，那些芭蕉，那些村落，那些層層疊疊的梯田，那一望無際的竹海，那穿過桃林的汝溪河……全都在山水田園里散淡地點綴著，雖不經(jīng)意，卻顯得別有韻味。它們纖弱的表象下顯出了無比的韌性，無比的原始和真實，無比的清新和自然。說實話，我的學(xué)識水準(zhǔn)是難以展露這種雅致和靜美的。有趣的是，回憶著桃林采風(fēng)的點點滴滴的時候，我正讀著車前子寫園林的一篇散文，他筆下的幽閑和致美就如桃林這方梅山寶地那般的閑情和淡遠，耐人尋味。極其柔軟的文字，相當(dāng)清新自然的筆調(diào)，慢慢地就將人的心靈滲透，就像桃林的竹海、桃林的山水田園、桃林的人文歷史、桃林的那個規(guī)劃中的生態(tài)農(nóng)莊，此時正滲透著我的心靈……

而此刻呢，我仿佛聽到了桃林芙蓉峰上南岳殿里傳來的鐘聲……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zé)任編輯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