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芳
父親的肩頭一片雪白
劉艷芳
12歲,我在全縣數(shù)學競賽中獲得了第一名,被推薦到縣城最好的實驗初中讀書,為此父親高興得一晚上沒有睡著,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爭口氣,以后考上大學、中專什么的……學校實行走讀制,每天我都要騎著家里那輛老掉牙的自行車去上學,風雨無阻。
我不怕艱苦的條件,可是,那所學校的同學幾乎都是縣城的,尤其在我那個班,有好幾個局長的孩子,當我穿著粗衣布鞋走進教室時,不少同學傳來哄笑聲,隨后有人給我起了“土老帽”的外號。在同學們面前,我特別敏感、孤獨,似乎感到自己的弱小和對環(huán)境的恐懼。許多次,我推著破舊的自行車來到學校,看到幾個同學從吉普車里出來,趾高氣揚地斜視我一眼,我頓時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歧視。
好在我一直都很勤奮,基礎本來就扎實,在學習上也不吃力,半年以后,期末考試結束了。放寒假前,當老師在課堂上公布成績時,我頓時驚呆了,我在班上及全年級都是第一名。老師說:“明天就要放假了,學校召開全體師生大會,每個學生要有一位家長參加,屆時要給優(yōu)秀學生頒獎?!?/p>
我興奮不已,作為農(nóng)村孩子,我并不比別人差。這時,我聽到鄰座的同學嘀咕著:“那個土老帽也會考第一……”我的心一下子又涼了下去。明天開大會,還讓父親來嗎?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父親那黑乎乎的頭巾,粗糙的面孔和一身臟兮兮的棉衣棉褲……父親要是來了,說不定那些可惡的同學又要起外號呢。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我的心涼涼的。我悄悄地離開了學校,考了第一名,僅給了我片刻的興奮。
回到家,我把成績單遞給父親,父親樂得合不攏嘴。當我告訴父親明天要開師生大會時,父親立刻張羅起來,翻箱倒柜找出春節(jié)時他才舍得穿的那件皮大衣。
可是,我說:“爸,你別去了,人家的父母都是城里的干部……”
父親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我轉過身,鼻子又酸起來。我在想:“父親,你為什么不是干部?怎么偏偏當一輩子農(nóng)民……”
第二天天未亮,窗外刮起了呼呼的北風,窗戶的塑料布被吹得亂響,外面是一片片的雪白。我摸索著穿上衣服,收拾書包,父親說:“我送你去吧,下雪了……”
我說:“你就別去了,不就開個會嗎?再說別人的家長都是干部,你又不會發(fā)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學校響起預備鈴時,我邁進學校的大門,雪仍似鵝毛紛紛揚起,幾輛吉普車很顯眼地停在操場上。
學校的大禮堂擠滿了人,我從教室里搬了自己的凳子擠進去。班上許多同學都在看我。我的衣服濕了一大片,狼狽不堪。我的臉火辣辣的!
鈴聲響過后,校長上臺講話。我頭腦一片空白,身上冷得厲害,肚子餓得厲害,心里孤單得厲害。我無心聽校長講話,隨意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風雪,就這么一剎那,我驚呆了……
父親來了!他正透過一扇玻璃窗向里看,仔細聆聽校長的講話。我揚起手臂,父親看到了我,向我使勁揮手。風正吹,雪在舞,父親的肩頭一片雪白……
一陣掌聲響起來,有同學死勁拽我的衣服,校長正喊我的名字,手里正舒展著一張鮮紅的獎狀。
我下意識地走上講臺,校長很慈祥地凝視著我。一剎那,我的淚水涌了出來,我手指窗外……
禮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窗外,投向我的父親。
校長一個箭步下了講臺,打開門。風雪呼嘯著涌入禮堂,父親跨進來,打落著身上一層雪花。
我說:這就是我的父親!
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父親在我的座位上坐下來,我手持獎狀和獎學金接受眾人羨慕的目光。我看見父親走出禮堂,風仍在不停地刮。父親趕來的毛驢車在幾輛轎車和吉普車中間十分醒目。家里的那頭毛驢成了白色,凍得咴兒咴兒直叫。
父親說,你其實沒有必要自卑,別人的歧視都是暫時的,人只要勤奮,別人有的,咱們也會有……我明白了,正如父親所言,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鄉(xiāng)下人還是城里人,都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奮斗的權利是相同的,任何成功都要付出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