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保平 楚天金報評論部主任

官場節(jié)禮實乃權(quán)力贖買

文/廖保平 楚天金報評論部主任

誰會沒有遇到過人情消費呢？逢年過節(jié)、婚喪嫁娶、添丁增歲、評先選優(yōu)、升學拜師、招工參軍、看病求醫(yī)、喬遷新居等，誰沒給親友送過禮，自己又何嘗沒收過親友的禮？人情消費已成為時下人們的一大經(jīng)濟負擔。2013年3月，題為“你為人情消費所累嗎”的調(diào)查顯示，超五成人認為人情消費負擔重，建議提倡親友間免隨禮。

在我看來，這里的人情消費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基本上包括一切“禮尚往來”的消費行為。其實，要是做一個大體的區(qū)分的話，應(yīng)該分為親友間的人情消費和官場上的人情消費，這里我重點說說官場上的人情消費。

有讀者可能會說，官場上送禮涉嫌賄賂，賄賂是違紀違法甚至犯罪，哪里是什么人情消費呢？其實不然。這里的人情者，即交情、情面。官場上，很多官員收受賄賂，就是看在對方的交情上，給對方情面，并不是根本不熟悉的人送禮也隨便收受的，其收受的往往是熟悉的、有交情，甚至交情非常深的人送的禮。而一個人要是跟官員不熟悉，你送大禮過去，官員未必“笑納”，下面以一個例子加以說明。

現(xiàn)在，地方到中央部門要資金、要項目、要指標、要政策，定期不定期地給有關(guān)部門上貢，叫“跑部錢進”。清朝也有“跑部錢進”，地方因事因案到中央各部、院、寺、監(jiān)等衙門辦事，總會送一些好處給相關(guān)部院官吏，叫“部費”。但是，地方官員要是與中央部院的官吏不熟悉，要么不收你的禮，不給你辦事，要么收你的禮，且痛下“黑手”，仍然不好好給你辦事。因此，進京辦事的地方官員，就要與辦事的部院官吏“聯(lián)系感情”，要是跟辦事的部院官吏不熟悉，就要通過關(guān)系，借關(guān)系的關(guān)系送禮。

譬如，光緒八年（1882），震驚朝野的云南銷案就是很好的例子——清廷平定云南亂事后，云南巡撫杜瑞聯(lián)開始報銷軍費，由督糧道崔尊彝和永昌知府潘英章前往北京辦理，兩人先找到“世交相好”、太常寺卿周瑞清幫忙搭橋。周瑞清為此向關(guān)系較好的戶部堂官王文韶和景廉打招呼，然后才找到戶部云南司主事孫家穆辦理，最后以奉送八萬多兩銀子給戶部官吏，才報銷了此筆軍費。這里面，官員與官員之間的連接紐帶就是人情、交情，有了交情，送禮行賄才有路子，否則，沒有人情，送禮也無門。

在古代，官場對送禮有非常多的“雅號”，叫“三節(jié)”（春節(jié)、端午、中秋）“兩壽”（官員及夫人的生日）、“程儀”（助官員出差）、“使費”（請官吏辦事）、“部費”（到中央各部門辦事）、“炭敬”（冬季取暖費）、“冰敬”（夏季降溫費）、“門敬”（請首長門衛(wèi)、跟班、秘書關(guān)照）等等。

表面上看，很多時候的送禮，并不是像“使費”“部費”那樣，有什么具體的請托或“權(quán)錢交易”，像“三節(jié)”“兩壽”之類，還真的是披著濃濃的人情味，是拉近感情，發(fā)展關(guān)系，很有點民間的人情來往的味道。其實，這里面人情的味道遠不如利害的味道，看似感情投資，其實是權(quán)力贖買。

普通人之間少一點人情消費，大不了彼此關(guān)系淡薄一點，少一點親情，少一點來往，在自己需要親友幫忙時，他們的熱情會少一點，其實損失也不能說多大?？墒枪賵錾系娜饲橄M要是少了，不在重要節(jié)日上打點好，官員就會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對你施以傷害，或者故意刁難，不給辦事；或者能力再強，也不予提拔重用；或者給你“穿小鞋”，借機打擊報復……凡此種種，他可以用得隨心所欲，而且很難抓得住把柄說他違規(guī)違法。用吳思先生的理論，官員這種權(quán)力叫合法傷害權(quán)，擁有合法傷害權(quán)的官員，可以在自由裁量的空間之內(nèi)，動用國家機器，合法地對目標造成傷害。

合法傷害權(quán)是通過對他人造成傷害——減少他人福利的形式，使得可能被傷害者為了免于受傷害或少受傷害而轉(zhuǎn)讓自己的部分福利，以交換“合法傷害權(quán)”擁有者暫不利用或減少運用其“合法傷害權(quán)”。換成大白話，就是官員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對下屬或他人敲竹杠。人們?yōu)榱嗣庥诒粋Χ徒o官吏的好處，是贖買官吏合法傷害的權(quán)力，好處是為贖金。贖金的多少視傷害程度而定，傷害大贖金就多，傷害小贖金小少。

官員們往往是“誰送了錢我記不住，誰沒送錢我記得住”。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一個在官員合法傷害權(quán)能直接傷害得到的人看來，最怕被官員記住沒給他送錢，為了免于因沒有進行人情消費而被合法傷害，也要在特別的時節(jié)里，拎著大包小包往官員家里送，表面上講是人情消費，不如說是“權(quán)力消災(zāi)”。如若是有求于官員，想發(fā)財之類，那就更要舍得人情消費了。

除了因“權(quán)錢交易”而如魚得水的人，很多人對官場上的人情消費苦不堪言，它大大地增加了人們的負擔。比如生活在道光、咸豐年代的思想家馮桂芬估計，全國官吏每年部費等陋規(guī)收入超過2000萬兩銀子，而當時全國的財政收入不過是四千多萬兩，這意味著，書吏灰色收入的總額為國家財政的一半，這是非常嚇人的社會成本和百姓負擔?，F(xiàn)在，官場上的送禮到底占財政收入多少，無從確查，但一定是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從落馬官員貪污受賄的驚人數(shù)額中可見一斑。

人們并不是不想取消官場上的人情消費，就如現(xiàn)在中央推出八項規(guī)定一樣，清朝道光皇帝曾下詔清查官場上人情消費的陋規(guī)：“各省的陋規(guī)，如舟車行戶、火耗平余、雜稅存剩、鹽當規(guī)禮，其名不一。有此地有而彼地無者，有彼處可以裁革而此處斷不能裁者。雖然明令禁止，照樣巧取豪奪，上司借此恐嚇屬員，小民為此控告官吏。不如明立章程，加以限制。只是各省情形不同，令各地督撫將所屬地區(qū)陋規(guī)逐一清查，應(yīng)存者存，應(yīng)革者革?！钡诠倭偶瘓F的阻撓下，不得不以“此事不但無益于民生，抑且有傷于國體”為由，停止清查陋規(guī)。

其實，將官場的人情消費僅僅限定在人情關(guān)系上，而不是變成利害關(guān)系，才是純潔官場人情關(guān)系的根本。道光皇帝顯然沒有那個能耐，我們有沒有那個能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