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南
唐玄宗絕境中的懺悔
文/王春南
唐玄宗在安史之亂中曾被逼無奈做過懺悔,承認(rèn)自己用錯了人。他用錯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位高權(quán)重、掌握國家命脈的人。他用錯的權(quán)位最高的3個人,就是宰相李林甫、楊國忠,將領(lǐng)安祿山。三人中,寵信一人,于國于民都有大害,何況還寵幸了三人!等到成了流亡之君,玄宗才知“悔無所及”。
“九五之尊”的皇帝極少有懺悔的;皇帝若懺悔,一定是不得已而為之。
史書說,玄宗在講這些話時,不禁“泣下沾襟”。
將士們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不由得深為打動。他們都表示要堅決地、始終跟著皇帝,絕不敢有二心。
玄宗的這席話是生平難得的、較為深刻的一次懺悔。他講到了“托任失人”。至于信用了哪些不該信用的人,他沒有講。他應(yīng)當(dāng)知道他最不該用的3個人就是李林甫、楊國忠和安祿山。
唐玄宗在位44年,用過幾名賢相,其中有姚崇、宋璟、張嘉貞、張說、李元纮、杜暹、韓休、張九齡等。這些宰相中,姚崇、宋璟尤為著名。但是,玄宗在晚年耽于聲色,怠于政事,為奸人所乘,重用了李林甫、楊國忠這樣的不該用的人。
李林甫是什么人?他是唐朝皇族,唐高祖堂弟、長平王李叔良的曾孫;父親李思誨,做過揚州府參軍。此人有音樂天賦,少年得志,講究穿著、排場,但不學(xué)無術(shù),勉強寫得幾個字:“林甫恃其早達(dá),輿馬被服頗極鮮華,自無學(xué)術(shù),僅能秉筆”。品行又不佳。他的舅父、楚國公姜皎為他活動司門郎中的官職。侍中源乾曜對李林甫評價極差,他說:“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他認(rèn)為李林甫實在不行,品行壞,才能、聲望又低。但是,李林甫靠了門第及舅父的關(guān)系,從千牛直長這個皇帝左右的侍衛(wèi)小官,一步步迅速攀升。
李林甫能登上宰相的高位,并在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19年,固然是靠了他的政治手腕,但也不盡然。他這樣的人符合晚年唐玄宗的口味,這是他長期受到寵幸的重要原因。
李林甫是中國歷史上“口蜜腹劍”的典型人物,可唐玄宗不這么認(rèn)為。在他看來,李林甫善解人意,聽話,不跟他唱反調(diào),用起來順手。開元二十四年(736),唐玄宗在東都洛陽住長了,想回長安。宰相裴耀卿向玄宗進(jìn)言:現(xiàn)在農(nóng)民收割還沒有完,須等到冬天農(nóng)閑方可返回。大臣們離開玄宗時,李林甫故意瘸著走路,掉在后面。玄宗問他哪里不舒服,他回答說:“我不是有病,而是有事要上奏皇上。洛陽、長安本來就是皇上的東宮、西宮,皇上要到哪里去,何必要等待時機?如果說妨害農(nóng)事,只要免除所經(jīng)地區(qū)的租賦就行了?!毙诖髳?,立即下令駕車回長安。這事雖然發(fā)生在李林甫任宰相兩年后,但從中可以看出他工于心計,善于奉迎,他之所以能登上相位,很重要的一條就是靠這種手腕?!缎绿茣氛f:“林甫特以便佞,故得大任?!薄氨阖闭?,巧言善辯、阿諛奉迎也。
李林甫很會走“夫人路線”和“宦官路線”,這使他對玄宗的奉承更有成效。他“深結(jié)宦官及妃嬪家,伺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每奏對,稱旨,上悅之”。李林甫每次上奏,玄宗都很滿意,原來他通過宦官和妃嬪,把玄宗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他見后宮最受玄宗寵愛的是武惠妃,而且玄宗喜愛惠妃生的兒子壽王李清超過了喜愛太子,就想走武惠妃的門路。于是通過宦官傳話給惠妃,說是愿意盡力保護(hù)壽王,實際上就是說,愿意幫助壽王取代太子。這一招果然很有效,惠妃便在暗中幫助李林甫,李很快被提拔為黃門侍郎,不久升任宰相。
李林甫掌了大權(quán),先將諫官的嘴巴封住。他對諫官們說:“你們不要多言多語。你們不是見到了儀仗馬嗎?它的食料很精細(xì),但只要一鳴叫,就要被淘汰,悔之何及!”這樣就將言路堵塞,使玄宗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聽,很快由糊涂變?yōu)榛杪槨?/p>
在李林甫當(dāng)政時代,能臣、直臣、良吏、廉吏在朝中無立足之地。而小人、奸人、貪官、酷吏得勢,猖狂于一時。公卿之進(jìn),不由李林甫之門而入者,李便捏造罪名將他們一個個除去。
更可怕的是,李林甫從固寵保位的目的出發(fā)向玄宗進(jìn)言,從此以后,節(jié)度使要用寒族、“蕃人”,因為寒族沒有后臺,不會結(jié)黨,“蕃人”打仗勇猛,實際是害怕有文化、有名望的大臣“出將入相”,影響和動搖他的地位。于是一批“蕃人”專任節(jié)度使,不受節(jié)制。這導(dǎo)致了安祿山的坐大和后來的安史之亂。
《資治通鑒》說:“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fù)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cè)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yǎng)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p>
天寶三年(744),玄宗對高力士說:“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高力士答道:“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誰敢復(fù)議之者!”玄宗不悅,高力士趕緊頓首請罪,說:“臣狂疾,發(fā)妄言,罪當(dāng)死。”高力士提醒唐玄宗不要太相信李林甫,不要將政柄都交給他,并且要注意唐王朝潛伏的危機,可是玄宗根本就不想聽。
天寶十一年(752)十一月,李林甫死了,唐玄宗才對他有所認(rèn)識。次年2月,玄宗下令削去李林甫官爵;子孫有官銜的除名,流放邊遠(yuǎn)地區(qū);近親及黨羽50余人貶官。不但如此,還“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
唐玄宗用錯的另一個宰相是楊國忠。他是楊貴妃的“從祖兄”,就是說,他的爺爺跟楊貴妃的爺爺是堂兄弟。此人不但是酒鬼,而且是賭徒,胸?zé)o點墨,行為不端,能言善辯,舉動輕躁,為族人所不齒。
說楊國忠靠“裙帶關(guān)系”當(dāng)上宰相,這話自然是不錯的,但不全面。他當(dāng)宰相,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會拍馬屁?!缎绿茣氛f他“又便佞,專徇帝嗜欲,不顧天下成敗”?!杜f唐書》說:“上春秋高,意有所愛惡,國忠探知其情,動契所欲。”他通過“內(nèi)線”楊貴妃,清楚地掌握了玄宗的心理變化,投其所好,故很快得到了玄宗的寵信。
楊國忠一旦權(quán)在手,就將選拔、任用官吏的那套制度、程序都打亂了。本來選官要經(jīng)過幾個有關(guān)衙門和各有關(guān)官員,整個過程要從春天到夏天才能結(jié)束。楊國忠撇開各有關(guān)衙門,讓他的手下人在他的私宅密定名單。然后找?guī)酌賳T,名為討論,實際是走過場,一天就結(jié)束了。很多不合格的人都被選上。
楊國忠從擔(dān)任御史到升任宰相,共兼40多個重要職務(wù)。他專管度支和吏部,負(fù)責(zé)財政和人事。他公務(wù)繁忙到這種地步,以至每件公文簽一個字都忙不過來。他只得交給手下的人去辦,于是手下的人便上下其手,導(dǎo)致賄賂公行。
朝中大臣對楊國忠的德性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看得起他。楊驟登高位,朝臣們“指目嗤之”。不知是唐玄宗沒有聽到朝臣們對楊國忠的議論還是他充耳不聞,反正他就是要用楊國忠。國人皆曰可殺之人,玄宗偏認(rèn)為可愛、可用。
后來,楊國忠在馬嵬驛被士兵殺死。
安祿山的母親阿史德是突厥的巫婆。安祿山身材高大、肥胖。此人“忮忍多智,善億測人情”。妒忌、殘忍,且多智謀,擅長揣度人的心理。早年因偷盜羊,節(jié)度使張守珪要處死他,安祿山說:“你不是要用人嗎?為何殺我?”于是保住了性命。后他因打仗勇敢,升為平盧兵馬使。
安祿山靠賄賂一路升官。他重金收買朝廷派到河北的使者,每次使者回京城,都贊譽安祿山。安祿山還將一名親信將領(lǐng)安插在京城,探聽朝廷的動靜。又不斷地向京城運送奇禽、異獸、珍寶、牛羊等,賄賂朝廷重臣。玄宗左右的人經(jīng)常在玄宗面前說安祿山如何如何好,這種話聽多了,玄宗便相信安祿山是個人才。加上宰相李林甫因害怕儒臣以戰(zhàn)功升任宰相,影響自己的地位,建議玄宗專用蕃將,安祿山便得到了重用。他被任命為平盧節(jié)度使,后來又先后兼范陽節(jié)度使、河?xùn)|節(jié)度使。
安祿山過度肥胖,自稱肚子有300斤重。唐玄宗曾指著安祿山的腹部戲問:你肚子里有什么東西?怎么這樣大。安祿山答道:“更無余物,正赤心耳!”一句話說得龍顏大悅。玄宗又讓安祿山去見太子。安祿山故意不拜太子,左右催促他下拜,他說:“我是胡人,不懂朝廷禮儀,不知太子是什么官?!毙谡f:“這就是儲君,朕千秋萬歲后,他代朕做你的皇帝?!卑驳撋秸f:“臣愚昧,原來只知有陛下一人,不知還有儲君?!毙谟X得安祿山癡直得可愛,不知他其實是很狡黠的。
天寶十三年(754),唐玄宗對高力士說:“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邊事付之諸將,夫復(fù)何憂!”也就是說,要把朝政托付給楊國忠,把邊疆的事情托付給安祿山等邊將。高力士回答說:“邊將擁兵太甚,陛下將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禍發(fā),不可復(fù)救,何得謂無憂也!”高力士說這話時,離安祿山反叛朝廷只有一年多。唐玄宗沒把高力士的話當(dāng)回事。
天寶十四年(755)二月,宰相韋見素對玄宗說,安祿山謀反的跡象已經(jīng)顯露,玄宗不信。過了幾天,楊國忠、韋見素向玄宗獻(xiàn)“坐消祿山之謀”的計策:將安祿山召回京城任宰相,另派賈循等三人分任范陽、平盧、河?xùn)|節(jié)度使,以分安祿山之勢。玄宗接受了這個建議。可是,等詔書起草好了,他又壓著不發(fā)。派了一名宦官以賞賜珍果為名,暗中去考察安祿山。這名宦官受了安祿山的大筆賄賂,回來后一個勁兒地說安祿山的好話:“祿山竭忠奉國,無有二心。”玄宗信以為真。他自以為很高明,看人很準(zhǔn),對楊國忠等人說:“祿山,朕推心待之,必?zé)o異志?!?/p>
人人都知道安祿山要反,只有唐玄宗認(rèn)為安祿山不會反。誰要是說安祿山要反,他就下令把此人綁送安祿山,或者直接將其殺死。
這時,唐初以來實行的府兵制已經(jīng)敗壞,府兵逃亡殆盡,留下的都是軍官。連皇帝的警衛(wèi)部隊招募的也都是“市井負(fù)販、無賴子弟”,其他的部隊可想而知。有人說,這時的唐王朝“猛將精兵,皆聚于西北,中國無武備矣”。西部和北部集中了全國的精兵強將,而唐王朝的腹心地區(qū)實際上很空虛,一旦天下有事,無兵卒可派,只能臨時招募。
安祿山之所以敢于反叛朝廷,正是因為他把唐王朝的病癥看得很透。他看到了唐王朝強盛、富庶的表象掩蓋著的種種危機:君權(quán)下移,奸佞擅權(quán);朝綱紊亂,吏治敗壞;府兵逃散,軍不成軍;軍備廢弛,中原空虛;邊將坐大,枝強干弱;百姓困苦,上下離心。不過他不知道,他的謀反是不得人心的。
安祿山占據(jù)平盧、范陽、河?xùn)|三鎮(zhèn)廣大地區(qū),厲兵秣馬10年,終于在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發(fā)兵15萬,號稱20萬,反于范陽。幾個月后,攻下洛陽,進(jìn)逼長安。
唐玄宗在位后期用錯了宰相、將領(lǐng),他必須喝下自己釀的這杯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