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峰,盧永彪
(湖南科技大學:a.教育學院;b.農村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
新生代農民工是指 1980年代以后出生,戶籍地為農村而在城鎮(zhèn)務工的青年農民工。[1]據全國總工會2010年6月發(fā)布的新生代農民工調查報告顯示,我國現階段新生代農民工總數約在1億人左右,約占我國 2.3億農民工的將近一半,[2]新生代農民工已然成為我國工人階級的主要組成部分。與上一代農民工相比較,新生代農民工由于期望與現實差距大等多方面原因,更容易出現心理問題。2010年富士康公司發(fā)生的新生代農民工連續(xù)跳樓事件則是新生代農民工心理問題凸顯的集中體現,而該事件也引發(fā)了社會對新生代農民工心理問題的普遍關注。
心理問題的產生往往是環(huán)境因素和個人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已有的研究表明,個體在其生活工作環(huán)境中所遭遇的應激事件對抑郁有直接的影響。[3]一方面應激事件往往是引發(fā)抑郁的“導火索”;另一方面應激事件又常常使得抑郁更加惡化,但單獨的應激事件因素并不能較好地解釋抑郁產生的原因。對抑郁產生原因有較強解釋力的反應方式理論[4,5]認為,具有沉思反應方式的個體,在經歷應激事件后會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負性情緒上,進而引發(fā)抑郁或使抑郁加重;而具有分心反應方式的個體則會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以減輕自己的負性情緒體驗,從而降低抑郁發(fā)生的可能性。反應方式理論還假設沉思反應方式能調節(jié)應激事件與抑郁間的關系,Nolen-Hoeksema等人[6]的研究支持這一假設,研究發(fā)現成人高沉思反應方式與高應激的交互作用能顯著預測高抑郁癥狀。
自我接納是個體接受自我的一種態(tài)度,是自我意識的重要組成成分。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理想的自我,而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之間的差別就是個體自我接納的程度。[7,8]新生代農民工有著強烈融入城市社會生活的愿望,但在城市的現實環(huán)境中,要真正實現市民身份的轉變卻很難。[9]他們往往感覺自己是城市的邊緣人,而這種感覺可能會隨著新生代農民工經歷應激事件的增加而愈發(fā)強烈,進而拉大其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間的差距,弱化對自我的接納,并由此導致新生代農民工抑郁癥狀程度增加。目前,有關自我接納對抑郁產生影響的內在機制研究較少,而已有的研究中,自我接納主要被作為中介變量看待。[10,11]
以往關于抑郁應激-認知易感理論的實證研究,大多以驗證抑郁認知易感因素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中是否起調節(jié)作用為目的,較少考慮認知因素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中可能存在的中介作用,而綜合考察認知因素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中的作用,可能更能揭示抑郁產生的認知原因。[12]以反應方式和自我接納的前期研究為依據,我們推斷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與抑郁的關系中可能起中介作用,而反應方式則可能調節(jié)自我接納的中介作用,即具有高沉思反應方式的個體可能受應激事件的影響更大,更易于導致較低的自我接納,從而進一步加劇抑郁的產生和惡化。由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設:1)新生代農民工的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與抑郁的關系中有顯著的中介效應;2)反應方式對應激事件與抑郁的關系具有顯著的調節(jié)作用;3)反應方式對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間的中介作用同樣具有顯著的調節(jié)作用。研究假設的具體模式如圖1所示。
圖1 反應方式和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中的作用
研究工具采用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流調用抑郁自評量表、反應方式沉思分問卷和自我接納問卷。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13]由27項對青少年可能帶來心理生理反應的負性生活事件組成。每項題目按事件在過去3個月內發(fā)生與否和影響程度分為6個等級分別記0~5分。本研究為了使量表更加適用于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在保持原題目的意義不變的情況下,對量表的部分條目進行了修改,如將“考試失敗”改成“工作任務失敗”,“不喜歡上學”改成“不喜歡上班”等。已有研究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信效度。[14]流調用抑郁自評量表[15]由Radloff于1977年編制,要求被試說明相應癥狀或感覺一周內出現的頻度。答案包括“沒有或很少有(少于1天)”、“有時或小部分時間(1-2天)”、“時?;蛞话氲臅r間(3-4天)”、“絕大多數或全部時間(5-7天)”,分別記為0、1、2、3,量表共有20個條目,總分為0~60,分數越高表示抑郁程度越高。流調用抑郁自評量表在國內使用較為普遍,有良好的信效度。量表用來評估個人沉思于抑郁心境的情況,即對抑郁的反應集中在對自我的感覺、對事情原因和結果的自責中、或者癥狀本身。[16]反應方式沉思分問卷中文版為自評量表,共21個條目,1~4級評分,分數越高表示使用相應的反應方式越多。問卷在我國青少年人群已得到應用,表明其具有較好的信效度。[17]自我接納問卷采用叢中、高文鳳編制的自我接納問卷,問卷共有16個自評項目,4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自我接納程度越高,已有研究表明該問卷具有良好的信效度。[15]
筆者共向湖南籍新生代農民工發(fā)送問卷229份,回收問卷217份,整理后最終獲得有效問卷200份,其中男118人,女75人,另有7人性別沒有選填。被試年齡為18~31歲。其中已婚31人,未婚165人,離異2人,2人婚姻情況未知。工作時間一年以下58人,1~3年80人,3~5年26人,5~10年31人,10年以上4人,1人工作時間未知。學歷情況為小學1人,初中31人,高中或中職88人,大專43人,大學以上36人,1人學歷情況未知。月收入情況:1 000元以下120人,1 000~2 000元16人,2 000~3 000元20人,3 000~5 000元19人,5 000~8 000元11人,8 000元以上9人,另有5人月收入情況未知。
相關分析的結果表明,新生代農民工的年齡、學歷以及月收入與其抑郁呈顯著負相關,而應激事件、反應方式、自我接納和抑郁變量間則兩兩顯著相關(表1)。
表1 研究變量間的相關分析結果
鑒于新生代農民工的年齡、學歷以及月收入變量與其抑郁顯著負相關,因此回歸分析時,均將這些變量作為回歸分析的第1層變量加以控制。根據溫忠麟等人[18]介紹的中介效應分析方法,首先分析應激事件對抑郁的影響,其次分析應激事件對自我接納的影響,應激事件在以上分析中均作為第2層的預測變量。最后分析應激事件以及自我接納對抑郁的影響,應激事件和自我接納則作為第3層預測變量。
表2 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與抑郁程度關系中的中介作用分析結果
由于以抑郁為因變量時,新生代農民工的年齡、學歷以及月收入的回歸系數檢驗均不顯著,因此將它們從回歸模型中刪除,回歸分析的最終結果見表2。結果顯示,自我接納在應激事件和抑郁的關系中具有部分中介效應。
一般認為,自我接納是在自我評價基礎上形成的一種自我態(tài)度,是自尊心理的最基本、最核心的特征。[19]個體的自我評價往往是針對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的比較做出的,一般而言,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的差距越大,個體的自我評價越低,自我接納的程度也越低。對新生代農民工而言,融入城市、成為城市的一員,真正享有與城市居民同等的社會地位和福利待遇是他們的理想愿望。但現實與新生代農民工的理想之間卻存在差距,其原因主要源于兩個方面,一是城市管理者對農民工采取“經濟接納,社會拒入”的管理方針,在實際管理工作中把農民工定位為“外來者”而加以區(qū)別對待和防范管理。二是城市市民對農民工的排斥。一項“你與城市市民的地位比較”的調查數據結果顯示:“農民工認為‘比他們(市民)的地位低’的占67.0%,認為‘和他們(市民)地位一樣’的占23.1%,而認為‘比他們(市民)經濟地位低,但身份地位相同’的占9.9%。即總體看來,有76.9%的人認為自己的經濟地位與市民無法相比?!盵20]在現實生活中,新生代農民工經歷的應激事件越多,其對現實自我的評價就越低,理想與現實間的差別就越大,自我接納的程度就會越低。由此導致新生代農民工對自我的否定,對前途的悲觀,繼而加重抑郁情緒。這與凌川云等人[10]對青少年的研究結論類似:自我接納在青少年應激事件與抑郁情緒間具有顯著的中介效應,應激事件可以通過降低青少年的自我接納水平而導致抑郁水平的升高。
如前所述,由于新生代農民工的年齡、學歷以及月收入在回歸分析預測抑郁程度時,回歸系數的顯著性檢驗均不顯著,因此正式的回歸分析中沒有再引入控制變量。以下主要分析反應方式對應激事件作用、自我接納中介作用的調節(jié)效應。
參照溫忠麟等人[21]顯變量調節(jié)效應的分析方法,分別對應激事件、抑郁程度和反應方式做組中心化處理,并將應激事件和反應方式的乘積作為交互作用項。以中心化后的抑郁程度作為因變量,應激事件作為自變量,反應方式作為調節(jié)變量做層次回歸分析,結果見表3。結果顯示,反應方式和應激事件的交互作用項對抑郁預測的回歸系數不顯著。
表3 沉思反應方式在應激事件與抑郁程度關系中的調節(jié)效用分析結果
參照溫忠麟等人[22]有調節(jié)的中介變量分析方法,對自我接納變量做組中心化處理,并將反應方式和自我接納的乘積作為交互作用項,然后分步做回歸分析,具體結果見表4。結果顯示,反應方式和自我接納的交互作用項對抑郁預測的回歸系數也不顯著。
表4 反應方式調節(jié)自我接納中介作用的分析結果
在Nolen-Hoeksema等人提出的反應方式理論中,反應方式具有調節(jié)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的作用,但本研究對新生代農民工的調查分析卻沒有得出支持該理論的結果。楊娟等人[23]對國內高中生的追蹤研究也發(fā)現,沉思的反應方式不會顯著改變應激事件對抑郁的影響,他們認為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沉思反應方式量表測量的可能是抑郁心境引發(fā)的沉思,而非應激事件引發(fā)的沉思;二是沉思反應方式可能是其他易感因素和抑郁關系之間的中介變量。但Abela和Hankin[24]以加拿大和美國青少年為被試的研究卻發(fā)現,沉思反應方式能顯著調節(jié)應激事件與抑郁之間的關系。因此,筆者認為,反應方式在應激事件與抑郁關系的作用上可能存在文化上的差異。
研究結果表明,新生代農民工的自我接納程度在應激事件與抑郁的關系中具有顯著的中介作用,但研究結果并不支持反應方式的調節(jié)作用假設。反應方式既不能顯著調節(jié)應激事件與抑郁間的關系,也不能顯著調節(jié)中介變量自我接納對抑郁的作用。
以上說明,新生代農民工心理問題的產生不僅與他們工作和生活的城市環(huán)境有關,還與新生代農民工自身的心理因素有關。對新生代農民工心理健康問題的干預不僅應在宏觀層面上,通過制度設計、宣傳等方式改善他們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也應通過教育、咨詢等方式,從微觀層次強化新生代農民工自我接納、理性認知等心理的適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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