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英兄厚愛,去商洛學院中文系作報告,本是擬了許多話題的,可越到跟前,越覺得原先的準備太空,索性一股腦兒推翻,把想說的話稍作梳理,就上陣了。講得怎樣,無從得知,至少感覺有話說,且不至于讓大家污了耳朵。
話終是要說出口的,或形之于紙上,也僅是介質的不同。很多人問,你們《名作欣賞》喜歡什么樣的文章,我總是一怔,然后說,不要太學術化,要詩意,要好讀,要深刻,要有自己的想法??墒潞螅挚傂奶?,覺得這樣的答復是敷衍,并沒有祛走人家的困惑。細細想來,自己何嘗明白了呢?這也是做《名作欣賞》編輯以來,自己最感不滿意的地方。你可以判斷一篇文章是否適合刊物,但你卻講不清楚標準,于自己,看來只能用“杯具”來形容了。
祝勇在本期一篇文章里說:“如果說語言是世界的最后界限,那么它也同時構成了對世界的終極圍困。”從如果到那么,看起來是引申,實則是祝勇對語言(自然不止于語言)的定格,即或沒有海德格爾或維特根斯坦,祝勇也會這樣講。因為,這是出于內心的真實,也就是真話。而為文,當然是要說真話,如此,自不會為語言所圍困。
上中學時,一位語文老師在指導我們作文時說,文章有兩種,一種是質樸的,一種是華麗的,你們得有自己的文風,所以要二者選其一?,F(xiàn)在想來,他是關注了話語講述的方式,卻忽視了話語之后的錘煉和砥礪。話怎么說,是說話人習慣趣味的問題,說什么話,則沒那么簡單。前文說,要講真話,在我看,尚是淺的。就寫文章來說,話語環(huán)境固然重要,但話語人主體的“真”更顯可貴。且這“真”應出于頭腦,應出于閱歷,應出于情感,應出于考證,應出于人性,應出于熱愛,等等,不一而足。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沒想清楚,器又有何用?沒有氣場的文章,又怎能為人所接受?韓石山先生寫了一本不叫自傳的自傳,曰《裝模作樣》,說不叫自傳,是與循例有別,不僅是體式,還在于對自己的那種隨興而起的嘲諷和奚落;說自傳,是里面在寫他自己,而非別人。劉富道先生立即以“不求歷史光榮,但求筆下快活”為題撰文(見本期),字里行間都給人一種感覺,韓先生寫得快活,劉先生亦讀得快活。而兩種快活均得自于“真”?;剡^頭來再讀陳明遠先生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回顧與平議》時,就豁然了。老實說,《名作欣賞》安排此篇,卻有離文學較遠之嫌,但若讀出其懷“真”的獨立質疑,懷“真”的嚴肅考證,懷“真”的縝密敘說,又有誰能否認其作為一篇佳文的分量呢?所謂詩意,所謂好讀,所謂深刻,不正在其中嗎?
文無定形,用質樸或華麗概括文風,究于本義,尚停留在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中。把“真”字做足,讓它夠了勁兒,才能稱得上“蓄勢而發(fā)”。無勢,或未蓄足勢,發(fā)出來的,就只能是干巴巴的筆畫而已。
說話難嗎?不難,難在虛以委蛇,躲躲藏藏,不事熱情,不予究竟,不甚了了。更難在為世俗功利所綁架。若此,誠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