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亮
(山東輕工業(yè)學院文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3)
從先秦到晚清,中國狐文化源遠流長,在文化史、文學史上留下了一道道引人注目的文化與美學景觀。若以狐的文化形象變化為考察點,綜觀這一歷史就會發(fā)現(xiàn),狐文化曾循著兩條不同的線索演變,形成了兩種意蘊差別明顯的亞狐文化,即瑞狐文化和妖狐文化。瑞狐亦稱神狐,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它興起于先秦,興盛于兩漢,歷經(jīng)魏晉南北朝,至隋唐便日益湮滅無聞。妖狐文化興起于西漢中后期,南北朝時蔚為大觀,至唐而孕育出《任氏傳》中狐女任氏的美學形象;漢唐以迄明清,妖狐文化歷代傳承,談狐說鬼蔚成風氣。
瑞狐文化是中國狐文化的開端,但它與妖狐文化的演變軌跡、歷史命運殊為不同,值得認真研究。近年的狐文化研究中,學界關注較多的是妖狐文化,至于瑞狐文化,雖已有論著予以專論①,但其研究并未引起重視,頗顯冷落。以瑞狐文化的演變這一基本問題而言,就尚需深入探討。如果對此沒有深入認識,則我們不但難以把握唐前瑞狐文化與妖狐文化之間的遞嬗關系,而且也難以理解為何妖狐文化自隋唐以后竟一枝獨秀。因此,本文以唐前瑞狐文化的演變?yōu)檎擃},略陳己見,以就正于方家。
唐前文獻所載瑞狐多為白狐、九尾狐和九尾白狐,間有玄狐、文狐、青狐之類。在瑞狐文化興起的先秦時期,白狐、九尾狐和九尾白狐均居瑞狐之列;《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雖然記有玄狐,但不與此列。
首先關于白狐。這一形象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傳說中的黃帝之時?!妒酚洝の宓郾炯o》:“軒轅乃修德振兵……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盵1]3學界一般認為,熊、羆、貔、貅、貙和虎是部落圖騰,代表了黃帝統(tǒng)率作戰(zhàn)的六個部落。②《爾雅·釋獸》:“貔,白狐?!盵2]那么,這個以貔即白狐為圖騰的部落,因追隨黃帝戰(zhàn)勝炎帝,其圖騰作為勝利者的標志亦必然深入人心,成為先民長久的記憶。
大約成書于春秋末戰(zhàn)國初的《穆天子傳》最早明確記載了白狐形象。書敘周穆王駕八駿西征事,卷一云:“甲辰,天子獵于滲澤。于是得白狐玄狢焉,以祭于河宗?!惫弊ⅲ骸耙詫⒂惺掠诤樱娲双@,故用之。漢武帝郊祀得一角白鹿,以為祥瑞,亦將燎祭之類?!盵3]所謂“莫赤匪狐”(《詩經(jīng)·北風》)、“天下無粹白之狐”(《呂氏春秋·用眾》),周人以赤為狐之常色,穆王獵獲的卻是罕見的白狐,故以為祥瑞,用祭河宗。
無論黃帝還是穆王西征故事,固然都屬神話傳說,但其中包含了歷史的影子,從中可以約略感知先民對于白狐的崇拜。學界一般認為,黃帝集團發(fā)祥于黃土高原,在勢力東擴過程中,與炎帝集團交鋒于阪泉之野(今之河北懷來),此后進入中國中部和北部部分地區(qū)。而穆王獵獲白狐之地滲澤,據(jù)考即黃河中游的河套一帶,此地相當接近歷史上黃帝集團的主要活動區(qū)域。由此可以推測,白狐崇拜當為先秦時期西部內(nèi)陸文化的產(chǎn)物。
其次是九尾狐。這一形象較早見于《山海經(jīng)》、《竹書紀年》、《逸周書》等。《山海經(jīng)·南山首經(jīng)》:“青邱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惫弊ⅲ骸凹淳盼埠??!薄逗M鈻|經(jīng)》:“青邱國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郭璞注:“《汲郡竹書》曰:‘栢杼子征于東海,及王壽,得一狐九尾?!创祟愐病!薄洞蠡臇|經(jīng)》:“有青邱之國,有狐,九尾?!盵4]古本《竹書紀年》記載夏帝杼征東海而得九尾狐,即《山海經(jīng)》郭璞注引《汲郡竹書》之說?!兑葜軙ね鯐狻酚涊d周成王大會諸侯與四夷,青丘國貢獻九尾狐。
諸書所記九尾狐有三點值得注意。一是九尾狐雖然“食人”,但亦可為人食,食者不蠱,具有避邪驅(qū)祟的神性;二是栢杼子征東海而得之,書之于史,則其固非尋常之獸;三是作為貢物進獻周天子,自為青丘國之特產(chǎn)。綜此三點可知,在先秦時期人們的觀念中,雖然九尾狐與人之間尚有對立性,但其神性已為人所關注,屬于珍奇之獸,“食人”的可怖性倒在其次了。
九尾狐產(chǎn)地為青丘國,郭璞《山海經(jīng)圖贊》稱之“青丘奇獸”?!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正義”引漢末服虔云:“青丘國在海東三百里。”[1]3016《逸周書·王會解》孔晁注:“青丘,海東地名。”何秋濤云:“蓋今登萊海中島也?!盵5]李炳海先生認為青丘當為今天的太湖一帶。[6]古今諸說均認為青丘國在東部沿?;虼蠛V小D敲矗盼埠鳛橐环N文化形象應主要與東部海洋有關,是海洋文化的產(chǎn)物。
第三,關于九尾白狐?!渡胶=?jīng)》諸書未載九尾狐毛色?!短綇V記》卷四四七引《瑞應圖》曰:“九尾狐者,神獸也。其狀赤色,四足九尾,出青丘之國,音如嬰兒。食者令人不逢妖邪之氣,及蠱毒之類?!盵7]《瑞應圖》作者南朝梁孫柔之,所言九尾狐形象顯然依據(jù)《山海經(jīng)·南山首經(jīng)》和郭璞注。不過,九尾狐“狀赤色”是孫氏新說,或據(jù)《詩經(jīng)》“莫赤匪狐”生發(fā)而來,亦未可知。
九尾狐赤色之說僅見于《瑞應圖》,后世人所熟知的是九尾白狐。顧名思義,應為白狐、九尾狐二者形象的合體。這一形象首見于戰(zhàn)國晚期《田俅子》,云:“殷湯為天子,白狐九尾?!盵8]在此,九尾白狐是殷湯為天子、商之將興的符瑞。符瑞說是戰(zhàn)國陰陽五行學派的一大創(chuàng)造。該學派根據(jù)五行相勝理論,解釋上古至當時的歷史并預言未來,認為“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稱殷湯以金德王,其色尚白(《呂氏春秋·應同篇》)。大約受此思想影響,《田俅子》有九尾白狐之說,將這一形象與夏商更替的政治事件聯(lián)系起來了。
在瑞狐文化的演變中,九尾白狐形象具有標志性意義。它首次明白顯示了一種政治象征性,確立了瑞狐作為帝王符瑞的文化涵義,從而成為預兆王者之興的“政治動物”。秦漢時期的瑞狐文化就是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
從秦王朝建立到西漢武帝之世百余年間,瑞狐文化呈沉寂狀態(tài),但并沒有退出歷史舞臺,而作為一種信仰存在民間,秦末陳勝、吳廣利用篝火狐鳴發(fā)動戍卒起義為其例證?!妒酚洝り惿媸兰摇份d,陳勝與吳廣密謀起義,“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浣砸贵@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盵1]1950吳廣狐鳴竟能產(chǎn)生引導戍卒輿論的神奇效果,說明在戍卒的觀念中,狐是神獸,能夠預兆天命在茲,陳勝為王。陳勝、吳廣成功利用戍卒的瑞狐信仰,達到了預期目的。
西漢中后期,狐作為一種瑞獸再度為人們所關注。昭帝時人焦延壽作《易林》,《咸》之《賁》云:“雄狐綏綏,登上崔嵬。昭告顯功,大福允興。”[9]《損》之《無妄》亦有此說。卦辭所說雄狐,雖未指為白狐、九尾狐或九尾白狐,但以瑞獸形象出現(xiàn),標志著瑞狐文化在漢代由沉寂而復興。自此至東漢末年之前,人們不斷豐富瑞狐形象的內(nèi)涵,瑞狐文化流行朝野,興盛起來?!栋谆⑼ǖ抡摗し舛U》:“德至鳥獸,則鳳凰翔,鸞鳥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見,白鳥下?!盵10]43《藝文類聚》卷九九引《東觀漢記》:“章帝元和二年,九尾狐見。”[11]1715《白虎通德論》和《東觀漢記》都是官方文獻,竟不惜筆墨記載瑞狐。興起于西漢哀平、籠罩東漢一代的讖緯學說,更是言多稱瑞狐。凡此皆可見瑞狐文化興盛之一斑。要而言之,漢代瑞狐文化的興盛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白狐、九尾狐和九尾白狐形象符命化,加以玄狐、文狐等,強化、凸顯了瑞狐作為帝王符瑞的內(nèi)涵。
戰(zhàn)國晚期,《田俅子》以九尾白狐為殷商興起之瑞,確立了其作為帝王符瑞的涵義。西漢哀平以后,讖緯學說流行天下,大肆宣揚“帝王之興,多從符瑞”(《春秋感精符》)。在漢儒改造下,九尾白狐轉(zhuǎn)而為夏禹興起之瑞③,白狐和九尾狐也進入了帝王符瑞系統(tǒng)。三者成為圣王將興、政治清明與天下太平的符瑞。這不但記載于《白虎通德論》、《東觀漢記》等,亦且頻見于緯書[12]稱引。例如:
黃帝之生,先致白狐,有螾長十二丈。(《河圖稽耀鉤》)
黃帝先臨,白狐、白虎諸神物乃下。(《春秋合誠圖》)
脩己剖背,而生禹于石紐?;⒈潜肟冢瑑啥鷧㈢U,首戴鉤鈐,匈懷玉斗,文履己,故名文命。長九尺九寸,夢自洗河,以手取水飲之,乃見白狐九尾。(《尚書中候考河命》)
文王下呂,九尾見。(鄭康成注:文王師呂尚,遂致九尾狐瑞也。)(《易緯乾鑿度》)
天命文王,以九尾狐。(《春秋元命包》)
金興則白狐九尾。(《尚書中候考河命》)
璣星得則狐九尾。(《春秋運斗樞》)
白狐至,則民利;不至,則下驕恣。(古注:狐,陽精也。白者,神也。清白則民受利焉。不至,君無治行,故下驕。)(《春秋潛潭巴》)
德至鳥獸,則狐九尾。(宋均注:王宴嘉賓,則狐九尾。)(《孝經(jīng)援神契》)
緯書中還出現(xiàn)了玄狐、文狐等瑞狐,如以下兩例:
帝伐蚩尤,乃睡夢西王母遣道人披玄狐之裘,以符授之。(《春秋緯》)
君乘火而王,其政頌平,則南海輸以文狐。(《禮斗威儀》)
玄狐之裘加于西王母使者之身,是黃帝戰(zhàn)勝蚩尤而興起的預兆;文狐是以火德王者(實即劉漢政權)天下太平之符瑞。兩者均具明顯的政治象征性。
可見無論白狐、九尾狐和九尾白狐,還是玄狐和文狐,都被漢人納入了帝王符瑞系統(tǒng),其結果是強化、凸顯了瑞狐作為帝王符瑞的文化內(nèi)涵。這一點成為漢代瑞狐文化的主調(diào),是漢人對瑞狐符命化的一大發(fā)展。
其次,九尾狐形象還有寓意帝王子孫繁息和表達世人長生愿望的涵義,這是漢代瑞狐文化的一項新內(nèi)容。
兩漢時期,九尾狐不僅作為帝王興起的符瑞,而且是帝王子孫繁息的象征?!栋谆⑼ǖ抡摗し舛U》:“狐九尾何?……必九尾者也,九妃得其所,子孫繁息也。于尾者何?明后當盛也?!盵10]43此以狐之“九尾”寓意天子九妃各得其所,子孫繁息,后代昌盛,實即希冀皇權永固,萬世傳承。因此,在現(xiàn)實世界,九尾狐形象被皇權壟斷,成為漢家帝王多子多孫的專屬象征物。
但在彼岸世界,九尾狐形象則成為人們追求長生的宗教符號。兩漢時期,無論上層社會還是民間社會,普遍信仰長生之說,九尾狐形象亦被納入了這一信仰。存世兩漢文獻中,雖然罕見九尾狐作為長生符號的文字記載,但在漢畫像石和漢墓壁畫中,常有這一信仰的構圖。在畫面構成上,往往以西王母為長生主神,九尾狐多被雕刻于西王母周圍,長尾飄然,作蹲伏、行走或奔跑狀,與三足烏、玉兔、蟾蜍、羽人等共同充當長生符號,傳達墓主人祈求飛升、成仙長生的意愿。在此,九尾狐成為了一種普泛性的宗教符號。
為何在陰陽兩界九尾狐的象征意義會有不同?這需要再予探討。但九尾狐無論象征帝王子孫繁息,還是表達世人長生愿望,均有一個指向,即生命的維持與延續(xù)。如果說盡量拉長生命時光是維持,那么,生命延續(xù)就要靠子孫繁衍而實現(xiàn)。在這個意義上,九尾狐象征的本質(zhì)就是漢人對于生命的追求。這是漢代瑞狐文化的一項新內(nèi)容。
最后,賦予狐以儒家君子品格的象征,使其形象道德倫理化,這是瑞狐文化的發(fā)展中漢人的又一大創(chuàng)造。
自古相傳狐死首丘。屈原《九章·哀郢》:“鳥飛反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眲病痘茨献印ふf林訓》:“鳥飛反鄉(xiāng),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焙朗浊鹗枪湃藢纳锪曅缘挠^察,不含道德寓意。
漢代經(jīng)學家卻加以引申生發(fā),說狐具備儒家君子的品格?!抖Y記·檀弓上》:“大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胖擞醒栽唬骸勒鹗祝室??!笨追f達疏:“所以正首而向丘者,丘是狐窟穴,根本之處。雖狼狽而死,意猶向此丘,是有仁恩之心也。”[13]大約因此之故,《禮記·內(nèi)則》規(guī)定,食狐之肉,“狐去首”,即不吃狐首。《白虎通德論》卷五《封禪》:“狐九尾何?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10]43;卷八《衣裳》:“因狐死首丘,明君子不忘本也?!侍熳雍?,諸侯狐黃,大夫蒼,士羔裘,亦因別尊卑也?!盵10]68《說文解字》卷一〇釋“狐”:“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則丘首?!盵14]凡此諸說,皆從儒家立場出發(fā),給狐貼上“仁”、“不忘本”、“別尊卑”、“中和”等標簽,使其形象道德倫理化,成為儒家倫理觀念的載體。
自東漢末年始,中國社會進入長達四百余年的亂世,三國、兩晉和南北朝政權更迭頻繁,戰(zhàn)事頻仍。雖早有所謂瑞狐見則天下太平之說,但社會現(xiàn)實與之格格不入?!稌x書》卷四八《段灼傳》載段灼表云:“臣欲言天下太平,而靈龜神狐未見?!盵15]就頗可說明這一點。魏晉六朝人們失去了對于瑞狐的興趣,故而這一時期涉及瑞狐的文獻較少,且多是重復漢人之說。④
當然,關于魏晉六朝當世的瑞狐記載也還是有的?!端囄念惥邸肪砭啪乓~豢《魏略》曰:“文帝欲受禪,郡國奏九尾狐見于譙、陳?!盵11]1715《宋書·符瑞志(中)》亦載:“魏文帝黃初元年十一月甲午,九尾狐見鄄城,又見譙?!盵16]這是曹丕為奪取劉漢政權而造輿論,企圖向世人表明禪漢乃天意。白居易《六帖》卷九七《狐》篇引《晉錄》曰:“咸寧二年,有白狐七尾,見汝南?!盵17]此為西晉初年司馬炎在位時的事情。魏晉六朝的瑞狐記載僅此兩例,可見曾經(jīng)籠罩瑞狐的神圣光環(huán)已是黯然無光了。
有意味的是,魏晉六朝文獻中關于妖狐的內(nèi)容空前多了起來。東晉郭璞《玄中記》、干寶《搜神記》、舊題陶潛《搜神后記》、宋劉敬叔《異苑》以及梁殷蕓《小說》等,就多載妖狐變化之說和妖狐故事,頗能駭人耳目,引人視聽。這與瑞狐在人們視野中幾乎消失的現(xiàn)狀形成了明顯對比。而在此消彼長之間,瑞狐與妖狐文化的未來走向,即前者趨于衰亡而后者走向興盛,已見分曉。
不過,瑞狐并不甘心走下久居的神壇。北朝中后期,瑞狐文化在北魏竟又復蘇、興盛一時。北魏是一個由鮮卑族拓跋部建立的政權,統(tǒng)治范圍主要在黃河流域。北齊魏收《魏書·靈征志》記載北魏瑞狐特多⑤,從孝文帝拓跋宏太和二年(478)至孝靜帝武定三年(545)的六十八年間,瑞狐共二十八見,其中白狐十九見,九尾狐七見,黑狐二見。
單從數(shù)量和頻率上看,北魏瑞狐之見遠遠超過前此任何時期。其所以如此,應主要與拓跋部政權的漢化有關。拓跋部原為北方游牧部落,文化落后,輾轉(zhuǎn)南遷過程中,不斷漢化。孝文帝遷都洛陽后,厲行改革,推行徹底的漢化政策,全面接受中原文化,其中就包括先秦以來深入人心的祥瑞之說。翻檢《魏書·靈征志》,連篇累牘所記災祥之事,孝文帝即位以前的內(nèi)容很少,主要還是此后各代帝王在位期間的大小災祥;至于瑞狐的記載,則自孝文帝始。這說明,北魏瑞狐文化的復蘇與一時興盛,究其實質(zhì),只是拓跋部接受中原文化、漢化程度日益加深的一個結果而已。
北魏瑞狐文化的短暫復興并沒有給這一文化注入新的內(nèi)涵,僅是對先秦兩漢瑞狐文化的老調(diào)重彈。從《魏書·靈征志》的記載可看出,曾在先秦兩漢時期出入天人之際、神秘莫測的瑞狐,至北魏竟呈泛化之態(tài),幾與凡物無別,完全失去了原來預兆圣王將興、天下太平等政治象征功能,以及表達長生的宗教符號功能。因此,瑞狐文化雖然復興,但實如強弩之末,走向沒落已成歷史必然。不僅如此,由于兩漢瑞狐文化的興盛很大程度是借讖緯盛行之力,而隋統(tǒng)一南北后,文帝、煬帝均嚴厲禁毀讖緯,保存于這些文獻中的瑞狐之說亦隨之湮滅。這樣,在諸種因素作用下,興起于先秦,興盛于兩漢,衰歇于魏晉六朝,而又短暫復興于北魏的瑞狐文化,至隋唐以后就退出歷史舞臺,終至銷聲匿跡,狐文化的空間中就只有妖狐文化一枝獨秀了。
注釋:
①傅軍龍:《九尾白狐與中國古代的祥瑞觀》,《北方論叢》1997年第2期;李劍國:《中國狐文化》第二章《瑞狐:狐的符命化》等,均對瑞狐文化予以專門考論。
②參見王明閣:《先秦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9頁。
③戰(zhàn)國末年,九尾白狐為商興之瑞。到了漢代,它成為夏禹興起之瑞,此事除緯書所載,亦見于《吳越春秋》禹娶涂山女神話。
④如《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青丘國九尾狐條郭璞注:“太平則出而為瑞也?!滨U照:《河清頌序》:“素狐玄玉,聿章符命?!薄端螘し鹬尽罚骸鞍缀?,王者仁智則至”;“九尾狐,文王得之,東夷歸焉?!标P于瑞狐的這些說法,都早已見諸漢代。
⑤文煩不錄,請參魏收:《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928-29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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