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紅霞

社會規(guī)律理論是唯物史觀的核心內容。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隨著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文本研究的深入，學界普遍認為實踐觀點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首要和基本觀點，并一致同意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理解為實踐唯物主義。但是，從實踐唯物主義視角把握唯物史觀的社會規(guī)律理論這一重要問題，學界卻鮮有專門論述，究其原因在于理論界對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研究延續(xù)了傳統(tǒng)理論哲學的先驗論思路，認為“社會就是按照一定規(guī)律運行的機器。所以人類一旦掌握了社會運行的客觀規(guī)律，就可以按照這種規(guī)律去設計人類未來社會，命令一切人的行為服從這種理想社會的安排，這個理想社會就會變成現實”［1］。按照這種思路，“長期以來，實踐與規(guī)律的關系總被隱喻成具體物與牛頓式時空的關系。實踐于是成了盛裝規(guī)律的大箱子”［2］（P115），并因而使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遭到來自“一般歷史哲學”、“經濟決定論”、“歷史決定論”等多方面的批判和質疑，它所實現的變革意義也未能得到彰顯。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即是受先驗論社會規(guī)律觀思維圖式的影響而走上了實踐誤區(qū)。本文力圖揭示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所實現的變革及其對具體社會發(fā)展道路的影響。

一、社會規(guī)律觀變革：從先驗論到實踐生成論

社會規(guī)律是關于社會歷史本質的認識，是哲學尤其是歷史哲學研究的重大課題。各個時期的哲學家從不同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批判、清算了以前一切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哲學的局限性，從實踐哲學角度對“社會歷史之謎”做出了科學解答，實現了社會規(guī)律觀的變革，這種變革集中體現在社會規(guī)律性質從先驗論到實踐生成論的轉變。

（一）理論哲學與先驗論社會規(guī)律觀

亞里士多德根據知識的目的把知識分為三類：理論知識、實踐知識和創(chuàng)制知識。他認為：“為著自身而被追求的知識是‘理論（思辨）’知識（theoretike）；為著行動而被追求的知識是‘實踐知識’（praktike）；為著創(chuàng)作和制造而被追求的知識是‘創(chuàng)制知識’（poietike）。”［3］（P114）根據亞里士多德關于知識分類的觀點，一些學者把全部西方哲學的發(fā)展線索歸結為理論哲學和實踐哲學兩條路徑：“理論哲學認為理論理性高于實踐理性，理論理性對實踐具有獨立的自主性，也就是說，它具有獨立的規(guī)律，并可以把整個世界構造出來……實踐哲學認為，理論活動是有限的，是立足和從屬于實踐的，實踐理性高于理論理性，哲學是為實踐服務的，解決實踐提出的問題?！保?］由于受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的影響，西方哲學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重理論哲學輕實踐哲學的道路。

傳統(tǒng)理論哲學范式首先具有本體論性質，即追求超感性世界的本質、永恒原因，并且根據這些永恒、先驗的原則解釋和建構感性世界。其次，它是一種預設論、還原論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熱衷于對本質、永恒原因的追問，立足于從過去線性地推演現在和未來，其實是一種簡化世界的思維方式。

近代以來，盡管維科等人已經提出不再把世界作為獨立于認識主體而產生的（例如由上帝創(chuàng)造的）東西的研究任務，但笛卡爾、霍布斯、斯賓諾莎、萊布尼茨等人在理論哲學的范式下還是走了一條筆直的發(fā)展道路，社會規(guī)律理論研究也主要是沿著理論哲學路徑進行的。根據理論哲學范式必然產生先驗論的規(guī)律觀，即事物自動地遵循著其固有的必然規(guī)律運動，該規(guī)律決定事物從現有狀態(tài)必然地運行到某一確定的下一狀態(tài)，由此形成事物運行的必然軌跡。先驗論的規(guī)律觀到了近代已“成為像幾何公理一樣的哲學教條”。根據近代哲學的理論訴求，數學和幾何學的方法及以后的數理方法同樣可以成為哲學把握世界總體的指導方針和標準。所以，以先驗論的規(guī)律觀來解釋人類社會，則社會必然成為霍布斯哲學意義上的可以被設計和控制的機器。

這種先驗論的社會規(guī)律觀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表現尤為典型?？档抡J為，二律背反的第三個反題“沒有什么自由，相反，世界上一切東西都只是按照自然律而發(fā)生的”［5］（P374），這種經驗論的規(guī)律觀雖然找不到任何出自理性的純粹原則的、如同道德和宗教所帶來的那樣一種實踐的利益，但能夠把自己可靠的和可理解的知識無窮擴展開去，促進和鼓勵著知識?？墒?，如果它變得獨斷起來，否認那些超出自己的直觀知識范圍外的東西（例如自由），那么它就值得責備，因為它給理性的實踐利益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先驗論的社會規(guī)律觀就是這種變得獨斷的經驗論的體現。康德認為，近代以來盧梭思考的自由問題和以牛頓機械力學為基礎的因果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二律背反，所以他分別將其置于本體論和現象界予以討論，從而試圖將體系（形式）與內容結合起來。盧卡奇以開闊的理論視野，在更為典型的資本主義時代，通過將哲學的基本問題與其存在基礎有機結合起來，對這種先驗論規(guī)律觀進行了更尖銳的批判。他認為，在資本主義時代，盡管隨著生活的各個孤立方面的合理化，由此產生了各種“形式”上的局部規(guī)律，但從實際情況出發(fā)具體地說，它們相互之間只有偶然的聯系，這種缺乏聯系的情況明顯表現在資本主義危機時期。所以，一切個別現象中存在著嚴格合乎規(guī)律的必然性，但總過程卻具有相對的不合理性，從而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總過程就變?yōu)橐环N無法理解的“自在之物”，被主體以理性、合理的方式建構的社會變?yōu)榉抢硇缘目傮w、“異在的規(guī)律”，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的先驗規(guī)律成了它自我認識的障礙。盧卡奇認為，只有辯證的方法才能克服資產階級思想二律背反的局限性，而這種方法只能靠無產階級來完成。

（二）實踐哲學與實踐生成論社會規(guī)律觀

理論哲學的范式在追逐體系、形式的同時，封殺了客觀現實和具體內容，從而走入了困境。與此同時，實踐哲學的豐富內涵開始彰顯。從人類最初懵懂的宇宙探索開始，就閃爍著實踐哲學的智慧，并且隨著歷史條件及哲學研究的側重點不同，實踐哲學也經歷了曲折的發(fā)展道路。西方哲學發(fā)展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實踐哲學范式發(fā)生了重要轉換：日常生活層面、倫理踐履性質的實踐讓位于近代資本主義社會中迅速膨脹的物質生產實踐。馬克思敏銳地把握了時代脈搏，把對哲學基礎問題的解答與存在基礎（人的社會實踐）緊密結合在一起。

馬克思主義實踐哲學的主要任務是創(chuàng)立唯物主義歷史觀。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首當其沖的問題是解決歷史觀的問題。因為不論是認識論還是辯證法在馬克思以前都發(fā)展到相當的高度，而歷史觀則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只有創(chuàng)立唯物主義歷史觀，才能不僅使認識論和辯證法建立在更為科學的基礎之上，而且使科學的完整的新世界觀的問世成為可能”［6］（P413）。所以，有學者指出：“唯物史觀同時也是整個馬克思主義思想體系的本源，或者說，它是作為社會科學或歷史科學看的馬克思主義的真正誕生地，它為馬克思主義各門具體社會學說（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學說）提供序言、基礎和方法?！保?］（P75）馬克思關注的正是人類歷史總進程中的“社會”結構及其演變規(guī)律。關于這兩點，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做了扼要說明。一方面，一個特定社會的結構系統(tǒng)有層級之分，即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和社會意識形式四個層次，其中“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8］（P8）。另一方面，社會結構系統(tǒng)是開放的，社會形態(tài)的變革遵循著如下規(guī)律：（1）物質生產力的發(fā)展必定要突破既存生產關系的束縛，從而激發(fā)社會矛盾，引起社會變革；（2）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是經濟的社會形態(tài)演進的幾個時代，取代資產階級經濟社會形態(tài)的將是共產主義社會。在列寧看來，這正是馬克思“把歷史當做一個十分復雜并充滿矛盾但畢竟是有規(guī)律的統(tǒng)一過程來研究”［9］（P39）所獲得的科學結論。

以上是馬克思早期研究哲學和政治經濟學所得到的，并且一經得到就用于他的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出于政治經濟學批判研究的迫切性，馬克思并未對這種建立在實踐哲學基礎上的社會規(guī)律觀做出詳細的哲學說明，這就為后人留下了闡釋空間?！耙话銡v史哲學”、“經濟決定論”等就是對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本質的不同界定，這兩種解釋都以理論哲學的態(tài)度對待唯物史觀的社會規(guī)律理論，為其貼上“先驗論”的標簽，而忽略了該理論的科學、革命的內涵。針對“一般歷史哲學”的闡釋，馬克思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做了回應，強調“五形態(tài)”社會規(guī)律理論與具體道路的辯證關系。針對“經濟決定論”的闡釋，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在晚年的歷史唯物主義書信中進行了回應，強調了社會規(guī)律的辯證性。

關于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性質，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做出高度理論概括，只是反復強調它是人的活動的規(guī)律，而不能抽象地來理解。盧卡奇洞見到了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實踐生成性質。他指出，對以康德為代表的古典哲學來說，一個被想象為完美的規(guī)律體系盡管用不著再對個別規(guī)律加以修改，但并不能預測新的東西，所以對于這種理性主義體系來說，歷史的變化是認識的障礙。對于馬克思主義來說，歷史中事物的秩序和聯系，才是哲學的基礎。只有在這種內容不斷生成，性質上新的東西不斷形成的歷史中，才能發(fā)現事物的典型的秩序和聯系。這種歷史在實踐中的生成迫使規(guī)律建立在現實基礎上，建立在主體的不斷實踐上，因此，它就使認識、規(guī)律等不再堅持其純粹具體的獨特性、片面性，而是把它們放到具體的總的歷史過程中去，只有這樣理解，資產階級思想二律背反的局限性才能被超越，關于歷史的科學解釋也才能得出，唯物史觀的科學性和完備性內涵才能得以顯現。因此，我們把基于科學實踐觀基礎上的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性質概括為實踐生成論。以此理解，則“規(guī)律并不在歷史發(fā)展還未展開之前存在，而是在實踐運行到一定程度時才會形成的”［2］（P116）；“規(guī)律只是實踐中那些穩(wěn)定性關系的一種邏輯表達”［2］（P116）。

二、兩條道路選擇：歷史設計與歷史實踐

“理論與方法是很難截然分開的。一方面，任何理論不光是觀點和結論的表達，而且本身就具有方法的意義，所謂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就會有什么樣的方法論，正是此意?！保?0］（P63）規(guī)律與道路的關系是理論與方法關系在社會歷史領域的表達。規(guī)律是人類社會歷史的總體聯系和發(fā)展趨勢，而道路則是具體國家、民族的特定發(fā)展歷程，二者各有所指，不能相互替代。同時，規(guī)律與道路又有內在聯系：規(guī)律是道路的本質依據，道路則是規(guī)律的具體實現方式，有什么樣的實現方式就形成什么樣的道路，人類對社會規(guī)律的探求正是為了增加開辟新的社會道路的自覺性。然而，規(guī)律不能直接轉化為道路，其實現方式與具體的社會和歷史條件有關。根據規(guī)律與道路的內在關聯，社會規(guī)律性質從先驗論到實踐生成論的變化必然影響人們探求社會發(fā)展道路方式的改變。從實現方式看，集中體現為從歷史設計到歷史實踐方法論的轉變。以此來看社會主義的歷史實踐，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就是在先驗論社會規(guī)律觀的思維圖式下走入了歷史設計方法論的實踐誤區(q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則是對實踐生成論社會規(guī)律觀精神實質的深入領會和具體實踐，是在歷史實踐中的創(chuàng)造性探索。

（一）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歷史設計方法論的實踐誤區(qū)

歷史設計是先驗論社會規(guī)律觀方法論的集中體現。從理論哲學角度研究社會規(guī)律，則社會規(guī)律帶有一種本體論的性質，規(guī)律就成了外在于人的客觀實體性存在（好比牛頓的時空觀，是盛裝物體的空盒子）。根據這種先驗論社會規(guī)律觀，人類歷史的具體道路不是由人自己的實踐活動創(chuàng)造的，而是或者被上帝決定或者被自然科學的普遍原理決定，其中以高度合理化的資本主義社會為典型。

西方自由主義者哈耶克、波普爾等對這種歷史設計方法論提出了批判。哈耶克指出：“似乎存在著這樣一種理性主義：由于這種理性主義不承認個人理性的力量所具有的這些限度，所以它實際上也就趨于使人之理性變成了一種較為低效的工具（這當然是與理性原本可能具有的效力相比較而言的）。”［11］（P203）哈耶克認為，這種理性主義的根源可追溯到古希臘哲學，主要影響發(fā)生在近代哲學，即以培根、霍布斯、笛卡爾等新理性主義代表的出現，這種理性主義在社會領域的影響可稱為“唯理論建構主義”。他認為：“現代社會中的唯社會論、計劃制度和全權主義，都是從這種社會唯理主義或建構主義那里派生出來的?！保?1］（P206）作為哈耶克的親密朋友，波普爾批判了以柏拉圖、黑格爾、馬克思為代表的承認歷史決定論思想的哲學家。他認為，歷史決定論者（以柏拉圖和馬克思為典型）往往與典型的整體主義的或烏托邦的社會工程的思想相聯合。這種被設計出來的社會工程絕不帶有“私人的”性質，而總是具有“公眾的”性質，其目的在于按照一個確定的計劃或藍圖改造“整個社會”。所以，波普爾針鋒相對，提出了“漸進社會工程”的解決方案：即設計各種社會建構以及改造和運用已有的社會建構。因為在他看來，只有少數的社會建構是人們有意識地設計出來的，而絕大多數的社會建構只是“生長”出來的，是人類活動的未經設計的結果。所以，漸進工程師總是采取能夠不斷改進的小規(guī)模的調整和再調整來實現他的目的。

歷史設計方法論遭到廣泛批判的一個典型案例就是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與馬克思恩格斯創(chuàng)立的科學社會主義（也稱共產主義）相區(qū)別?？茖W社會主義最初是與空想社會主義相對而言的，它以唯物史觀為哲學基礎，以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分析為現實基礎，是關于社會主義的科學的理論體系、理論模型與實踐模式。而傳統(tǒng)社會主義則指俄國“十月革命”以來東歐和亞洲各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理論和實踐中歷史設計的內容。傳統(tǒng)社會主義將共產主義理解為一種純粹的、最終的歷史狀態(tài)，只要達到這種狀態(tài)，一切歷史之謎都得到最終解決，人類從此進入了自由王國。于是，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在建設社會主義時，不顧具體社會條件，割裂了規(guī)律與道路之間的具體聯系，不是快速發(fā)展生產力以體現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而是過于強調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層面，急于在社會制度方面一蹴而就、一勞永逸地進入共產主義，使得這種歷史設計變成了與空想社會主義相類似的社會烏托邦。

根據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在共產主義階段，人們開始自覺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人成為歷史的真正主人。而在傳統(tǒng)社會主義下，具有鐵的必然性的規(guī)律成為歷史的主導力量和決定性因素。以符合歷史發(fā)展的客觀性和必然性為修飾，傳統(tǒng)社會主義為各種行為打上了“科學”和“客觀”的痕跡，將自己置于一種絕對必然性的位置，從而貶低人的主體地位。由此，本來是人的活動的規(guī)律變?yōu)榱水愒诘囊?guī)律。在這種情況下，歷史被嚴格地設定，人的生存狀態(tài)、生存價值和意義受到了抹殺，因此，在這種意義上，人并非歷史的主體，歷史成為某種超人力量的歷史。總之，傳統(tǒng)社會主義道路由于未能充分領悟唯物史觀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精神實質，錯誤遵循了先驗論的社會規(guī)律觀和歷史設計的方法論，因而走入了實踐誤區(qū)甚至被很多西方學者當做法西斯極權主義的等同物來看待。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歷史實踐方法論的創(chuàng)造性探索

馬克思社會規(guī)律理論的對象是整體的歷史。由此，他反對任何歷史設計的哲學，因為設計即意味著對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生成的新內容的摒棄。所以，與這種實踐生成論性質的社會規(guī)律觀相一致，本文將實踐生成論社會規(guī)律觀的方法論指向規(guī)定為“歷史實踐”，因為實踐包含著主體與客體的雙向互動和向未知領域的敞開。歷史實踐方法論可以進一步理解為：人類社會歷史是人們在實踐活動中設定發(fā)展理念和奮斗目標，并隨著主體自身、實踐活動和客觀現實的發(fā)展而不斷調適理念和目標，從而推動歷史前進的過程，因而是建構與批判、目標與過程、理論與實踐的有機統(tǒng)一。

黑格爾最早通過對康德哲學的批判在認識論上提出了歷史實踐的方法論。康德曾主張在認識對象之前，先考察人們先天的認識能力。所以，康德強調在沒有學會游泳以前，切勿冒險下水。黑格爾則批判了康德在認識之前先靜態(tài)考察人的認識能力的做法，將認識看作是一個由知識與對象之間的差別和矛盾推動的發(fā)展過程，主張要學會游泳，就必須下水。黑格爾試圖消除這種認識與對象之間的獨立性，克服對象的僵化性。由此，黑格爾在認識領域注入了“歷史”的因素，這是黑格爾的理論創(chuàng)見。但是，在進一步的發(fā)展中，黑格爾哲學卻倒退了，墜入了概念神話的迷宮，沒有指出這個歷史是“我們”實踐的歷史，而是“理性的狡黠”的結果，是歷史中的“我們”。

馬克思充分吸收了黑格爾哲學辯證法的合理內核，將這種辯證方法當做歷史的方法，并要靠人的活動來實現。馬克思指出，人既是歷史的“劇中人”，更是歷史的“劇作者”。所以，社會規(guī)律本質上就是人們自己活動的規(guī)律，社會規(guī)律通過人們不斷的歷史實踐為自己開辟道路。以往，受理論哲學范式的影響，我們往往首先對社會規(guī)律進行理論層面的構思，然后按照既得的規(guī)律去解釋、創(chuàng)造歷史，歷史也就成為被設計的歷史。根據歷史實踐方法論，人們的歷史實踐是社會規(guī)律的生成場所，隨著歷史實踐活動中主體與客體、知識與對象的相互推動，既得的社會規(guī)律和理論知識不再將自己看作是與現實相分離的，而是將它們之間的關系看作具體的和歷史的。這種兼具建構與批判內涵的歷史實踐方法，才是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合理方式。

傳統(tǒng)社會主義對唯物史觀的社會規(guī)律理論作了僵化、先驗的解讀，從而走向了實踐誤區(qū)。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通過對過去實踐誤區(qū)的經驗總結和理論層面的反思，中國在社會主義的旗幟下繼續(xù)探索，將經濟建設擺在了首位，在實踐中試錯、學習，兼有建構的指向。改革成為指導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基本理念。然而，近年來，中國的社會主義改革在強調經濟建設的背后隱藏了日益增多的社會矛盾和問題，社會生活中唯利是圖、政府職能和企業(yè)部門的功利化、社會公德和私德的缺失、人性的冷漠等深層問題在當代社會凸顯。所以，在改革過程中，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又適時強調了“頂層設計”、“理性建構”的重要性。黑格爾曾經強調，在認識層面，真正使感性發(fā)生作用的是理性。同理，在社會整體層面，為了避免盲目實踐帶來的巨大挫折，我們最終也要靠理性去規(guī)劃。所以，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不僅是一點一滴的修正，而是建構與批判、理論與方法、設計與改革的有機統(tǒng)一。

“道路關乎黨的命脈，關乎國家前途、民族命運、人民幸福。”［12］（P10）通過總結近代以來中國探索實現現代化目標的正反經驗，中國共產黨堅定提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現代化模式。十八大報告指出：“回首近代以來中國波瀾壯闊的歷史，展望中華民族充滿希望的未來，我們得出一個堅定的結論：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加快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必須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保?2］（P10）這條道路以人民為歷史實踐主體，以解放和發(fā)展社會生產力為根本任務，以改革開放為必由之路，以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為內在要求，以共同富裕為根本原則，以促進社會和諧為本質屬性，以和平發(fā)展為必然選擇，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核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就是對建構與批判、目標與過程、理論與實踐有機統(tǒng)一的歷史實踐方法論的具體運用，是中國共產黨按照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實踐生成論社會規(guī)律觀，結合中國的歷史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自主選擇的發(fā)展道路。它既堅持了馬克思主義，又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只有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堅持理性建構與現實批判、設計與改革有機統(tǒng)一的歷史實踐方式，才能真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1］魯品越.生成論規(guī)律觀與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建設［J］.哲學動態(tài)，2008，（5）.

［2］劉森林.發(fā)展哲學引論［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

［3］張志偉.西方哲學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4］王南湜.從理論哲學到實踐哲學——50多年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fā)展［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4）.

［5］［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黃楠森，莊福齡，林 利.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第1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1.

［7］吳江文稿（上卷）［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9］列寧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10］豐子義.發(fā)展的反思與探索——馬克思社會發(fā)展理論的當代闡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11］［英］馮·哈耶克.哈耶克論文集［M］.北京：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1.

［12］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