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蓉
安徽省無為縣第四中學教師
鋼琴曲《冬陽》在耳邊響起的時候,冬陽正趕來赴約,明亮輕靈的音符跳躍在呼應(yīng)著的光線上。
我立在三樓的走廊上,看到白霧濃罩著田野和村莊,陽光就在一片白茫茫中躍出來,那么迫不及待地一躍,似乎能聽到“咣”的一記聲響。
霧氣里的一些樹,以為自己是在瓊臺仙閣,忘了前世今生。幾棵背陰的樹下還圈著一層白霜,固執(zhí)地不肯接受陽光的招安。露水還未收盡,兀自摟著蒼黃的草做著溫濕的夢。
一群白鳥兒趕著排練一場盛大的宴會,便從枝頭沖向高空,又掠過田野,冷不丁地,它已立在池塘邊向陽的枝頭鳴唱起來了。冬陽里,它們放縱著自己的爛漫。 兩只小麻雀在走廊的欄桿上蹦蹦跳跳,停在我身旁,轉(zhuǎn)動著黑眼珠,打量著我。我愿它以我為同類,都是柔軟的冬陽懷里的孩子。這樣想著的時候,才覺得臉頰熱熱的了。
那太陽,初時無力,亮而不烈,漸漸地蒸融了霧氣,躍上中天,散出萬丈光芒——沒有什么能阻止它發(fā)光的。
冬天的大地,刪除了太多的點綴和裝飾,裸露出本來面目。簡潔,硬朗,安詳。落葉蕭蕭,天涯路望盡,眸子里,浸染了郁郁蒼蒼。極目荒涼,觸手冷冽。一些事,一些人,從蕪雜走向明晰,漸漸地懂得要學會放下。我知道,一個人的一生,是沒有什么秘密可言的,心事過重,只會讓腳步走不動。歲月冷寂處,要給年華尋找溫暖的色澤,妥帖地行走著。我喜歡這樣隱秘的力量,有著溫柔又堅韌的冷艷。
我轉(zhuǎn)過身,教室里,一雙雙晶亮的眼睛望向我,里面盛滿了信任和期待,太陽的光芒在身后發(fā)散過來。一瞬間,小小的心里莫名地充溢了神圣與莊嚴。
第二節(jié)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太陽正對著我三樓的辦公桌。這是塊寶地,同事們常擠在我桌前來坐。她們搬來椅子靠在門前,扭過頭沖我說:“來和你搶陽光?!蔽倚Γ紶柵d起,起身來轟她們,她們卻嬉笑著圍成一團,霸占了我全部的光線。慷慨爽朗的陽光,灑在我們或年輕或滄桑的臉上。
陽光一寸一寸地探向我的腳,我的伏案的臉頰,我握在手里晃動的筆。我瞇著眼,全身融融。偶爾我們對視,它不疾不徐,淡定自若,像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把他咀嚼了一生的經(jīng)驗和感悟制成了智慧錦囊,慈憫地攤在我面前,靜待我一一翻閱。有一刻,我想對他說:我的心中也有一輪太陽,那是自己的靈魂之陽,沉入隆冬深谷,每一點掙扎,也只為疼痛地發(fā)光。
活潑的鋼琴和厚重的大提琴交替進行,流光碎影。一邊是清脆的溫暖的回憶,一邊是依依呀呀走著的嘆息的光陰。我似乎看到冬日的屋檐下,老外婆抱著小孫子曬太陽,陽光陪伴著她,親吻著小孫子粉嘟嘟的臉龐。老外婆的絮語,把時光拉得好長好長。
冬陽,慈悲而家常,和老外婆溫情的絮語一樣。陽光一片片地舔舐著凍結(jié)的記憶,仿佛小時候,偎著火爐,貪婪地聽外婆一遍一遍地講故事。她弓著腰搬出厚重的胡桃色木柜,翻出壓得齊整整的棉襖,在陽光下晾曬,舊年的灰塵在撲打中揚起,在陽光下散去。
陽光照到樓下的一間院子里,那里晾著一床“龍鳳呈祥”的棉被,敞著久違的熟稔和華麗,曬著幾雙端端正正的棉鞋。屋檐旁,絲瓜的藤蔓順著墻角攀緣,幾只雞晃來晃去,幾朵黃色的小花站在墻頭上,無辜地仰望著藍天。不經(jīng)意的一瞥,眼眶忽然溫熱。我看到這幅畫面里消失的一個小女孩,轉(zhuǎn)過身朝我一笑,倏然不見了。
冬陽也照在河灘邊蘆葦旁母親的那一片菜園子里。此刻,她挽著籃子,正對著一畦矮墩墩綠汪汪的青菜思考吧。到底選哪一棵放在中午的餐桌上呢?日子少不了這平常的青菜,這青菜一樣平常的日子,在陽光下舒展得那么坦然和瓷實。
太陽底下無新事,誰說過的?但我相信,用心去聽,太陽每天都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