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夢珊

（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袁去華，南宋詞人，與韓元吉、洪邁、張孝祥等同時代詞人，《宋史》無傳?！度卧~》僅曰：“袁去華字宣卿，奉新人。紹興十五年（一一四五）進士。善化知縣，又知石首縣。有袁宣卿詞一卷?！保?］故收其詞九十八首?？贾麜?，可補充相關(guān)資料。

一、關(guān)于袁去華的生平資料

袁去華生卒年尚不可考，只知他為紹興乙丑進士，其九十八首詞中，所提年最晚為《柳梢青》（一《水縈回》），詞人在小序中說：“釣臺。紹興甲子赴適南宮登此，今三十三年矣。”紹興甲子為一一四四年，故此詞當(dāng)作于淳熙三年 （一一七六）。又據(jù)同治版《奉新縣志》所載袁去華《和豐橋記》里提及“淳熙丁酉仲秋”修橋一事，并說“明年七月橋成”，可知淳熙五年（一一七八）他尚健在。又詞中有《雨中花》：“百歲今強半”可知，年齡當(dāng)在五十歲之上。

關(guān)于袁去華作品，清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八中記載“《適齋類稿》八卷，奉新袁去華定卿撰。（案：《文獻通考》作“宣卿?！保┙B興乙丑進士，改官知石首縣而卒。善為歌詞，嘗賦《長沙定王臺》，見稱于張安國，為書之。 ”［2］此書卷二十一：“《袁去華詞》一卷，豫章袁去華宣卿撰。 ”［3］《文獻通考》卷二四〇《經(jīng)籍考》中記載與《直齋書錄解題》基本一致：“《適齋類稿》八卷，陳氏曰奉新袁去華宣卿撰，紹興乙丑進士，改官知石首縣而卒，善為歌詞，曾賦《長沙定王臺》見稱于張安國，為書之?！保?］又卷二四六《經(jīng)籍考》七十三：“《袁去華詞》一卷。陳氏曰豫章袁去華宣卿撰?！保?］除此之外，清人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一二〇集部也有關(guān)于袁去華的詳細(xì)記載：“袁宣卿詞一卷，舊抄本。宋豫章袁去華撰。案袁去華，字宣卿，江西奉新人。紹興乙丑進士，改官知石首縣而卒。善為歌詞，嘗賦《長沙定王臺》見稱于張安國，著有《適齋類稿》八卷?！稌浗忸}》著錄其詞，四庫未收，朱竹垞輯《詞綜》搜羅甚富而云只字未見，則流傳之罕可知矣。 ”［6］由此可知，袁去華著有《適齋類稿》八卷和《宣卿詞》一卷，而前者已失傳，《全宋詞》所收其九十八首詞從《四印齋匯刻宋元三十一家詞》中輯出，而其中有一首《柳梢青》（草底蟲吟）互見于張孝祥《于湖集》。

據(jù)《奉新縣志》載，袁去華在善化任知縣時，“歲饑，郡守督賦方急，去華抗言，所治饑饉，當(dāng)議賑恤，不當(dāng)征比。守銜之，陰中以事謫醴縣丞，遷知石首縣卒”。《全宋詞》中有其《滿庭芳》，題下記：“八月十六日醴陵作”?；虍?dāng)是此時所作。由此，可大約知袁去華任職事跡：他早年曾在善化作知縣，隨后因抵制苛捐雜稅遭人陷害而貶到醴陵縣做輔佐官，最后才升至石首縣仙人，最終死于任上。

二、關(guān)于袁去華詞集刊本

袁去華詞現(xiàn)今雖只有九十八首，但古代卻有其詞集刊本?！对湓~一卷》，見《直齋書錄解題》，有清初《典雅詞十四種》本，今已歸國家圖書館藏；清初鈔本，歸蘇州市圖書館藏；清勞權(quán)鈔《典雅詞十種》，國家圖書館藏；清趙典輯《唐宋元三朝名賢小集二十九種》（清乾隆嘉慶間趙氏興鳳閣鈔校本），湖南圖書館藏；清鈔《宋六家詞》本，國家圖書館藏；清道光蔣氏別下齋鈔《宋九家詞》本，國家圖書館藏；清鈔《宋八家詞》本，國家圖書館藏；清十萬卷樓鈔《宋五家詞》本，天津圖書館藏；清劉喜海輯《宋元人詞》本，稿本，上海圖書館藏?！缎湓~》一卷，有四印齋匯刻《宋元三十家詞》本，夾行間有校記，半塘翁跋。其他，《秘閣書目》有《袁去華集》，《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四十有《袁去華詞》一卷。饒宗頤在《詞集考》中曰：“今傳四印齋刊本，從皕宋樓出，殆即《靜嘉堂書目》所載汲古影宋《典雅詞》十四種之《宣卿詞》也?？娝囷L(fēng)有善本書室舊藏《典雅詞》，后歸北京圖書館。四印齋刊《宣卿詞》一卷，九十九首。夾行間有校記。半塘翁跋，引皕宋樓轉(zhuǎn)錄《直齋書錄解題》語。 ”［5］

三、袁去華詞作品賞析

正如《直齋書錄解題》所記，袁去華學(xué)問淵博，文筆精健，尤長于詞賦。

在《全宋詞》所收的九十八首詞中，最為出眾的是他的愛國詞。袁去華處于金人步步入侵，朝廷日漸腐敗的南宋，外有金統(tǒng)治者的野蠻政策和殘酷掠奪，內(nèi)有南宋統(tǒng)治集團主和派賣國求榮、茍且偷生的罪惡行徑，這些都激起了詞人內(nèi)心的憤慨，也喚起了他立志抵御外辱恢復(fù)中原的強烈愿望。這種郁悶復(fù)雜的心情與他豪壯的氣概融合在了他的詞中，使其詞帶有一種沉郁蒼涼的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在他的《水調(diào)歌頭》（雄跨洞庭野）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臺殿，?；俪咦晕鲃?。尚想霓旌千騎，依約入云歌吹，屈指幾經(jīng)秋。嘆息繁華地，興廢兩悠悠。登臨處，喬木老，大江流。書生報國無地，空白九分頭。一夜寒生關(guān)塞，萬里云埋陵闕，耿耿恨難休。徙倚雙鳳里，落日伴人愁。

柴桑高隱，邱壑歲寒姿。北窗下，羲黃上，古人期。俗人疑。束帶真難事，賦歸去，吾廬好，斜川路，攜筇杖，看云飛。六翮冥冥高舉，青霄外、矰繳何施。且流行坎止，人世任相違。采菊東籬。正悠然、見南山處，無窮景，與心會，有誰知。琴中趣，杯中物，醉中詩?？赏鼨C。一笑騎鯨去，向千載，賞音稀。嗟倦翼，瞻遺像，是吾師。門外空馀衰柳，搖疏翠、斜日輝輝。遣行人到此，感嘆不勝悲。物是人非。

詞的上闋，詞人登上定萬臺，遙想當(dāng)年西漢定王劉發(fā)來到此地時，旌旗飄揚，千軍萬馬氣勢如虹，那豪壯的歌聲似乎此詩仍在耳畔。而一轉(zhuǎn)眼，顧看眼前，當(dāng)年繁華時的靡靡之音早已不再，只能感嘆一聲“興廢兩悠悠”。下闋先寫作者眼前之景，高樹已枯，大江已去，只有詞人自己這樣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誓死報國卻無地可施展自己的雄心，只能“空白九分頭”，一夜之間，金人已攻陷決賽，北宋君王的陵墓都淪陷，對此，詞人只能對著落日消遣著自己的愁情。這首詞懷古傷今，由過去的繁華之地嘆息今日的衰敗之寒，而更令作者心寒的是自己空有一顆報國之心，卻只能放置一邊，任由自己滿頭黑發(fā)在自己的焦慮中一點點變白。此情與岳飛《滿江紅》中“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有著一呼即應(yīng)的默契。正是此人真摯的情感才會讓同為愛國此人的張孝祥“稱之”。

這樣的情感不僅僅只在這首詞中出現(xiàn)，在《水調(diào)歌頭·送楊廷秀赴國子博士用廷秀韻》一詞中，亦有“看取綸巾羽扇，靜掃神州赤縣，功業(yè)小良平”這樣自信滿滿的壯志雄心；在《水龍吟·次韻呈呂帥張漕》中這種強烈的必勝之心表現(xiàn)的更是強烈：“自武侯蛻跡，羊公緩帶，功名事、更誰繼……笑談間、生擒元濟。非熊未兆，封留終在，同功異世。刻就豐碑，萬山直下，不須沈水。”

總之，袁去華這一系列的愛國詞和后來者辛棄疾風(fēng)格接近，因而有人將其劃為辛派詞人。蔣克己認(rèn)為：“雖然《宣卿詞》的藝術(shù)成就就總體而論不如蘇辛，但內(nèi)容范圍比蘇辛更為廣泛，而接近于幸詞。其主要風(fēng)格也是豪邁奔放。袁去華的豪放愛國詞列入辛派詞人是受之無愧的。 ”［8］

其次，在袁去華的詞中，有不少數(shù)是懷人、抒發(fā)感情之作，較有代表性的是《劍器近》：

夜來雨。賴倩得、東風(fēng)吹住。海棠正妖嬈處。且留取。悄庭戶。試細(xì)聽、鶯啼燕語。分明共人愁緒。怕春去。佳樹。翠陰初轉(zhuǎn)午。重簾未捲，乍睡起、寂寞看風(fēng)絮。偷彈清淚寄煙波，見江頭故人，為言憔悴如許。彩箋無數(shù)。去卻寒暄，到了渾無定據(jù)。斷腸落日千山暮。

此作前三句有李清照“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之神韻，二人均不嘆息海棠被無情的夜風(fēng)夜雨所蹂躪，而是欣賞一夜春風(fēng)之后更顯妖嬈的海棠，也正是這海棠，讓詞人覺得似乎時光也被它留住而停駐不前了。之后，作者在鶯啼燕語之中又感嘆自己的愁緒，不僅與前面“且留取”呼應(yīng)，同時也引出了作者的惜春之情?！稗D(zhuǎn)午”即樹蔭轉(zhuǎn)過正午位置，表示太陽即將西落，這在其他詞人的作品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蘇軾和李煜的《虞美人》兩者，都用“庭陰轉(zhuǎn)午”。這里，作者“乍睡起、寂寞看風(fēng)絮”表明了自己孤單的凄涼處境，同時將之前傷春的“愁緒”與接下來的“懷人”聯(lián)系起來?！巴祻棥比鋵懴嗨贾闃O深，詞人在另一首《安公子》中亦有“獨立東風(fēng)彈淚眼，寄煙波東去”之句，都是借助東流的江水，請其將自己一片深衷，滿懷幽恨，帶給伊人。這里面有盼望，亦有作者用筆墨都難以書寫的幽怨。末句刻畫暮色中的落日和山巒，似乎也和詞人一同感傷著，更絕思念之情不能自已。

袁去華詞中還有一部分表現(xiàn)了詞人不愿為功名利祿所累的思想，可以看出詞人對東晉陶淵明的仰慕之情?！稓w字謠》中，詞人就明確表示“陶元亮，千載是吾師”。作者此類思想不獨見于某首詞中，而是幾乎處處可見，現(xiàn)舉較有代表的一首《六州歌頭·淵明祠》：

這首詞一方面感嘆“物是人非”、“人世任相違”，表現(xiàn)了作者對宋朝當(dāng)時昏庸無能的憤慨，而另一方面，在這樣的處境下，作者又十分羨慕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居安逸生活，也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平穩(wěn)安然地享受到“琴中趣，杯中物，醉中詩”，更希望自己能像《莊子》書中所描寫的高人那樣“忘機”。從這首詞中，一方面看到一個愛國無門的作者，另一方面又有一個無奈與現(xiàn)實生活而想隱居的作者。詞人的這種思想屢見于他的其他作品中，如“且就竹深荷靜，坐看山高月小”（《水調(diào)歌頭》）、“念歲月侵尋，閑中最樂，飽外何求”（《木蘭花慢》）、“富貴功名，本來無意，何況如今”（《柳梢青》）、“一笑留殘照。 世間萬事蠅頭小”（《惜分飛》）。

近人薛礪若在《宋詞通論》中對袁詞評價頗高：“極豪爽幽暢，為稼軒并時的一位高手?！保?］唐圭璋先生在《宋詞三百首箋注》的自序中也提到袁去華的詞“渾成”［10］，就是指袁去華詞的一氣呵成。正是詞人內(nèi)心激昂的情調(diào)、作品中廣闊的意境以及詞人典故的運用，才形成了這種“渾成”的風(fēng)格。

［1］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3］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5］馬端臨.文獻通考［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5.

［6］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0.

［7］饒宗頤.詞集考［M］.北京：中華書局，1990.

［8］蔣克己.袁去華詞淺析［J］.江西社會科學(xué)，1989（6）.

［9］薛礪若.宋詞通論［M］.上海：上海書店，1985.

［10］唐圭璋.宋詞三百首箋注：自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