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福榮
(甘肅省定西市教育局,甘肅 定西743000)
孔子之時,禮崩樂壞,氏族統(tǒng)治體系和公社共同體的社會結構在瓦解崩毀,許許多多氏族貴族保不住傳統(tǒng)的世襲地位,或不斷貧困,或降為皂隸,所以孔子的復禮,既是恢復周禮,也是恢復周禮中貴族的地位,同時也將自己的人生價值定格于這一事務之中??鬃又螅渌枷胫幸匀梳尪Y,將外在社會規(guī)范化為內在自覺意識這一主題,由孟子發(fā)揚推至極端。和孔子以及春秋戰(zhàn)國之際的許多游說之士一樣,孟子也首先滿懷抱負和理想,周游列國,上說國君,提出自己的政治、經(jīng)濟主張,為此,孟子提出了“仁政王道”,而不是沿著孔子的復禮之路。之所以如此,現(xiàn)實原因在于,氏族制度在戰(zhàn)國時期已徹底破壞,禮完全等同于儀而失去其重要性,所以孟子已經(jīng)不必要像孔子那樣以仁來釋禮和維護禮,而是直截了當?shù)靥岢隽恕叭收闭f。
赤裸裸的壓迫剝削和戰(zhàn)爭主張,早撕碎了溫情脈脈的禮、德面紗,刀光劍影的死生之爭,已將“仁之四端”消解于狼煙和血泊之中,儒家領袖構建的宏圖偉業(yè),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又一次流產(chǎn)了。他們的際遇,仿佛使后來者有了冷靜的分析。到了荀子之時,由于時代的發(fā)展,政治需要士人更切實的幫助和合作,所以我們看到,荀子較孔孟的生活視野廣闊了不少。他自覺地盡情折衷于原則和需要,甚至納道義于歷史現(xiàn)實,顯示遠超乎孔孟之上的更加明確具體的政治取向。相對于孔子的努力強調文化之禮,荀子卻致力于在禮與現(xiàn)實政治之間構建起某種橋梁。他賦予禮以鮮明的工具性意義,這也顯示出荀子使精神化與現(xiàn)實政治直接接軌的企圖。為此,荀子進一步把禮推向了法。
在孔孟那里,法從來沒有與禮結盟在一起,也從來沒能成為孔孟公開強調的東西,然而儒家思想的一次次失落與現(xiàn)實政治的要求,似乎使荀子明白:理論的可能性未必能解決現(xiàn)實的必然,而要符合現(xiàn)實政治的需要,則必須對傳統(tǒng)理論有所調整。與孔孟不同,荀子不僅公開倡法,而且伊始就把法和禮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胺ㄕ撸沃艘病?,“隆禮至法則國有常”。[1]荀子由禮而推至法,大倡禮法并重,這是對孔孟思想開創(chuàng)性的改造,而這一改造,也同樣基于現(xiàn)實政治的需要和實際利益的考慮。時代的需要是問題的一面,面對時代需要所做出的回應姿態(tài)和采取的回答方式,是問題的另一方面,也許正是后者,才更深沉更準確地顯示出不同人物不同的價值立場。相對于孔子的“邦有道則居,無道則去”,孟子的為“王者師”,荀子則意在由通士、大儒、圣人而成為“輔佐”、“三公”、“賢相”,變“內圣”為“外王”,由“有道見,無道隱”轉向積極在朝。這是他不同于孔孟之處,也是荀子在士人與政治關系處理上回應那個時代的姿態(tài)和方法。
荀子雖也強調秉持道義于士人的重要意義,“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士之為德之操。德操然后能定 能定然后能應 也不惜把其神圣性提高到 是故權力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1]的高度,但是他又得迎合現(xiàn)實歷史的需要,于是我們看到,荀子在強調德操之后,又常常不免回過頭來高呼“尊君”和“忠乎君”[1]。圍繞“富國”、“強國”、“王制”、“君道”等時代政治需要,臣道的設計最終成為荀子對士人價值理想的主要肯定方式。
在儒家看來,道德修養(yǎng)(內圣)與社會公用(外王)相輔相成,沒有道德修養(yǎng)之成就,將難有社會上之功用,而無社會功用,則其道德修養(yǎng)也將大減其水準??酌现畷r,個體道德之自足(內圣)無法于現(xiàn)實中找到實現(xiàn)“王道”的支點(外王),儒家領袖在禮崩樂壞中隨士階層一同下滑,道德自足與之所衡量的王道已失去必然,齊桓、晉文的豐功偉績,已使個體道德自足黯然失色,禮所框定的標準,將自己推向無上道德自足后,也將壞禮者推至對立的位置,“內圣”、“外王”支點便這樣被消解?!鞍钣械绖t見,無道則隱”,實踐(外王)的失敗可以于高揚道德自足中得以解決,以至于達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德自足(內圣)境地,然而,孔孟所極力推崇的道德自足,卻始終無法解決其道路以目的尷尬,而在王道的劫難中有幸活下來的人們,似乎得到了啟發(fā)。到荀子之時,現(xiàn)實歷史需要和實現(xiàn)個人價值要求,已強行納道義原則于其中,以犧牲自身為代價來換取時代的認可,已成為對士人價值理想的主要肯定方式。對于戰(zhàn)國之際的士人來說,道德價值漸漸為現(xiàn)實功用價值所取代,從此,中國古代士人的榮耀和災難,同時開始了新的萌動。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儒家領袖積極處事的人格追求,并為此而做的努力奔波,是其同時代的各家所不及的??酌蠔|奔西走,周游列國,荀子也曾三為祭酒?,F(xiàn)實中的挫折,并不能消解“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責任感,反而使之更執(zhí)著于王道的追求,以至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然現(xiàn)實并不會因某人的意志頑強而順從,因此,何以解決“恢恢如喪家之犬”的失落,這似乎也成為一必須面對的問題,因為心理的失衡必將導致個體人格的分裂。儒家最終選擇了“言聽則仕,不用則去,保身全行,臣之節(jié)也”式的還歸心理平衡的方式。[2]儒家領袖都無一例外地充分運用了思維自由的權利 聚徒以著述 以此延續(xù)自己的思想。隨波逐流或執(zhí)著于信念都是選擇,前者他們不能接受,便只能以筆硯來表示其對理想的執(zhí)著。
孔子的“邦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似乎也啟發(fā)了部分士君子,使他們在廟堂與山野之間有較寬的選擇空間,然天下無道時,君子何為?“心遠地自偏”誠然能“保身全行”,但能保天下乎?孟子的高揚道德自足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能解決王道之欠然?荀子設計的臣道,使一部分人選擇了以犧牲自身為代價來換取時代認可的道路,然而,這卻使得一些通權變之士人同樣納道義于現(xiàn)實,少卻了道義的責問,而多在現(xiàn)實中自得其樂,成為鄉(xiāng)愿一族。[3]先秦儒家在與現(xiàn)實的碰撞中,不斷豐富,為即將到來的封建君主專制準備了充足的潤滑劑,并培養(yǎng)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且基于小農(nóng)經(jīng)濟基礎之上延續(xù)了兩千年,時至今日,似乎還在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流淌。在君主制和家長制的國家行政和社會管理中,以孝悌為中心的親情關懷來消解歷史王道的殘暴,以忠的絕對來衡量臣之價值并遮擋君道的欠然,似乎也成了實踐理性的一部分。
然而,中國近代的遭遇,使士階層于惶恐中對傳統(tǒng)失去了信心,在歐風美雨中高唱“打倒孔家店”,從而使傳統(tǒng)的價值變得毫無意義,靠“拿來主義”來解決民族靈魂的空虛,如進化論、民主與科學,而最近幾十年的發(fā)展,民族復興的要求,使得已倒的牌位又重新扶起。[4]誠然,一個民族總無法割斷傳統(tǒng)的紐帶,但我們也無義務為維護先哲的光環(huán)而徒勞。研究前人的思想,不是為了開辦思想之博物館,而是為當今以及將來的生活指點迷津,使人們不至于在價值多元的今天過分徘徊。既不惟命是從所謂之西方文明,也不以先哲的言論馬首是瞻,而應站在廣闊遼遠的歷史視野上對此做探討,才有真正的意義。
[1]北京大學《荀子》注釋組.荀子新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劉小楓.拯救與逍遙[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
[4]王長華.詩論與子論[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