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倩
(中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唐代,是一個大一統(tǒng)、政治昌明、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大繁榮的時代。士人們也可以通過科舉考試的途徑走上仕途,實現(xiàn)濟世報國之志。同時,唐代又是一個隱逸之風盛行的時代。在《舊唐書》、《新唐書》的《隱逸傳》中記載的隱士不過30人,但是,在實際生活中,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士人會為準備入仕而選擇習業(yè)山林,或者在入仕不第時選擇隱居。對唐中晚期士人隱逸生活的深入探究,有利于我們更好的了解中晚唐時期社會、政治的變化以及士大夫階層思想、心理方面的變化,有利于更好地把握唐中晚期的社會發(fā)展情況。
隱士,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階層,他們與其他階層有一致和沖突的關系,是具有文化傳統(tǒng)和隱含的政治力量,具有批判性和潛在文化的知識分子特定群體。[1]據(jù)史料記載,遠古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隱士,如:巢父、許由、伯夷、叔齊等。中國自古就有效法古人的習慣,隱逸之風也如此,所以中國古代有很多不同身份,因不同原因而選擇隱逸的人。其中大多是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的文人士大夫。按照白居易《中隱》中的說法:“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庇挚蓪﹄[士進行分類:小隱、中隱和大隱。
小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隱逸,小隱之人往往選擇幽靜的山林居住,寫詩作畫,飲酒賦詩,不參與社會的你爭我斗,不過問他人的功過得失,不為紛繁的功名利祿所牽絆。
朝隱(即大隱),最早由東方朔提出,是一種既選擇避世,卻又不離朝廷的隱逸。魏晉以來,這種大隱的觀念被大多士人接受。這樣的大隱是一種不注重形式而注重內(nèi)心的精神隱逸。
在唐代的初期,大隱仍然是士人隱逸的主要形式。但到中唐時期,政治斗爭的激烈已經(jīng)不能夠保證大隱的安全,士人在動蕩不定的政治斗爭中起伏不定,使得士人迫切地尋找一種在仕與隱之間權衡、協(xié)調(diào)的出路。中隱,在此時成為了一種能夠適應士人需求,適應環(huán)境的一種新的隱逸形式。
中隱,是在中唐之后逐漸形成的,在大隱和小隱之間折中的一種隱逸形式。白居易最早在其詩中提出了中隱的概念。他在其《中隱》一詩中描繪了其身為閑散官,少有公事而過著自由自在的“似出似處”的隱逸生活。如果大隱可以看做是“身在魏闕之上,而心游江海之間”的話,那么白居易所提出的中隱就是一種能夠在魏闕和江海之間尋求平衡、協(xié)調(diào)的隱逸的形式。與之前的大隱相比,隱逸行為主體士人的心態(tài)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既能使自己的內(nèi)心得到釋放,同時又能保證自己的生存活不受影響,這為這些士人在仕與隱之間能夠找到一種折中的出路。所以,中隱在當時已經(jīng)成為了大部分士人的選擇。
白居易生活的時期,正值唐朝中后期政治動蕩,國力日衰。白居易的生活也是顛沛流離,這些經(jīng)歷使得白居易產(chǎn)生中隱思想。
元和三年,為左拾遺(諫官)的白居易,為表示自己想要認真踐行一個士大夫的職責的決心,向憲宗呈書信《初授拾遺獻書》:“倘陛下言動之際,詔令之間,小有遺闕,稍關損益,臣必密陳所見,潛獻所聞?!盵2]1187這個時期的白居易,積極入仕,積極地踐行著作為朝廷命官的職責以及作為文學大家的責任,踐行著“有闕必規(guī),有違必諫”的儒家思想。[3]
憲宗元和十年,白居易因上書請捕刺殺武元衡的兇手,得罪宰相李吉甫,被貶江州刺史。面對挫折,白居易開始對儒家的“兼濟天下”產(chǎn)生懷疑,逐漸向“獨善其身”轉(zhuǎn)變。此時,在他寫的詩歌中,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歸隱的思想:白居易在從長安前往江州赴任途中,見到安南進紅鸚鵡的使者時,寫詩道“文章辯慧皆如此,籠檻何年脫得身?!盵4]211借以抒發(fā)自己能夠暫時脫得樊籠,過悠閑生活的心情。元和十一年末,其作詩《歲暮》:“已任時命去,亦從歲月除。中心一調(diào)伏,外累盡空虛。名宦意已矣,林泉計何如?擬近東林寺,溪邊結(jié)一廬。”[5]87這首詩,明顯的表明白居易開始不去計較名利權位的得失,而要在林泉之中,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這時的白居易并不能做到完全獨善其身,不能夠忘記自己一直以來的兼濟天下使命。在其詩作《大林寺桃花》中,白居易借桃花來表達自己的志愿:“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盵6]230這里暗喻自己在靜待時機,施展抱負的心理。
元和十五年,白居易奉命還京,遷中書舍人。白居易對這次調(diào)任的欣然接受也正印證了其之前的靜待時機,兼濟天下的想法。
大和元年,白居易拜秘書監(jiān),二年任刑部侍郎。因為刑部侍郎,官居正四品下,“掌天下刑法及徒隸、勾覆、關禁之政令”,這是一個不同于之前的秘書監(jiān)的有實權的職位。[7]187三年任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后,白居易又能欣然的接受,并且作《中隱》詩,慢慢的享受做為分司官,似出似處,亦忙亦閑生活。至此,白居易的中隱思想基本形成。此后,白居易定居洛陽,后任刑部尚書等職,但是,大都對任命欣然接受,全身心的履行職責,而在任一些閑職之時,能夠?qū)⒆约旱谋ж摃簳r的放下,過閑適自由的生活。
白居易只是唐中晚期眾多士人的一個代表,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像白居易這樣仕途坎坷,受黨爭影響而浮沉的士人比比皆是。而且這些士人選擇隱逸生活也只是暫時的選擇,他們的志向仍然在出仕。歸隱只是暫時的,只是在特殊時刻做出的特殊選擇,一旦條件成熟,他們?nèi)匀粫^續(xù)他們的入仕為官之路,來實現(xiàn)他們一直以來的兼濟天下的抱負。
不難看出,唐中晚期士子的這種隨著自己職位、官職的轉(zhuǎn)變而適時改變的生活方式,是不同于之前大隱、小隱的。這種中隱是更能夠很好的實現(xiàn)仕與隱之間的相互轉(zhuǎn)換,更加能夠使得士人的入仕之心和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對他們的影響之間進行調(diào)和。所謂中隱,是一種似出似處的狀態(tài)。具體的就是士人在有機會一展報國之志時,盡心的實踐儒家的經(jīng)邦濟世之志,而當政治仕途遇挫,志不得施之時,又能欣然接受,身居閑位時,飲酒作詩,訪佛問道,過隱逸的生活。很明顯,這是一種將入仕和隱逸合于一身,將兩者做了調(diào)和的一種新的隱逸形式。
中隱的產(chǎn)生,是與當時的社會狀況相關的,是當時社會發(fā)展中的必然產(chǎn)物。
中晚唐時期,社會政治環(huán)境日益的腐敗,中晚唐的王權反復、宦官專權、朝官黨爭,都成為了士人入仕的障礙,也讓士人對國家的命運和個人的命運產(chǎn)生信念危機,讓他們由一直堅持的“兼濟天下”信念慢慢的轉(zhuǎn)向“獨善其身”,更多地關注個人的生存狀況和心靈世界。政治日益腐敗,士人們只能遁入山林,飲酒作詩,與志同者相交游,來慰藉自己的心靈。
唐中晚期,佛道興盛,士人與和尚、道士交友的情況非常普遍。佛教要求“逢苦不憂”、“失得隨緣”、“無所求行”、“稱法行”。道教也主張“憂喜毀譽不為累,乃為貴耳?!笨梢姡谌绾螖[脫痛苦這一問題上,佛教與道教都主張放棄對名利的追求,主張去享受心靈上的自由。作為當時文化階層的士人最先接受了這些思想,當動蕩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不允許其內(nèi)心的儒家思想中報效朝廷志愿的實現(xiàn)時,他們內(nèi)心的釋道思想就站出來起了主導作用,在這些思想的支配之下,士人們有了隱歸山林的想法。
儒家思想,在封建時代一直被統(tǒng)治者作為統(tǒng)治思想,歷代科舉選拔人才都將儒家思想作為必不可少的考試內(nèi)容。再加上社會對科舉入仕的認同,在這些的綜合作用之下,經(jīng)邦濟國自然成為了士人心中不可磨滅的信念。雖然在唐代中晚期,政治黑暗阻礙了士人志愿的實現(xiàn)。但一旦有條件實現(xiàn)夙愿時,他們就會全身心的投入到經(jīng)邦濟國的事業(yè)中去。所以,中晚唐時期的士人,其本質(zhì)仍然堅持著儒家的思想和抱負,而中隱,只是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士子為實現(xiàn)畢生之志而做出的暫時性的權宜性調(diào)整。
唐代中后期,科舉考試是士子躋身上層社會的唯一途徑。而對于占士子大部分的耕讀世家子弟來說,家庭貧困,又無顯宦,科舉入仕成為脫離貧困的唯一出路。雖然在當時因為政治的黑暗、黨爭的激烈而影響士子仕途,但是在沒有被罷官的情況下,暫時的失意依然能夠保障自身的生活。當時士子的出仕,不光是儒家思想的驅(qū)動,也是俸祿的驅(qū)動,中隱成了唐中晚期士人的最佳選擇。
綜上,唐朝中晚期,中隱成為中晚唐士人的一種新隱逸形式,是與當時政治環(huán)境的腐敗惡化,與士人自身生存狀況以及士人受到的多種思想的影響之下形成的。中隱這種在大隱和小隱之間折中的選擇,也讓處在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中的士人,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在安身立命與堅持信念之間找到了一個可以將兩者結(jié)合的點。這個結(jié)合的點,為唐中晚期社會的發(fā)展和政治的穩(wěn)定,都產(chǎn)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1]朱丁.盛唐隱逸文化數(shù)議[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2,23(1):134-138.
[2]白居易著,謝思煒校注.初授拾遺獻書,白居易文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楊東明.白居易思想演變軌跡初探[J].井岡山學院學報,2006,(3):21-25.
[4]白居易著,丁如明,聶世美校點.白居易全集[G]//紅鸚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211.
[5]白居易著,丁如明,聶世美校點.白居易全集[G]//歲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87.
[6]白居易著,丁如明,聶世美校點.白居易全集[G]//大林寺桃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230.
[7]王拾遺.白居易傳[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