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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靈驗類文言小說發(fā)微

2013-08-15 00:52俞曉紅
宿州教育學院學報 2013年5期
關鍵詞:靈驗佛法文言

俞曉紅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 安徽·蕪湖 241000)

“靈驗”是佛教術語,舉凡“靈妙不可思議的效驗”均稱“靈驗”,又作“靈應”、“靈感”、“威驗”?!斗饘W大詞典》釋曰:“祈求諸佛菩薩,或由于受持讀誦經(jīng)典,而獲得不可思議之證驗?!倍「1!斗饘W大詞典》釋“靈驗”云:“靈妙之效驗實證也?!洞笕战?jīng)》疏九曰:‘此尊有靈驗,故所作善事皆成?!睹咸m盆經(jīng)》疏曰:‘今受神方,兼睹靈驗。’”佛教各種顯密經(jīng)典中常述佛、菩薩、金剛等諸尊顯現(xiàn)靈驗的事跡。佛典傳譯以來中土諸種集錄靈驗之書,稱為“感應傳”或“靈驗記”。唐代文言小說中有諸多靈驗題材的文本[1],其主人公多因有祈佛誦經(jīng)之事,而在遭遇困厄之時獲得意外的福祉。

一、靈驗故事的內(nèi)容與特點

唐代以靈驗故事為題材的文言小說,人物選擇各有不同,故事內(nèi)容亦各各有異,然呈現(xiàn)出諸多相同或相類的特點。

諸多因念佛、誦經(jīng)、寫經(jīng)而避厄解厄的故事,其主人公多為一般百姓,或普通士子、下層官員。壽州健兒張伯英,因父在潁州,故盜官馬以往迎省,途徑淮陰時被捕并判腰斬;問斬之時,行刀三次而毫發(fā)無損;刺史崔昭詢問緣由,答曰十五歲始即“絕葷血,誦《金剛經(jīng)》十余年”,后因戰(zhàn)亂而放棄,昨因獲罪又執(zhí)著念經(jīng),是以不傷;崔昭感嘆之余,放了張伯英;后削發(fā)為僧,修千人齋供而一日辦成(《三刀師》)。王乙自小持誦《如意輪咒》,后攜兩徒渡河,船夫邀載并屢勸酒,王乙屢聞空中有人告誡“勿飲”,驚駭之余,酒入口而悉吐出,故不醉;入夜,船夫持斧行兇,斬兩奴兩伴,復斫王乙三斧;王乙覺有兩人扶他投水,水深,復又投于岸上,雖流血而不覺痛,行數(shù)十里,終獲救;報案后與吏人勘查現(xiàn)場,才發(fā)現(xiàn)崖岸高于水面數(shù)十丈(《王乙》)。江淮士人宋衎為謀利而往三門,取道水路,遇暴風,群船盡沒,唯宋衎入水,按住一束粟桿漂浮水面,得以近岸;后解粟桿見有竹筒,再打開,內(nèi)藏《金剛經(jīng)》一卷(《楊媛征驗》)。此外,《陸康成》、《強伯達》、《董進朝》、《康仲戚》、《販??汀返绕?,均敘述主人公因誦經(jīng)、寫經(jīng)而得以在遭遇災厄時獲得佛法幫助。此等非同尋常不可思議的境況之能發(fā)生,自然是因為主人公長期持誦佛經(jīng)而獲佛菩薩保佑救助的緣故。

佛法平等。所以唐代文言小說的靈驗故事,敘述得到佛法庇佑的當事人,既有商販走卒、平民百姓,也有達官貴族。貞觀時大理丞董雄從小信佛,“蔬食數(shù)十年”,因受案件牽連入獄,枷鎖加身。董雄專念《法花經(jīng)·普門品》,數(shù)日即達三千遍,夜里誦經(jīng)時,枷鎖自解落地;董雄請獄吏重新鎖上并加封條,復誦經(jīng),至夜鎖又解落而封條完好無損;與董雄因同事牽連、同禁閉一室的大理丞李敬玄、司直王忻嘆悟之際,乃誦讀八菩薩名,至三萬遍時,鎖自解落;后三人雪冤出獄,李敬玄乃寫《法華經(jīng)》,并供八菩薩像(《董雄》)。唐邢州司馬柳檢因李密案受牽連而被禁大理寺,勤誦《金剛般若經(jīng)》不懈,數(shù)日后“奉敕放免”(《柳檢》)。京兆韋訓因讀《金剛經(jīng)》而免遭緋裙女鬼劫掠(《韋訓》)。陵州仁壽尉陳惠之妻王氏,因晝夜持誦《金剛經(jīng)》而得以銷匿鬼胎(《陳惠妻》)。

誦經(jīng)能達到念誦佛號的效果,人每念一聲佛號,就能與阿彌陀佛相應,從而與阿彌陀佛的無量光、無量壽融為一體;相應地,每誦經(jīng)一次,人就能融入經(jīng)中廣博的世界,獲得佛陀的光明。所以誦經(jīng)會有福報,且有靈驗發(fā)生。豆盧夫人為唐竇家大陳公夫人,閑日無事,常誦《金剛般若經(jīng)》。然讀經(jīng)未徹,忽覺頭痛,以為死之將至,她愿死前讀完經(jīng)卷,可堂前無燭,喚人取火而家中無火。懊喪之時,忽見庭前有燃火燭自到床前,雖無人執(zhí)拿卻光明如晝。豆盧夫人故可以閱經(jīng)誦讀,令人驚訝的是,她誦完經(jīng)頭痛就好了,終得長壽。豆盧夫人顯然把自己的長壽歸結到信奉佛法上,所以才將當年的異事告諸眾人,以說明誦經(jīng)是有靈驗的。

寫經(jīng)亦是如此:灑掃庭院,焚燒檀香,帶敬慕虔誠之心寫經(jīng),自會獲得福祉。嚴恭家富于財,深受父母寵愛。他因為曾救過五十只黿而得黿之報恩,大感世間奇異,遂“起精舍,專寫《法花經(jīng)》……家轉富,大起房廊,為寫經(jīng)之室。莊嚴清凈,供給豐厚,書生常數(shù)十人。揚州道俗,共相崇敬”。此后神異之事頻繁出現(xiàn):商人供奉神物,神人要轉送嚴恭;家人買紙少錢,有人自持錢送之;強盜搶劫都不入其里。佛法的光暈籠罩著嚴恭,讓他安然度過了一世。其家人后來遂寫經(jīng)不止,代代相傳。

經(jīng)書功德無量,連輪回在畜生道的鴿子、母雞聽聞法師誦經(jīng),都能脫胎換骨,重投人胎。《石壁寺僧》載寺里的兩只鴿子常聞老僧禪誦,也耳濡目染。它們學飛俱墜地而死,后托夢給禪師:“兒等為先有少罪,遂受鴿身,比來聞法師讀《法華經(jīng)》及《金剛般若經(jīng)》,既聞妙法,得受人身。”王屋山上的沙門釋僧安,常聚眾講法,有雌雉來側坐伏聽,后果生人道。

不僅如此,佛法還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盡管佛法與情欲無關,但若有情人信奉佛法、誦念佛經(jīng),也可越過障礙、締結良緣。李元平為睦州刺史之子,夜間讀書精舍,有一美女服紅羅裙襦,款款而來。原來這個女子前世竟是江州刺史之女,而元平是江州門夫,兩人雖互相愛慕卻門第相阻;元平后因患霍亂而卒,女子哀倍常情,持誦《千手千眼菩薩咒》,希望后身各生貴家,再結婚姻;女子的心事最終得以如愿,元平已生為貴胄,而女子也將托生縣令之家。前生不能遂愿,轉世終可結緣(《李元平》)。這一姻緣的締結亦源于女子前生誦經(jīng)的功德。佛法無邊,在男女情事上也得到體現(xiàn)。

綜而觀之,唐代文言小說的靈驗故事有這樣幾個特點:其一,故事主人公身份、地位、職業(yè)、性別沒有限制,從商販、健兒到官員、富戶,從刺史到門夫,從貴族夫人到普通女性,只要信佛,便能得到佛法護佑。其二,故事主人公信佛的方式?jīng)]有定規(guī),極為便捷,操作簡易,有的是持誦佛經(jīng),有的是念誦佛號,有的是聽經(jīng),有的是寫經(jīng),只要與佛經(jīng)佛號有所關聯(lián),無論何種方式途徑,均能直抵佛心,得到庇佑。其三,故事主人公誦、聽、寫的經(jīng)名沒有拘囿,但多為《金剛經(jīng)》、《法華經(jīng)》;佛號多為觀音,甚至彩繪觀世音也能在落水時得救(《僧道憲》),被煮的雞蛋都想著要呼叫“觀世音菩薩”《雞卵》。其四,故事主人公遇險的情境各不相同,均遇或大或小的災厄,但后均因佛法呈現(xiàn)靈驗而化險為夷,或化災為福。因此,唐代文言小說的靈驗故事題材,便呈現(xiàn)出面廣、方便、簡易、靈異的審美風貌。

二、靈驗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

唐代文言小說靈驗題材既多,其情節(jié)敘述則多出現(xiàn)相類的歷程。靈驗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通常會經(jīng)歷這樣幾個環(huán)節(jié):主人公或好誦佛經(jīng)、或習念佛號,一朝遇險,終而獲得救助,險境解脫,無恙而返。這就形成了既定的情節(jié)模式:誦佛—遭厄—獲救。

第一個環(huán)節(jié)是誦佛念佛。大凡靈驗題材的作品,作者在開頭總要交代故事主人公常誦佛經(jīng),或膜拜經(jīng)書,或念誦佛號,或手繪佛像,以示主人公崇佛、奉佛乃是一種自覺、虔誠的習慣行為。這種敘述往往是一語帶過,作為故事的起底,不多加渲染。

第二個環(huán)節(jié)便是遭厄。誦佛念佛的習慣總是相同的,所遭遇的險境則是各各有異的。不同小說所描述的不同險境,直接或間接展示不同歷史時代的社會風貌。唐臨有《東魏鄴下人》、《北齊冀州人》諸篇,讀者從篇名即可看出,故事描述的是前朝故事。東魏末年某一鄴下人隨人入西山采銀銅,被壓洞中;某一冀州人參加北齊大軍,討伐梁朝,戰(zhàn)敗被俘到南方。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頻仍,百姓的生活不安定,而佛法卻大行天下,成為亂世百姓的精神慰藉。

諸多以唐代為歷史背景的靈驗小說,主人公所遇不是戰(zhàn)爭,而是各種生活意外。彼時交通不便,百姓出門在外,險境重重。李大安自京去越州,探望任越州總管的弟弟,返鄉(xiāng)之時,弟遣婢仆數(shù)人同歸,途中有奴仆心生歹意,想殺死主人獲得他的財產(chǎn),遂以劍刺大安頸項,大安即氣絕身亡(《李大安》)。其他如王乙受徒弟攛掇而坐船,又誤飲賊人迷酒,被賊人殺死(《王乙》);某富商外出航行,有其他商客欺他老邁,起謀財害命之心,將他推入海中(《販海客》);蘇長一家乘船,結果遭到覆溺之災(《蘇長》);王沔則因船破而溺水(《王沔》)。即便不在行旅,坐在家中也會遭遇各種災禍。趙安在野外撿到衣服,結果被鄰居告為盜物,官吏不論青紅皂白,嚴加酷刑(《趙安》);王殷只是一名卒吏,因為沒伺候好上司,就慘遭酷刑(《王殷》)。

小說源于生活,特定社會歷史時期的生活是小說情節(jié)的根本性的基礎。靈驗類題材出現(xiàn)的“遇險”情節(jié),從作者的主觀意圖來講,是為了渲染佛法的神奇。在這種詭譎的險境中,主人公居然能化險為夷,這當然要依賴于佛法的偉大。而從作品的客觀呈現(xiàn)來看,它展現(xiàn)了唐代人以及前朝民眾的世俗生活。而“遇險”這一情節(jié)的反復出現(xiàn),使得它客觀呈現(xiàn)的功能變得愈加明顯。

這一情節(jié)模式的第三個環(huán)節(jié)便是解厄、獲救。故事主人公正處于險境之中,甚至陷入萬劫不復之際,因為有此前日常的崇佛誦佛功課鋪底,奇跡及時發(fā)生,佛的神力得到了驗證。戴孚《陳哲》篇,強調陳哲持誦《金剛經(jīng)》,欲移家產(chǎn)以避盜賊,路遇盜賊,盜賊爭以劍刺之,險象環(huán)生、萬分危急的關頭,奇跡產(chǎn)生:盜賊每刺一劍,均有徑五六尺之五色圓光護身,劍劍不能中,無論盜賊如何刺殺,都無法傷到陳哲。賊人驚嘆之余,慚愧離去。更為驚異的是,經(jīng)書直接就能解救遇險的凡人。唐臨《蘇長》篇寫蘇長一家坐船落水,眾人都溺水而亡,獨蘇長之妾因素奉《法華經(jīng)》,船覆之時將經(jīng)函戴在頭頂,意欲與經(jīng)書共存亡,雖與波沉浮,最后竟然安然抵岸,經(jīng)書亦了無濕痕。書籍本是紙帛所制,按常理,遇水即濕,甚而至于稀爛,但在這個故事中,經(jīng)書不僅遇水不濕半點,反而還能救人,可謂神奇之至,不由人不贊嘆佛法的神奇靈異。

唐代文言小說靈驗題材雖大多經(jīng)歷 “誦佛—遇險—獲救”三環(huán)節(jié),但因作者不同,敘述的重心便有差異。有的作者著重描述險境,將人物置于死地而后令脫險,從而凸顯佛法的神異。如《寧勉》寫寧勉等人被圍在飛狐城,兵少敵強,似無生還之理。結果,敵軍不打自退,問及俘虜才知,有金剛前來助陣,這是因為寧勉誦讀《金剛經(jīng)》之故。有的作者則側重描寫獲救之神奇,如《李大安》敘李大安被仆人所殺,卻有岸上僧人為他醫(yī)治項上之傷,李大安與僧人之間還有對答,真實如在目前,實際上僧人乃家中所塑的佛像幻化而成?!蹲鬆I伍伯》中也詳細描述了獲救過程:左營伍伯被番騎綁縛而去,被棄途中,忽見前路有金放光,綁繩皆脫,于是隨金而走,安全返家。

靈驗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大率如此,可謂大同小異。然也有個別篇目在敘述手法上略有不同。有的作者喜歡采用倒敘手法,先敘述遇險救助的神奇,故事結尾再介紹遇救乃是此前信仰佛法之故。兗州軍將因為遲到,被下令處斬,然而他顏色不變;夜深之后,軍將還能安然無恙回家。別人多以為他有幻術,他回答說是少讀《金剛經(jīng)》之故。后開經(jīng)函,發(fā)現(xiàn)經(jīng)書已斷為兩半,這才悟出是經(jīng)書以己身之斷裂拯救了本應被斬的軍將。這讓下斬令的官員心存畏懼,由此而生出對經(jīng)書的敬畏之心(《兗州軍將》)。倒敘手法的運用,更能突出事件的神異性;謎底解開后的恍然大悟,又能令人突生對佛法的敬仰之情。

靈驗題材的唐代文言小說,其情節(jié)結構主要呈現(xiàn)“誦佛—遇險—獲救”模式,但也有少數(shù)例外的情況。例外之一是,三個環(huán)節(jié)少一個環(huán)節(jié),只呈現(xiàn)兩段,主人公念佛誦佛,未遇險境,但獲祥瑞,呈“信奉佛法—出現(xiàn)祥瑞”格局。韋仲珪事父甚孝,父逝之后,他遣妻去妾,在父親墓旁建廬而居,夜誦《法華經(jīng)》;于是韋父墓上生出芝草,飛鳥銜來雙鯉。此事為時人所推崇(《韋仲珪》)。例外之二,也只兩個環(huán)節(jié),但從反面說起,以為反例,呈“不信佛法—獲得災難”格局,如《勾龍義》中主人公因毀壞《金剛經(jīng)》,得了啞病,是為報應。凡此種種,或為佐證,或為反證,其靈驗事實,均從不同側面驗證了佛法的不可違逆性。

三、小說作者的敘事理念

唐代文言小說敘述的靈驗故事,通俗易懂,簡單易行,令佛理的幽深玄妙化為單純淺近,使普通人能夠接受,從此相信,只要信佛,即可處處得到佛的眷顧。相較于造像建寺以建功德、出家修行以求正果、借助施法而解困厄諸事,如果僅憑念佛、誦經(jīng)即能獲得福祉,那對普通百姓而言,成本低、易操作,兼之效果好,則念佛誦經(jīng)自然成為普通百姓奉佛方式的最佳選擇。這是靈驗小說能獲得一般文化程度的讀者認同的重要原因。

在故事佛家主旨和讀者接受心理之間以為中介的,是小說作者的敘事理念。細讀小說所敘諸種靈驗事跡可知,舉凡“靈驗”者必具兩個元素:其一,必先有祈求諸佛、誦讀佛經(jīng)之言行而獲后之驗證;其二,此驗證必有靈妙神奇、不可思議之效果。其間,佛經(jīng)或佛像帶有天然的觸媒性質。魯迅曾說:“大抵經(jīng)像之顯效,明應驗之實有,以震聳世俗,使生敬信之心,顧后世或視為小說?!盵2]西方人類學家弗雷澤曾闡述“交感巫術”原理:“事物一旦相互接觸過,它們之間將一直保持著某種聯(lián)系,即使它們已經(jīng)遠離?!狈鸾?jīng)、佛像均與佛、菩薩有關聯(lián),是佛菩薩面向人間、與凡人接觸的形式,所以它們天然地帶有神異靈妙,信之則有福,毀之則得禍,因為“物體一經(jīng)互相接觸,在中斷實體接觸后還會遠距離地互相作用”[3]。從這一思維角度出發(fā)審視問題,則靈驗何以存在便得到了很好的闡釋,佛經(jīng)常常繁復描述佛現(xiàn)身時的祥瑞紛呈也就容易理解了。西晉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卷八“優(yōu)陀耶品第二十八”敘述佛涉足之處,天地動容、百姓獲福,其他如《賢愚經(jīng)》卷十“須達起精舍品”、《阿育王經(jīng)》卷一“生因緣第一”等,都有對祥瑞的描寫和渲染。佛經(jīng)對靈驗的渲染,旨在向人們傳達佛法的神驗。唐代文言小說中的靈驗故事,多方傳達主人公因誦經(jīng)、寫經(jīng)、繪像而獲得福祉,也正是小說作者的一種敘事策略。

靈驗小說多半呈現(xiàn)出相同或相類的敘事方法。與“誦佛—遇險—獲救”情節(jié)的結構樣式相匹配,靈驗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呈平鋪直敘的風貌,由開端而發(fā)展,終至結局,首尾連貫,形成三段模塊?!段男牡颀垺と鄄谩菲疲骸笆且圆輨?chuàng)鴻筆,先標三準。履端于始……舉正于中……歸余于終。”[4]“履端于始,舉正于中,歸余于終”源自《左傳·文公元年》,原用于月歷,劉勰借用以喻行文布局之規(guī)。由此可知,佛教題材的文言小說作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循了傳統(tǒng)文章的結構原則,使小說呈現(xiàn)出三段式的結構形貌。因其情節(jié)進程單一有序,其敘事路線乃按故事發(fā)展的時間順序直線延伸,以循序漸進的風貌完成它的行程。這種順敘法,不僅體現(xiàn)在靈驗題材的小說中,也體現(xiàn)在復活、法術、果報等其他佛教題材的小說中。果報類題材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主要是種“善因”、得“善報”,或種“惡因”、遭“惡報”;法術類題材小說則是由“施厄”到“解厄”,必是先有災厄的發(fā)出,才會災難的解除,這決定了此類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必然也是單一有序的;復活類題材的作品,可能會出現(xiàn)倒敘結構,因為故事可以從主人公復活后再追敘死亡過程或原因,然其大多情節(jié)仍遵循“死亡—入地獄(游幻境)—復活”的路線行進,其情節(jié)結構的行進基本上采取的還是平鋪直敘的方式。故而,“順敘”成為唐代佛教題材的文言小說最主要的敘事方法。

盡管大多篇目采用了順敘法來推進情節(jié),故事按時間順序來敘述,但不同時段的各環(huán)節(jié)又并非均衡用力,而是重點突出,詳略有當。各種布局源于不同作者對情節(jié)關目的設計理念之異。渲染險境,則中間環(huán)節(jié)的時間拉長;突出佛之神力,則獲救獲助環(huán)節(jié)細化。這樣的用意,使得敘述的時長產(chǎn)生了變形,從而令不同故事的敘述重心各異,搖曳生姿。同是循序漸進式的敘事,同用三段式的結構模式,如無詳略之分、主次之別,則故事多半會平直板滯,了無生機。而一旦在不同的環(huán)節(jié)上用力,或加以細化,則其情節(jié)的谷峰形式自當各異。靈驗小說的作者,是深諳此間旨趣的。

綜觀唐代文言小說可以發(fā)現(xiàn),佛教題材的篇目主要集中在唐臨《冥報記》、郎馀令《冥報拾遺》、牛僧孺《玄怪錄》、張讀《宣室志》、薛用弱《集異記》、戴孚《廣異記》等集中。大凡佛教題材的文言小說,唐前以宣佛為目的,唐時則多半出于作者的好奇心理。這些作者大多有為官經(jīng)歷,喜好佛理,甚至有較深入的研究。唐臨曾擔任過萬泉丞、侍御史、大理卿以及刑部尚書等職,后長期與系于獄中的囚犯打交道,心存憐憫,所以其治下無人喊冤而令高宗贊嘆。時廣州都督蕭齡之受賄當死,唐臨建議高宗行堯舜之德,免其死罪,其言情理兩當,高帝深以為然。唐臨在《冥報記》的自序中,將佛家果報觀和儒家善惡觀相結合,對釋氏說教的內(nèi)容和主旨作了闡發(fā)。郎馀令初授霍王元軌府參軍,后轉幽州錄事參軍,又遷著作佐郎。有好佛者欲積薪自焚,長史裴煚率官屬將去觀看,郎馀令認為此人“違蔑教義”,違背常情,故而勸阻裴煚。后裴煚訪察,“果得其奸”[5]。這說明郎馀令深諳佛理,兼知人性。張讀高祖張鷟、祖父張薦都是小說家,其外祖父則是牛僧孺,為穆宗、文宗朝宰相,其涉佛小說有14篇之多。紀曉嵐認為,張讀作《宣室志》,即因循了牛僧孺《玄怪錄》的敘事理念?!缎抑尽范鄶㈧`驗故事,《雞卵》、《許文度》、《寧勉》等篇均是。戴孚《廣異記》以搜羅異事為目的,好友顧況作序,認為其意乃欲展示怪力亂神而以圣道糾之。薛用弱《集異記》專集隋唐間詭奇之事。文人“作意好奇”的文學心理,令他們在選取靈驗素材時找到了宣泄的契機。這是小說作者著意靈驗題材的一個重要原因。

征引文獻:

[1]據(jù)統(tǒng)計,唐代靈驗類文言小說有60余篇。本文所引小說文本均出于李時人《全唐五代小說》[C],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不另出注。

[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32.

[3][英]弗雷澤著、徐育新譯.金枝[M].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58、19.

[4]祖保泉.文心雕龍解說[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621.

[5][宋]歐陽修.新唐書[M].中華書局.1975:5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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