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麥克·戴維斯 美國著名城市理論家 著有《貧民窟星球》《水晶之城》等多部著作
幾個月前,一位馬來西亞的政府官員告訴我,他們在一年多前曾請教中國:為什么你們的城市里沒有貧民窟?當時一位中國官員告訴他:作為政府的考慮,不希望在每個城市,特別是特大城市出現像巴西、墨西哥、印度等國家出現的“貧民窟”現象。在中國沒有出現大量的貧民窟,原因是我們限制了農村人口進入城市。當然這種限制政策也抑制了中國經濟的發(fā)展,也妨礙了中國農村的發(fā)展。
中國官方的說法說沒有貧民窟的,我知道中國類似貧民窟的單位是棚戶區(qū)和城中村。在英語中,slum一詞雖然是指貧民窟,但通常指的是合法存在的貧民窟。而棚戶區(qū)的英文squatter settlement的翻譯是“違章建筑”。如果不考慮戶籍制度,只考慮實際居住的人群的收入情況,我認為中國城中村與貧民窟最為接近,我們姑且把居住在棚戶區(qū)和城中村的低收入人群都當作居住在貧民窟吧。雖然形式不一樣,但城市所面臨的問題是一樣的:如何創(chuàng)造出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城市,在這些城市中,如何讓人們在有尊嚴的生活著的同時,控制住自己產生的廢物與污染。
中國的城市沒有貧民窟就是以限制人口流動為手段,代價就是大量的農村人口喪失自由遷徒的權利和其他福利。中國并不是沒有貧民窟,只不過不在城市,而是被制度化地轉移到了農村。
可事實上,勞動力、人力資本是一種市場要素,市場本身有一只無形的手會配置這些要素,合理的資源配置才能產生最大效益。因此,人口流動不可避免,是市場經濟的客觀需要。如果沒有勞動力的流動,就沒有中國現在的世界側目的經濟局面。農村人口流入城市,提供廉價勞動力,城市受益,農民也受益,也是縮小城市與鄉(xiāng)村差距的重要途徑。
中國要城鎮(zhèn)化,同時要避免或減少貧民窟,出路在哪里?提高農村人口收入,政府為貧困人口提供廉租房,是避免城市化陷阱的手段。
關于城鎮(zhèn)化與貧民窟的問題,爭論已久。在全球范圍內,有超過十億人居住在非正式的棚屋內。根據聯(lián)合國的估計,到2030年的時候,四分之一的全球人口都將成為棚戶居民——而到2050年,這一比例將達到三分之一。第三世界里不受控制的城鎮(zhèn)化,導致了日益嚴重的城市貧困問題,根本原因在于,中國和第三世界的城鎮(zhèn)化并未與工業(yè)化同步,所以在城鎮(zhèn)化的問題上必須審慎對待。
美國最亂的貧民窟的南布朗克斯
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格萊瑟在他的《城市的勝利》一書里和我的觀點向左,他認為,第三世界擺脫貧困的唯一出路就是城鎮(zhèn)化,只有城市才能實現更高效率的生產,提高居民的生活水平。城市貧民窟非但不是一個問題,反而是城市具有活力的表現,是鄉(xiāng)村向城鎮(zhèn)進化必然的跳板。
如果去今天的紐約哈萊姆區(qū)轉轉,仍然能夠看到大量殘破的玻璃和搖搖欲墜的街邊建筑,這些都是美國貧民窟的典型寫照。但在破敗老樓的旁邊已經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和“9·11”之后陷入衰退的紐約其他街區(qū)不同,哈萊姆區(qū)的公寓出售率一直穩(wěn)步上升,100年前曾住過紐約富商的赤褐色砂石建筑被整修一新,以迎接新的中產階級主人,其中大部分是少數民族,但是也有不少白人。
選擇住在哈萊姆區(qū)的理由很簡單:按照曼哈頓的標準,這里的房價實在是便宜。這種復興的景象不僅僅在哈萊姆區(qū)發(fā)生,在整個美國,經歷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持續(xù)衰退和無情漠視后,從90年代開始,許多貧民窟的景況都有了明顯改善。波士頓一個名為“爭取更具競爭力的老城”的組織(ICIC)對美國100個城市的老城區(qū)和貧民窟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表明,美國貧民窟在90年代總體經濟指標高于全國平均水平。
美國芝加哥的貧民窟
貧民窟美國當代的貧民窟大都形成于2 0世紀初期,那時大量黑人離開南方的農莊到北部工業(yè)城市里尋找工作。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大多數北部大城市都已出現貧民窟,其中80%以上的居民是黑人。
ICIC組織創(chuàng)立于1994年,創(chuàng)建人是哈佛大學管理學教授邁克爾·博特Michael E. Porter。在這10多年中,貧民社區(qū)平均家庭收入增長了20%,超過全國平均水平6個百分點。在低收入階層聚居的老城區(qū),貧困人口下降幅度、新建房屋數量、以及受過高等教育人數比例的增長也高于全國水平。所有指標中只有就業(yè)率增長低于全國水平,1999-2011年間新增就業(yè)機會上升了1%,而全國是2%,但是對于少數族裔占82%的老城區(qū)來說,這一個百分點的增長已經相當鼓舞人心了。美國當代的貧民窟大都形成于20世紀初期,那時大量黑人離開南方的農莊到北部工業(yè)城市里尋找工作。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大多數北部大城市都已出現貧民窟,其中80%以上的居民是黑人。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ICIC的報告才更具意義。
最鼓舞人心的變化發(fā)生在新建住房上,整個九十年代美國貧民窟的新建房屋數量增長了20%,高于13%的全國平均水平。許多公司迅速把握住商機,例如BofA在1999年組織了一個名為社區(qū)發(fā)展銀行的金融機構,專門為貧民社區(qū)的房屋購買者提供信貸服務。目前,該公司的貧民窟信貸業(yè)務發(fā)展到38個城市,貸款量高達15億美元。甚至連養(yǎng)老基金和其他大型機構投資者也毫不猶豫地往貧民窟項目投入巨資。洛杉磯一家養(yǎng)老基金已經為貧民窟項目注入了2.1億美元,包括為紐約布魯克林區(qū)一座破產的公寓大樓付出8700萬美元的收購資金。
爵士樂復興貧民窟
杜克·埃林頓
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上世紀20年代,作為黑人貧民窟的哈萊姆區(qū)曾經經歷了一場復興。在那段日子里,大量涌現的美國黑人作家、藝術家、建筑師獲得了全世界的認同,黑人音樂家杜克·埃林頓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還共同宣告了爵士樂時代的來臨。
美國貧民窟的復興并不是20世紀90年代新經濟浪潮澎湃的副產品,而是某種根本性的變化正在發(fā)生當中,最大的表現就在于犯罪率持續(xù)下降,和過去逃往城郊的中產階級向一度破敗的老城回流。銀行業(yè)、連鎖超市和房地產公司紛紛又把觸角伸進貧民社區(qū),因為這里已經變得有利可圖。甚至象美林、花旗這樣的金融巨鱷也已把老城區(qū)視為新的利潤來源,美林公司向全美數百家經營老城區(qū)項目的建筑商人發(fā)放商業(yè)抵押貸款。
促成這些變化得一個重要原因是新產業(yè)的崛起。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美國老城區(qū)的工廠大規(guī)模向城外轉移,這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老城區(qū)的貧民窟化。而進入90年代,旅游業(yè)、娛樂業(yè)、金融服務業(yè)在許多老城區(qū)找到了新的增長點,聯(lián)邦和各州政府、立法機關相繼推出一系列反對社團歧視的法律,鼓勵商業(yè)和金融部門在老城區(qū)設立網點,這使得象哈萊姆區(qū)和洛杉磯Leimert Park這樣的著名黑人區(qū)迅速繁榮起來。
另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是有關城市多樣化的。在芝加哥,耗資6500萬美元的Cabrini-Green住宅項目改造了大量貧民窟建筑,為這一地區(qū)新增了一座圖書館,幾所新學校,一個購物中心,還有星巴克咖啡屋,而與此同時,原有的老居民并沒有被趕出去,他們將和新進入的中產階級生活在一起。芝加哥目前還在爭取另外5000萬美元的私人資金,用來改造另一個貧民窟的3245座建筑。盡管前景可期,但相對于美國貧民窟一百年的破敗程度,僅僅十幾年的復興不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變化。貧民窟改造專家們表示:“我們剛剛開始還過去100年里欠的債?!?/p>
哈萊姆黑人區(qū)作為上曼哈頓區(qū)最吸引人的地段之一,哈萊姆看上去并不是為黑人建造的,大部分老建筑呈現出典型的歐陸風格,是為那時涌入哈萊姆的中產階級白人建造的。
上世紀20年代,作為黑人貧民窟的哈萊姆區(qū)曾經經歷了一場復興。在那段日子里,大量涌現的美國黑人作家、藝術家、建筑師獲得了全世界的認同,黑人音樂家杜克·埃林頓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還共同宣告了爵士樂時代的來臨。但與此同時,一些哈萊姆區(qū)最有名的場所,如科頓俱樂部和維多利亞劇院仍然只對白人開放。
哈萊姆的第一次復興不僅被嵌上了種族隔離的污點,而且還缺少一個重要的藝術特質,沒有建起一座代表黑人文化的建筑。作為上曼哈頓區(qū)最吸引人的地段之一,哈萊姆看上去并不是為黑人建造的,大部分老建筑呈現出典型的歐陸風格,是為那時涌入哈萊姆的中產階級白人建造的。哈萊姆還擁有一些當時紐約最宏偉的圖書館和劇院,許多是頂級建筑設計公司:McKim、Mead & White 和Bruce Price的作品。
如今,哈萊姆正經歷著第二次復興,它的公共建筑早已不再歡迎任何種族言論,但是一場以種族文化定義的爭論正圍繞該地區(qū)的重建過程展開。爭論的焦點很簡單:在哈萊姆,什么樣的老建筑應當保留,什么樣的新建筑應當誕生?最重要的是,誰將為此做出決定。對哈萊姆懷有復雜情感的黑人建筑師、規(guī)劃師和開發(fā)商們感覺到他們在第二次復興中并未起到必須有的作用。即使在那些承擔哈萊姆區(qū)新建筑設計的黑人建筑師之間,同樣的爭論也在進行:一些建筑師的作品繼承了原先的歐式風格,而另一些建筑師則設計出具有非洲原始風格的現代建筑,完全擯棄了哈萊姆的建筑傳統(tǒng)。
對于《哈萊姆的失落與獲得》一書的作者亞當斯來說,哈萊姆區(qū)所有的老建筑都是值得保留的,不僅僅因為它們承載了哈萊姆的兩次復興,還在于它們的美學價值。沒有理由讓它們?yōu)槿说淖锬醭袚熑巍?過去幾年里,哈萊姆區(qū)的大部分歐式建筑都在地標保護行動中得到了很好的維護,但是相比之下,許多與哈萊姆黑人歷史密切相關的老建筑卻仍在持續(xù)破敗的窘境中掙扎。其中許多建筑成為貧民窟經濟復興的受害者。
麥克斯·邦德,前哥倫比亞大學建筑學院主席堅持一個疑問:如果在哈萊姆的第一次復興中美國黑人有機會設計表達自身民族性的建筑,他們是否會選擇古典主義風格?“在這個國家里,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筑往往是表達權威性的工具?!卑畹抡f,“這是一種語言,用來表述這個國家里誰說了算?!卑畹虏粺o酸楚地回憶起維多利亞劇院直到二戰(zhàn)結束后仍然保留的種族隔離座位,這座新古典主義的建筑目前正準備接受市政府授予的“城市新地標”的殊榮。
邦德認為每座哈萊姆區(qū)的老建筑都應當作個案處理,有的需要保留,有的則應被改變——而且應當是永遠的改變。但在亞當斯眼中,建筑本身是無辜的,哈萊姆的每座老樓都有足夠理由在《國家歷史處所名冊》上占有一席之地?!爱斈昴切┥w市政廳和法院的南方黑人工人不僅吸收了歐洲人的古老文明,也把自己對平等公正的向往融于建筑之中?!?/p>
曾經赫赫有名的“小人物天堂”(Small's Paradise)是哈萊姆地區(qū)第一個對黑人白人都敞開大門的夜總會,經過翻新,它已經徹底喪失了原貌,并已成為一所地區(qū)中學所在地,大堂里開著家烤餅店。同樣處于危險境地的還有“復興夜總會”,里面曾是賭徒和舞客的天堂,它的興建者是黑人民權領袖馬庫斯·加維(Marcus Garvey),在1920和1930年間,這里擁有全紐約唯一能讓黑人盡興的高檔舞池。建筑學家和紐約市城市地標保護委員會成員威廉·戴維斯說,人們一提起哈萊姆就會想起Lenox Lounge (哈萊姆區(qū)著名的爵士樂俱樂部),如果Lenox Lounge不在了,哈萊姆的爵士樂傳統(tǒng)便只能留存在人們的記憶里,它帶給人們的歷史感便會被沖淡很多。
1961年,簡·雅各布(Jane Jacobs)出版了她的第一本專著《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這本書的精髓早已隱現在她1958年的一篇文章《市中心為人民而存在》里,在這些作品中,“雅各布大媽”一邊高呼“多樣性是城市的天性”,一邊對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政府推行的大規(guī)模城市改造和消滅貧民窟的計劃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在雅各布看來,由政府主導的這類“天生的浪費模式”必然會破壞城市的多樣性,也不可能真正減少貧民窟,而僅僅是將貧民窟移動到別處,或是在更大的范圍里造就新的貧民窟。
雅各布說:“大規(guī)模改造計劃只能使建筑師、政客和地產商們血液澎湃,而使普通居民淪為‘犧牲品’?!彼鲝垺氨仨毟淖兂鞘薪ㄔO中資金的使用方式,從追求洪水般的劇烈變化到追求連續(xù)的、逐漸的、復雜的和精致的變化”。
簡·雅各布所反對的“劇烈變化”可以追溯到在她之前半個世紀的另一個雅各布?!耙次覀兿毭窨?,要么貧民窟將我們消滅,二者必居其一”,這是1902年,雅各布·里斯在他的社評《與貧民窟的斗爭》中提出的革命式的口號。
“貧民窟的歷史與文明一樣古老?!毖鸥鞑肌だ锼拐f,“文明意味著一個種族向前發(fā)展。在一個種族里,通常有一些人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無法跟上其它人的步伐,或是被同伴們擠出行進的隊伍。這些人掉隊了,當遠遠地被拋在隊伍后頭時,他們便失去希望,失去抱負,最終放棄一切。打這開始,假如他們孤立無援,他們便成為外部環(huán)境的犧牲品,環(huán)境則成為他們的主宰。這些人相互拽著往下沉,愈陷愈深。上一代人的不良環(huán)境又傳給下一代人。于是,由于人數增多,貧民窟便自然形成?!?/p>
里斯進一步指出:“貧民窟的癥結所在就是其本身無力自救。當一個人溺水時,所要做的就是先將他從水中拉出”。雅各布·里斯為以政府手段消滅貧民窟做了道義上的充分論證并將之上升到與“自由”生死攸關的高度。
在大多數時候,貧民窟總給人不快的感受,狹窄、骯臟的街道,四處流淌的污水,殘破的墻壁和屋頂,孩子們在垃圾堆邊上嬉鬧……所以雅各布·里斯的主張是:“當你需要人們以自由者身份給你選票時,你就不能讓他們像豬一般生活?!?/p>
簡·雅各布
簡·雅各布主張“必須改變城市建設中資金的使用方式,從追求洪水般的劇烈變化到追求連續(xù)的、逐漸的、復雜的和精致的變化”。
雅各布·里斯
雅各布·里斯進一步指出:“貧民窟的癥結所在就是其本身無力自救。當一個人溺水時,所要做的就是先將他從水中拉出”。
兩個雅各布
但簡·雅各布卻將貧民窟視為城市有機體里不可或缺的成分,那些密集居住區(qū)里處處可見的人的交流:孩子們在公共空間中嬉戲、鄰居們在街邊店鋪前散步聊天、街坊們在上班途中會意地點頭問候……在簡·雅各布眼里,這些正是城市多樣化的最生動的寫照。不過無論是哪個雅各布,他(她)的主張都未能得到后人的絕對貫徹。男雅各布“消滅貧民窟”的呼號應該說得到的反響更大,100年來,從西方國家到發(fā)展中國家的政府,紛紛懷著對“民主”遭受威脅的深深恐懼,投入大規(guī)模清除貧民窟的戰(zhàn)役。
大英帝國的貧民窟大英帝國1875年就提出了改善新住房法案,整個2 0世紀20-30年代,倫敦共清理掉20萬人口的貧民區(qū),代之以城區(qū)周圍的新建公房區(qū)。
大英帝國1875年就提出了改善新住房法案,整個20世紀20-30年代,倫敦共清理掉20萬人口的貧民區(qū),代之以城區(qū)周圍的新建公房區(qū)。二戰(zhàn)時希特勒的炸彈給了城市規(guī)劃者徹底清除貧民窟的絕好時機,1943年的倫敦城規(guī)劃和1944年的大倫敦規(guī)劃,將公房代替貧民窟的運動一直推進到70年代。巴黎清除貧民窟的行動要遲于倫敦,直到1964年才通過第一個相關法案《地塔法案》。
相對于巴黎龐大的移民人口,貧民窟替代計劃遠遠滿足不了要求,將移民棲身的貧民窟清除后,為他們重建的房屋卻只限于單身公寓,目的是阻止移民攜帶家屬在當地長期居住,巴黎的貧民窟改造計劃由此獲得“限制性生活”的壞名聲。倫敦和巴黎在貧民窟遺址上出現的大多是低質量的高層樓群,幾十年后,人們突然發(fā)現這兩個城市的貧民窟并未消失,只不過從水平型貧民窟變?yōu)椤按怪毙拓毭窨摺?,在某種程度上,它比傳統(tǒng)的貧民窟更差,因為在這里缺乏社區(qū)觀念。
簡夢想的“城市”里,生產、商業(yè)與消費自然運轉,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而又令人興奮。在紐約和其他一些美國大城市,伴隨著政府推動的“公共住宅計劃”和“市區(qū)高速公路”計劃逐漸走入窮途末路,人們紛紛提出《生與死》開篇所問的問題:公共綠地總是好的嗎?擁擠是可怕的嗎?以大規(guī)模清理重建為手段的舊城改造能真正清除貧民窟嗎?80年代以后,帶著對這些問題的思考,已經逃往郊區(qū)的中產階級開始重新回歸城市,《生與死》所提倡的圖景仿佛正在變?yōu)楝F實,許多舊城的傳統(tǒng)格局并未遭到破壞,但房屋質量得到改善,街道服務業(yè)繁榮興旺,社區(qū)文化迅速復興。
然而細做觀察便會發(fā)現,在這里享受“多樣化”生活的居民卻并非當年貧民們的后代,隨著低收入街區(qū)被中產階級化,原有的貧民窟遭到了從概念到實體的“根本替代”,貧民被驅趕出去,并在城市邊緣滋生出新的真正的貧民窟。
兩個雅各布都未能解決貧民窟的認同問題,在主流語境里,貧民窟仍是相對于“我們”的“他們”一方。“我們”有消除“他們”痛苦的責任,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幸福。這個預先確定的立場對三分之一的城市人口,他們的衣食住行、娛樂、社交和在此過程中發(fā)展出來的一整套文化形態(tài)抱以事實上的漠然態(tài)度。簡·雅各布和雅各布·里斯,盡管主張不同,但都是“我們”的一員。